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氏見夫君來了,彷如找到了主心骨,一下子便穩下神來。她緩了緩神,撥弄著手上鐲子,譏笑道:「做牛做馬也要還回來?怕是你這輩子都攢不出來!在外頭買個簽了死契的丫頭,也隻需要七兩銀。如今我給你十兩,已是給足了麵子,你竟還嫌不夠?」


    洪月娘被嘲得說不出話來,瘦巴巴的身子打著顫,似一片風中殘葉,險些就要暈過去。


    忽而間,她的脊背被一隻手扶住了,這才止住了洪月娘跌坐在地。沈蘭池撐住了洪月娘,上前一步,道:「你們要銀子,我來出便是。可堂兄犯下殺人之過,安國公府實在不該包庇。」


    她這一句話,令沈二老爺的注意轉到了她身上。


    「區區小輩,又在出什麽風頭?」沈二老爺極為不悅,嗤笑一聲,道,「我看就是你這丫頭,因為太子殿下要娶桐兒,便懷恨在心,伺機報複!連自己親兄長都要害,真是好惡毒的心思!」


    沈蘭池喉中一噎,心底微怒:她的親兄長,隻有那個木頭腦袋的書呆子沈庭遠;二房這些妖魔鬼怪,她才不肯認!


    「殺人償命,理所應當……」沈蘭池方開了口,沈二老爺便大喝一聲,狠狠道,「長輩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禮數都學到肚子裏頭去了?這賤婦沒門沒路,如何尋到我們安國公府?必然是你這黃毛丫頭從中作梗,想要害死你堂兄……」


    眼看著沈二老爺越說越過火,書房那頭卻傳來嘩啦一陣碎響,竟是沈大老爺將麵前一道白雲花的汝瓷插瓶給拂下了案台。那插瓶本就金貴,一碰到地,立刻摔得粉碎,落地滿地都是瓷片。


    「夠了!」沈大老爺麵色極黑,袖中手緊握成拳,「二弟,此事與蘭兒無關。這洪月娘是為兄找到的,庭竹也是為兄派人去抓的。」


    頓了頓,沈大老爺又道:「你若是心底有怨,衝為兄來便是。」


    此言一出,沈蘭池微愕。


    須知她爹從來偏重二房,以致沈大夫人都在暗地裏悄悄說他「被下了蠱」;似今日這般拿二房開刀,還是頭一回。


    且這一次,他還有意護著自己。一時間,沈蘭池心底百感交集。她倒不敢把自己看得太重,隻猜是因為這事兒觸及安國公府顏麵,父親才會大發雷霆。


    沈辛固都發了話,沈辛殊的氣焰便稍弱了些。他又狠狠瞪一眼沈蘭池,凝重道:「大哥,你莫不是要為了個丫鬟,就將竹兒送去官府吧?那丫鬟死了便死了,不過是賤命一條。可竹兒乃是我們沈家的血脈,大哥你如何舍得?」


    沈大老爺的手壓在膝上,越攥越緊。


    待沈二老爺說罷,沈大老爺冷著臉,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庭竹害人性命,已是走錯了道,又豈能看他繼續錯下去?」說罷後,他愈發肅然,又道,「你可知,這洪月娘險些就帶著一紙冤信吊死在宮城前?她一介村婦,自是沒有這種膽魄。她說,乃是背後有貴人指點,要她一條白綾吊死自己,好震怒宮中陛下!」


    兄長的話字字如雷,令沈辛殊陡然心底一沉。


    ——背後有貴人指點?震怒宮中陛下?


    這楚京城中,想要看他們安國公府倒下的人數不勝數;那君子如玉的二殿下,二殿下背後的柳家,陛下麵前的新貴阮家,誰不是等著看安國公府的笑話?


    沈二老爺望一眼身旁次子沈庭康,沈庭康亦是若有所思。


    父子兩對視一眼,沈庭康對沈二老爺點了頭,使了個眼色,沈二老爺心底立刻有了計較——這長子沈庭竹雖長得最像他沈辛殊,卻也是個最不爭氣的,終日裏鬥雞走馬、吃喝玩樂。若是為了一個沈庭竹,丟了安國公府的家業,那卻是極劃不來的。


    肖氏見到自家夫君麵色變化莫測,心底又急又憂。她連忙扯住沈二老爺衣袖,焦灼道:「老爺,你可要為竹兒討一個公道呀!竹兒乃是沈家的血脈,又豈是春喜那種賤命能比的?」


    沈二老爺心底已有了計較,麵上卻安慰道:「夫人莫急,此事我自有主張。」次子沈庭康亦安慰道:「娘你放寬心,有我在,必不會讓你太傷心。」


    沈庭康雖口中滿是寬慰之語,心底卻是冷笑陣陣:娘順風順水地活了一輩子,真是活傻了。一個沒什麽前路的大哥,與這安國公府的名聲比起來,孰輕孰重,不是一目了然?


    沈庭竹不要前途,他沈庭康還要!


    肖氏險些急出眼淚來,聽聞此言,好不容易才把眼淚憋回去。她像是吃了顆定心丸,淚眼婆娑抬起頭來,強自撐著,朝沈蘭池道:「我知你是懷恨在心,找來一個貪財賤婦,想要害死你堂兄。但公道自在人心,我看你怎麽狂!」


    「你收斂些!」沈二老爺生怕肖氏再惹怒沈大老爺,立刻喝道,「此事與蘭池侄女無關,你少說兩句!」


    書房裏終於靜了下來,沈大老爺發話,問道:「可找到庭竹少爺了?」


    城東,北直街。


    沈庭竹手裏掂著錢囊,百無聊賴地在巷裏悠悠穿行著。


    這城東不比城西,入了夜,家家戶戶都閉門自樂,一點也無管弦喧鬧之聲,想在路上找點樂子都不行。


    沈庭竹是家中嫡長子,自幼被母親寵著長大,落了一身遊手好閑的毛病。正妻還沒娶上,先把家裏的丫鬟媳婦給調戲了個遍。因他有一副好皮囊,那些丫鬟不僅不怒,還為他爭風吃醋,沈庭竹常常因此事而洋洋自得。


    若說要在哪兒吃過癟,也就是前一回碰上的那個春喜——這小丫鬟不知輕重,竟然在床上打了他一巴掌,敗壞了他的興致。


    今日也不知怎麽了,娘大發善心,給了他一袋銀子叫他出去轉轉,先在外頭躲個一兩日,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麽事。


    興許是前一回養的那個外室被伯父發現了,伯父又要多管閑事。


    想到此處,沈庭竹就覺得極倒胃口。納個小妾、養個外室,乃是多麽正兒八經的風流韻事?偏偏那個伯父自己不解風情,守著個黃臉婆過日子也就罷了,還不準他瀟灑!硬說他是什麽「強占良女」,還要眼巴巴地上門送禮賠罪。


    多此一舉!


    娘叫他去外頭避兩日風頭,又該去哪兒呢?


    天香樓是不能去的,手上這點銀錢還不夠打發頭牌紅菱手下的丫鬟。那幾個外室家就更不能去了,也許伯父早已派人守著,等著甕中捉鱉呢。


    沈庭竹正在苦惱著去處,忽見得街對頭行過來一騎高頭大馬,馬上坐著個玉冠錦袍的年輕男子,原是鎮南王府的世子爺,陸麒陽。


    看到陸麒陽,沈庭竹陡然就來了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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