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開始】


    沈蘭池在祖父榻前伺候了兩日,心底略有不安。


    前世,祖父因此事病倒了。這輩子,沈庭竹一案明明有所轉機,可祖父依然一病不起。也不知祖父日後是否會好轉?


    沈瑞雖然年紀一把,性子卻像是個小孩兒似的。他嫌藥苦,從不肯喝,總要人哄著騙著才能喝下去;雖大夫叫他忌口,要少吃腥辣,可沈瑞卻依舊嘴巴饞,私底下叫沈蘭池給他弄來全德樓的辣子肉片和烤鴨。病了五六日,沈瑞吃的烤半鴨就有三隻,胃口好得絲毫不像是個病人。


    沈蘭池甚至懷疑,祖父這是同那些小孩兒一樣裝病,好趁機放開肚皮大吃一頓。


    她心底有惑,便仔仔細細觀察起來。這一瞧,果真叫她發現了蛛絲馬跡——那大夫每回來給沈瑞診脈前,都要從沈瑞這兒拿一小袋錢。給國公爺看病的錢,自然是從公中出;祖父給的錢;又是做什麽的?


    沈蘭池起了疑,便愈發緊盯。但凡那大夫來到安國公府,她便寸步不離地跟著。沈瑞幾次要她回避,她都借故留了下來。終有一日,沈瑞耐不住了,對沈蘭池道:「蘭丫頭呀,你也別整日在我麵前忙活了。那洪月娘因為咱家的緣故,丟了個好不容易養大的女兒。你去探望探望她,給她留些財物,好叫她安生過下半輩子。如此一來,也算是解了祖父一個心結。」


    沈瑞都開口了,沈蘭池不得不去辦,隻得悻悻離開了鬆壽院。


    她置辦了些禮品銀錢,又心血來潮打扮成男裝模樣,朝著洪月娘家去了。


    方到了青石牙子,她便見到一抬轎子與她擦肩而過,穿過擠擠挨挨的巷口,朝著城北去了。那轎上用金漆繪了個富麗堂皇的陸氏族紋,真是好不眼熟。


    沈蘭池多瞄了一眼這抬轎子,抬腳進了洪月娘家。


    洪月娘得償心願,氣色已好了許多。她在家中設了女兒的牌位,又在幾案上燒了三炷香,屋子裏煙氣熏繚。見沈蘭池來了,洪月娘瘦巴巴的臉上露出一個笑來,道:「沈二小姐來了!這次可是多謝了沈二小姐,要不是二小姐幫忙,春喜就死得冤枉了。」想到京城中沈家大房、二房不合的傳言,洪月娘歎了口氣,道,「有這樣的堂家,沈二小姐也是不容易。」


    「是我沈家有愧於你,洪大娘不必言謝。」沈蘭池命身後丫鬟放下備好的滋補之物,道,「小小歉禮,難補前過,還望洪大娘不要嫌棄。還有這有些銀錢,洪大娘拿去置辦些衣物鋪麵,將來日子會好過些。」


    洪月娘愣了一下,搖搖頭,道:「大娘我倒是不需要這些東西。就在方才,那指點我的貴人已親自來過了。他說他心有愧疚,所以定要我收下這些銀錢。」說罷,她扯開身後壁櫥門,露出一口大箱來。箱蓋一掀,白生生的銀光險些閃瞎沈蘭池的眼。


    這麽多的銀子……


    莫非是那貴人真的心底愧疚,覺得不該讓好端端的人上吊,這才送了銀子來以示賠禮?


    「那貴人……」沈蘭池微愕,「到底是誰?」


    「沈二小姐莫要為難我。」洪月娘苦笑道,「大娘答應了要守口如瓶,半字不漏的。楚京城中的權貴,我可是一個都惹不起。」


    沈蘭池想到方才門口碰到的那頂轎子,心頭一緊。她叫丫鬟放下銀錢禮物,急匆匆道:「洪大娘,我還有些事兒,這便要走了。日後你若有什麽麻煩,來安國公府尋我便是。」說罷,她一撩裙擺,便匆匆追出門去。


    這青石牙子裏住滿百姓,東家晾衣、西家曬藥,滿街擠擠挨挨,牛馬相接,熱鬧非凡。沈蘭池踏出門,隻見到眼前一大串此起彼伏的腦袋,吆喝聲不絕於耳,又哪兒找的著那頂轎子的影子?


    左找右找,又向街邊攤販一通打聽;好不容易,她才在一家酒館門前見著了那頂轎子。她找到時,一個小廝恰好撩起轎簾來,露出那轎中人一截織錦緞衣擺。


    沈蘭池手疾眼快,二話不說便衝上去,擠開那小廝,把轎簾整團撩了起來。


    「蘭、蘭蘭……?」


    「怎麽是你?」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轎簾掀起,轎裏的陸麒陽與沈蘭池對望了個正著。


    沈蘭池鬆開轎簾,在心底道了聲「也對」——陸麒陽也姓陸,他家的轎子,當然會有陸氏族紋。


    想到洪月娘口中的「貴人」,沈蘭池一時無言。


    轎中的陸麒陽微帶惑色,用打量傻子的眼光打量她,還伸手來探她的額頭,口中道:「蘭蘭,你莫不是想小爺想傻了?在大街上就這般迫不及待地投懷送抱?」


    沈蘭池拍開他的手腕,問道:「你去探望過那洪月娘了?」


    陸麒陽愣了愣,道:「洪大娘?她住在這頭?我倒是不知道了。我不過是和人約了要來這兒吃飯,又恰好從城外回來,因而取道此處。」


    沈蘭池聞言,心底微歎。


    原來不是他。


    「你真是嚇死我。」沈蘭池拍了拍胸口,道,「你知道我剛才在想什麽?那洪月娘說背後有貴人指點,要她上吊自盡以引起陛下震怒;我又想到,當日你帶我去尋洪月娘時,東不去、西不去,不偏不倚直奔朱雀門外。我還道那位‘貴人’就是你,因而,你才能來的恰到時機。」


    沈蘭池心底覺得,這似乎也是能說通的;唯一說不通的,便是陸麒陽不像是會無端害人的人——他不會讓洪月娘真的自盡。如果真是他幹的,恐怕他還留了什麽後手,讓人去救下那洪月娘。


    耍上這麽一手,就能鬧大事情,讓沈大老爺不再優柔寡斷,而是毅然決定處置沈庭竹。


    世子聽了,一副無奈樣子,笑道:「我不過一介紈絝,哪兒來的那麽大能耐?」說罷,他打量著沈蘭池身上男裝,調笑道,「今日怎麽又穿成這副模樣?可憐你原本生的好相貌,偏要打扮成不男不女的樣子,小心將街上人都嚇跑。」


    沈蘭池本還想與他仔細說一說那「貴人」的事情,卻被他一句話就截住了思緒。陸麒陽的挑釁,她豈能不理?自然是要還以雙倍顏色。於是,她冷哼一聲,道:「你蘭姐姐豔壓群芳,穿甚麽衣服都一個樣兒。」


    陸麒陽道:「你省省,天亮了,少做大夢。」


    「你不信呐?」沈蘭池朝街上一瞟,指著路邊茶棚裏一個文弱書生,道,「看到那個小書生沒?信不信,我自十數到一,他便會上來與我搭話?」


    說罷,她也不管陸麒陽甚麽反應,朝著那茶棚裏的書生就勾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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