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蘭池心底咯噔一下。


    有能耐指使陛下身旁的女官跑腿的,還能有誰?


    當然是陸子響。


    沈蘭池的笑容凝滯了下,也不能那麽自如地收下這份禮了。還是陸麒陽一撩衣袍,跨了出來,笑道:「這麽厚重的禮物,不收便是傻子。沈女官回了宮中,便替我謝過皇後娘娘,說我改日定會回贈一份厚禮。」


    沈苒應了聲是。


    她掌了傘,自鎮南王府離開。將要上馬車時,卻聽到一道怒氣衝衝聲音:「阿苒!」


    抬頭一看,原是吳修定。


    他如今正是春風得意之時,打扮的一身嶄新周正。幾個嫡兄也再不敢拿他尋開心,隻顫著膽討好他,以是他現在走路都底氣十足。


    見到吳修定,沈苒微詫,道:「原是吳大人。大人有事麽?」


    「我有什麽事,你會不知道麽?」吳修定有些惱,幾步上前來,扣住她手腕,怒道,「常侍大人說要你去身旁服侍一段時日,可你卻入宮了!宮中是何等地方,你難道不知道麽?」


    沈苒掙了下,語氣平順,道:「自然是知道的。」說罷,便將手抽了出來。


    「你為何不肯等我?」吳修定有些惱,「若是你多等一段時日,我也不會再讓你受苦日子。如今我揚眉吐氣,再也不會讓旁人辱沒。」


    沈苒的麵龐卻毫無動容,口中道:「我與大人非親非故,不過是一對主仆。大人為何讓我‘等你’?」


    聽到她將二人的關係撥的如此分明,吳修定愣了下,下意識爭辯道:「我可是將你帶出教坊之人!怎麽就非親非故了?」


    沈苒聽了,眸光悠悠落下,道:「若我不曾猜錯,為我贖身的應當是散騎常侍大人,而您不過是代替他來做這件事。您從前在吳家,月銀都未必有著落,又何來錢財為我添置宅子?」


    她一下子就猜中了真相,吳修定喉中的話噎住了。


    她說的沒錯,想救沈苒的就是陸敬樺,替沈苒盤宅子的也是陸敬樺,自己不過是幫陸敬樺一個忙罷了。


    「……是。」吳修定有些訕訕,側過身去。


    「既然如此,大人也不必太掛心於我。」沈苒抬眸,語氣淡然,「人往高處走,本是世間常情。大人尚有出人頭地、狀元登科的心思,我又何嚐不想攀一攀富貴?從前跟著大人在吳家,見慣了貴介子弟紈絝作態,如今便愈發不想淪作人下人。」


    她一番話,令吳修定無話可言。


    從前在吳家時,幾個嫡兄常常欺辱他,沈苒全都看在眼底。她受盡顛簸,更清楚世間冷暖,想要向上爬,自是無可厚非。


    雖明白這個道理,但吳修定還要掙紮一番,他半怒道:「富貴顯赫,當真有這麽重要?抵得過一世安穩?我本可照顧你一輩子!」


    他說的有些衝動了,一句「一輩子」出了口,這才有些訕訕。他本不該說這句話的——如今媒人踏破了他的門檻,嫡母也替他相看了好幾個名門貴女了。


    卻見沈苒淡了表情,道:「是,富貴顯赫就是有這麽重要。我沈苒便是這樣一介庸俗女子,大人不必高看我,便讓我自個兒爛著吧。」


    說罷,轉身上了馬車,再沒回頭看一眼吳修定。


    吳修定本就沒撐傘,馬車走遠後,愈下愈大的雨澆了他一身濕,他打了個噴嚏,一身狼狽。


    這場雨綿綿不絕,一連下了一天一夜,都不見停。次日夜深時,雨聲依舊淅淅瀝瀝地敲打在柳家的屋簷上。


    書房裏,柳常倚著柱子,瞌睡連連,頭一點一點。柳愈見了,便幹脆叫醒他,令他到一旁去休息,自己則披著一件外衫,漫步至廊上。


    夜雲濃濃,空中無星亦無月。一片雨聲裏,隱隱夾雜著幾聲淒涼夏蟲。雨水落至竹葉上,便發出劈啪一陣敲響,軟綿綿的。


    柳愈蹙著眉,望著庭院中一杆修竹,麵露沉思之色。


    今日,陛下又重提了書聯木金族之事。若說上一回,陛下還有與自己商議的意思;而這一次,便隻是知會自己一聲。十有八九,陛下已讓其他心腹著手去做此事了——將木金人放入關內,以令陸麒陽背個裏通外敵的罪名。


    木金族乃蠻族,生性狹隘,睚眥必報。早先陸麒陽驅逐木金人時,殺盡他們部族戰士;若是木金人卷土重來,保不齊便會心帶怨氣,如前朝一般,屠戮邊關城鎮。


    屆時,百姓便會流離失所。


    想到前朝初年時,木金人在邊關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柳愈麵上的憂色便愈深了。


    夜風越寒,吹得他衣袖盡鼓起。他於風中立了一會兒,覺得遍體生寒,這才驚覺本不當在這等更深夜重之時出來透氣。於是,便回了書房,走到書案後。


    立在桌案前,柳愈手提毫筆,斟酌再三,終於下了第一筆。


    ——將軍勳鑒,上欲開關以迎外族。愈恐木金人不日將斥於關北,望將軍重整軍鼓,以應不時。草草不盡,刻祉均安;不得多言,唯望涵諒。


    待書罷,他疊起信紙,塞入信奉之中,仔細封好,這才喚醒了在一旁打瞌睡的柳常。


    「公……公子?」柳常揉著睡眼醒來,聽得外頭風雨大作,道,「我竟又不小心睡著了麽?公子也不叫醒我。回頭給夫人逮到了,又要連累公子被教訓。」


    柳夫人總覺得柳愈治下不嚴,對仆從太過放縱。


    柳愈卻不甚在意,道:「橫豎我也活不了幾個春秋,規矩又做給誰看?你拿了這封信,快些手腳,送到鎮南王府去。」


    柳常聞言,大驚失色,重複道:「鎮南王府?公子,你……你是當真?」


    「去罷。」柳愈道,神情淡漠,「雨大夜深,難為你要多跑一趟腿了。」


    柳常接過了信,心裏直泛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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