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欲扣門,手卻在中道停住。


    柳如嫣心道:從前金堂玉馬的公子,如今就住在這等破落的地方嗎?


    她記得自己初見沈庭遠時,沈庭遠便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除了有張俊俏的皮囊,並無惹眼之處。與沈庭遠那那飛揚跋扈的堂兄相較,便如顆塵埃似的。


    雖是救了她一次,可柳如嫣也未把這人放在心上。


    她在壽辰上落了水,丫鬟便領她去換衣服。她換衣時,便瞧見牆壁上懸了一副畫軸,上繪的是山月清溪。雖她不懂畫,可卻覺得這山月畫得極是有神,清幽渺遠,渾似不在人間。


    如果能與心上人一道攜手同去,與山中共度此生,那必然是一樁妙事。


    她湊近了看,便看到畫軸上有題字,落的名字叫做問山。


    這倒是一個好名字。


    柳如嫣暗暗記下了問山這個名字。待回到家中後,她便詢問長兄柳愈:「這‘問山’所作之畫如何?價值幾錢?」


    柳愈道:「不曾聽聞。」


    柳如嫣:「我瞧著他畫的挺好,沒想到竟然是個沒名氣的,連大哥都不知曉麽?」


    柳愈道:「我又怎會無所不知?若你有心,自己去查問便是了。」


    柳如嫣說好。


    柳愈雖是長兄,待她卻不嚴苛,有時還頗為放縱。若非長兄教書習字,她又怎知道詩文中會有「生世一雙人」這樣的妙境界?


    柳如嫣遊走市集,卻總尋不見問山大作,隻得悻悻而歸,派了仆婢多番留意。隻可惜,市井之上,並無問山大作流傳。


    有一回,她還遇著了攜小廝去買文房四寶的沈庭遠。沈庭遠是貴介公子,本可讓家中下人代為跑腿,可他卻要親臨店鋪,仔細挑揀。買東西不買貴的,卻挑些便宜貨,還盡是些畫具。


    柳如嫣有些驚奇,問道:「沈公子為何不買那千金墨?」


    「價格昂貴,卻未必趁手。畫畫一事,看的從來都是人。心境沉穩,自然畫中有神;若是筆技不行,便是用了千金、萬金,那也是畫不出來的。」沈庭遠耐心答道。


    說罷,還有些不知所措地避過了頭,似乎是很少和女子說話。


    柳如嫣點頭,心道這個看起來文縐縐的書呆子說的也對——不會畫畫,那用再貴的紙筆也是枉然。把千金墨塞到雞爪手裏,也不見得大公雞會畫仕女圖啊。


    「你也會畫畫,那我問你,你可知道‘問山’是誰?」柳如嫣道,「我在你家中瞧見過那幅畫,覺得畫得甚是好看,想要買一副掛我房裏頭去。」


    不能與心上人一同住在山中賞月,那自個兒在房間裏掛副月亮,總成了吧。


    沈庭遠愣了一下,唇齒囁嚅,小聲道:「我……我也不大知情。那幅畫,隻是偶爾所得。若是柳三小姐想要,我遣人送去便是了……」


    柳如嫣聞言,喜上眉梢:「哎!好。你瞧著是個書呆子,卻挺通情達理。若是以後再有見到那問山的畫,切記得喊我,我買。」


    欣喜之下,她竟把心底喊著的「書呆子」給說出了口。


    她得了那副山月清溪圖沒多久,便聽到消息,說市麵上有人賣問山的大作,要價還甚是便宜。柳如嫣為人爽利,便差人全買了下來。


    這問山最愛畫景,筆下盡是些野趣山水。有東籬日西,有楓葉垂紅,有寒江飛雪,亦有牧童吹笛。柳如嫣看著畫,便覺得問山是個頗有雅趣之人,和京城之中那些隻想當大官的家夥可不同。


    若是鑽到了權勢裏,終日隻想著向上爬,又哪能畫出這種畫呢?


    隻可惜不知道這問山是死是活。運氣差的話,他興許已死了十好幾年了。


    想到此處,柳如嫣便一陣歎息。


    真是可惜。


    她問二哥柳文,這算是怎樣的一種思情。柳文有意附庸風雅,便搖著扇子,悠悠道:「你可知道‘神交’?無需得知容色,便心底傾慕已久。你看從前那陳王夢神女,也未必真見過神女真容啊!」


    柳如嫣聞言,登時覺得柳文不靠譜。


    呸呸呸,什麽比喻。


    柳如嫣的姑姑是柳貴妃,貴妃想要撮合柳如嫣與陸子響,便常常邀請柳如嫣入宮小住。柳如嫣從來不想做皇子妃,亦不想與他人分享夫君,因此每每進宮時,都是冷著一張臉。


    可陸子響這人呢,就算見到她冷著臉,也會溫柔照拂,渾似沒瞧見她的一身刺。柳如嫣覺得,陸子響有這樣的非凡忍功,來日必定有大造化。


    有一回她入了宮,恰逢陛下在禦花園中擺了小宴。


    她跟著柳貴妃一道前去,便瞧見陛下手捧著一卷畫在仔細地瞧,口中讚語不絕。一通誇讚後,楚帝問身旁宮人,道:「這‘問山’,又是誰人的小字?」


    沈皇後也在。聞言,沈皇後便笑道:「是庭遠的。他不常落這小字,隻有送熟人時才會用‘問山’。這幅畫本是送到臣妾這頭的,誰知道陛下眼裏這麽好,竟給截去了。」


    楚帝聞言,哈哈大笑:「沈家公子的畫好,朕誇上一番,也不成?還給皇後便是了。」


    柳如嫣聽了,心底咯噔一下。


    ——沈、沈庭遠?


    難怪她會在沈家看到那副問山的畫,這擺明了就是沈公子畫完了,隨手掛在家中。難怪她與沈庭遠說了要買問山的畫,市麵上便立刻流出來了好幾副,這是沈公子照拂她呢。


    這樣的老實人,倒比二殿下那等標明溫柔好多了。


    也許是因著畫的緣故,也許是因著山月的緣故,她對沈庭遠的心思,便一下子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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