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將軍不去營房裏頭坐著?」


    「那些個大人們都早早地回了家,還不是怕家中妻子久候發怒?對了,小將軍娶沒娶妻?」


    七嘴八舌,零零碎碎,好不熱鬧。


    沒一會兒,幾個軍士閑聊著,又扯起了家中婆娘來。一個說女人心海底針,另一個說婆娘的臉似六月的天,變的那就一個快。這幾句話引來了強烈共鳴,諸多男子皆唉聲歎氣,說起了自家閑事。


    「你可知道?上次我問我媳婦晚上吃啥,她說‘隨您的意’,我說下個餛飩,她嫌料少;我說買點肉包,她嫌浪費錢;我說吃碗麵吧,她又嫌麵漲的快,不能放倆晚上!我問‘你到底吃啥’,我媳婦不高興了,說‘隨您的便’!」


    這訴苦軍士滿麵苦澀,搖頭歎氣,道:「我真猜不到她在想啥!」


    另一個軍士也說起了自家媳婦:「上回吧,說要帶我家兒子回娘家,問我去不去。我思忖著要去老趙那頭打花牌,就打算不去了。我媳婦就不高興了,說‘您倒是去!’這話一出,我哪敢去呀?」


    這事兒又引來一片「是呀是呀」的零散附和。


    就在此時,又聽得一人文縐縐道:「可不是麽?我問我家那位,‘您有什麽事兒’?他偏偏要答‘沒事兒’。問了三遍,半字不肯吐,還直說‘自己沒生氣’。實際上心底都急壞了,當夜就朝我發了一通脾氣。真是難伺候。」


    雖然這個故事很引人同情,但是諸位軍士無有敢回答的——因為這說話的聲音,乃是個女子。


    諸人抬起頭來,便見到一位形容豔麗的佳人,攜著個規規矩矩的小丫鬟,正板著一臉愁苦之色,站在不遠處。她打扮得一身富貴,瞧一眼便知道她定然是哪位將軍家中的內人。


    一名下兵大著膽子,上前問道:「這位夫人,您找哪位將軍?」


    「倒是不必稱我為‘夫人’。」這豔麗女子笑道,「我還不曾嫁人,隻不過是奉了王妃的命,來軍營裏瞧瞧我那將來的世子夫君罷了。」


    陸麒陽的麵色紅紅白白,道:「你和我進去說話。」


    說罷,扯著沈蘭池就朝營房那頭走。


    諸位兵士目送二人遠去,大驚失色——這軍營裏的世子,還能是哪個世子?自然是鎮南王府的陸麒陽!


    他們如此驚詫,一是驚這位小郎將竟然是那聲威赫赫的鎮南王府世子;二是驚這位女郎口中的話——女郎口中的「我家那位」還能是誰?當然是世子陸麒陽了。


    別看這世子爺,方才一身粗獷,劈柴捉魚、無所不能,可心底卻是如此細膩堪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人不可貌相。


    軍士間,一片唏噓之聲。


    沈蘭池和陸麒陽剛入了營房,沒說幾句話,宣旨的內監就到了。


    這內監也是見慣風雨的人,瞧見了世子打扮得渾似一介下等軍士,也一點兒不驚不嫌,反而擠出一張恭敬的臉,諂笑道:「世子爺,陛下聖旨到,您先正下禮冠?」


    陸麒陽聞言,隨意正了下外衫,在前頭跪下。


    內監抖開聖旨,掐著嗓子,慢條斯理地念起來,說是那陸子響思及陸麒陽有功,封他做左武衛將軍,望陸麒陽能駐守京城,以護百姓平安。


    陸麒陽跪在地上,卻不接旨,道:「這聖旨,麒陽怕是不敢受了。」


    「世子爺這是何意?」內監笑道,「您可不要為難奴。」


    「不瞞陛下,我後日便要去往北關。」陸麒陽正色道,「這是先帝旨意,禦筆朱披,還擱在我家書房裏頭呢。先帝去的匆匆,陛下不知道,也是當然的。不過,若是陛下要看,麒陽隨時能取出來。」


    內監怔了一下,有些訕訕。思忖一番,內監道:「這事兒,奴也不好做主。還是等咱回宮去,稟報了陛下,再來仔細告知世子爺吧。」


    這內監回去了,卻等不到再見陸麒陽的時候。


    當夜,陸麒陽便打點行裝,帶著幾個隨侍,出了京城,直往北關去了。


    次日天明,陸子響才得知此事,頓時扼腕不已。


    沒了陸麒陽,他又找誰來對抗那抱成一團的三家?朝堂上下,誰又不是為他們鞍前馬後,一個勁地逢迎諂媚?


    陸麒陽出京去往北關一事,傳到百姓間,在看熱鬧的百姓口中繞了一圈,則又變了一副模樣——


    那從前終日遊走花叢、鬥雞走馬的鎮南王府小世子,難改本性,終於受不了父母塞過來的落魄沈家女,溜出京城去,逍遙暢快去了!!


    真是薄情!


    陸麒陽出京城去北關,沈蘭池早就清楚。


    雖心底舍不得,可到底知道這是無可奈何——陸子響就在上頭虎視眈眈地盯著鎮南王府,陸麒陽不趕緊籠絡將士之心,就隻能坐等被陸子響做成案上美餐了。


    北關遙遠,若是尋常趕路,也需要半月乃至二旬的功夫。若是遇上山石封路,那拖得便更久。陸麒陽去了不到十日,便有家信寄了回來,給王妃一封,給沈蘭池一封。給沈蘭池的那封信裏,還夾著一朵殘花。


    原是說在路邊看到了一朵姿態小巧秀麗的花,很是新奇,便夾在信裏寄回去。不過他卻忘了,路途遙遠,這花到沈蘭池手上時,已枯的不成模樣了。


    饒是如此,沈蘭池還是將其陰幹了,夾在書頁間。


    京城夏日漸濃,蟬鳴一聲響過一聲。雖下了幾場午後雨,暑氣卻不見得被撲滅了多少。


    柳如嫣扶正了鬥笠,腳步匆匆,朝一道狹窄巷子間走去。


    她本是柳家金嬌玉貴的三小姐,可今日卻未著綴飾,反而穿著一襲粗麻布裙。鬥笠垂紗遮掩之下,隱約可見她的烏發披散,上頭隻別了一枚碧玉發釵。


    腳下的青石小徑有些殘破,石塊常年被人踩踏,被磨出了圓潤坑洞,又積了雨水,一片濕漉。


    終於,柳如嫣在一扇門前停住了腳步。


    這門扇並不氣派,藏在諸多磚石小院裏,普普通通,毫不起眼。門上粘了張紙糊的大紅門神,被前幾日的雨水吹打得有些褪了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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