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穿男裝,但一身曼妙卻是遮不住的。雖無平時那些珠飾,卻顯出一番風流美態來。日光一曬,她那玉雪似的肌膚幾乎要生出光來;更別提一雙秋潭似的眼,足叫旁人紛紛駐足。


    那茶棚裏的書生愣了愣,陡然變得麵紅耳赤,手胡亂地抓著茶盞。


    「瞧著沒?」沈蘭池微微自得,笑道,「我要數數了。你給我聽著,十,九,八……」


    數到「五」的時候,那窮酸小書生已起身正了正衣襟,一副大氣也不敢喘的模樣。


    「七,六,五……」


    數到「三」,小書生頂著張紅臉,朝她這兒走來。


    「二,一……誒?!」


    她方數到「一」,腰間便纏上來一雙手,將她飛快拖入了轎中。轎簾穩穩垂了下來,將裏外分成了兩個世界。她坐在了世子的膝上,迎麵對上他的眼——那雙眼裏,有一分微惱,還有一分拿她無可奈何的寵溺。


    「我信了我信了。」他摟著她,道,「你從十數到一,我這個小書生就想上來與你搭話了。」


    世子爺的手是暖的,懷抱也是暖的。


    想到方才轎中的片刻溫存,她的腳步還有些輕飄飄的。


    沈蘭池漫步在街上,眼神散漫。街上車馬喧鬧,一片鼎沸。


    上輩子,陸麒陽竟能藏得這麽好,讓她當真以為他與她不過是青梅竹馬之誼,至多也隻不過是小孩兒過家家似地打打鬧鬧罷了。她猶記得,訂下與陸兆業婚事那日,陸麒陽還來與她賀過一聲喜。也不知道那一聲道賀裏,藏了多少思緒?


    若要她笑著祝心上人與旁人洞房花燭,她是辦不到的,她的心從來狹隘。她隻會咬牙切齒地恨,然後耍遍一切能耍的花招,將人再奪回來。


    因為心不在焉,她險些撞到了小販掛在攤位前的一盞燈籠。那燈籠拿紙糊了個粗糙的蟠桃形狀,顏色標致,上頭還畫著活靈活現的齊天大聖,一根定海神針恰好是燈籠提柄。


    「這位公子,要不要買盞燈?下旬便有燈會,買一對兒‘國色天香’送給娘子,最是應景。」那賣燈的小販搓搓手,諂著笑湊上來。


    沈蘭池一瞟,見這攤位上掛滿了各色樣式的燈籠:有耳朵尖尖的小兔子,畫著幾道胡子的老虎,有勉強看得出腰身的嫦娥,還有一大顆的金元寶。


    燈會……


    沈蘭池記起來,照楚京的習俗,深秋時老百姓家家都要手製燈籠。隻不過,這是平頭百姓才過的節,和每旬一回的趕集、廟會沒甚麽區別。正兒八經的權貴之家,大多是不會湊這燈會的熱鬧的。


    她在燈籠攤子前瞧了一會兒,甚麽都沒買,空手而歸。


    回到安國公府後,她本想直接回房,忽然間念頭一轉,又朝祖父所居的鬆壽院去了。她有心探一探祖父病況虛實,便刻意放輕了手腳,從無人看守的側門溜了進去。


    藥香縈院,綠障青碧。安國公沈瑞盤腿坐在塘邊石塊上,身旁一壺酒,掌中一釣竿,精神十足,好不愜意,絲毫不見早前那副懨懨病容。


    沈蘭池微微氣結——祖父果真是在裝病。


    「祖父這是做什麽?」沈蘭池自藏身的樹木後走出,微惱道,「祖父一病,爹娘都極是擔心。可如今看來,祖父明明是好端端的。」


    沈瑞被嚇了一跳,老臉一僵,訕訕道:「蘭丫頭怎麽回來的這麽早?不走正門,也不叫人來通傳一聲……」


    「要不是我偷偷摸摸進來,還不知道祖父的身子如此康健呢。」沈蘭池道。


    「哎呀,哎呀,裝病這等小事兒嘛……」沈瑞扯扯白須,嘟囔道,「還不是為了這個沈家?要不是老頭子我病倒了,你爹還會幫著你堂兄幹壞事呢!」


    聞言,沈蘭池原本埋怨的話,被吞回了腹中。


    誠然,她的父親總是不分緣由地偏心二房。這回沈大老爺下定決心處置沈庭竹,已是罕見的雷霆手段了。若不是沈瑞病倒,興許沈大老爺還會在之後心回意轉,又將沈庭竹從牢房裏撈出來。如果被沈庭竹氣倒的祖父一直纏綿病榻,沈大老爺必然不會對沈庭竹心軟。


    「祖父何至於此?白白叫孫女擔心。」沈蘭池在沈瑞身旁抱膝蹲下,嚷道,「你直接把爹教訓一頓不就行了?」


    沈瑞卻搖搖頭,道:「兒子大了,就不聽話了。你爹把這安國公府看得太重,隻要是安國公府的人,都得拉扯一把,甭管是多遠的親戚;要是薄待了哪位,他就覺得自己對不起那門上的匾額。這個人又固執得很,說也說不聽。」


    沈蘭池在心底說一聲「是」,覺得祖父說的沒錯。


    「蘭丫頭,你可得替我保密。」沈瑞拽了拽胡須,道,「要不然,沒老頭兒我的病情壓著,你爹一時心血來潮,又把那犯下大罪的不孝子孫撈了回來,那才是對不起沈家列祖列宗。」


    沈蘭池點頭,道:「好,我替祖父保密就是。」


    過了一段時日,楚京城中涼風習習,秋意已濃。


    這段時日,沈庭竹都在牢裏關著。肖氏不願束手就擒,咬咬牙偷偷賣掉了嫁妝裏的鋪麵,再理出了一大摞銀票,上下求人,想要留下沈庭竹一條命來。


    她做此事,自然是瞞著沈家一幹老小的。沈二老爺與沈庭康本就忙碌,自然無從發現她的小動作。隻有沈桐映眼睛尖尖,一下子便發現娘親的嫁妝飛速少了下去。


    沈桐映要嫁的人是太子,那嫁妝必然得鋪成十裏紅妝,湊出個一百二十抬來。二房家私不如大房雄厚,若要湊出一百二十抬還是有些勉強;以是,沈桐映早早就打上了肖氏嫁妝的主意,隻盼著肖氏能將外祖母留下來的寶貝勻給她一些。


    可這段時日來,肖氏卻花錢如流水,那些鋪子消失得飛快,也不知是進了哪個窟窿。沈桐映仔仔細細差人打聽一番,才知道肖氏是在救她那不爭氣的哥哥。


    得知此事,沈桐映氣急敗壞。


    這長兄不爭氣也就罷了,還要拖累她!她若是當了太子妃,那沈家二房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和一個廢了的長兄比起來,孰輕孰重,娘竟一點也拎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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