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蘭池冷笑:「爺,您就是天天被打,沒錯呀。」


    陸麒陽:……


    頓了頓,他側過頭去,終於別扭道:「我與爹娘商量了,他二老說,如今他們年歲漸大,倒不如將家中王位交予我,好令他二人出京休養去。」


    鎮南王脾性耿直,向來不喜愛京城的勾心鬥角,早就有心隱退朝廷,隻是陸麒陽從來都不爭氣,熱愛鬥雞走馬,這才令鎮南王一直留在朝中。


    先帝在時,他因靈山卦象之事被先帝猜疑,內心已是寒了幾分,隱退之思便更甚了。如今陸麒陽突然間變出息了,鎮南王便想幹脆將王府之事都交給他。


    沈蘭池聞言,露出詫異神色來,道:「王爺雖已半百,可仍是寶刀未老,何必早早自朝堂退隱?」


    陸麒陽答:「這其中也有我的主意。如今陛下雖對我笑顏以待,可保不準日後便會翻臉不認。若是有朝一日,東窗事發,我爹娘留在京中,便是一道軟肋。倒不如令他二人先尋個平安去處,安享晚年。」


    說罷,他湊近了沈蘭池,以極低的聲音道:「我父戎馬一生,皆是為國為家,與蠻人廝殺關外。若要他與同姓親眷同室操戈,他必然心有不忍。與其如此,倒不如……由我來做。」


    沈蘭池聽了,也覺得甚有道理,點頭道:「夫君安排便是。」


    正說著話,沈蘭池手裏那盞傻兮兮的兔子燈便閃了一下,原是紙紗中的燈芯被外風一侵,歪歪斜斜的。沒一會兒,竟倏忽一下,滅了。


    少了這丁點兒光,四下便有些黯淡。沈蘭池正欲繼續摸黑朝前走,手卻被一人扯住了。繼而,她被那人摟入懷中,一道唇緊貼了上來,落在她的唇瓣上。


    黑夜黯淡,遠處似有隱約遊燈,是幾個女眷提著各異彩燈穿梭水畔。她斜眼瞧去,隻能看到水麵上倒映出星點衣角伴燈光。


    許久後,他才放過了她。沈蘭池倚在世子肩上,呼吸微重。


    「現在的夜晚有些冷,我們早些回家去吧。」世子道。


    「嗯。」她回答。


    宮中燈宴罷後,陸知寧跟著母親江夏王妃坐上了出宮的馬車。她本是個秀麗女子,可麵孔卻一直鬱鬱的。雖一身錦衣華服,卻壓不住她麵上的澀意。


    江夏王妃見她如此做派,暗覺丟臉,訓斥道:「擺著一張臉給誰看?」


    也非王妃心底不仁,而是這個女兒實在不成體統。多年來,王妃替她相看了無數樁親事,陸知寧皆不願出嫁。稍有不順,動輒便上吊投湖。王妃再恨鐵不成鋼,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女兒去死,隻得退讓一步。


    如今陸知寧年歲漸大,卻始終沒有出嫁,令江夏王妃回京過年時也聽了不少閑話。


    陸知寧心底的心思,王妃又豈能不知道?可對親兄長有那樣的情愫,卻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因此江寧王妃總是將兄妹兩人竭力分開。如今回京來,也是陸長思與王爺住在一道,陸知寧跟著王妃住在季家名下的宅邸,對外隻說是要多與娘家親戚走動。


    陸知寧跟著母親回到了在京中的季氏別館,麵色依舊不好。待母親入睡後,她卻起身穿衣打扮,假作成丫鬟模樣,悄悄出了宅邸。


    她雇了頂轎子,一路行至城西的一間茶室前。待付清了銀錢,便步入茶室中。


    雅間內,陸長思已靜候已久了。


    他是江夏王的長子,天生安靜內向。在京城的十四年質子生活,更令他不愛開口。這麽多年,他與女子說過的話屈指可數,唯有在初見到陸知寧時,他才開口多說了幾句。


    那時他初返江夏,在郡府外的長亭中遇到了前來踏青的陸知寧。兩人彼此不知姓名,可陸長思卻覺得這位小小姐莫名引他矚目。他隻當是這位小小姐貌美富貴,這才較常人更為耀眼。待回了在江夏的家,方知道她便是自己的妹妹。


    那時陸知寧也才十三歲,初初長成,陸長思自然不會對她有什麽心思。


    可陸知寧卻並非如此,豆蔻年華十四初,便已開了情竇。雖陸知寧是自己兄長,可畢竟素未謀麵,她根本無法將這陌生少年視為長兄。如此三四年過去,她竟對陸長思有了情愫。


    陸長思見妹妹來了,便低聲道:「妹妹,你聽我一句勸,還是早些嫁人了吧。」


    他從來都知道妹妹的想法,但是他不能回應。


    聽見陸長思口中的「妹妹」,陸知寧陡然有些崩潰。她神情變幻莫測,好不容易才定下神來,道:「叫我阿寧,不好麽?如今你怎麽改了口?」


    「你我本是兄妹,以兄妹相稱,也是自然。」陸長思低了頭,輕聲道,「娘為我定下了孫家的小姐,我隻來見你這一次。待出了正月,我便要留在京中娶妻。」


    陸知寧聞言大驚,怒道:「娘這是又要讓你做質子麽?」


    「並非全然是為此。」陸長思道。


    陸知寧懂得了他話中的意思。


    娘讓哥哥留在京中,不僅僅是為了留下質子,更是為了將兄妹二人分開。她有些絕望,麵色灰敗道:「我才不管什麽孫小姐、王小姐,你誰也不準娶。」


    陸長思回到江夏後,便一直寵著她。因此,陸知寧在兄長麵前,總有些無理取鬧。


    「……阿寧。」陸長思有些無奈,道,「你我定無緣分,不如早早斷了。」


    「我不要!」陸知寧卻是幾要發狂,眼眶泛紅,道,「你肯不肯舍棄家中富貴,與我遠走高飛?那柳三不就和沈家的公子一道走了……」


    「柳家有柳愈支撐門庭,沈家有個世子妃照拂一門。你我二人若是走了,爹娘膝下無人,日後誰來照料他二人?」陸長思輕蹙了眉,道,「還是就此別過吧。」


    陸知寧麵色愈發衰敗。她抬眼望去,見到麵前男子又陷入沉默之中。恍惚間,她憶起了當初在長亭外所見模樣——少年風塵仆仆,策馬而歸,呆呆地望著她與一幹同遊好友。


    她一時心動,竟撲入他懷中,低聲泣道:「你知道我心底隻有你。你定然也是對我有意的,若不然,怎會一直都不曾娶妻?」


    陸長思眼簾微垂,半晌說不出話來。許久後,他才從唇齒間擠出一句:「你想錯了。」


    聞言,陸知寧放聲大哭。


    就在此時,雅間外傳來啪嚓一聲碎響,原是一盞瓷杯落了地。陸知寧淚眼朦朧間望去,卻見得雅間的門扇不曾合上,門縫中漏出一道女子身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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