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人又來了,他總是背著光,她瞧不清他的五官,隻能瞧見他的背影,這一次他帶來更多的枝枒,一截一截地裁在園子裏。


    一段時間後,枝條長出來了,綠芽添了色,她不禁想,這到底是什麽?


    她靜靜等待著。


    不知道是等待著枝枒茁壯,抑或是他的到來。


    可他總瞧不見她,隻對著綠葉茂密的喃喃自語,最終她聽見一句……


    「為何不開花?」


    原來會開花……會開出什麽樣的花?


    她開始期待,看著園子裏的樹開出了各色花朵,她很是喜歡,卻想不起是什麽花,而他所等待的花開,卻始終不見訊息。


    直到有一天,花開了,紫色漸層的花朵,而同時她也看見了他的五官、看見他的笑容,是那般熟悉得教她心頭發痛,教她脫口喊出,子規……


    啊,她想起來了,那是杜鵑花,每年的三月,他倆總是待在樹屋上,俯看滿山遍野的杜鵑花……多想,再一次與他賞花,就在那幢樹屋裏……多想,碰觸他……


    「迎春?」


    她猛地張開眼,好似從河底浮上水麵,虛浮著的身體有了真實感。


    「迎春!」


    那把壓抑著急躁的嗓音在耳邊呼喚,她側眼望去,不由微皺起眉,「大人,你是怎麽回事?」怎麽連胡碴子都冒岀來了?


    宇文恭緩緩地籲出一口氣,擠出笑意,「忙了點,一會就去打理。」他多怕,當她一張眼,她會是不識得他的迎春。


    「忙什麽?」她微皺著眉,總覺得自己好像遺漏了什麽,抬手想掐掐發痛的眉心,可手一動,肩頭跟著一抽,教她嗚咽了聲。


    「別動,大夫說少動,口子才收得快。」宇文恭忙按住她的手。


    迎春頓了下,定定地注視他半晌,落水前的記憶原地回籠,她忙問:「我瞧見有整支的武裝土兵:現在狀況到底如何了?」


    「那是水師,我麾下的水師士兵。」宇文恭忙道。


    「……噢?」迎春眨了眨眼。「水師士兵怎能胡亂調動?」


    「總得防備一二,所以一開始我讓奉化駕馬車帶著嵇韜假裝搭船回京,實則是讓他倆帶著我的虎符到青州調動水師,趕到業縣,時間上掐恰得到好處,剛好趕上,已經將鬧事的船幫和漕衛都拿下了。」


    「果然……就說船幫怎可能人數那般多,原來是有漕衛混雜在裏頭……」像是想到什麽,她忍不住打量他,「你沒事吧?那時弓箭手就隱身在運轉處的牌樓上,我本來是要告知你的。」


    「我怎會有事?有事的是你,你掉進水裏……你為什麽不聽話?我讓你待在倉裏,為何跑出去?」當他瞧見昭華推開她的那瞬間,他渾身的血都冰凍了,他多怕一眨眼又失去她。


    「我是為了找昭華……」她突地頓住。


    宇文恭瞧她那神色,便知她的思緒清晣了,將昭華的事想起來了。


    她眸色平靜,沉默不語。


    半響,宇文恭才低聲道:「我已將昭華入殮了,早上應容也趕到業縣,我把昭華的後事交由他去辦了。」


    迎春依舊沒吭聲,整個人平靜得不可思議。


    「昨兒個的事雖然已經派人查緝中,可有些事還是得由我親自坐鎮,所以一會我得到轉運處,而你……」


    「去忙你的。」


    宇文恭忖了下,又道:「算我求你了,乖乖待在這兒。」她平靜得像是在策畫什麽,教他莫名不安。


    「放心,我不會扯你後腿。」迎春皮笑肉不笑地道。


    「迎春,昭華的事自然有我處理,你別插手。」她那模樣教他瞧了就怕,就怕他前腳一走,她後腳跟著跑了。


    「大人,我還受著傷,能做什麽?就算想宰了誰,也得等我傷好,是不?」她的笑意冷冷的,像是將怒火壓藏在某處悶燒。


    「我會查出主謀,絕對不會讓昭華白白死去,該償命的,一個個我都會揪出來,你隻需要在旁看著就好。」


    「所以你會殺了宇文散?」她笑著問他。


    「必要時,我會監斬。」


    「順便替他收屍?」


    「迎春,他是我七叔……」


    「那又如何?」宇文散也是她七舅!


    「宇文恭,昭華是我的妹妹!」她突地怒咆岀口,伸手揪著他的衣襟,「昨晚,昭華將我錯認為公孫,為了護我才會中箭的!」


    「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昭華與我的情感,她曾經那般迷戀我,可就算有日她識破了我的秘密,她卻沒揭開,反而護著我,與我成了最知心的姊妹……我與她有許多約定,再沒有一件能實現了……」話到最後,她哽著聲,鬥大的淚凝在眸底不肯任其滑落。


    宇文恭一把將她摟住,「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要怪就怪我。」


    「當我瞧見昭華殺了李三才時,我真的錯愕極了,當年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到底怎麽了……她是應家的小千金,她的性子純良,沒有絲豪刁蠻之氣,她該被捧在手心裏疼的,可她最後的命運卻是如此……」


    她多想要回到最初的那一刻,那時的她哪怕被公孫家的期盼壓得喘不過氣,至少那時她們是無憂無慮的,從沒意識到生離死別。


    「迎春……」


    「是我害死了昭華……」她埋在他的懷裏低泣。


    如果不是她的死,宇文恭不會不插手漕運,今日的事就不會演變至此。


    「不是,是我的錯,你不要胡思亂想。」


    迎春泣不成聲,想著那個一旦喝了酒就笑得嬌俏的小姑娘,想著那個總是說待她岀閣時要送她金步搖添妝的小姑娘,她的眼淚怎麽也止不住。


    結果,一整天,宇文恭都沒踏房門,隔著門,差使著奉化來回傳報。


    「……讓嵇大人先將王恪押著,晚一點我親自審他。」


    迷迷糊糊中轉醒,迎春聽見宇文恭刻意放輕的嗓音。


    「那麽池參將那裏呢?池參將說他已經將帳本查看得差不多,也將七省戶部的消息蒐集齊全了。」


    「你讓他將所有資料匯整好,順便要康副將先去押管糧同知和提督,再讓管千總去統管剩下的控衛,宣告運載的白糧的漕船明日放行。」


    「是,屬下知到了。」奉化應了聲,隨即離去。


    宇文恭端著湯藥走回內室時,就見她張眼直瞅著自己。


    「正巧藥也熬好了,先喝點藥,一會用膳。」宇文恭噙著笑意走近,輕柔地將她扶起。「我讓人去找了糖瓜,你嚐嚐看味道有沒有京城的好。」


    迎春安靜地喝了藥,宇文恭故意用手喂她糖瓜,豈料她也沒閃避,直接將糖瓜給咬進了嘴,含著去苦。


    宇文恭有些受寵若驚,意外她竟如此乖順。


    「你有要事在身,去忙吧。」迎春含著糖瓜,話說得有些含糊。


    「不急,一些事都處理得差不多了。」


    「我沒事,你不用陪我。」她從未如此失態過,竟在人前哭得像個孩子,可是是在他麵前,所以算了丟臉就丟臉吧。


    「我不是陪你,是讓你陪我。」


    迎春輕扯了下唇,又問:「你用膳了嗎?」就怕他隻顧著照顧她,忘了照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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