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足羽山的隔天,也許因為坡道使用的是平常不會用到的肌肉,我拖著肌肉酸痛的身體走向學校。


    身體調整在隨時能應戰的狀態?


    嗯~真不知道是誰說出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話。


    昨天晚上因為內心百感交集,我幾乎沒有入睡。


    話聲疲弱的教練、受傷的佑介、低頭拜托我的平野與其他隊友,另外還有陽。


    一張張臉孔和說過的話浮現在腦海,又接著消失。


    到頭來,我依然沒有找到答案。


    我因此腦袋放空,就這麽上完了一整個上午的課。


    接著,午休時間到了。


    我藉口要把福利社買來的麵包送過去,又跑去參觀女籃的午間訓練。


    我這麽做是心想也許陽的球技能改變我的想法,也可能我是想接觸運動的熱血氣氛。


    女籃照樣沒有用午餐,就在場內東奔西跑。雖然理解用餐後不能進行激烈運動,所以把用餐時間往後延,那副模樣看起來實在很辛苦。


    今天似乎是比賽形式的訓練。


    「小千,你放棄得太早了,就算對方快要突破防守,也要盡全力守住!」


    隊上喊得最大聲,整場跑的人是陽。


    經過上次與東堂舞的對決後,燃起了她的鬥誌吧。


    她的指示比平常還要嚴厲。


    「小洋,你打球的方式太隨便了。不要隻是防守和搶籃板,也要思考站位。」


    球在三分線附近傳給七瀨。


    她們兩個人今天好像也是分屬於不同的隊伍。


    七瀨擺出投球姿勢,看見防守球員上鉤跳起來後,她把球傳給了場邊的隊友。


    接住球的球員運球切入後投籃,可惜球被籃框彈開。


    「小七!!」


    陽看見這個狀況,馬上大喊。


    「你為什麽不自己投籃?在用假動作欺騙對手之後,你應該要自己想辦法投進三分球吧!」


    回應她的是完全相反的冷靜語氣。


    「想辦法投進和把球投進是兩回事,我隻是選擇進球機率比較高的方式。」


    「你那一套要堅持到什麽時候!?麵對實力差的隊伍還應付得過去,如果比數相近,你的三分球會是重要的關鍵。」


    「你太熱血了,小海。」


    「不趁還有時間的時候熱血,要等到什麽時候!」


    「──呿!」


    七瀨難得忿忿不平地啐了一聲。


    氣氛愈來愈險惡了,我暗忖著。


    陽一臉不滿地從隊友那裏接住球──


    ──咚。


    她整個人像是斷了線,跪倒在地上。


    「小海!?」


    「陽!!」


    我和七瀨幾乎同時大喊出來。


    我把手裏的麵包丟到一邊,跳下講台,穿過其他愣在原地的球員,趕緊衝上前去。


    「陽、陽!」


    雖然知識稱不上豐富,我急忙確認起她的狀態。


    「唔……」


    她呻吟著還在呼吸,身上沒有外傷。


    之前我也看過其他人在練球的時候像這樣倒下去。


    「誰快請保健老師過來!」七瀨在我身旁大叫。


    「應該是貧血或是脫水,我送她到保健室。」


    接著,我把手放在陽的膝蓋與腋下,把她抱起來。


    癱軟無力的身體比我想像的還要重,不過這種程度對我來說不成問題。


    七瀨的神情很擔憂,打算跟我一起過去。


    我停下腳步,在她耳邊悄聲說著。


    「陽由我來照顧,這裏就交給你了。」


    七瀨像是恍然大悟,點了下頭。


    我小心翼翼地抱著,不讓陽的身體晃動得太厲害,盡可能快步趕向保健室。如果她的意識清醒,我可以調侃她的大腿有多柔軟,讓她分心,但她隻是喃喃念著同樣的話。


    對不起,大家對不起。


    保健老師診斷後表示,雖然沒辦法確定,很有可能是輕微的貧血或是脫水,因此先讓她在病床上休息,觀察她的狀況,再決定要不要送醫院。


    老師說要去買些她可以吃的東西回來後,離開了保健室。


    我把摺疊椅拉到病床旁,坐在她旁邊。


    「搞什麽鬼,笨蛋。」


    也許因為房裏冷氣開得很強,陽的狀態恢複穩定,睡得很安穩。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她大概進行了嚴格的訓練,疲憊此時一口氣湧上她的身體。


    想到昨天那件事,我感覺自己也有責任。


    我心想馬尾綁起來的地方好像會打擾她睡覺,盡量輕輕地幫她解開。


    「嗯……」


    陽的身體微微扭動,稍微睜開眼睛。


    「咦……千歲?」


    「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我怎麽會在這裏!?咦!?」


    她像是清醒了過來,猛地跳起來,不知道為什麽往衣服領口裏麵看。


    「不用擺出那種喝醉酒誤搞一夜情的反應。」


    我說著「你不要忽然坐起來」,支著陽的身體,讓她躺回床上。


    「原來是練習的時候……」


    「你忽然昏倒了,可能是貧血或是脫水。你早餐吃了嗎?」


    「昨天發生太多事,我沒有睡好,清晨時才終於小睡了一下,醒來後差點趕不上晨練……我沒吃早餐。這麽說來,我昏昏沉沉的,也完全沒有喝水。」


    「晨練其實是自主練習吧,至少可以吃點東西再過去。」


    「不行,既然是我自己提議的,怎麽可以遲到。」


    我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把自動販賣機買來的寶礦力遞過去。


    「萬一倒下就得不償失了。要喝嗎?」


    她點頭,正要接下來的時候,寶特瓶直接掉到病床上。


    「糟糕,身體好像使不上力………」


    「麻煩的家夥。」


    我打開寶礦力的蓋子後,輕輕扶著陽的背,讓她坐起來。


    瓶口放在陽的嘴裏後,「我要倒囉。」慢慢讓瓶身傾斜。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她的喉嚨肯定很渴。


    她不在意寶礦力從嘴邊流出來,一口氣喝完了三分之一左右。


    微微泛紅的臉頰與水潤的眼眸看得我不好意思,我粗魯地用手幫她把嘴角抹乾淨。


    「我是怎麽過來的?」


    陽說著,又在枕頭上躺了下來。


    「可惜你不記得,被我這種美男王子公主抱的機會可是很難得的,路上所有看到的女孩子都在尖叫。」


    「──唔,來人殺了我吧。」


    她把棉被拉到頭上,掩住了臉。


    大約五秒過後,「汗……」她畏怯地露出一雙眼睛問:「我有汗臭味嗎?」


    「放心吧,昨天晚上我聞到不想再聞了,不會把這種事放在心上。」


    「我決定了,等康複之後,我要把你的鼻子扭下來。」


    「這可是我自豪的天狗鼻,拜托不要這麽做。」


    ※這是套用了以前教練訓斥我時說的話,陽想必也注意到了。(編注:指第186頁,綿穀批評千歲「難怪自負成這樣」。原文使用了「天狗になる」這個諺語,直譯為「變成天狗」,意譯即為「洋洋自得」。)


    我們四目相交,噗哧笑了出來。


    不過經過一個晚上就把它化為笑話了呢,我的心情有些複雜。


    可是,這種變化倒也不壞。


    「我得快點回去。」


    「傻瓜,病人要乖乖躺在床上。」


    「可是……」


    「七瀨在那裏會好好處理的。」


    「這樣啊。」


    「啊~啊。」陽以虛弱的嗓音哀叫著,用手背遮住自己的雙眼。


    「實在很不順呢。」


    這時候剛好老師回來,我也就離開了保健室。


    *


    離午休結束,還有大約二十分鍾。


    盡管不認為她們還在練球,但為了向七瀨回報狀況,我折回體育館。


    從大門敞開的門口裏麵,傳來劍拔弩張的說話聲,我不自覺停下腳步。


    啪嚓啪嚓,討厭的記憶猶如陣陣閃光燈,閃現在我的腦海。


    「小七學姊,我們撐不下去了。」


    「最近小海學姊的行為不會太誇張了嗎?」


    我倚在門上,聽著她們的對話。


    七瀨心平氣和地問了回去。


    「我想要再確認一次,你們老實說,你們真的想打進高中聯賽嗎?難得有這個機會,我希望你們說實話……小千,你怎麽想?」


    「高中聯賽是我從小的夢想,而且我沒有忘記那天的發誓。現在我還是想打進高中聯賽,隻是……我不認為隻要增加練習時間就可以了。況且,小海搞到自己也倒下去了。」


    「這樣啊,你傾向在短時間內密集練習嗎?」


    「就算隻有放學後的三個小時,還是可以進行高品質的訓練吧。」


    我會反射性地感到氣憤,是因為我和陽站在同一邊嗎?還是因為過去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又重演了?


    「小洋呢?」七瀨又繼續問。


    「我當然也想打進……不對,是以在高中聯賽取得優勝為目標。有小七和小海你們在這支球隊,我認為這不是做不到的事。不過,我認為著急也無濟於事,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馬上把缺點修正過來。」


    我很想大喊「她沒有這麽做」。


    雖然我隻參觀了短暫的時間,她一次也沒有要求其他人馬上改過來。


    她隻是一再要求大家在練球時注意而已。


    「我明白了。其他人呢?」


    接著,所有人陸續說出了單方麵的意見。


    我無從判斷自己聽完後的想法有多扭曲,不過,她們的話聽起來就像「我想打進聯賽,可是我不想那麽努力」的意思。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所有人都說出自己的意見後,七瀨宣告練習結束,大家就地解散。


    她大概是在意陽的身體狀況吧。


    大家前往社辦時,她從反方向──也就是我所在的入口走了出來。


    「什麽時候開始的?」


    「……千歲。」


    「陽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被孤立的?」


    她露出泫然欲泣的笑容,回答我的問題。


    「從她當上隊長之後。」


    放學後,等練習結束,我到你家去。


    七瀨說完這句話後,兀自往保健室走了過去。


    *


    「嗨。」


    時間剛過七點半,七瀨依約來訪。


    「可以先衝個澡嗎?」


    「你進到男人家裏來說這什麽話?」


    「不先製造點粉紅氣氛嗎?」


    「早就沒有氣氛可言了。」


    我們和平常一樣互相調侃,她卻始終沉著一張臉。


    從接下來要提到的話題來看,她這種態度也是無可厚非。


    我盡可能開朗地開口說道:


    「你餓了吧?我這裏有咖哩,你要吃嗎?」


    「要!」


    「那你去把汗衝一衝,我去熱咖哩。」


    我從衣櫥裏拿出乾淨的浴巾,正要交給七瀨時──


    「啊,不用了,我買了兩條新的過來。」


    她提起店家的袋子,露出嫣然的微笑。


    「每次都向你借,實在太不好意思了,這是我自己的。」


    「我家可不是什麽家附近的澡堂。」


    「另外我還帶了換洗的貼身衣物跟……」


    「拜托不要再講了!!」


    *


    為了稍微隔開淋浴的聲響,我打開了tivoli audio的電源。


    收音機接上藍芽,播出手機裏麵的音樂,放起cider girl的『群青』。


    開火加熱的鍋裏,是七瀨來之前煮好的咖哩。


    我沒有特別想吃咖哩,隻是一個人容易胡思亂想,所以我把三顆洋蔥切絲,炒到變成焦糖色,用這種方式打發時間。


    吹風機的聲音響起後,我讓鐵平底鍋預熱後下油,再放入兩顆蛋。蛋先靜置一會兒,等底部煎得酥脆,蛋黃邊鼓起來的時候關火。


    七瀨這時候剛好出來,我在每一盤咖哩上麵各放了一顆荷包蛋,和麥茶一起端上桌。因為沒有時間煮湯,我用馬克杯泡了杯即溶的玉米濃湯。


    「我看看~千歲食堂今天是什麽菜色呢?」


    七瀨衝完澡後整個人神清氣爽,稍微恢複了一點活力。


    「隨意加入絞肉、茄子、洋蔥、青椒、番茄和秋葵,主廚自製的夏季蔬菜咖哩。」


    老實說,這是優空上次來煮飯時剩下的食材,隻是我如果把這件事說出來,七瀨肯定會鬧脾氣,於是我決定瞞著她。


    「「我開動了。」」


    七瀨馬上用湯匙前端劃破荷包蛋。


    完美熟度的半熟蛋黃黏稠地流了出來。


    「好吃!有家的味道。」


    「不會太辣嗎?」


    「不會,剛剛好。」


    「那就好。」


    「服務生,叫主廚過來。」


    「就是我啦。」


    我吐槽著,在荷包蛋淋上美乃滋。三個小洞噗滋噗滋畫出白線。


    「惡,你居然在咖哩的荷包蛋上麵淋美乃滋嗎?」


    「有意見嗎?味道很搭喔。」


    接著,我拿起七味粉的瓶子。


    「七味粉!?」


    「平常我會用辣味咖哩塊,不過今天因為你也可能會吃,辣度隻有中辣。真要說起來,隻要是可以灑七味粉的食物我大多都會灑,像是味噌湯、醬菜、燉菜,還有生蛋拌飯。」


    「呃……」


    我左手輕輕握住拿著瓶身的右手背,咚咚拍了幾下,將七味粉灑在料理上。


    七瀨忽然失笑了出來。


    「那種灑法是怎樣!?太可愛了吧!」


    「啊~吵死了!讓我照自己的方式吃飯。」


    忘記是什麽時候了,我記得也因為同樣的理由被嘲笑過。


    七瀨又接著說,依然是一副覺得很好笑的樣子。


    「這麽說來,我爸爸也喜歡在咖哩淋上伍斯特醬,常常挨罵呢。」


    「是被念『料理都有好好調味,至少先吃一口看看』嗎?」


    「女孩子煮飯給你吃的時候,你記得要注意這一點喔。」


    不用擔心,優空生過我的氣,我已經得到教訓了。


    「不過呢,這種情形其實很常見,像是小時候去朋友家玩的時候。」


    「你是說像可爾必思太濃這類的事情嗎?」


    「對對,陽她家就讓我嚇到了。她家在玄關的地方擺了一個箱子,裏麵放著送來的牛奶瓶,她就當場在那裏扠腰喝了起來。」


    「那家夥是剛泡完澡的中年大叔啊。」


    我們互看著彼此,同時大笑了起來。


    接著,七瀨露出有些落寞的神情。


    「──該從哪裏說起呢。」


    *


    吃完咖哩後,我趁她洗碗盤的時候,泡了兩人的咖啡。


    我們並肩坐在沙發上,七瀨像是終於下定決心,開口說道:


    「千歲你注意到了多少?」


    「細節我不清楚,隻是從現在的狀況,我大概想像得到。簡單來說,那些隊友跟不上陽的步調對吧?」


    點頭的氣息傳了過來。


    「上個月高中聯賽的預賽上,我們輸給東堂所在的蘆葉高中,學姊們決定告別社團。二年級的正式球員隻有我和小海,小千和小洋在後半也有替換上場……大家哭成了一團。」


    原來那個時候的候補球員就是小千和小洋啊。


    ──蘆高讓主力球員輪流下場休息,比賽的人力調度上顯得遊刃有餘。相較之下,藤誌高中盡可能維持正式球員的陣容在場上,而且實際替換上場的選手實力明顯遜色許多。


    我想起比賽結束後,自己給了這樣的評價。


    「尤其小千和小洋認為,『沒辦法讓學姊們進入高中聯賽,是因為自己的實力太差』,感覺到有責任。」


    那天晚上。七瀨又接著說:


    「我們在反省會,其實就是聚餐的時候,決定由陽擔任新隊長,美咲老師、學姊、學妹、小千、小洋,當然也包括我在內,所有人一致同意。」


    「我不是故意要打斷你的話,可是沒有人投票給你嗎?」


    我不是對於由陽擔任隊長感到懷疑,隻是從不相上下的實力與冷靜的個性來看,就算有人推薦她也不奇怪。


    然而,七瀨慢條斯理地搖了搖頭。


    「大家想必都注意到了,如果要更往上一層樓,必須由那種站在前頭領導大家的人當隊長。」


    從目前的話裏聽來,所有隊員還算是同心協力。


    我默不吭聲,讓她繼續講下去。


    「球隊重新出發的那一天,所有隊員在練習前開了一次會議,討論新球隊的目標。這一點也是所有人達成了共識,小千和小洋積極表示『不想再經曆那樣的痛苦,明年要拿到聯賽冠軍』,氣氛很熱絡。」


    不過。她垂著眼,又繼續說:


    「陽認為這個樣子還不夠。」


    接下來的話會有點長,七瀨說。


    *


    ──我,七瀨悠月在新球隊第一次練習後,被陽叫住了。


    「小七,你待會有空嗎?」


    因為她用球隊裏的昵稱叫我,想必是和社團有關的事。


    雖然沒有嚴密的區分,我在談到籃球的時候也都是叫她小海,平常則是叫她陽。


    我們都餓了,所以在便利商店買了飲料和熱食,到附近的河岸邊坐下來。


    「總之──」陽打開福井當地飲料皇家汽水。她說之前千歲分了自己一口,好久沒喝覺得很好喝,聊起了這件事。


    「敬新隊長和副隊長。」


    她說著,把瓶子往我舉高。


    我將自己的冰拿鐵湊了上去。


    「「乾杯。」」


    陽咕嘟咕嘟一口氣把汽水灌了下去,因為碳酸打了幾個嗝。


    「啊啊,我們輸了。」


    「……是啊。」


    這麽想起來,預賽輸了之後,我們兩個人還是第一次像這樣聊天。


    進入梅雨季前的六月初。


    河麵反射著夕暮,風吹著因為練習發熱的肌膚,感覺舒適宜人。


    然而這種涼爽的感覺,清楚告知著季節還不到夏天的事實。


    高中籃球聯賽預賽戰敗。


    我們的夏天在還沒開始的時候,就已經結束。


    「小七你啊。」陽望著河麵說:「你認為以我們目前的狀態,明年真的有辦法應戰蘆高或是其他強隊嗎?」


    她所說的應戰,意思不是要打進前幾名,對戰那些球隊。


    用不著確認也知道,她指的是能不能贏。


    我坦白說出內心的想法。


    「老實說,我們比學姊們的球隊更有潛力,小千的防禦力加上小洋的身高,如果她們能發揮長處,就能增強球隊比較弱的防守,隻是……」


    「她們的內心太柔弱了,對吧?」


    陽傷腦筋地笑著,我點頭表示同意。


    一、二年級的球員都一樣,她們缺乏運動員的堅持與熱情。比方說,從練習也看得出來,比起盡可能逼自己竭盡全力,她們傾向適度分配體力或是進行步調,以最省力的方式完成練習項目。


    這種態度也表現在比賽上麵,簡單來說,她們放棄得很快。明明隻要再堅持一下、再跑一下、再跳一下,結果可能就不一樣,可是她們在那之前就放棄了。


    雖然也可以說她們不管身處在什麽樣的狀況下,都能保持頭腦清醒,將來出社會後,她們想必能過得如魚得水。


    然而,對運動員來說,這算是致命的缺點。


    以她們這樣的狀況,絕對不可能贏過總是在挑戰自己可能性的那些人。


    「你覺得她們為什麽會這個樣子?」陽看著我。


    如果說大家對籃球沒有投注那麽大的熱情,我無話可說;隻是輸了比賽後的眼淚,以及以打進聯賽為目標的宣言,我認為那些至少不是謊話。


    「她們大概是害怕認真起來吧。」


    陽露出了驚詫的表情。


    這種全年無休全力以赴的人,想必永遠也無法明白那樣的心情。


    「如果認真起來的話,當然會碰到極限,不是嗎?練習太累可能會吐,死命打球可能會扭傷腳。自己不管再怎麽努力也無法達成的夢想,別的家夥可能輕輕鬆鬆就實現了。她們也許是不想看見那個樣子的自己吧。」


    「不過,不認真起來的話沒辦法知道自己的極限,也不知道可能跨越的極限後麵有什麽東西。」


    「隻要一開始就劃條界線告訴自己『再努力也就是這樣了』,就不會受傷到連自己的幹勁都遭到否定的程度。不論是誰,比起找出自己的可能性,為做不到找理由更容易。」


    「這樣啊……」


    陽拍了拍裙子後麵,站了起來。


    「我想和現在的隊友一起站上頂點。」


    「當然我也是。」


    「不過,就算跟她們說『認真起來』,這話也沒有意義。」


    「如果別人的話能讓她們改變,她們早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我這麽說之後,陽的身體往我轉了過來。


    「──這樣的話,由我來當大家的榜樣。」


    她咧嘴笑著,夕陽映照在她背後。


    「我想讓她們知道,熱血、堅持、勇往直前、永不放棄和全力以赴一點也不蠢。我要在她們內心點燃鬥誌之火。」


    她喃喃說著「就像那個人一樣」,又繼續說下去。


    「練習會比之前更嚴厲,而且如果有人偷懶,我會狠狠地訓斥回去。同時我也會比其他人更刻苦耐勞,發憤努力。」


    「小海……」


    「所以說,小七,你這位副隊長可以在背後扶持大家嗎?聽她們訴苦,或是對我的抱怨。」


    「你的意思是……」


    「討人厭的角色一個就夠了,魔鬼小海隊長與菩薩小七副隊長,就像這樣。明年大家要一起大笑著,站在最高的巔峰。」


    她的話裏帶有堅定的意誌,我隻能默默接受這個提議。


    (插圖013)


    *


    「我很認真在扮演菩薩小七副隊長,不過我也快撐不下去了。」七瀨不甘心地輕喃:「小海的用心都白費了。」


    「……可惡!」我忍不住唾罵出來。


    七瀨在練球的時候啐舌,在某方麵來說是對自己的不耐嗎?


    「我不應該輕率地把事情全權交給她。其實是我想起來在國中準決賽遇上時,小海就是把自己的熱情傳到全隊裏,以這樣的方式應戰,而我就是輸給了那樣的她。」


    「你們有考慮過把真相告訴大家嗎?」


    「我剛才當然也和小海討論過了。但是,她說:『這樣的話,又會回到原本那種安逸的關係,我想和她們成為相互激勵,一同前進的戰友。』」


    「嘖,那個固執的家夥。」


    為什麽我沒有注意到,我譴責起自己。


    冷靜下來想想,之前其實出現過許多徵兆。


    『沒錯!下次絕對要打倒她們!明年我們要打倒蘆高,目標是打進全國聯賽。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我們需要徹底重新訓練,我這個隊長必須盡自己的職責。』


    原來隊長的職責是這麽一回事,我也終於知道七瀨那個時候,為什麽表現出欲言又止的反應了。


    『哎,魔鬼隊長在旁邊,她們肯定會吃不下飯。』


    一般都會以為這話是開玩笑的吧。


    『隊長不能因為這種理由休息。』


    『正因為是隊長才要這麽做,這也算是種示範。』


    『你太小看小海了,她的目光放得很遠。』


    原來美咲老師一開始就注意到了。


    『她打算即使這樣也不退縮嗎?』


    『是不能退縮。她打算示範給大家看。』


    是啊。


    即使撞上極限倒了下去,還是要奮力站起來,她要將自己奮戰的模樣示範給所有人看。


    『還有,感覺看不見明天的時候。』


    七瀨看著沉默不語的我,溫柔地對著我說:


    「你改天誇獎她一下吧,小海在你麵前,沒有說過喪氣話吧?」


    豈止是沒有──


    『如果千歲你感到痛苦,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你展露笑容。


    如果你想哭,我會陪在你身邊。如果你不高興,我會跟著你一起生氣。


    你怯弱的時候,我會訓斥你。你站不起來的時候,我會給你勇氣。』


    她自己處在那樣的狀況下,還聽我訴苦嗎?


    我想,七瀨接著說下去。


    「最快明天,球隊就會分裂了。小海交代我一件事,所以到時候……」


    她求助似地,緊緊握住我的手,哀傷地說:「小海就拜托你囉?」


    我隻能由衷期盼,這個預料不會成真。


    *


    接著,到了隔天放學後。


    我實在在意得不得了,從體育館門口觀察裏麵練習的狀況。


    「──不要太過分了!!」


    練習很快就爆發了衝突。


    「你要我防守得更牢一點,再跑快一點,我都已經卯足全力了。你有什麽資格說我還不夠盡力!?」


    第一個受不了的,是個叫做小千的短發女生。她給人乖巧的印象,因此不同於她平常模樣的火爆態度,使得現場氣氛充滿了火藥味。


    「我知道,我很清楚。你是怎麽樣用自己的話幫自己的行為找藉口,認真的人都看得出來。」陽平靜地說。


    「什麽意思嘛,你是要說你和我們不一樣嗎?對上東堂舞的時候,你還不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你說的東堂舞,在對上我這種不夠格的小矮子,可是認真到了可笑的地步喔。」


    「──!」


    「你剛才為什麽沒有守住小七的三分球?你覺得反正她每次都進球,今天也不可能擋下來嗎?我說過很多次,你不需要馬上用華麗的動作擋住她的球,但是要試著去阻擋,這不就是練球的意義嗎?」


    小千把球砸在地上。


    球高高彈起,接著落寞地在地上滾動。


    「小海你有才能,所以不會感到不知所措,因為你有隻要努力就會進步的資質。」


    「我……我倒是很羨慕小千你有我沒有的才能(十公分)。」


    這時,身高與東堂舞差不多的小洋插進話來。


    「小海真好,就算輸了,還可以拿身高不夠高當藉口。」


    ──開什麽玩笑。


    陽一次也沒有拿過自己的身高當藉口!


    我忍不住怒火中燒,正要衝上前去的時候,「唔~」有人抓住我的脖子。


    「笨蛋,小海和小七忍得那麽辛苦,你氣成這樣有什麽幫助。」


    美咲老師說,她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我背後。


    我有些氣惱,揮開她的手。


    「陽扮的黑臉,本來是指導老師的工作吧?」


    「像綿穀老師那樣嗎?」


    我感覺像被人意外揍了一拳。


    美咲老師似乎察覺我內心的動搖,又繼續說下去:


    「冷靜點,我不是認為那個人的指導方式正確,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扮黑臉,隻是被他用那種強勢的方式逼迫,你們真的前進了嗎?」


    我回想起過去的日子,咬緊了牙。


    「這不是我的籃球,是她們的籃球。她們隻能靠自己注意到,決定自己極限的人是誰。」


    體育館內,陽反駁起小洋的話。


    「哦?那麽我也有話要說。小洋真好,隻靠身高就能上場。」


    她是故意講的,我心想。


    陽說過這種話。


    ──我不想做出嫉妒別人天分的事情。


    她想必是希望對方注意到這一點吧。


    陽的運動細胞說不定比小千和小洋來得優秀,但是她們有陽不管再怎麽期望也達到的身高。


    沒有的東西求也求不來。


    那些認真想要往上爬的人,都是死命地磨練自己天生的武器。


    不要將他人的才能,當成自己不努力的藉口。


    她委婉表達出這樣的意思。


    遺憾的是,她的苦心隻是一廂情願。


    「哈~我打不下去了!算了,反正有天分的人永遠不懂沒有天分的人的心情,你一個人以打進聯賽為目標吧。」


    在籃球這項競賽上,小洋朝在場所有人裏麵最缺乏天分(身高)的陽說。


    咚,彷佛以籃球的落地聲為信號,以小千和小洋為首,其他社員陸陸續續走出體育館。


    「看來得休息一個星期左右了。」


    美咲老師豁達地說。


    她拍了下我的肩膀,也跟著離開了。


    原來今天是隻有女籃使用體育館的日子啊。


    體育館裏空空蕩蕩,我不合時宜地想著這件事。


    留到最後的七瀨擔憂地往陽瞥了一眼,接著她擺出副隊長的架勢,用叮囑的眼神看向我。


    『小海就拜托你囉?』


    黑發消失在社辦的方向後,我往體育館踏了進去。


    陽依然用雙手拿著球,一動也不動,隻是杵在原地。


    我輕輕地把手放在她的背上。


    「陽……」


    「千歲。」


    她轉過頭來,盡力擺出一張不認輸、堅決且強忍著淚水的臉。雖然緊咬著嘴唇,她還是抽搐著揚起嘴角,試圖露出笑容。


    「怎麽辦。沒有夥伴我無法戰鬥,我一個人飛不起來,無法展現出完全的實力,可是──大家都走了。」


    她的臉扭曲了起來。


    *


    陽硬撐著,始終沒有流下一滴眼淚,我強行把她拖到屋頂上。


    我們背倚著圍欄坐下,兩人中間放著一瓶冰涼的汽水。


    陽抱著膝蓋,像要把臉藏起來。她沒有拿起汽水,而是故作開朗地開口說道:


    「嘿嘿,我好像太熱血了。之後得向她們道歉才行。」


    事情沒有那麽簡單,想必她本人最清楚。


    隊友們明確拒絕了她。


    ──我們沒辦法和你一起打籃球。


    「美咲老師說社團活動要休息一個星期。」


    「……老師這麽說啊,這樣也好。畢竟是大家在配合我的任性。」


    「和蘆高的練習賽就在下周末吧。」


    碰巧的是,棒球社在周六進行第一場比賽,女籃的練習賽就在隔天。


    身旁一點反應也沒有。


    「抱歉啊,我什麽都沒有注意到。」


    「怎麽說這種話,我可沒有想要大爺你幫忙的意思,這是我們自己的問題。」


    「因為這種事和被隊友拋棄,不對,跟放棄隊友的我說也沒有意義嗎?」


    「不是這樣的!!我隻是想和那個時候的你一樣──!」


    天空湛藍得讓人惱怒,陽有一瞬間抬起頭,又馬上垂下去。


    好像廟會上的黑色龍睛金魚,我忽然冒出這個念頭。


    大家出於物以稀為貴的心態都想撈到,但它其實是在遊得飛快的紅色和金金魚群裏麵,慌張竄逃而已。況且突出的醜陋眼珠子隻要稍微有一點碰撞,就容易受傷。


    說真的,這兩種魚根本不應該混在同一池裏。


    如果池子裏都是同一種魚,就不會隻有那一隻魚被人們盯上,也不會受到排擠。


    盡管如此,我們還是選擇活在這樣的池子裏。


    我們果然很笨拙,一點也不機靈。


    我打開汽水蓋子。


    「受不了,麻煩的女人。」


    我用掌心按住瓶口,猛烈搖晃瓶身後放手。


    ──噗咻。


    宛如夏天開始的泡沫四處噴濺。


    「好冰!?」


    「這是為了之前的事情報仇。頭腦冷靜一點了嗎?」


    「怎麽可以用汽水,等一下全身都要黏答答了啦!」


    「嘖,練習用的t恤透不過去。」


    「你啊……」


    陽終於往我看了過來,我咧嘴笑著,這麽說道:


    「──當天的贏家千歲同學在此下令,在這裏把你的心事說出來。」


    陽倒抽一口氣。,


    輸者有一天要向贏家道出內心怯弱的那一麵。


    打賭那天的傍晚,我們從秋千往外跳的距離一公分不差,一樣遠。


    『平手太無趣了。就當成我們都是贏家,同時也都是輸加吧?』


    你還記得吧,陽。


    「再說,我們不是一起練傳接球嗎?搭檔的問題就是我的問題。」


    「──!」


    她早就到極限了吧。


    「我的做法錯了嗎?我隻是在折磨大家嗎?大家和樂融融地練球比較好嗎?這樣的話就算最後輸了,還是能笑著說製造了美好的回憶嗎?」


    她滔滔不絕說了起來。


    「我搞不懂,以打進高中聯賽為目標努力,她們的努力是到什麽程度?要怎麽拿捏,才算剛剛好的努力?目標與夢想的界線在什麽地方?」


    我把那小巧的頭抱進自己懷裏。


    襯衫馬上就濕了一片,長久以來按捺在內心的情緒宣泄了出來。


    「嗚、嗚。」


    她仍然拚命壓抑住哭聲,彷佛害怕要是大哭出來,一切都完了。


    這家夥真的很堅強。


    「對不起,我不知道答案。因為我比你還要早就逃避了。」


    「千歲……不好意思跟你說了那些自以為是的話。」


    陽說過的話從我的腦海掠過。


    『隊友沒心打球?那就用你的熱情和球技,激勵他們拿出真本事來!你要讓他們打從內心明白,和你在一起可以讓夢想成真!』


    「其實連我自己也做不到……」


    「──還不到時候。」


    我斬釘截鐵地說。


    「我們聊到了努力是不是一定有回報對吧。」


    「什麽……?」


    「真要說起來,其實是同一件事。真正的熱情、球技與人生態度,真的沒有傳達給隊友嗎?真的沒有感動任何人嗎?真的隻是徒勞無功或是強迫而已嗎?」


    「千、歲?」


    說到這裏,我站了起來。


    「結局隻能由你自己來確認,對吧?」


    我把手伸向重要的搭檔。


    「至少,這裏就有一個被你的熱情打動的男人。」


    所以──


    「──我也會再一次揮出球棒喔。」


    所以說,我們兩個人一起迎向今年的夏天吧。


    *


    棒球社的練習結束後──


    「第一場比賽請讓我上場,拜托您!!」


    我在球場上向過去的教練低頭請求。


    包括我不認識的兩名一年級生在內,十一名棒球社成員圍繞在我身邊。


    拄著拐杖,纏著繃帶的佑介急忙說了起來:


    「等一下,朔,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平野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們所有人……去拜托他的。」


    「我不是叫你們不要這麽做嗎!?」


    鏗咚的聲響傳來,我感覺到佑介逼近平野的氣息。


    「這不隻是你的問題!可是……他清楚拒絕了我們。」


    「這樣的話,現在又是為什麽?」


    拐杖與單腳的不規律腳步聲往我接近,在我麵前停了下來。


    「你先抬起頭來,朔。你為什麽要低頭?」


    「因為我這麽做不是為了棒球社。」


    我毫不隱瞞地說。


    「我不是因為佑介受傷,想助他一臂之力,也不是平野他們說動了我。我隻是為了自己,想讓去年夏天有個了結。」


    「什麽意思……」


    「算是我的引退賽吧。」


    「──我明白了。」


    有一段時間連聽見都讓我覺得痛苦,教練沙啞的說話聲傳來,我反射性地繃緊神經。


    我的請求並沒有讓他太吃驚。


    他們大概也不敢沒有事先和教練商量,就跑來拜托我。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麽說服教練的,總之教練是同意了他們的提議。


    教練又繼續說下去。


    「換句話說,千歲隻有在下星期的第一場比賽上場,擔任救援打者,我這樣的理解正確嗎?」


    「……對。」


    「這樣的話,我不會當你是棒球社的社員。你是從外麵找來的幫手,也就是客人,把頭抬起來吧。」


    我照著他的話,挺直了身體。


    熟悉的隊友們憂心忡忡,觀望著事情發展。


    教練照樣頂著一張臭臉,看不出內心的情感,他平靜地接著說:


    「老實說,失去江崎對球隊來說是一大損失,這樣的狀況很難贏下第一場比賽也是事實。」


    他把手抵在膝蓋上。


    「如果你願意幫助我們,那就拜托你了。」


    他深深朝我低下了頭。


    這出乎意料的景象讓我一時間搞不清楚狀況,愣在原地。


    「不管你要提出什麽條件都行,平野他們好像這麽答應你了。」


    他接著說出口的話讓我赫然一驚,我緩緩調整呼吸後,說了起來:


    「教練,我才要請您抬起頭。」


    接著,我直視對方的眼睛說:


    「我隻有一個條件。我不參加球隊的練習,比賽開始前,我想要一個人調整狀況。」


    「朔,為什麽!?」佑介大叫了出來。


    「在這麽重要的時期,我不想擾亂隊上整體的氣氛。如果我在場,或多或少會給大家帶來影響吧?」


    「這……」


    佑介像是無法接受這個解釋,教練倒是爽快答應了。


    「沒問題。如果需要什麽用具,再跟江崎說。」


    我點了下頭。


    事情就這麽說定了。


    「接下來就拜托你了。」教練這麽告訴佑介後,離開了球場。


    他的背影遠到看不見之後,我呼地大吐了口氣。


    「那家夥居然會拜托我。」


    我喃喃說著,往我走過來的佑介失聲笑了出來。


    「你走了之後,那個人也變了。」


    平野接過他的話。


    「他還是一樣在亂吼亂叫,常提出不合理的要求,但是和以前不太一樣。」


    「……這樣啊。」


    不消說,他們以自己的方式度過了我所不知道的一年。


    「欸,朔,那個時候真的──」


    佑介話說到一半,我伸出手製止了他。


    「這件事別再提了。」


    我不是在逞強,這話發自我的內心。


    我原本以為心裏會百感交集,內心卻平靜得出乎我的意料。


    「不管是教練、你們還是我都一樣,大家肯定都有錯的地方,也有對的地方。」


    她讓我有了這樣的想法。


    「我會以自己的方式找出答案,所以如果你們也對那一天發生的事耿耿於懷,就找出你們自己的答案。我們一起前進。」


    我咧嘴笑了開來,把伸出去的手換成握手的姿勢。


    「來贏球吧。」


    「……好!」


    佑介緊緊回握住我的手。


    「為了不讓先發球員的屁股著涼,你記得事先熱一熱板凳。」


    「哈哈,少囉嗦!」


    接著,平野與其他隊員的手接連放了上來。


    受不了,運動社團就是這麽熱血。


    我暫時讓自己委身在這股懷念的熱鬧氣氛裏。


    *


    「這樣真的好嗎?」


    倚著校門等我出來的陽說。


    「我們之前去打擊場的時候,你根本連打擊區都沒站上去。」


    「你觀察得真仔細。」


    我這麽回應後,推著越野腳踏車的陽不安地看著我。


    「這麽做是為了我,對吧……?」


    「我不喜歡那種自作多情的女人。」


    赫然一驚的氣息從身旁傳來。這家夥在慌張什麽,我忍不住苦笑,又繼續說下去:


    「應該說是你的功勞,對吧?」


    這樣啊,她臉上漾出輕柔的微笑。


    「陽,你肚子餓了嗎?」


    「餓了。」


    「今天很累吧?」


    「超累!」


    「這種日子就要吃……?」


    「「豬排蓋飯!!」」


    兩人的聲音完全重疊在一起。


    我忍不住失笑,這麽說了起來。


    「讓我們表現出該有的樣子。說穿了,我們骨子裏就是個運動員。」


    「那要點大份套餐。」


    「需要再加點炸蝦嗎?」


    我跨上陽的越野腳踏車,在夜幕裏奔馳。


    宛如鄉下的知名選手,我衝過一盞盞微渺的街燈。


    說不定就算和夥伴討論過上百次,也算不上真正的相互理解。


    所以我們跑著、跳著、投球、擊球。


    相信每一次的投籃,每一次的揮棒,能將自己的心意全部傳達出去。


    *


    送陽回家後,我打了電話給七瀨,向她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同時瞭解她那邊的狀況。美咲老師果然宣布接下來一個星期,準確來說是與蘆高比賽的當天前,暫時停止練習。


    離開的球員在那之後依然氣憤難平,演變成了陽的批判大會。


    想必是她們平常累積的不平與不滿,一口氣爆發了。


    『差點就連我也發火了。』


    電話另一頭的七瀨說。


    『大家在埋怨的時候,常提到一句話。』


    「什麽話?」


    『──能夠努力也是一種才能。』


    「……原來是這句話。」


    過去也常有人對我這麽說過這句話。


    『你不覺得這個藉口太卑鄙了嗎?』


    七瀨似乎氣得半死,語氣裏難得表現出怒氣。


    『在晨練、午間練習和放學後的練習,她比誰都還要全力以赴,之後還會到東公園練習到很晚。她說,因為自己必須超越的人還在進步。這樣的努力,可以用才能一語帶過嗎?』


    「不知道大家對努力的才能有什麽樣的想像?努力的瞬間很快樂,快樂得讓人必須努力下去,像這樣嗎?」


    『蠢────────死了!是誰氣喘籲籲地哀哀叫著在折返跑?是誰喘得啊啊叫,一天練習幾百次投籃?』


    「小、小七妹妹,哀哀叫和啊啊叫這種話不要說比較好吧。」


    『練習當然很累很辛苦,如果不用練習的話,誰會自找苦吃。不過,因為求進步,因為有想要打倒的對手,有想要實現的夢想,才會咬緊牙關努力不是嗎?』


    「我舉雙手讚成,隻是這些話最好不要跟別人說。反正他們隻會說『因為有才能,所以有辦法努力』,或是『不認輸也是一種才能』。」


    『我知道,雙方到頭來隻是沒有交集的平行線。』


    「……是啊。」


    『欸,千歲,我可以把事情全部說出來嗎?陽是抱著什麽想法接下隊長的職位,是為了誰在奮不顧身。』


    「冷靜點,七瀨,你今天的內衣是什麽顏色?」


    『透明感的靛藍色。』


    「喔?」


    『你要直接過來確認嗎?』


    「很好,你恢複平常心了耶!?」


    電話另一頭,七瀨嗤嗤笑著。


    「美咲老師說過,決定極限的人是誰,隻能靠自己發現。」


    『老師這麽說啊。』


    雖然不想承認,我想這就是答案。


    其實大家都知道,隻要努力就能比現在的自己進步。


    但是,有一番成就的人,拿東堂舞為例好了,如果問「努力就能達到她那種程度嗎?」,這個答案誰也不知道。不管理論上說得多麽理直氣壯,隻要說一句「這是正義的暴力。」,就能讓人無話可說。


    「欸,你要說的真相,可以至少等到下周的蘆高戰再說嗎?」


    『那樣會有什麽改變嗎?』


    「可能會有改變,也可能沒有,隻是我覺得她會找到答案。」


    『千歲你很相信小海,很相信陽呢。』


    「太陽可是很耀眼的。」


    果然很棘手,七瀨嘟囔著。


    『我知道了,在那之前我會盡自己所能。』


    「拜托你了。」


    『晚安,朔。』


    「晚安……七瀨。」


    然後,我們掛斷了電話。


    我把球棒袋背到肩膀上。


    再一個星期。


    盡管掛念著陽的事情,我仍按捺不住在內心高漲的亢奮情緒,嘿地笑了出來。


    *


    隔天星期五放學後,我帶著陽,來到了打擊練習場。


    一般練習場使用的是軟式棒球,這裏罕見地設有硬式的打擊區。


    「老實說──」陽離開學校後,始終一臉悶悶不樂。「現在不是考試期間,放學後來這種地方總讓人覺得很不自在。」


    「你待會要打嗎?心情會比較暢快。」


    「嗯~我不用了。」


    「這樣啊。」


    我換上方便活動的運動服,戴上mizuno的白色打擊手套,把球棒從袋子裏拿出來時,陽再次開口說道:


    「那是……木棒?」


    「對,職棒和大學棒球用的那種。」


    這個回答讓她臉上的表情稍微開心了一點。


    「這樣啊,這樣啊。」


    下個星期的比賽上,我決定使用這根球棒。


    相較於金屬球棒,木製球棒在使用上比較需要技巧。


    首先,金屬球棒的材質較硬,可以讓球飛得更遠。即使擊球點稍微偏了一點,也能硬是把球打到外野,而且就算是以力量為主的擊球方式,球也打得出去。


    相較之下,木製球棒如果不讓球確實打在軸心上,球很難飛得遠。


    至少一旦偏離擊球點,球很容易就被接殺,球棒斷裂這種最糟的情形也有可能發生。


    雖然說隻要掌握木製球棒特有的彎曲幅度,球的飛行距離可以比使用金屬球棒更遠,隻是根本沒有會讓高中生特地選擇這種球棒的優點。


    盡管如此,我心想,離開棒球社的這一年裏麵,我使用的都是這根球棒。


    說不定有人會認為,這場比賽賭上了佑介和平野他們的夏天,我不應該擅自決定,但是我有自己一套執著的堅持與美學。


    進入打擊區後,我戴上打擊頭盔,投入代幣。


    球速上限一百四十公裏。


    第一場比賽的對手,越前高中的主力投手最快球速我記得是一四五公裏,就球速上來說雖然不夠快,但正好可以幫我找回手感。


    我放過前三球,調整高度與揮棒軌跡。


    問題是接下來。


    雖然一直有在練習揮棒,但我整整一年沒有站上過打擊區。盡管大致掌握了特徵,這還是我第一次用木製球棒打球。


    這一個星期的時間,我真的找得回手感嗎?


    我進入左打區,讓全身放鬆,舉起了球棒。


    喀噠,發球機發出聲響。


    ──嗡。


    ──嗡。


    ──嗡。


    陽戰戰兢兢的聲音從後麵傳過來。


    「唔……三球三振?」


    「可以這麽說。」


    揮棒的時機點是對的,雖然動作不太順暢,揮棒沒有問題。


    隻是,眼睛比我想像的更跟不上球的速度。


    ──嗡。


    ──嗡。


    ──嗡。


    眼力是打擊的關鍵,有句話這麽說。


    小白球以一百數十公裏的速度飛來,有時繪出弧線有時下墜,要用這根細細的球棒,而且是稱為軸心的擊球甜蜜點打到球,當然要有過人的視力。


    尤其以棒球選手來說,我的體格與力量都不算特別出色。


    即使如此,我依然能成為縣內首屈一指的打者,動態視力、擊球技巧與揮棒速度都占有重要因素。


    打擊不需要用到力量──正確來說是過度的臂力,是我一直以來的理論。揮棒速度要快,取決於身體重心的移動,以及下半身的動作。


    此外,隻要掌握到球的正確位置,球棒準確擊中球,就能輕易把球擊飛出去。


    ──嗡。


    ──嗡。


    ──嗡。


    「……呃,千歲。」


    「我用熱血運動漫畫的風格,解釋得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對不起!」


    「你在說什麽?」


    到頭來,球棒連一次也沒擦到球,發球機就停了。


    我走出打擊區,在休息用的長椅上坐下來。


    陽麵露複雜的神情,把寶礦力遞給我。


    「哼,我大概抓到揮棒的感覺了。」


    我大模大樣地蹺著腳這麽說之後,冰冷的目光往我看了過來。


    「『如果我回去幫忙,第一場比賽獲勝的機率會提高不少』?」


    「不知道是那裏來的臭小子,講話這麽神氣。」


    「『別太小看棒球了』?」


    「這話一點也沒錯!」


    老實說,我很驚訝視力竟會出現如此大的落差。


    我猛灌起寶礦力。


    「千歲,你真的沒問題嗎?一年的空窗期沒有那麽容易彌補回來吧。」


    「那是指完全沒有接觸棒球的情形。之前我也說過,我的身體狀態已經調整好了。」


    「實在看不出來。」


    「視力難免會跟不上球速,所以我是在確認落差有多大。如果你很久沒投籃,不會覺得距離感不太容易掌握嗎?」


    「這倒是。」


    「隻要身體能動,接下來就靠訓練了。」


    我說著,再度回到打擊區。


    大概要再高個五公分左右。


    我想像著揮棒的軌跡,舉起球棒。


    ──鏗。


    球往正後方高高飛了出去。


    基本上,界外球會往後飛出去,正是打擊時機正確的證據。


    像我這種左打者,揮棒過慢的話,球會往左側飛,揮棒過快的話,球會往右側飛。


    「喔,打到了打到了!」


    陽興高采烈歡呼著,我聽著心情有點五味雜陳。


    擊中的位置還在球的下方。


    再高個五公分試試嗎?


    ──咻咚。


    這次是打擊位置過高,界外球擊中地麵。


    五公分太高了,再低個三公分好了。


    ──咻鏗!!


    球棒精準地把球擊飛出去,正中發球機旁邊的網子。


    「喔喔!」


    很好,揮棒軌跡大概是這種感覺。


    說實話,是不是真的用公分為單位在調整,我也不知道。


    五公分要移動一大段距離,三公分要移動一小段距離,一公分的話是好像有移動,隻能靠感覺去掌握。


    然後,隻要讓左手腕再稍微豎直一點。


    ──鏗!!


    強勁的平飛球往發球機上方直直飛了出去。


    很好,手感不錯。


    因為沒有其他客人,我就這麽默默連續打了三個打席。


    走出打擊區後,一臉興奮的陽正等著我。


    「有你的,千歲!我本來想說如果你隻是個會說大話的人,就要把你從足羽山上麵推下去,對不起喔。」


    「太狠了吧。」


    「你好像做得到呢。來,寶礦力。」


    「喔,謝啦。」


    接下瓶子後,我咕嚕咕嚕喝了起來。


    「可是,你好像沒有很高興?」


    我回給觀察我臉上表情的陽一個苦笑,接著在長椅上坐下來後,她把毛巾披到我身上。


    「你這個樣子好像球隊經理耶,陽。」


    我這麽說之後,她喜孜孜地笑了起來。


    不知不覺中,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點。


    「學長我做了蜂蜜漬檸檬喔」


    「這種學妹感覺很心機,可是我喜歡。」


    「女球迷送來的慰勞品呢我拿給其他球員囉」


    「奇怪,我那一份呢!?」


    「如果你在下一場比賽打出全壘打,陽就一輩子當你專屬的經理」


    「聽過剛才那句話後,實在很難讓人高興得起來。」


    陽做作地楚楚可憐抬眼看著我,我往她的額頭彈了一下。


    「該怎麽說呢,在打擊場本來就打得到球。」我說。「習慣之後,就算周末打業餘棒球的啤酒肚大叔也能接連把球打出去。同樣的球速,幾乎相同的軌跡,這種球打不中才奇怪。」


    陽煩惱了一會兒,接著開口說道:


    「拿籃球來比喻的話,投籃練習和正式比賽中的投籃完全不一樣,你是這個意思吧?」


    「對,就類似那種情形。實際比賽上麵,每一球的球速和軌跡都不一樣,必須要準確分辨出好球和壞球。另外還有變化球,場上的狀況和打擊場根本是兩回事。說得極端一點,就算是同一位投手全力投出的直球,氣勢愈強,球速也愈快。」


    在取回手感後,最讓我擔心的就是這一點。


    一般來說,可以用比賽或是實戰形式的練習來彌補這個部分的不足。


    如果能讓平野這位主力投手陪我練習是最好的,但是讓他特地為了我一個人來練習,尤其下個星期就是第一場比賽的這個時期,實在不能讓他的肩膀過度操勞。


    此外,還有一個嚴重的問題。


    「──木製球棒我用得還不是很順手。」


    「看得出來。」


    擊球手感的確是回來了,實際上也打出強勁的飛球,飛行距離也不差。


    不過,如果使用的是金屬球棒,就能以更不費力的方式把球擊得更高、更遠,而且更確實地擊飛出去。


    這根球棒比我想像得難上手,我暗忖著。


    再加上,我能夠用來調整狀態的時間有限。


    盡管不要求表現得比金屬球棒好,至少如果無法有不相上下的擊球表現,使用木製球棒就真的隻是我的自以為是。


    「你的打擊方式還是金屬那一套。」


    「彎曲的幅度嗎?」


    基本上不會變形的金屬球棒正如字麵上的意思,擊球的感覺如同用鐵棍敲擊。


    不過,本身會彎曲的木製球棒說起來比較像鞭子。


    「你很會用軸心擊球,隻是力量完全使出來之前,球就飛出去了。在打擊場看不太出來,其實球根本沒飛過外野手的頭頂。」


    「果然被你看出來了。球不是彈出去,比較接近順著力道飛出去。」


    「不過要是太在意的話,反而會綁手綁腳,你踏實地用金屬球棒不就好了嗎?」


    「囉嗦,我有自己的理由。」


    「因為離第二場比賽還有時間,越高會派出主力投手池田喔。」


    「天曉得那是什麽人。」


    「那是你在縣運會的準決賽打敗的家夥!!」


    「喔喔!這麽說來,那家夥也會投強勁的快速球。」


    「哈,如果你輸給以前贏過的對手,那就好笑了。」


    「倒是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什麽問題?」


    「亞十夢同學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麽?」


    對於從剛才起就若無其事與我進行專業討論的對象,我終於把這話問了出口。


    「跛腳的那個傻子特地來通知我。」


    佑介嗎?愛管閑事的家夥。


    「所以呢,你做了飯團來給我嗎?」


    「──明天下午一點,東公園球場見。」


    他沒有理會我的調侃,說完便轉身離去。


    「欸。」我叫住了匆忙離開的背影。


    「你果然是傲嬌嗎?」


    「我殺了你喔!」


    受不了,真是個不坦率的家夥。


    不過……我好像要喜歡上他了。


    陽始終一臉愕然,看著我們交談。


    *


    隔天,星期六中午十二點半。


    我和陽比約定時間提早半個小時抵達球場時,穿著運動服的亞十夢已經開始在做熱身運動了。


    「殺氣騰騰啊。」


    因為不好意思讓他等太久,我也做起了熱身運動。


    陽因為社團活動暫停,也陪我一起過來。


    她做了方便活動的打扮,大概是打算幫忙吧。


    昨天在那之後,我向她解釋了我們那段對話的意思。


    等雙方都熱身得差不多,亞十夢拿出球與棒球手套,我也跟著把用具拿出來。


    「傳接球嗎?我也可以加入嗎?」


    「你要是不想死,今天還是乖乖待在旁邊就好了。」


    我話還沒說完,亞十夢投的球咻地往我飛了過來。


    咻啪。


    雖然還在調整狀況,這球震得人全身發麻,通體舒暢。


    陽見狀像是徹底搞懂現在是什麽情形,沒有再堅持下去。


    「你才剛從軟式升上來,調整得還不錯嘛。」


    亞十夢哼了一聲。


    「要是不做適度的運動,我會睡不著。」


    「你是老頭子啊。」


    也就是說,他同樣也是一直在練習投球啊。


    我把球投回去,繼續說下去:


    「話說回來,真的可以在這個地方練球嗎?」


    「我請熟人安排給我們使用了。」


    「這樣的話,怎麽不叫薺一起過來,你真不會做人耶。」


    「你這個男人話還真多,靠那裏的小不點塞塞牙縫就好了。」


    「這是什麽話!」


    無所事事的陽大叫著。


    我們之間的距離愈拉愈開,最後在長傳之後,亞十夢站到投手丘上。


    在他腳下,一整桶硬球就放在那裏。


    「那是怎麽回事?」


    「江崎把這個跟頭盔一起放在這裏,說可能會用到。」


    「這麽說來,雖然這個問題問得太晚了,但一年級的時候,他沒有找你加入棒球社嗎?」


    「來找我的是平野。我隨便敷衍過去,他就摸摸鼻子走人了。」


    「說不定他是害怕王牌投手的位置拱手讓人喔。」


    「如果是這個理由,他不適合當投手。」


    我說著站到打擊區,整了下地麵。


    「好了。」亞十夢用球打了下棒球手套。「這裏有一百球。今明兩天要練掉這桶球兩倍的數量。平日則是放學後,練到看不見球為止。」


    「你是認真的嗎?你的肩膀和手肘會壞掉喔。」


    最近的高中棒球上,正式戰規定每位投手一個星期能投五百球,對投球數有嚴格限製。


    球賽采淘汰製,隻要輸一場比賽就淘汰出局。


    如果球隊裏有傑出的王牌投手,球隊難免會倚賴那位球員,連日連投造成無可挽回的損傷,這種情形不在少數。


    製定這種新規則,就是為了預防這類不幸的狀況發生。


    一般來說,每場球賽大概投到一百球,就會替換投手。


    以亞十夢的提議,光是今天就要投兩百球。雖然不是投不到的球數,但那是以隔天過後會暫時讓手臂休息為前提。


    這個提議不管怎麽想,都很不切實際。


    然而,亞十夢狂傲地笑了起來。


    「那是一般人的情形。這樣的球數在從我小時候就是家常便飯。況且就算操壞了,也不會為別人帶來麻煩。」


    (插圖014)


    「投球練習累積的疲累可不能跟實戰形式(麵對打者)的練習相提並論啊。」


    「怎麽,千歲,你怕了嗎?如果你沒辦法打那麽多球,減半我也可以配合。」


    看來他完全沒有退讓的意思。


    既然他這麽堅持,我隻好奉陪到底。


    洶湧的興奮感化成言語,從嘴裏說了出來。


    「──再加倍也不夠我打!!」


    我按捺不住笑了出來。


    「過去的亞軍成為我專屬的打擊投手,真是賺到了。」


    「別誤會了,前優勝打者。我是來發泄情緒的,休想我會喂好打的球。」


    亞十夢用釘鞋整了整投手丘,接著說道:


    「喂,千歲的女人。」


    「嗯嗯,你在叫誰呢~?」


    「就是你,矮冬瓜。」


    「你要是不改口叫我小陽,我就讓你成為草地的肥料喔?」


    「麻煩死了。青海你是籃球社的吧,你去外野撿球當成訓練,盡量把球投回到這裏來給我。」


    「既然記得我的名字,一開始這麽叫啦。」


    陽發著牢騷,戴上棒球手套,往外野跑過去。


    雖然對陽不好意思,但這麽做的確適合用來活動身體。


    我也同樣整了整地麵,接著舉起球棒。


    「好,來玩吧。」


    「你準備死兩百次吧。」


    嗡,亞十夢的快速球飛奔了過來。


    *


    ──到了日落的時候。


    三具屍體默契十足地躺在球場上。


    「今、今天就到這裏放過你吧。」我氣喘籲籲地說。


    「那是我要說的話,你這個遜咖。」連亞十夢說起話來也是有氣無力。


    「是說,我的工作該不會才是最累的吧?」


    球不時往左,不時往右,全力追趕球的陽簡直快哭了。


    「最後那一球打得還不賴,其他都爛斃了。」亞十夢不屑地說。


    到頭來,就算球數早已超過兩百球,也沒有人主動喊停。


    接近一百五十公裏的直球、變化幅度大的曲球與指叉球,以及把球分別投到好球帶四個邊角的控球能力。


    久違的對戰讓我體認到,亞十夢是真正如同怪物一般的投手。


    「你國中那時沒投過指叉球吧。」


    「我是學來打發時間的。」


    「倒是你這個喂球投手的配球未免太壞心眼了,完全出人意料。」


    「誰在喂球了,白癡。要是讓你痛快地把球打出去,練習還有什麽意義。」


    你真是太棒了,我暗自讚許著。


    每一球都喚醒我懷念的實戰感覺,打到一半,我開始可以專心在木製球棒的使用方式上。


    亞十夢蹣跚地站了起來。


    「明天也是這個時間。」


    「你記得要冰敷肩膀和手肘。」


    「用不著你雞婆。別忘了最後那一棒的感覺。」


    在完全看不見他的背影後,我坐了起來。


    「陽,謝謝你的幫忙。你一個人有辦法回家嗎?」


    「我沒問題,你呢?」


    「我要再練一下揮棒。跟亞十夢的話無關,隻是最後那一棒我終於掌握到手感,我想讓身體記住那種感覺。」


    「什麽!?你整個人不是都沒力氣了嗎?」


    我咧嘴笑著,回答她的話:


    「可以盡情打棒球,真的是很快樂的一件事呢。」


    「──!」陽猛地站起來,喝道「躺下。」,用力把我推倒在地上。


    「小、小陽?我實在沒力氣了,沒辦法做激烈的運動。」


    「啊~是是,趴在地上。」


    我照她說的,換了個姿勢。


    太陽下山,涼爽的草地與土壤的氣味十分宜人。


    腰間傳來柔軟的觸感。


    陽跨坐在我身上,指尖使力按著我的肩胛骨。


    「啊啊~好舒服~」


    「之前你幫我按摩過,這是回禮。男生的肌肉構造果然不一樣。」


    「你直接當我的個人經理好了。」


    「學長我會讓你很舒服的」


    「這根本不是心機而是陷阱了,可是我喜歡。」


    「所以呢學長的球棒隻能為我揮喔」


    「這話很難判斷是不是在開黃腔,太難反應了!!」


    我們一起大笑了起來。


    我們的情緒有些亢奮,就像熬夜到天亮的那種感覺。


    「欸,千歲。」


    「什麽事,陽。」


    「如果我們不小心交往的話,假日就會像這樣子過吧。兩個人一起活動身體,狂嗑豬排蓋飯,最後幫彼此按摩。」


    「我們的個性都不適合看電影、在圖書館約會或是到時髦的咖啡廳這種路線。」


    「你覺得怎麽樣?」


    「不錯是不錯,隻是……」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陽的手指似乎用力了一點。


    「先不說我,你到明年都不可能吧。」


    「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你還有該回去的地方,需要應戰的對手。」


    「女朋友是個全身汗臭味,不輸給男生的熱血女孩也無所謂嗎?」


    「比賽的時候,我會穿上有你名字的戰袍,幫你搖旗吶喊。」


    她的指尖微微顫動,接著狠狠地往我的屁股打了下去。


    「好痛!?」


    「結束!」


    陽的重量從身上消失了。


    「看見你們這個樣子,我覺得自己不能輸。我果然不適合當幕後的經理,眼前的敵人我要靠自己打倒。」


    「偶爾還是可以開啟經理模式的喔。」


    「笨~蛋。」


    接著,我不停揮棒,揮到自己滿意為止。


    陽沒有再多說什麽,在我旁邊蹲了下來,「一、二。」開心地數著。


    這樣的距離感讓我有些難為情,實在找不到停下來的時機。


    *


    隔天星期天,是個氣溫超過三十度的大熱天。


    我們大概打了兩個小時的球吧。


    亞十夢的疲勞似乎也不是完全消除了,投球沒有昨天的勁道。


    不過,他的投球內容依然比一般投手出色,我差點忍不住順著擊球力道衝上前去抱住他。


    「千歲,你十球隻打中三球,還不想辦法!」


    「棒球能打到三成就是一流的打者了!」


    「你說的是打擊率吧。你的揮棒隻有三成的表現還可以,這怎麽像話!」


    「囉嗦,這種事我自己知道!」


    我們互罵著,同時持續進行打擊練習。


    為了補充水分,暫時離場的陽錯愕看著我們的對話,接著她像是注意到什麽事,停下手中的動作。


    「千歲!你的手!」


    「嗯?……啊啊。」


    我的白色打擊手套不知道什麽時候染上了一片片紅漬。


    「你流血了!糟糕,我有帶急救用品過來嗎?」


    「不用管他,青海。他的打擊姿勢不正確,才會搞成那個樣子。」亞十夢奚落著。


    「上村,你怎麽可以說這種話!!」


    陽還想繼續講下去的時候,我打斷了她的話。


    「不好意思,雖然我也很氣,但這次我認同他的意見。因為裝模作樣連投不熟悉的硬球,你的指尖都投出慘兮兮的血泡了吧?」


    「嘖,這個等一下拿針刺,再用黏著劑固定起來就好了。」


    「居然長出血泡了,你們冷靜下來。這種狀態再練習也……」


    「「沒問題!!」」


    兩個大男人的聲音完美重疊在一起。


    「你可以讓那個矮冬瓜幫你處理喔,溫室長大的少爺。」


    「真要說起來,你才是走在別人鋪好的康莊大道上吧?我可以給你時間,讓你去找媽媽討拍。」


    「既然我的手指頭慘成這個樣子,砸到你頭上去也別怪我。」


    「不用擔心,我會追打你到日本海的另一頭。」


    「你還不認真打,遜咖打者!!」


    「你的球都讓人快睡著了,三流投手!!」


    鏗!


    咻。


    鏗!


    「沒想到居然有比我更熱血的大笨蛋,而且還有兩個……」


    *


    「──可惡,球沒了。」


    亞十夢氣喘籲籲,手按在膝蓋上。


    在這樣的氣溫底下,陽非常盡力地在場上東奔西跑,隻是要把分別往左右打的一百球全部撿回來,光靠她一個人實在不夠。


    我們三個人的體力都快耗盡了。


    如果這是社團活動的話……我不由自主胡思亂想了起來。


    我和亞十夢同屬藤誌高中棒球社,社團裏麵還有那些人。


    我們練球時總會激動地吵起來,其他人則會在守備位置上無奈地看著我們,而且盡管發牢騷,還是會陪我們到最後。


    練球結束後,大家會一起到蛸九點巨無霸學生餐。


    如果再有像陽這樣的球隊經理,大罵我們「你們這群大笨蛋!」的話,那就太棒了。


    我想像著如果。


    如果我記得亞十夢的長相和名字,去年四月用綁的也要把他拖進棒球社的話……


    他絕對不會服從教練那些不合理的要求,會和我一起大鬧。


    大鬧之後,說不定我們會兩個人都被踢出棒球社。


    奇妙的是,如果有他在,我覺得自己或許能挺過逃出去的那一天。


    算了,不想了。


    那樣的未來不會有了。


    我謹慎地把球棒放在地上,用力伸直了身體。


    善待棒球用具,這是我憧憬的棒球選手堅持的美學。


    我想起自己曾用以前重要的搭檔(金屬球棒),敲破健太房間的玻璃窗。


    那個時候的我認為,他需要背負和我相同的痛苦。


    我想讓亞十夢和陽再稍微休息一會兒,打算自己一個人去撿球,正踏出第一步的瞬間──


    「嘿~朔!!」


    「嗨~千歲同學!!」


    假日冷清的棒球場上,響起熱鬧的聲音。


    我不自覺把頭往那裏轉過去。


    「……你們怎麽來了?」


    夕湖、薺、優空、七瀨、和希、海人、健太。


    現在的夥伴們全都來了。


    「等等,薺,你要叫的是亞十夢同學吧。」


    「啥!?我推的可是千歲同學,倒是夕湖你就退而求其次,接受亞十夢好了?」


    她們兩個人快步往這裏走了過來,而且她們不知從何時開始彼此直稱對方的名字。


    亞十夢看見這麽一大群人,語氣凝重地開口說道:


    「喂,我不是要你別說出去嗎?」


    「啥?你打電話來的時候,興奮得像收到初戀對象的信,居然好意思說這種話?我又不是來找你,我是來看千歲同學的。」


    優空接著走到我們身邊,開口說道:


    「朔同學、陽和上村同學,你們用過午餐了嗎?我做了飯團、冷味噌湯,和蜂蜜漬檸檬過來。」


    「拜托你成為我的永久經理,優空。」


    從外野回來的陽回應了我的玩笑話。


    「親愛的我的蜂蜜漬檸檬滿足不了你嗎?」


    「隻會畫大餅又吃不──不要打我的鳩尾穴!」


    「小海,我來幫你。」七瀨溫柔笑著說。


    「謝啦,小七。」


    海人背著一個超大保冷箱,大呼小叫了起來。


    「朔,你太見外了吧。這種時候怎麽不叫我們幫忙,對吧,和希?」


    「要是他直接低頭拜托我們,感覺也很惡心就是了。」


    稍遠處,健太忸忸怩怩,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


    我看見他的模樣,大喊了起來:


    「喂,亞十夢!你害健太怕得要命,還不去低頭向他道歉。」


    「啊啊!?那個時候找你麻煩真是不好意思快去撿球你這個家裏蹲。」


    「『其實我是想吸引千歲的注意所以找你麻煩真對不起』這樣才對吧,你這個傲嬌男。」


    「嘖,把球棒拿起來!我要轟掉你那顆壞掉的腦袋瓜。」


    「求之不得。我要把你無力的球點綴在夜空,當成送給牛郎和織女的禮物!」


    「神、上村同學,我已經不介意了……」


    「「閉嘴!!」」


    「太、太過分了。」


    接著,我們享用過優空帶來的午餐後,一直練球練到日落。


    七瀨、和希與海人在外野幫陽撿球,健太把他們投回來的球一顆一顆撿起來,丟向投手丘。


    優空適時為大家補充水分,送上毛巾。夕湖與薺大喊著,不知道是在聲援還是叫囂。


    後來甚至連碰巧經過的明日姊都站在她們身邊,吆喝著「把你帥氣的一麵表現出來!」。


    我暗忖著──


    如果沒有離開棒球社,想必不會有這樣的景象。


    要是持續過著以社團活動為中心的生活,與班上同學相處的時間將會非常少,也不會有閑工夫處理健太的問題。如果那個時候我沒有意氣消沉,可能也不一定會和明日姊搭話。


    遑論亞十夢和薺,我們根本不可能像這樣縮短距離。


    我原本很後悔,甚至連在夢中也惦念著,心裏一直下著雨。


    不過,我現在很珍惜因此演變而來的、此時此刻的情景。


    所有事情都是一環扣著一環。


    無法後退,無法重來,也無法重新開始。


    不對,我現在根本連想都不想這麽做了。


    所以,為了明天,我舉起球棒。


    我的明天、陽的明天、亞十夢的明天;佑介、平野與教練的明天。


    我相信,這一棒必定能飛向未來。


    *


    ──接著到了星期五,首戰的前一天。


    在陽與亞十夢的陪伴下,我做好了最後的調整。


    「終於能百發百中了啊。步調未免太慢了吧,天才小弟。」


    「還不是練習到一半的時候,投手累得動彈不得,妨礙了我的步調。」


    「哈,真敢講。」


    這一個星期以來,我不知道打了多少球。


    手一再破皮流血,晚上乾了之後,隔天又繼續流出血來。


    我往投手丘走過去。


    「我不會道謝,因為你也很開心。」


    「我根本沒有期待過你會道謝,不過要是你沒有拿出成果,我會把你從東尋坊推下去。」


    「不好意思,我會表現得很好,因為我是天才。」


    「累癱成這個樣子,你還真會說大話。」


    ──啪!


    我們用力擊掌,接著當場往地上躺了下去。


    仰望的天空裏,軟綿綿的積雨雲高高鼓起,飄浮在空中,橙色渲染著下半部,宛如鯨魚群遨遊在暮靄的大海。


    從河流的方向,傳來夜晚潮濕的氣息。


    再不到三十分鍾,四周就會完全暗下來,這奇特的三人組也會解散。


    陽到便利商店去采買了。


    要進行男人的對話,現在正是時候。


    「亞十夢,你為什麽放棄棒球?」


    「事到如今講這個做什麽。」


    「明天我會替你一起供養在球場上。」


    我這麽說之後,亞十夢先是愣住,接著「嗬」地笑了一聲。


    「國中時縣運會的決賽上,你三個打數三支安打一個四壞球,兩支全壘打共五打點。你記得那次的四壞球嗎?」


    「我記得不是很清楚,是最後一個打席嗎?」


    「──那是敬遠保送。」他自嘲說著。


    所謂的敬遠,就是故意投出四個壞球,把打者送上一壘。雖然保送的意義等同於打出一壘安打;反過來說,與其讓對方轟出長打,不如保送還比較安全,是相當消極的戰術考量。


    「畢竟那場比賽攸關是不是能獲得優勝,既然是球隊的方針,你也隻能服從。」


    「不,教練那時候的指示是『你自己決定』。所以不管是要敬遠還是正麵對決,決定權都在我身上。」


    我沒說話,讓他繼續說下去。


    「我從小學開始打棒球,從來沒有害怕過。我真心相信自己是天才,而且沒有因為才能就怠慢,自負比別人努力好幾十倍。事實上,我也用這隻右手擊倒名聲響亮的強者,一路衝上決賽。」


    不過,他又接著說道:


    「在那場比賽中,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害怕。我滿懷自信,卯足全力投出的最佳表現,居然輕易地被打到觀眾席去。被同一位打者在一場比賽打出兩支全壘打,我根本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


    天色漸漸變了。


    亞十夢的語氣像是了無牽掛。


    「我方領先一分,比賽到了最後一局。兩出局一壘有人,隻要一支全壘打就能逆轉比數,讓打者出局比賽就結束的場麵上,第三棒千歲上場了。不管是誰碰到這樣的狀況,都會嚇得手抖,可是你隻是一臉笑嘻嘻的,站到了打擊位置。我一看見你那個表情,心裏非常確定『啊,球會被打出去。』。真正的天才和英雄是這個家夥,我隻是為了讓他有精彩表現的配角罷了。」


    不同於說話的內容,他的語氣十分平穩。


    「我大概想了上百個藉口,像是我是為了球隊,不得已才這麽做、敬遠也是一種戰術、對戰確實能打倒的對手才是成熟的投手……逃避與你對決的結果是,我心慌意亂,讓下一個打者輕鬆打出再見三壘安打。」


    亞十夢像是再也按捺不住,出聲笑了起來。


    「那個時候我知道了一件事,在那一刻沒辦法享受對決的我,嚇得夾著尾巴逃走的我,以後絕對沒辦法有再更進一步的發展。就算可以成為一位表現還算不錯的球員,也無法成為在電視上看到的那種令人向往的明星球員,所以我做了了斷。」


    「……這樣啊。」


    我這麽說,接著站起來握住球棒。


    「來吧,進行那個時候沒有完成的對決。」


    我撿起一顆球,往亞十夢拋過去。


    「……哈哈哈。我隻再投一球喔。」


    「我也隻能再打一次了。」


    我進入打擊區,做起一如往常的準備動作。


    亞十夢站上投手丘,整了整地麵,然後大口深呼吸。


    「受不了,我有了一個熱血的夏天。」


    他的眼神裏燃燒著火燙的熱情,凶猛地瞪著我。


    他像是要絞盡全身的力氣,大動作轉動手臂。


    我舉起球棒──


    「夏天現在才要開始。」


    咧嘴笑了開來。


    無疑是這一個星期以來最強勁的直球,往我飛了過來。


    我緩緩揮動木製球棒,把那一球──────────


    「再見。」


    亞十夢頭也不回地離開球場,他的背影彷佛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


    我和陽收拾好棒球用具後,來到了附近寬敞平坦的河岸邊。


    我們隨便找個地方坐下後,兩個人分食起在便利商店買來的papico。


    「一個星期過得真快。」


    我這麽說之後,陽露出神情複雜的微笑。


    「我有一半的心情這麽覺得,一半的心情覺得長得讓人想哭。畢竟考試期間也會有晨練,這可能是我第一次暫停社團活動這麽久。」


    「隊友們呢……?」


    聽見我這麽問,她沉默著搖了搖頭。


    「我和小七有聯絡,她說大家已經冷靜下來了,隻是我忍不住覺得,這樣子冷靜真的好嗎?」


    「因為根本的問題都沒有解決。」


    即使表麵上和好,觀念的落差還是沒有填補起來。


    這樣的話,衝突有一天肯定會再發生,而且下次很有可能出現無法彌補的裂痕。


    沒有建言可以提供讓我感到煩燥,隻是我自己也很明白,這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決的問題。


    「不過呢──」陽叼著幾乎全空的papico說。「看到你和上村那個樣子,現在的我可以為其他隊員怎麽做,我好像有了一點頭緒。」


    「畢竟我們練球到一半的時候,你變成在進行自己的訓練了呢。」


    一開始陽悶悶不樂,隻是漫不經心地追著我打出去的球。但是從某個時候開始,她的眼神明顯恢複了神采,奔跑時不時進行折返跑練習,或是埋頭跑步,完全沒有停下來休息,轉變為可以運用在籃球的練習。


    「你果然很堅強,沒有逃避,而是選擇正麵對決。」


    「笨~蛋。」


    陽在胸前緊握住拳頭,然後往我伸了過來。


    「這是從一年前,還有現在的你身上得到的熱情。」


    我也同樣在胸前握緊拳頭,和她的拳頭互擊。


    「我會在這裏,也是因為你讓我取回了熱情。」


    我們像在互相確認著什麽,碰在一起的拳頭往左右緩慢轉動,最後十指交扣。


    「去找那一天的我與現在的你還沒找到的答案吧。」


    「我們一起努力。」


    陽的眼裏波光蕩漾。


    「千歲,把眼睛閉上。」


    我沒有問為什麽。


    我心想,不管在前麵等待我的是什麽,我都願意接受。


    視野遮蔽後,夜晚的聲音與氣息彷佛擁抱著我。


    我緩慢回憶起過去一個星期的記憶。


    這是陽給我的時間。


    因為陽罵了我,因為她哭了,因為她讓我流下了眼淚。


    我將再一次站上那座球場。


    交握的雙手接著鬆開,小巧的指尖碰著我的臉頰,滑過我的嘴角,如一陣煙虛幻地消失了。


    右手手腕上出現輕柔的觸感。


    「可以睜開眼睛了。」


    我緩緩睜開雙眼,陽一臉難為情地笑著,而且臉上似乎隱約泛著紅暈。


    「護腕?」


    我的手腕上,套著一個鮮豔的群青色護腕,顏色和藤誌高中女籃社的隊伍代表色一樣。


    「我想送個護身符給你,隻是我實在想不到。你可以放在包包裏。」


    「這個護腕有點緊,是你自己的嗎?」


    「正是!我想這樣比較有心,而且或許有對勝利的執著在這裏。」


    「…………」


    「不許聞!我當然洗過了。」


    「我是開玩笑的。」


    我哈哈笑著,輕輕摸著護腕。


    「由於高中棒球的規定,比賽的時候不能戴護腕,我會放在褲子後麵的口袋。」


    「你想要有小陽貼身陪著你的感覺嗎?」


    「是因為這樣才有被人打屁股的感覺。」


    「喂!居然是這種原因!!如果你那麽想要讓人鞭笞自己,我現在就可以動手。」


    她說著舉起手,我見狀趕緊溜之大吉。


    陽大笑著,興奮地追著我跑。


    我全身酸痛,手更是傷痕累累,連還有沒有感覺都不知道。


    不過,頭腦倒是像夏天的晴空一樣清澈,內心滾燙得像是火紅的鮮血在沸騰。


    陽終究還是抓住了我的背,我們兩個人一起狠摔在地上。


    我們幾乎喘不過氣,仰望的夜空呈現宛如和我們一樣的群青色。


    「我們要讓明天成為不管十年還是二十年後,都不會忘記的一天。」


    月亮因為太陽的光芒閃耀著,我慢條斯理地把手疊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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