陸麒陽一句阻攔話,叫她心底更不服氣了。她一彎腰,直截了當地從陸麒陽手臂下穿過,二話不說就朝那屏風裏衝。


    這戲班子裏忙人不少,此刻屏風後統共也就兩三人,其中一人正是方才那在台上的旦角兒。此時此刻,她方摘了頭上珠翠,正一咕嚕地解開自己身上的戲服。


    「這位姑娘……」沈蘭池大步衝衝地朝她走去。


    「嗯?」那旦愣了愣,停下半解衣衫的手,側過頭來。


    映入蘭池眼中的,是一片屬於男人的平坦胸膛,毫無波瀾起伏。也許是因為台上功夫練久了,這人的身量修韌勻稱,極是耐看。


    沈蘭池愣住了。


    這脫了一半衣服的小旦雖濃妝豔抹、麵施膩彩,可從這喉結與胸口來看,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且他此時不再尖著嗓子唱詞兒,說話的聲音都低啞了幾分,擺明了是個男兒郎。


    「這位小姐有何貴幹呐?」小旦露出笑來,道,「小的一會兒還要上台去呢。若是打賞的話……」


    「你、你、你是男的?!」沈蘭池後退了數步,不可置信。


    「小姐不知道?」那小旦反而露出驚奇之色,「唱我們這家戲的,可是從來隻有男子,沒有女子。不是我瞧不起女子,而是這唱打盤念的十樣功夫,實在折騰不起柔弱女子。」


    蘭池的目光反複在那男子未理好的領口掃來掃去。她還想細看,可眼睛卻叫一個人用手掌蒙住了。


    「還不快把衣服穿好!」陸麒陽一邊捂著她的眼,一邊不悅道,「衣冠不整,像什麽樣子!」


    那小旦忙不迭地彎腰賠禮,陸麒陽則扯著沈蘭池出了屏風,又到了一旁回廊裏。


    他鬆開了遮著她眼睛的手,語露不快,道:「小爺說了叫你別去,你還非去!」


    沈蘭池揉了揉眼,瞪他一下,道:「你不早說人家是個男人?」


    「全京城有誰不知道登雲閣的戲班子隻有男人?」陸麒陽駁回來,「我哪知道你竟這麽孤陋寡聞?」


    「你可省省!」沈蘭池沒好氣地說,「我這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人,又哪會和你們這群紈絝子弟一樣,對這些戲班子知道的一清二楚!」


    頓了頓,她低下頭去,小聲道:「我還真以為……以為你喜歡那個戲子,所以才躲著我。」


    窗縫外曳著一叢綠竹,那日光打從薄薄的竹片上灑下來,映的她白皙的麵頰都微泛著竹葉的青綠色;長睫時不時微微一扇,竟讓這位從來嘴上不饒人的千金貴女也顯露出了幾分楚楚來。


    陸麒陽看她這副模樣,久久不言。


    許久後,蘭池才聽到他一聲低歎息。


    「我之所以躲著你,隻是因為……我知道你日後必會反悔。」他說,「與其到時候鬧的難堪,倒不如我退遠些,當做什麽都不曾發生過。你做你的安國公府二小姐,我當我的鎮南王府世子爺。」


    他這話說的平平淡淡的,似乎絲毫不往心底裏去。蘭池聽了,心裏卻陡然有了一團氣。她猛然抬起頭來,盯著他,質問道:「你憑什麽說,我日後定會反悔?」


    ——陸麒陽怎麽總是這樣呢?


    明明在慈恩宮的那一夜,他擺明了是一副放不開手的模樣。可隔了沒多少時日,他便又退縮回去了,隻想著拱手把她讓給別人。


    「我同你從小一起長大,我還能不知道你?」陸麒陽說著,揚起頭來,目光四下一掃,道,「這就好比說,我說我過段時日,便要想法子到邊疆去接了我爹的活兒,建功立業,做個常勝將軍,你信不信?」


    沈蘭池險些笑出聲來。


    「你別逗我!」她踮起腳來,戳了一下陸麒陽的額心,「就你還去建功立業呢!你要去了,誰帶江北王家那一群兒子看戲打鳥呢?」


    「可不是?」陸麒陽揉著被戳了一下的額心,說,「你不信我會去當個正經人,我也不信你會忍心舍棄了你姑姑的發簪和太子妃之位,來嫁給我這個沒什麽用的窩囊廢。」


    頓了頓,他忽而輕笑起來,又道:「不過,我知道你隻是想要那根鳳簪罷了。至於太子是誰,你從不介意。你想要的……便是做太子妃,再做皇後。我說的可對?」


    他唇邊的笑意很淺,說話的聲音叫人喉間發癢,像是要開出花來。


    沈蘭池在心底答了一句「從前是這樣的」——從前的她就是這樣,她想要做人上人,所以才要做太子妃。無論太子是誰,是陸兆業還是陸子響,為了權勢,她都一樣會嫁。


    陸麒陽是真的很了解她。


    沈蘭池沒答,陸麒陽已經做出討饒的動作來,擠眉弄眼地說:「沈小姐,蘭大姐,宮裏頭那晚上發生的事兒,你就當是一個夢,趕緊忘了吧!我做錯事兒了,我先給您賠個罪。待您來日登上後位,我再給您送點好禮,聊表心意,如何?」


    他嬉皮笑臉的,一副討好的模樣,可他麵前的女子卻分毫不動。


    她看著他,眼裏有嘲也有惱。被她那雙秋池似的眼睛所盯著,陸麒陽漸漸地笑不出來了,那副輕佻的笑麵便如湖麵的漣漪似的,慢慢散去,隻餘下四逃的不安眸光,像是在躲避著什麽。


    「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真是個良善之人呢?」沈蘭池輕偏過頭,唇角挑起一抹譏諷的笑,「我從前想做太子妃,你便要送我去當太子妃,好圓了我的夢——可真是個良善之人!」


    陸麒陽想要笑,又笑不出來。他直起身來,望向戲台子。那旦角又重新打扮上了台,一口纖細嗓子唱得百轉千回,任誰都聽不出他是個男兒郎。


    「我信你。」忽然間,沈蘭池說。


    「什麽?」陸麒陽有些不解,「你信什麽?」


    「我說我信你,過一段時日便要去建功立業。」沈蘭池說,「所以你也得信我——我說了,如今的我,一點兒都不想嫁給太子了。無論那太子是陸兆業,還是陸子響,我都不想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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