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妹妹來了?聽散騎常侍大人說,近兩日你都在琢磨書本,很是疲累。」沈苒見沈惜來了,便笑道。


    沈惜情不自禁將沈苒與沈蘭池做了比較,在心底嘟囔道:沈蘭池還說這沈苒凶,分明是亂說。這沈苒麵帶笑意、輕聲細語,最是讓人舒服不過,又哪能比得上沈蘭池那個妒婦?


    「謝過苒姐姐關心,疲累到不至於。學問之事,怎能算累?」沈惜答道。


    「說的也是。」沈苒溫和一笑,秀麗的臉上滿是柔意。她直直地注視著沈惜,黑白分明的眼眸裏,關切之意近乎要滿溢出來,「我做你姐姐的,也要好好……關照關照你才是。」


    「關照」兩字,咬得極是輕柔,如春風過耳。


    沈苒招待沈惜喝了一杯茶,吃了些茶點,便溫聲細語地請她回去休息了。


    沈惜全須全尾地出了沈苒的地盤,頗有些摸不到頭腦——也不知道沈苒見自己,是為了什麽?


    待隔了數日,沈苒卻借著陸敬樺之手,賜了一樁婚事下來,說是憐惜沈惜一人獨在京城,孤苦伶仃,便為她找了一門好親事。對方是小家文官之子,儒雅翩翩,品行甚佳。


    這親事來的雷厲風行,直直送到了宗家族長沈慶的手裏。待沈惜知道這件事,已是板上釘釘、再無回轉餘地了,她不由得懵住了。


    不過十日的功夫,沈苒又是上哪兒掰來的親事?


    最最可恨的是,這親事還是直接送到祖父手中去的,連知會都不曾知會她一聲!


    小家文官之子,與陸家子弟,那可是差了不止十個手指頭。她原本可以做個貴妃娘娘,如今卻是隻能委委屈屈地跟著六品小官過日子了!


    沈惜心有不願,想要寫信勸祖父、父親拒絕親事。誰料,父親卻是親自趕到京城,將她好一頓斥責,怪她得罪了如今獨掌後宮的沈女官,險些給家裏惹出大禍來。


    沈惜愈發委屈了。


    可委屈又能如何?隻能咬咬嘴巴,含淚回家去待嫁了。


    如今,她總算知道,為什麽沈蘭池說沈苒不好惹了——這沈苒是看不得別的女子比她更得勢的。惹怒了沈蘭池,沈蘭池隻會將你轟出京城;可惹怒了沈苒,沈苒便是笑裏藏刀、綿裏隱針,不聲不響就把你的後路給斷了。


    沈惜出宮後,宮城之中恢複了平靜。


    季飛霞到底是陸子響的妻子,一直待在這裏也不像話。將沈辛固夫妻安置好後,陸麒陽便謹遵當日諾言,命人護送季飛霞南下去淮祿,送返至陸子響身旁。


    季飛霞上路之日,如新出嫁的娘子似的,無聲地哭著,也不知是在哭什麽。宋延禮身在牢獄之中,不能前往相送。聽聞季飛霞南下,便差人遙祝了一句「一路平安」。


    南遙北遠,興許自此後,便再不複相見了。


    冬日的雪,一場厚過一場。將近年關時,連著下了三四日的綿雪,整片宮城一片素白。此時,魏貞從北方傳來一封信,說是柳愈病重,恐怕將時日不久矣,望陸麒陽能準他還鄉。


    收到這封信時,陸麒陽默然了好一陣子。


    頓了頓,他對身旁的陸敬樺道:「雖柳愈曾是陸子響盟臣,可他到底於國有功。若非他說動宏城魏貞借我兵糧,恐怕我已死在外族鐵蹄之下。」


    陸敬樺點頭,道:「柳大人心倒不壞,是陸子響有些不識貨了。這樣聰慧的一個人,怎舍得把他放到邊關去?」


    「陸子響從前是識貨的,將柳愈視作左膀右臂。」陸麒陽答道,「後來他登基了,便變得極為多疑,看誰都不順眼,柳愈也是倒了大黴。」


    陸敬樺批了文書下去,柳愈終於得以返回京城。他本是強弩之末,本不該勞頓趕路,可他又不願客終他鄉,便強撐著回了京城。一路勞頓,歸京後便即刻臥床不起。


    陸子響南逃時,柳家人亦隨之南逃。柳愈雖回了京城,可也隻是孤家寡人,隻餘身旁侍從柳常照料。眼看得冬日落雪綿綿,他卻隻能支著一身瘦骨,倚在榻上聽著雪風入竹之聲,徹夜咳嗽未停。


    年關前幾日,有人拜訪柳愈。


    柳常披了大衣,到外頭應門。一敞大門,便看到一名書生打扮的男子,冒著薄雪,問道:「柳大人可住在此處?」


    柳常想不到此時還有誰來拜訪,定睛一看,卻發現此人乃是沈家從前的長公子庭遠。


    柳常不知道內情,隻道是沈庭遠騙三小姐柳如嫣私奔,頃刻便跳腳了起來:「好哇!你可不是那個騙了我們小姐走的沈庭遠嗎?如今上門,又是為了什麽!」他打定主意,不會讓旁人再牽累自家公子病體,並不想放沈庭遠進去。


    卻見沈庭遠身後的馬車上,緩緩步下一名女子來,正是已為人母的柳如嫣。


    「聽聞哥哥病重……」柳如嫣裹緊了身上鬥篷,麵龐被寒風吹得微紅,「我便回來探望一下。」


    見到柳如嫣,柳常心頭一陣酸澀,再不敢攔,連忙領著二人入內。到了柳愈病榻前,柳如嫣還未說話,一雙眼便泛得通紅。


    柳愈倚在榻上,形銷骨立,昔日清俊容顏瘦得不像話。看到妹妹的身影,他微抬起眼簾,眼珠子亦是如從前一樣的通透墨黑,「如嫣,你回來了。」


    柳如嫣聽見他喚自己名字,頃刻間雙淚淌下。她用袖口擦拭眼淚,道:「是。」


    「你過的可好?」柳愈問道。


    「如今庭遠做了個教書先生,我二人在鄉下過日子,粗茶淡飯,一切皆好。」柳如嫣哽咽著答道,「長子用了哥哥取的那個名,喚作沈謹。近日阿謹在祖父家住,便沒有一道帶來。」


    沈辛固夫婦不曾跟著一道南逃,如今自在地生活在京城旁的鎮子裏,沈庭遠偶爾會回去探望一回父母。


    柳愈聞言,點點頭,淡淡道:「那為兄便放心了。」


    柳如嫣見他瘦削模樣,眼底陡然冒出一撮怒意來,道:「哥哥本該是治世之臣,前途無量,如今竟淪落至此。若非那陸子響為人多疑,又怎會害的哥哥抱負未展?」


    柳愈見她惱怒,竟輕輕地笑了一聲。


    他甚少露出笑意,總是一副淡漠模樣。柳如嫣見他笑了,頗有幾分驚詫。


    「從前在邊關時,為兄也曾惱過,緣何蒼天偏偏薄待我,使我抱負難酬。後來……」柳愈低了眼簾,慢悠悠道,「便也想通了。人各有命,不得強求。我一身病骨,能苟延至今已是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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