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雨和夜色倒是好說,隻是公子突然要給鎮南王府送信,那就很令人難以捉摸了。看陛下如今的意思,是要扶個人與柳、宋、季三家作對;那沈家如今是個空架子,軟綿綿的,有些鬥不過,陛下還是想要讓鎮南王府與三家互相製衡。在這種情勢下,公子竟要聯絡鎮南王,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更何況,那鎮南王妃還是出自沈家,與公子有過一段不甚愉快的往事……


    柳常嘀咕歸嘀咕,還是快手快腳地出門送信去了。他一路冒雨,趕到鎮南王府時,渾身都已濕透了,手中的信受了潮,也變得軟塌塌。就著淅瀝夜雨,柳常扣開了鎮南王府的大門,將信轉交給了王府管家。


    未多久,這封信便遞到了燈火通明的王府正室。


    外頭夜雨不絕,屋裏卻是一片亮堂幹適。真珠簾子半落,掩住榻上半夢半醒的人。一縷淡淡熏煙自小金爐中漫溢而出,香氣輕淺怡人。


    陸麒陽抖開這張潮的不像話的信紙,目光一掃,麵色便沉了下來。


    「怎麽?」簾後,沈蘭池支起身子,懶洋洋問道,「出了什麽事?」


    「無事,你休息便好。」陸麒陽見她被驚醒了,便收起信紙,道:「隻不過,我要早些時日帶你去北關了。說不準,後日就要啟程。」


    他總是如此,若出了什麽事,總想瞞著她,將一切都偷偷做穩妥了,不讓她知曉。


    柳愈遞信至鎮南王府後,徹夜未能安眠。天方破曉,下了一夜的雨這才漸漸停了。他索性披衣起身,於窗前徘徊。


    今日本是休沐時候,他不必上朝。思緒泛時,他便差了柳常去查問二弟柳文的書課。


    柳愈自幼體弱,他自知時日無久,便總想著令二弟柳文修成大器,來日好執掌家門。隻是柳文卻並不是個有才學的,於治世之道上亦無什麽大見。本應當是考取功名的年紀,卻連書都不大讀的進去。


    每每思及此處,柳愈便益發無言。


    柳常去了大半個時辰才回來,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回稟柳愈道:「我在哪兒都尋不見二公子。二公子房裏的丫鬟說,他昨夜徹夜未歸,也不知道是去了何處。」


    柳愈聽罷,神色依舊淡淡的,隻道了一聲:「知道了。」


    恰在此時,外頭的門房來報,說宮裏來了旨意,陛下要柳愈入宮議事。此乃常事,柳愈並不感到奇怪,匆匆加披了外衫、稍作收整,便去大門處坐馬車。


    待入了宮,他便直奔乾福宮。


    一夜陣雨,將琉璃瓦洗刷的一片鋥亮。朱牆白階,越顯鮮妍明媚。屋簷上尚在滴著殘遺雨珠,顆顆皆似女子耳下明珠。


    乾福宮內,一片明光輝煌。


    陸子響著一襲石藏青色便服,逗著小金籠裏的一隻彩皮鸚鵡。那鸚鵡歪著腦袋,豆大的眼珠滴溜溜轉著,口中叫喊著一句「千秋萬福」。見柳愈來了,鸚鵡扇了扇翅膀,竟改了口:「柳大人千秋萬福!」


    陸子響微皺了眉,將一方金邊帕子罩上了鳥籠,轉向行禮的柳愈,淡聲道:「柳卿,昨夜,你與那鎮南王府通了一封書信。」


    這並不是個問句。


    柳愈聞言,手掌微攥。


    「是。」柳愈不改神色,慢慢道,「臣唯恐外族入關,會致使百姓流離失所,因而才致信鎮南王府,望車騎將軍能重駐北關。」


    陸子響的眸光微微一沉。


    「柳卿,朕乃治天之子。你如此行事,可是對朕有所不滿?」他道。


    「臣不敢。」柳愈答,「隻是,陛下有所疏忽,愈為人臣子,不得不表。若疏漏缺隙,則有愧於君。」


    柳愈一席話,說的冠冕堂皇、堂堂正正,陸子響的麵色卻愈發陰沉了。帝王一甩廣袖,神色沉沉,威嚴道:「柳卿,你已變了許多。」


    一會兒,陸子響麵上浮現出懷念之色:「從前柳卿為人謙謹,行事踏嚴。」頓一頓,他麵色一改,微怒道,「可如今卻儼然是被喂大了野心,連朕的話也不聽了!」


    言語間,頗有咬牙切齒之意。


    陸子響記得從前的柳愈——他對自己忠心耿耿、再無第二人可比。可如今自己登上了帝位,柳愈便漸漸有了自己的心思,每每都與自己作對。


    柳愈聽此訓斥,瘦弱脊背卻越發筆挺,口中道:「陛下此言差矣。愈乃人臣,卻非阿諛諂媚之徒。陛下有失,愈不可熟視無睹。平生所願,唯匡扶陛下治世英名耳。」


    一句「陛下有失」,徹底惹怒了陸子響。


    陸子響狠狠一拂袖,將身旁桌案上的文房四寶掃落在地,怒氣衝衝道:「既要助朕留名後世,柳卿又緣何對鎮南王府視若無睹?!曆朝曆代,多少帝王皆敗在藩王之手,鎮南王府又豈能得例外!」


    「於天下民生而言,比之鎮南王府,陛下更當戒備外族。」柳愈不慌不亂,答道。


    「家內不攘,如何掃外?」陸子響直直盯著柳愈,眼眸中漸漸流露出失望痛惜之色。許久後,他一擺手,道,「罷了,如今你已非昔日那對我忠心耿耿的柳愈了。」


    「陛下,愈並不敢有二心。」柳愈答。


    陸子響卻不大聽得進這句話,他的英俊麵龐上浮現出一層疲憊之色,身子癱入了龍椅之中,口中道:「既你這麽急著外族的事,那朕便派你去北關監軍。木金族何日被掃蕩殆盡,你便何日回京來。」


    此言一出,柳愈愣住了。


    北關監軍……


    這無異於是流放了。


    京中情勢,瞬息萬變。他遠去邊關幾日,柳家便可能落難。


    更何況,他身體羸弱;去了北關,恐怕根本難以支撐。


    小金籠裏的鸚鵡似乎在蹦跳著,發出啪嗒啪嗒的輕響。沒一會兒,又傳來一句討喜的「千秋萬歲」,也不知這句學舌之言是對誰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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