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的早上,氣氛格外不一樣。


    從醒來的瞬間起,頭腦從就無比清晰,內心平靜無波。


    呼吸的空氣微涼,滲透進身體每一個部位。


    視野清楚鮮明,晨曦從窗簾間照入室內,映照得塵埃莫名柔美。


    空氣靜謐得猶如夏天的開始。


    我勉強按捺住蓄勢待發的亢奮情緒,告訴自己再忍一會兒,還太早了,暫時讓自己鎮定下來。


    啊啊,真令人懷念。


    這就是比賽的早晨。


    ※我盡可能不擾亂這樣的氣氛,稍微漱了下口之後,大口喝起礦泉水,然後和平常一樣衝澡,早餐用梅乾和納豆配了兩碗飯。我喝了杯柳橙汁,接著刷牙,再緩慢伸展全身肌肉,確認身體的狀況。(編注:此處在原文中為男性第一人稱「俺」。)


    這些事做完後,我取出從佑介那裏拿到的球隊製服,由下到上穿上棒球襪、襪套和棒球長褲。


    因為比賽前的熱身運動會汗流浹背,上半身我在內衫外麵套了件球隊練習用的舊t恤,繡上背號的球衣則是收進運動包裏。


    昨天磨好的釘鞋、棒球手套、替換用的內衫等,懷念的用具全部收進了包包裏。


    全部都準備好之後,我把從陽那裏拿到的護腕放進長褲後麵口袋,並且從口袋外麵拍了一下,當成祈福。


    運動包背在左肩,我拿起球棒袋。


    穿上訓練鞋,打開門後,灼熱的陽光直射著我的眼睛。


    悶熱的熱風迎麵吹來。


    好了,去做個了結吧。


    *


    比賽的早上,氣氛格外不一樣。


    ※我,青海陽因內心劇烈的悸動鼓噪著,醒了過來。(編注:此處在原文中為女性第一人稱「私」。)


    從醒來的瞬間起,身體就全身發熱,內心熊熊燃燒。


    我用力吸一口氣,「喝!」短促喊了一聲。


    為了解放馬上想衝出去的衝動,我一把把棉被掀開。


    當我正要一如往常準備梳洗的時候,終於想起「對了,今天是他的比賽。」。


    ……千歲,我不經意地低聲喚出他的名字。


    他起床了嗎?


    他睡得好嗎?


    他的身體狀況好嗎?


    他有吃早餐嗎?


    盡管知道以他的個性,這些操心是多餘的,但我就是控製不住自己。


    我從昨天晚上就處在這種狀態,不由自主地像自己的比賽那樣以戰鬥模式從床上跳起來。


    可以再一次看見站在棒球場上的千歲。


    可以看見熱血的千歲。


    那個渾身汗臭味、滿身是泥的男人。


    ──糟糕。


    我愈想,內心的亢奮愈是停不下來。


    衝了個澡,吃完早餐後,正要從衣櫥拿出平常休閑打扮的短褲搭配t恤時,手忽然停下了動作。


    眼前是一套猶如夏天泳池的藍色洋裝。


    這是夕湖之前為我挑選的那套衣服。


    『特別的日子,還是準備一套這類的衣服如何呢?』


    我記得她是這麽說的。


    雖然這種衣服完全不是我的風格,再說穿著這身打扮去看運動比賽的女孩子隻會惹來異樣的眼光,而且要是讓人以為我特別注重這場比賽,那就太丟臉了。可是──


    我帶著像要與舞單挑時的心情,伸出手。


    因為不隻是對我,尤其是對他來說,今天毫無疑問都會是特別的一天。


    *


    我在學校與棒球社的成員會合,搭乘球隊巴士前往縣立棒球場。


    自那天之後便沒有再交談過的教練,隻問了我一件事。


    「你要打第幾棒?」


    「第三棒。」


    雖然隻是簡短的回答,我傳達出身體狀況已經調整完畢的訊息。


    相較之下,不論在移動的路上還是熱身的時候,佑介與平野展開了令人煩躁的問題攻勢。


    像是在哪裏進行什麽樣的練習、為什麽使用木製球棒、亞十夢的實力如何等等。


    這些問題一方麵就像是為了填補空白的一年,同時也讓我心裏充滿了宛如家人團聚的懷念氣氛。


    佑介的傷勢複原得很順利,繃帶已經拆了下來。他盡可能不倚靠拐杖,開始做簡單的複健。


    不消說,他的目標是在下周的第二場比賽回到場上。


    我暗自下定決心,心想著「不能輸」。


    睽違一年再度站上球場,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耀眼的翠綠色草坪。


    接著我環顧整座球場,球場本來就這麽寬敞嗎?我翻起了記憶。


    這麽說來,小學第一次來這裏比賽時,我好像對於可以和職業棒球選手站在同一個地方打棒球感到莫名興奮。不管是電子記分板上顯示名字,還是大姊姊把名字念出來,都讓我覺得無比新奇。


    ……雖然說得像是往日的回憶,但我注意到其實自己心裏現在還是一樣興奮,忍不住苦笑了出來。


    比賽先是由藤誌高中防守,我們往球場衝了上去。


    *


    早上十一點過後。


    我抵達球場時,藤誌高中已經在進行守備練習了。


    因為是地區性預賽的第一輪比賽,寬敞的觀眾席上麵,幾乎都是各球隊的親朋好友,或是看似相關人士的人。


    我一下子就看見悠月、夕湖、小內和綾瀨坐在本壘後方的位置,西野學姊坐在她們後麵,與她們之間相隔一點距離。海人與和希因為社團活動沒有過來,山崎因為家裏早就講好今天有事,似乎為了不能到場感到可惜。


    這麽一大群可愛的女孩子來為他一個人聲援,這下就算壞球砸到他頭上,也是他活該。


    我原本打算加入悠月她們的行列,隻是在看見有一尊臭臉獨自坐著後,我先向大家打了聲招呼,便在那家夥身邊坐了下來。


    「青海,你怎麽坐到這裏來啊。」上村一臉厭煩地說。


    「你才是耍什麽自閉,怎麽不去和大家一起熱熱鬧鬧加油。」


    「誰說我是來加油的,我是來看他丟人現眼的。」


    「哇啊,好難搞的人!都是你害我不能過去那裏了。」


    「快去啦。」


    「我想認真看比賽,所以需要有人幫我解說。」


    「嘖。」


    我無視他刻意的啐舌,馬上提出內心的疑問。


    「千歲他幾乎沒有做過守備練習吧?」


    「我們每天都有練傳接球和長傳,而且守備的感覺沒有打擊那麽容易忘記。從最後一天稍微練過守備的感覺看來,應該是沒問題吧。」


    這時剛好綿穀老師往右外野打出高飛球。


    千歲敏捷地跑到球落地的地點,從這裏也看得見他咧嘴笑開的模樣。他把棒球手套放在背後,輕易接住這一球。


    包括對方球隊與觀眾在內,整座球場瞬間沸騰了起來。有人驚訝,有人鼓掌大笑,也有人板起臉孔,反應各有不同。


    「那是……」


    那種動作一定會挨罵的吧──當我正這麽想的時候,綿穀老師的怒吼聲不出所料響了起來。


    「千歲!!不許胡鬧!!」


    當事人摘下棒球帽,吐了下舌頭。


    「朔~太帥了!!」


    「千歲同學,厲害!!」


    夕湖與綾瀨也大喊了起來。


    「這種行動的效果不容小覷。」身旁的上村喃喃說著。


    「那不是隻想要吸引目光的愚蠢舉動嗎?」


    「以他的情形,或許是這樣沒錯。可是,你看藤誌高中那些人,他們本來緊張得全身硬邦邦的,忽然充滿了活力。」


    這麽說來,他們原先動作僵硬,失誤連發,現在的守備卻十分流暢。


    「在對方的眼裏看來,這麽弱小的隊伍還裝模作樣,想必很不是滋味吧。而且因為剛才的動作,說不定會有人發現眼前的千歲就是以前那個千歲。」


    「他那麽有名嗎?」


    「在福井打過國中軟球的人,應該很少有人沒聽說過他。尤其今天的先發投手以前在縣運會被他打得落花流水,肯定會提高警覺。」


    以女籃來說,他就像東堂舞那樣的地位嗎?


    若是如此,我有點不爽了起來。


    守備練習結束,藤誌高中回到休息區。


    回休息區的路上,千歲往這裏舉起手套,我心想那說不定是對夕湖、小內和悠月做出的動作,結果沒有回應。


    *


    「那家夥居然當作沒看見。」


    我朝一臉若無其事的陽笑著罵道,回到休息區。


    那個時候買的藍色洋裝很適合她。


    還差一點就能看見小褲褲了說,可惜她雙腳並攏,坐姿十分端正。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坐在亞十夢旁邊,那幅景象看得我不太高興,我想這件事還是別讓她知道吧。


    夕湖來了。優空來了。七瀨來了。薺來了。明日姊也來了。


    從右外野的守備位置,可以將觀眾席盡收眼底。


    通常在這種日子,我的狀態都很好。


    「你又在亂來了!」


    佑介準備好飲料等我回休息區,開心地找我聊了起來。


    「畢竟我是明星球員,要給觀眾一點福利。」


    我吹噓的時候,教練惡狠狠地往我瞪過來,低聲說著:


    「接得好。」


    「咦!?」


    我不由自主愣住了。


    畢竟之前我在練習賽從背後接球時,他不隻馬上把我踢出先發球員,甚至還給了我嚴厲的懲罰。


    尤其剛才他還對我大吼大叫。


    「我理解這就是你的做法了。」


    原來是這樣啊。


    這個人的時間也往前進了一年。


    接著,平野搭住我的肩膀。


    「所以說,你的目標是哪一個,那個怒罵我的小矮子嗎?」


    「沒女人緣的男人的想法太小家子氣了,真無聊。每一個都是我的目標。」


    「你還是一頭撞上外野護欄去死好了。」


    「你這個人……」


    「話說回來,那個小矮子滿可愛的,下次介紹我們認識吧。」


    「等你達成完全比賽,我再考慮看看。」


    「對越高嗎!?你根本沒有介紹的意思嘛。」


    我們閑聊的時候,佑介發號施令,於是我們在教練身邊集合。


    「你們都應該知道,今天肯定會是一場投手戰。要是丟了兩分以上,局勢就會對我們不利。」


    「「「是。」」」


    「反過來說,我們要想辦法先拿下分數,減輕平野的壓力。」


    「「「是。」」」


    「大家圍成一圈!」


    我們在板凳前麵圍成一圈,互相搭肩。


    「朔,你來說吧。」


    「這是隊長的工作,照平常那樣就好了。」


    佑介笑著說「說的也是」,在手臂加強了力道。


    「道路!」


    「「「由我們來開創。」」」


    「高牆!」


    「「「由我們來破壞。」」」


    「我們上!!」


    「「「藤誌高中──────!」」」


    我們高聲吶喊著,在休息區前麵排成一排。


    等主審的指令一下,我們立刻奔上球場,隔著本壘板與對方球員麵對麵。


    不消說,隻有十二人的我方隊伍非常短。


    「越前高中與藤誌高中的比賽正式開始,敬禮。」


    「「「喝!!」」」


    藤誌高中後攻,各自散開來,就定守備位置。


    逐漸高漲的興奮感無法壓抑,我全速往右外野衝了過去。


    要開始了,久違的球賽。


    ──嗡──────────


    隨著平野投出的第一球,長長的信號聲回響在整座球場。


    *


    第一局上半,平野麵對第一名打者投出四壞球保送,不過之後穩紮穩打地解決了三名打者。


    強勁的直球與俐落的變化球依然健在,另外雖然不知道他是否有聽取我的建議,他還沒投出過一球滑球。


    完全比賽的夢想瞬間破滅,可憐的家夥。


    接著,比賽來到第一局下半。


    前兩棒打出內野滾地球,輕易被對方投手收拾出局。


    這場比賽看來真的會是一場投手戰。


    從旁觀察可以發現,對方投手大概隻使出了七成的實力。


    我很明白教練想率先搶下分數的心情。


    沒問題,我從打擊準備區站了起來。


    ──我堅持要打第三棒,正是為了這種比賽。


    我進入左打區,整了整地麵。


    我擺出打擊姿勢,雙腳距離比肩稍寬,右腳與本壘板的長邊平行。


    基本上,我不會因應投手的球速或變化球,改變在打擊區站立的前後位置。


    同樣的,我也不會握短棒,讓揮棒動作變小。


    不論對手的直球多快,變化球多俐落,以熟悉的姿勢與位置思考如何應對,我認為這才是合理的做法。


    『第三棒,右外野,千歲同學。』


    唱名聲響起。


    「千歲!打倒他!!」


    這句話是陽喊出來的吧。


    「朔~把球打出去!」


    「千歲同學拚了!」


    「加油,朔同學。」


    這些是夕湖、薺和優空吧。


    「千歲,拿出你的真本事!」


    這是悠月。


    「朔哥──!!」


    哈哈,連明日姊都在大喊。


    夥伴們的聲音清楚傳進我的耳裏,這正證明了我現在相當冷靜。


    我正要擺出打擊姿勢時,捕手喊了暫停。現在應該還不到喊停的場麵,我心裏納悶著,暫時離開打擊區,在旁邊揮棒。


    捕手衝上投手丘,用捕手手套在嘴邊遮掩,似乎在和投手討論事情。


    過沒多久,捕手往我點了個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你是我們在國中準決賽碰到過的那個千歲嗎?」


    我和剛才一樣整理腳下的地麵時,捕手和我搭話。


    高中棒球很少見到這種情形,不過隻要不是刻意妨礙,主審幾乎不會製止。


    「怎麽,你們投捕都進入越高啦。」


    「原來你記得嗎?」


    老實說,在亞十夢告訴我之前,我根本就忘記了,另外我是從捕手的語氣聽出他也是同一所國中出身,隻是現在的狀況不容許我把事情解釋清楚。


    「請手下留情。」


    我說著結束對話,做起平常的預備動作,舉起球棒。


    第一球是強勁的直球,從我的胸口飛過去。


    我稍微讓身體往後仰,閃過這一球。這球判定為壞球。


    「好快。」


    我不由自主嘟囔著,捕手聽見後哼了一聲。


    「他和那個時候不一樣了。你小心木製球棒斷掉,我們可不會賠。」


    他在麵對第一、二棒時,果然沒有使出真正的實力。


    剛才的暫停是要確定我就是當時那個千歲,調整要使出幾成的實力吧。


    第一局能不能安然結束,在「能否讓比賽局勢對我方球隊有利」這點上有相當重要的影響。


    如果可以迅速讓三人出局,就能打造出流暢的步調,反過來說要是失分的話,將會動搖局勢,甚至可能一發不可收拾。


    第二球轉為外角偏低的慢速直球,勉強進入好球帶。


    第三球是銳利的曲球,同樣是外角偏低。這一球也是好球。


    接著,又來了一球往胸口投的快速直球。壞球。


    真是慎重的配球,我暗忖著。


    用內側的壞球嚇唬打者,再用外側的球賺取好球數。


    兩好三壞。


    差不多該一決勝負了。


    球路我也已經觀察完畢了。


    對方試圖順利讓三人出局,使我方震懾於他們自豪的投手實力,而我正是為了阻止這個計謀得逞的第三棒打者。


    我用力吸一口氣,再緩慢地吐出來。


    我輕輕拍了下褲子後麵口袋,確認球棒握把的觸感,在臉部前麵伸直手臂,然後傾斜球棒,盯著球棒頂端。


    數到三之後,力氣放鬆,我握著球棒輕晃了起來。


    ──聲音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投手抬起腳,身體重量往下壓的同時,右腳跟稍微用力踩地。


    在稱不上鮮明,有些模糊的景色裏,隻有白球清晰可見。


    這一球的速度比剛才的更快,恐怕是使出渾身解數的直球。


    不過,很遺憾,習慣那家夥的投球之後,這種球隻是小意思。


    再加上,這一球的球路──


    ──是我最喜歡的球。


    我毫不遲疑,把球棒揮了出去。


    *


    啪鏗!!


    這一個星期以來,聽了無數次的聲響貫穿了我。


    我原本以為棒球的效果聲是鏗鏘,原來木製球棒的聲音這麽單調,我莫名冷靜地思考著。


    「很好,出去了。原來那家夥真的擅長內角偏低的球。」


    一旁的上村說著,難掩興奮的情緒。


    我隻是愣愣追著白球的去向。


    我想著,那好像一輪高掛在白日的明月。


    球遲遲沒有落下,猶如他在某一天開的玩笑,彷佛就要飛上銀河。


    「……好美。」


    時間停了下來。


    不對,大家想必都在躁動。


    他們或是興奮尖叫,或是發出嘶吼聲,或是不滿啐舌。


    然而,這些聲音完全沒有進入我耳中。


    現在這一球在我腦裏不停重複播放。


    從這一個星期以來,戴著沾滿血的手套,滿身大汗、渾身塵土的狼狽模樣,實在很難想像他現在的樣子。


    悠然而且靜謐。


    從腳尖到球棒,整體有如華麗的日本舞。


    原來把動作精進到極致,人可以變得如此美麗。


    啊,千歲在狂奔。


    明明連我這種門外漢,也看得出來這一球打得多麽完美;明明在電視的職棒比賽轉播上,可以看見選手在球打出去的瞬間會握拳叫好──那個樣子,很有他的風格。


    那球會一直往前飛,飛得無比遙遠。


    我不想要他到那麽遠的地方去。


    唔,我這是在想什麽。


    ……最後,那一球掉落在從這裏看不見的地方。


    在右外野觀眾席的後方遠處,傳出了樹木搖曳的聲響。


    「哼,太扯了。」


    像是為了壓過上村的牢騷聲,球場內天搖地動般的歡呼聲終於環繞著我。


    不對,球場內其實沒有那麽多觀眾,隻是大家的熱情加大了音量。


    千歲總算放慢速度,跑過二壘。


    咦?打出去了?全壘打?真的嗎?


    我也終於回過了神。


    「上村,他打得很好嗎?」


    我這麽一問,他露出了這家夥果真是白癡的表情。


    「他一年沒有上場過,用的是不利自己又不順手的木製球棒,對手是縣內頂尖的王牌投手。如果把這種球打到場外去還有什麽可以挑剔的地方,我倒想知道。」


    這樣啊、這樣啊、這樣啊──


    那家夥做到了,在以前的隊友麵前證明給他們看了。


    他不是在吹牛,不是在空談夢想。


    他是認真以甲子園為目標。


    啊~啊,可是,他的表情好像完全不在意這種事。


    他用全身吶喊著,久違的比賽真是有趣極了。


    他踏上三壘後,在口袋裏翻找了起來,掏出我給他的群青色護腕。


    他握著護腕,踩在本壘板上。


    ──他笑得宛如天真的少年,朝我這裏舉起了右手。


    我們四目相對,他像在公然宣告這叫好動作是對著你比的,不許再裝作沒看見。


    啊~真是的,這麽做不行啦。


    瞧,悠月慍怒地把臉往這裏轉過來了。


    真是的,笨蛋笨蛋笨蛋大笨蛋,我明天也要以選手的身分上場應戰,實在不是少女心爆發的時候耶。


    對我露出那樣的表情,教我的心跳怎麽平靜下來啊。


    這樣豈不是讓我想馬上衝出去,緊緊抱上去嗎?


    全身熱得快要沸騰了起來。


    不管了,就豁出去了吧。


    我用力舉起拳頭,站了起來──


    「我愛你,親愛的!!」


    我大叫著,讓心意如同他的全壘打一樣飛向遠方。


    夕湖、小內、悠月、綾瀨,大概連西野學姊也往我看了過來。


    上村,不許擺出那種不耐煩的臉。


    我才不管,因為我根本壓抑不住自己的心情。


    既然壓抑不住,乾脆直接往前衝,還更有我的風格吧。


    (插圖015)


    *


    ──比賽開始後,大約過了一個半小時。


    太陽高掛在正上方的天空,灼燒著脖頸。


    投手丘上的氣溫現在不知道有多高,平野的投球表現明顯感覺得出疲憊。


    「真糟糕。」


    我從右外野的守備位置,看著記分板說。


    七局上半,二比一。


    藤誌高中在第一局先發製人打出陽春全壘打,之後得分就沒有任何斬獲。


    我在第四局的第二打席打出二壘安打,下一棒的平野打出一壘安打,形成一出局,一、三壘有人的得分機會,可惜攻勢沒有延續下去。


    第六局的第三打席是四壞球保送,接續的棒次同樣輕易就被收拾掉了。


    結果自第二局之後,壘上有人的機會就隻有這兩支安打和一次保送。


    相較之下,越高的打線也算不上火力強大,隻是他們從強投平野手中掌握住少數的得分機會,奪下兩分。


    實力的差距逐漸顯現出來了。


    越高的攻勢還沒結束。


    一出局,一、二壘有人,打者輪到第二棒。


    如果不繃緊神經,接下來要麵對三、四、五的主力打線,大量失分的可能性相當高。


    現場彌漫著這樣的氣氛。


    在有如待宰羔羊的局麵下,我方的士氣十分低落。


    「麵對越高這種對手,我們算表現得很好了。」


    剛才在休息區,我聽見了這樣的對話,而且我也看見平野他們嘻笑的模樣。


    佑介始終垂著頭,像在譴責自己。


    這樣的話豈不是和一年前一樣嗎?


    你們究竟是為了什麽特地低頭來拜托我啊。


    我忍不住想大喊出來的時候,想起了從七瀨那裏聽來的,陽說過的話。


    ──不過,就算跟她們說「認真起來」,這話也沒有意義。


    她說的對,況且現在的我隻是來幫忙一場比賽的援軍。


    當初我自己逃了出去,實在沒有教訓他們的資格。


    「平野!穩住陣腳,對自己的投球要有自信!!」


    到頭來,我和一年前也同樣沒有改變。


    我隻能像這樣從外野出聲激勵,平野似乎連回頭看向隊友的餘力也沒了。


    「內野~注意前方,把球擋下來!」


    鏗,我正提醒的時候,對方打出了一支三壘方向的內野安打。


    三壘手像是完全沒有提高警覺,反應慢了半拍。


    「來不及刺殺,不要把球傳過去!」


    我這麽大叫,隻可惜匆忙的傳球高高越過了一壘手的頭頂。


    二壘的跑者踏過了三壘的壘包。


    「開什麽玩笑,休想得逞!」


    我從右外野衝過去補位,撿起那顆球後直接往捕手傳了過去。


    原本試圖衝向本壘的跑者在中途停步,退回到三壘。


    一出局滿壘,打者輪到第三棒。


    觸壘待跑,也就是說打者在我們接住外野高飛球後開始跑壘,隻要這麽做就能再拿下分數。


    可惡,戰況太不利了。


    *


    「和那個時候一樣。」


    我看著千歲以飛箭般的速度把球投回去,不由自主嘟囔著說。


    一旁的上村也不滿地罵了起來。


    「嘖,那些家夥在搞什麽鬼。」


    「……他們開始在做接受戰敗的準備了。」


    「啊,原來你也看出來了。」


    「他們像是希望這一局趕快結束,球最好不要飛到自己這邊來。」


    「連最重要的平野(主力球員)都是那種狀態,這下沒轍了。內心受到創傷,球也沒有生氣。」


    在剛開始的前幾局,他們表現得可圈可點。


    千歲的全壘打讓球隊的鬥誌沸騰,球員間充滿了「一定要贏」的氣勢。之後攻勢完全停滯,對方接連得分後,氣氛變得愈來愈不對勁。


    「有一半是他的錯。」上村凝重地說。


    「啥!?這是什麽話,認真打球的人隻有千歲耶。」


    「──問題就出在這裏。你覺得藤誌高中的球員現在心裏在想什麽?有才能的人真好,他們是這麽想的。」


    我有點摸不著頭緒。


    上村想必是察覺到我的不解,沒有等我回應,又繼續說下去:


    「就算他一年沒打球,隻要稍微調整一下狀態,就比日以繼夜努力練球的我們打的還要好,真是太狡猾了~這就是他們的想法。」


    「開什麽玩笑!離開棒球社後,他每天都在練習揮棒。再說,他能做到這種事,正是他從小徹底鍛煉身體,一路努力過來的證據。況且這一個星期以來──」


    「別人是看不見他有多努力的,尤其是那些從一開始就隻能透過才能這個濾鏡,給予比自己優秀的人評價的家夥。」


    ──嘖。


    『小海你有才能,所以不會感到不知所措,因為你有隻要努力就會進步的資質。』


    那一天,小千說的話掠過我的腦海。


    「再說。」上村把手盤在後腦勺。「如果問我要是付出一樣的努力,是不是不管誰都能達到和他一樣的程度,我也沒辦法老實地說對。努力占有多少的重要性,才能又有多少的重要性,我也不知道。」


    「不過……他們至少可以全力投入眼前的比賽吧。現在在場上,拚了死命吶喊奔跑的人隻有千歲而已。」


    「是啊,真是讓人受不了。」


    盡管他坐得大模大樣,語氣裏聽得出一絲悔恨。


    千歲……我、我們(我和你)能做到什麽呢?


    *


    我、我們能做到什麽?


    打擊區站著對方球隊的第三棒,我仔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思考了起來。


    如果我在下一輪打席再打出一支全壘打,就能追平比數。


    話說回來,要是不成功度過這個危機,根本休想再有追平的機會。


    我神氣地對陽說要一起去找尋答案,結果居然是這種下場。


    投手丘上,平野依然繼續著乏善可陳的投球表現。


    我沒有閑工夫繼續思考,疲軟的直球正中好球帶。


    ──慘了!!


    剎那間,我往後踏了一步。


    ──鏗!


    不出所料,使力擊出的球往中間偏右飛了過去。


    好遠,可是……剛好飛不出去,可能會擊中護欄。


    我相信自己的目測,全速衝了上去。


    這球是彈跳球,本來隻要確實處理好,就可以防止大量失分,然而這時候就算隻失一分,對球隊來說也會是致命傷。


    我拚死也要接住這顆球。


    我朝晚一步跑過來的中外野手大喊。


    「彈跳球交給你來處理!我要衝上去接球。」


    ──跑,快跑,再五步、四步,不行,來不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顧一切,往護欄跳了上去。


    戴著手套的左手用力伸出去。


    ──咚。


    手腕、頭和肩膀依序撞了上去。


    「呃啊!」


    低沉的聲響與尖銳的疼痛貫穿全身。


    球呢?接到了。


    三壘跑者呢?


    他以為球會飛出護欄外,已經起跑了吧。


    為了觸壘,他正打算往壘包衝回去。


    還來得及。


    我勉強站起來,正打算擺出長傳的姿勢時──


    ──嘰。


    舉起的左手腕忽而一陣劇痛。


    「啊啊啊平野────!」


    我硬是讓手臂往後伸展,把球往中間地點的平野投了過去。


    ──啪!


    這球傳得有點偏,不過還是順利傳到了。


    三壘跑者也許是判斷很難跑到本壘,回到了三壘上。


    及時趕上了。


    「再一個人,我們要死守這一局!!」我絞盡全身力氣大喊。


    平野的神情稍微有了點生氣,用強勁的直球與滑球將接下來的第四棒三振出局。


    表現得很好,一開始就該這樣,這個笨蛋。


    嘰、嘰、嘰。


    ……真是受不了。


    *


    回到休息區後,恢複了點活力的隊友們正等待著我。


    「接得好!」


    「你這家夥真的是天才。」


    「那種球一般接不到吧。」


    我隨便敷衍了一下他們的讚賞,接著開口和平野說道:


    「欸,冰敷袋的冰塊可以給我一點嗎?」


    「可以是可以,怎麽了嗎?」


    「天氣太熱了,我想塞冰塊進去褲子裏,別偷看啊。」


    「笨蛋,滾到一邊去。還有……謝謝你幫了我。」


    「我要你暗藏的就是最後那個滑球,之前那種軟弱無力的止滑球不要再投了。」


    「囉嗦,還沒有你的笑話那麽難笑。」


    我嘻笑著,退到休息區後麵。


    確認四下無人後,我把冰塊放進水桶裏裝滿水,再把左手放進去。


    「唔。」


    疼痛的感覺愈來愈明顯。


    原因不用說,正是剛才的接球動作。


    畢竟我是用手腕承受用盡全力加速衝刺再跳起來的身體力道,我果然無法取笑佑介的傷勢啊。


    叩、叩、叩。


    背後傳來釘鞋的鞋釘敲擊水泥地的聲響。


    我悄悄把手拿出來,用自己的身體擋起水桶,慢慢轉過身去。


    站在眼前的人物出乎我的意料,那個人是總是眉頭深鎖的教練。


    我強忍著疼痛,開起玩笑。


    「我都不知道,原來您在比賽的時候不是穿訓練鞋。」


    不同於在球場上奔走的球員,教練頂多隻會擊球讓大家練習守備,一般比較常穿沒有鞋釘的訓練鞋。


    所以說,我原本以為剛才的腳步聲是其他隊員。


    教練嘀咕著:


    「我不想用練習的心情參加比賽。」


    他說了聲「給我看看」,拉起我的左手。


    「唔!」


    粗糙的手指到處按著我的手臂,我不由自主發出哀號聲。


    「沒有骨折,可能隻是骨頭裂開或是韌帶受傷……下場休息吧,你表現得很好。」


    我反射性地用力把手揮開。


    「哪有那麽嚴重,不過是手指脫臼而已。我會趕快冰敷一下,請您去鞭笞他們延長攻勢,您平常的怒吼發威得還不夠吧?」


    「萬一走錯一步,你會永遠沒辦法再做出剛才那樣的表現。」


    「我的棒球生命在去年夏天就結束了。」


    「──這……」教練雙手握拳,有好幾秒鍾的時間隻是盯著地麵,「對不起。」向我低下了頭。


    「我不能在其他球員麵前道歉,那樣等於否定了他們相信我,跟隨我的這一年。我隻能在這裏向你道歉,你也許會覺得我這麽做很卑鄙,但是真的對不起。」


    「等等,現在還在比賽,請您不要這樣。」


    我連忙製止,然而他又繼續說下去。


    「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就認為你是真正的天才。我真心覺得你可以打進甲子園,甚至是進軍全世界。所以為了不讓自大毀了你的才能,為了不讓你變得狂妄,我希望可以把你栽培成經曆挫折後依然能站起來的人。」


    我默不作聲,聽著他的話。


    「可是冷靜回想起來,就算沒有我的指導,你對棒球的態度比誰都真誠且專注,是即使遭遇挫折也會用努力麵對,勇往直前的人。『有才能的人都很傲慢』這是沒有才能的人的偏見,從一開始我的雙眼就被蒙蔽了。總是指導你『不要得意忘形』的我……在優秀的才能麵前,失去了理智。」


    「其實──」教練的聲音在顫抖。


    「──隻要每天讓你打棒球就行了,偏偏我卻奪去了──!就連承認自己的過錯,也花了這麽長的時間。」


    「不要說了。」我把手放在教練的肩膀上。「請把頭抬起來。我明白您的想法了。我依舊不認為您把自己的價值觀強加在別人身上的指導方式是正確的;老實說,您剛才的話也讓我很氣憤。隻是……」


    對方是我過去連隻是麵對麵都覺得痛苦的人,我直視他的雙眼,咧嘴笑了開來。


    「有個人讓我知道,其實我也有不對的地方。」


    ──惹教練生氣?那麽就跪下來,向他磕頭道歉一百次!


    ──隊友沒心打球?那就用你的熱情和球技,激勵他們拿出真本事來!你要讓他們打從內心明白,和你在一起可以讓夢想成真!


    「所以──」我繼續說下去:


    「拜托您,讓我繼續上場打球。我不想再有東西遺留在夏天,遺留在球場上了。」


    教練把雙唇抿緊成一條線,接著簡單說了聲「我知道了」,便轉過身去。


    我目送他離開,再一次把左手放進水桶裏。


    *


    「他的狀態很奇怪。」我向上村說。


    「哪裏奇怪?」


    「你看,他從剛才就算是跑的時候,左手也幾乎都沒動。」


    這時球剛好滾到右外野。


    球因為碰到二壘手的手套,速度不是很快,隻是千歲像是故意裝出遊刃有餘的模樣,徒手接住那顆球。


    狀況和練習時在背麵接球不一樣。


    在比賽中無意義地耍帥,不像他會做出來的事。


    「──!是因為剛才撞上護欄嗎?」


    看見上村的反應,我確定事情果然就像我想的那樣。


    盡管藏得很好,他的左手有某個地方受傷了。


    「下半局會輪到千歲上場吧?」


    比賽目前是九局上半。


    因為千歲的球技恢複狀態的投手穩住陣腳,沒有讓對方繼續追加分數。話雖如此,比數依然是二比一,比賽來到了最後一局。


    下一次進攻如果沒有至少拿下一分,就會是藤誌高中落敗。


    「欸,一隻手受傷還有辦法揮棒打球嗎?」


    「怎麽可能。」


    他的回答正如我所料。


    正確來說,上村又繼續解釋下去。


    「打擊時,是一手拉動球棒,一手推動球棒。千歲是左打者,所以是右手拉,左手推,一般認為拉的那隻手比較重要,實際上也有人訓練隻用那隻手打擊。」


    「所以千歲也可以嗎!?」


    「不過,那要從很近的地方做球給他才有辦法。有時候可以看到職棒選手單手揮出全壘打,可是在球擊中之前,他們也是用雙手全力揮棒。麵對這種程度的投手,隻用單手是不可能打出去的。」


    「──!」


    「隻是以藤誌高中目前的實力和現在的狀況,千歲要是打不出去就贏不了比賽。」


    嘖,氣憤的啐舌聲傳了過來。


    怎麽這樣,怎麽會這樣。


    我感到一陣揪心的痛楚。


    千歲是為了球隊受的傷吧。


    這是他全力投入比賽,沒有放棄獲勝機會的結果吧。


    他是為了平野,守住了那一球吧。


    他是為了接棒給佑介而奔跑的吧。


    這樣的話,誰來、誰來、拜托誰來──去幫幫他吧。


    去承接他的熱情吧,去接下他的棒子吧,去保護他吧。


    千歲──!


    *


    嘰、嘰、嘰。


    九局上半的守備一結束,我馬上衝進休息區後麵。


    左手放在冰水裏,可惜幾乎沒有效果。


    疼痛感宛如腦部直接遭受重擊,而且隨著時間愈來愈嚴重。


    教練要我至少用繃帶固定,但是我不想讓本來就士氣低迷的隊友們更加不安。


    這一局的第一位打者是第二棒。


    我得趕回休息區前,一臉若無其事地進入打擊準備區才行。


    「──朔,你果然。」


    我聽見說話聲轉過頭後,神情慍怒的佑介就站在那裏。


    可惡,我痛得腦袋昏昏沉沉,沒有注意到他。


    「是那個時候嗎?」


    「既然被你發現,那麽我也不瞞了。其實是剛才有一陣風吹過去,我看見了觀眾席上女孩子的內褲。我整個人昏頭轉向,需要冷靜一下。」


    嘖,連笑話都不好笑了。


    「別開玩笑了!!」佑介大叫。


    平野與其他隊友紛紛看向這裏,納悶發生了什麽事。


    「你又這樣一個人把壓力全部背在自己身上……你已經付出夠多了,換人吧。」


    「如果這支球隊有辦法換人,我打從一開始就不會在這裏了吧?」


    我連轉移焦點的餘力都沒了,手依然放在水桶裏,這麽回答他。


    「不管是我還是我們,都還有明年可以打棒球,還有下一次機會。你不惜犧牲到這種程度,也要站上打擊區的理由……」


    「欸,佑介。」我打斷他的話。「我一直在想,想你們那一天說的話。說不定我是有天分的人,不明白沒天分的心情。而且或許隻是我不知道,其實大家比我還要努力上百倍。」


    「朔……!」


    「看見別人輕易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心裏肯定很不是滋味吧。那種人耀眼得讓人既羨慕又嫉妒。」


    那個人麵對同樣的狀況,沒有逃走,而是選擇繼續戰鬥。


    在極為不利的舞台上,那個人拚了死命向上爬。


    頭腦幾乎沒有運轉,話卻自行從嘴裏冒出來。


    「不過,那樣可以成為否定自己喜好的理由嗎?」


    「──!」


    「不管是不是比別人有才能,喜歡就要勇往直前,不是嗎?」


    「再說──」我從水桶抽出手臂來,露出燦爛的笑容。


    「──麵對現況不願意奮戰的人,也沒有下一次機會了。」


    這句話是給當時沒有奮戰的自己,也是持續在奮戰的他們教會我的事。


    我拍著佑介的肩膀、平野的肩膀,和其他隊友的肩膀後,回到休息區前麵,握住球棒。


    在打擊準備區戴上打擊手套,我盡可能係緊左手腕的魔鬼氈。


    來找尋答案吧──陽。


    *


    前一位打者磨到最後,選到了四壞球保送上壘。


    運氣真不錯,我心想。


    隻要把球打到觀眾席上去,比賽就結束了。


    雖然也要做得到才行。


    為保險起見,我看向教練,教練沒有比出盜壘或是觸擊短打的暗號。


    從先前的打席表現看來,對方投出敬遠的可能性掠過腦海,不過捕手並沒有站起來。


    他願意和我正麵對決,真是太感謝了。


    我舉起球棒,甚至沒辦法做出平常那一連串的準備動作。


    投手的雙眼燃起熊熊火焰,充滿了這次絕對要擊倒我的氣勢。


    真不錯,就是要這樣才對。


    第一球,投手似乎力道過猛,直球投進偏內角的好球帶。


    這顆好球我拿下了!


    我用力踏出右腳──


    「──啊啊啊!」


    叩隆,我揮棒到一半,球棒掉了。


    灼熱的痛楚竄過全身,剛才的疼痛根本無法比擬。


    我硬是忍住想當場蹲下去的衝動,盡可能故作若無其事地撿起球棒。


    「你哪裏受傷了嗎?」


    捕手低聲說著。


    我假裝沒聽見,舉起球棒。


    剛才那球的判定當然是好球。


    第二球,像在摸索著什麽的直球從外側投了過來。


    我毫不在意,照樣揮棒。


    ──鏗!


    這球打成了後方的擦棒球。


    「──────────!」


    衝擊從球棒傳進身體裏,我險些沒昏過去。


    不許叫,一點也不痛,咬緊牙關,咬住嘴唇。


    「左手嗎?弱小的隊伍真是淒慘。」


    可惡,居然被人看出來了。


    不過沒關係,這樣對方就隻會投出直球來對決了。


    麵對沒辦法好好揮棒的打者,投手不可能特地投出慢速的變化球。


    老實說,這樣正如我的意。


    畢竟我沒辦法精準地控製球棒,追上變化的方向。


    哈、哈,我喘著氣。


    下一球是正中直球,似乎打算用速度取勝。


    可惡,他打算用三球解決我嗎?


    ──鏗!


    又是一球往後方的擦棒球。


    「──唔,真是讓人全身發麻的好球!!」


    我虛張聲勢,挺直背脊,瞪著對方投手。


    就算隻有一點點也好,希望這樣的舉動可以在對方心中種下有可能被打出去的念頭。


    「夠了,朔!不要再打了。」


    別說傻話了,佑介。


    我會把這一棒傳給你,你就乖乖在那裏看著吧。


    現在不表現,什麽時候還會有表現的機會。


    在這時候退縮的話,還算是男人嗎?


    況且……我答應過,我們要一起去找出答案。


    「──放馬過來,我會把球打到月亮上麵去,讓玉兔知道什麽是棒球!」


    全新的打擊手套上,紅漬不知不覺緩緩擴散開來。


    *


    ──起先,我對他沒有什麽好感。


    我,青海陽會知道千歲這個人,是和海人走在一起遇到他的時候。


    我記得是在學校走廊,因為不怎麽重要,我記得不是很清楚。


    雖然沒有把海人當成戀愛對象看待,但我非常尊敬,也認同他身為運動員的實力。


    不過,評價的話大概比小七低一點吧。如果他是女生,我們又在同一隊打球的話,或許我對他的評價會稍微上升……我還是撤回這段話吧,我完全不想想像。


    說起來,不論男女,我受吸引的喜好從以前就很分明。


    我自己也算是個標準運動員,我喜歡拚命三郎,喜歡滿身大汗的人,喜歡拋灑熱血的人,最喜歡一臉平靜但是從靈魂深處發出吶喊的人。


    這家夥很厲害,人們稱他是棒球社的天才──海人這麽介紹千歲,隻是從他身上完全感覺不出那樣的氣息。


    明明是個男人還裝模作樣,嘻皮笑臉盡講些無聊的笑話。


    棒球男兒抹什麽發蠟,還不去剃光頭。


    他甚至連對我這種小不點,也輕浮地以「聽說小陽你很會打籃球?這樣的身高很厲害耶。下次可以去看你比賽嗎?」這麽搭訕。


    你懂什麽,我心裏忍不住煩躁。


    他實在是我最討厭的那種類型。


    為什麽海人會跟這種家夥……我忍不住這麽想。


    ──在升上高中後,第一場籃球聯賽的預賽。


    從一年級生裏麵,選出我和小七成為先發球員。


    我們屢戰屢勝,一路打到半準決賽,對手是蘆葉高中。


    我心想著「是那家夥在的球隊」。


    我在少籃時期就對戰過幾次,一次也沒贏過的東堂舞。


    從投籃第一次鑽過球網的那天起,我就全心全力地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在努力。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效果,牛奶我喝到都要吐了,隻要知道有可以長高的伸展運動,我也全部都試過了。


    我熱中地讀著有矮小球員出現的籃球漫畫,不斷激勵自己「我也做得到」。


    不過,我們藤誌高中以兩倍以上的比數差距,徹底輸給了蘆高。


    個子矮所以速度快,個子矮所以能做到低運球,我這麽相信而磨練的武器,一個也派不上用場。


    因為對方個子高大速度又快,而且個子高大卻很會運球。


    盡管我們卯足了全力,差距隻是愈拉愈大。


    東堂舞和那個討人厭的男人一樣,都是沒有氣息的選手。


    壓倒性的才能、壓倒性的體能,以及壓倒性的──身高。


    到此為止了嗎?──我第一次冒出這樣的想法。


    碎裂的輕細聲響響起,內心出現一道裂痕。


    心中的火焰變得孱弱,猶如就要熄滅的蠟燭。


    放棄的瞬間,或許意外來得雲淡風輕。


    到頭來,都是那種天賦異稟的家夥,好整以暇地站在頂點。


    ──敗戰的衝擊還沒完全平複時,海人約我去看棒球社的比賽。


    第一局,千歲就轟出了全壘打。


    哦,那家夥挺強的嘛。


    ……我沒有對他刮目相看,畢竟小陽的目光可是很嚴厲的。


    他一個人表現得特別傑出,那種輕浮的家夥,那個香水味取代了汗水與塵土的男人,一臉從容地留下結果。


    我心想,這個世界就是這個樣子。


    努力會得到回報,這句話說來簡單,如果真是如此,我的身高現在早就和東堂一樣高了。


    我帶著偏見,比賽來到了第六局。


    我正想著藤誌高中開始被挨著打了,事情就發生在轉瞬之間。


    十二失分,即使我對棒球不是很清楚,也知道比賽已經分出勝負。


    真要說起來,以雙方壓倒性的實力差距,藤誌高中算是纏鬥得相當激烈了。


    包括投手在內,藤誌高中的每一位球員都散發出這樣的氣氛。


    「真可惜」、「這場比賽大家表現得很優秀」──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像是放棄繼續奮戰下去。


    我感覺像是看見輸給蘆高的我方球隊,心裏既氣憤又難為情,連我也忍不住怒火中燒。


    ──然而,隻有一個人。


    那局打到一半,我的目光追逐起千歲的行動。


    我心想他大概會失去鬥誌吧。


    獨有他一個人有優異的才能,他想必會對跟不上自己程度的隊友很不耐煩。


    可是,事情和我想的不一樣。


    「比賽現在才要開始!」


    「喂喂,我怎麽都沒有表現的機會,把球打到右外野來!!」


    「投手,差不多該使出魔球了吧?」


    「如果在這時候逆轉,那就帥斃了。」


    「棒球可是一局就能拿下一百分的運動!」


    這些全部都是千歲的聲音。


    真丟臉。老實說,我有點這麽覺得。


    因為不管怎麽想,這種做法都隻是白費力氣。


    四周的觀眾也的確是麵帶嘲笑,像是覺得那樣的表現很可悲。


    然而,當事者的本人像個少年一樣嘻嘻笑著,似乎真心相信比賽還有逆轉的機會。


    他卯足全力追著絕對接不到的界外球,用吶喊到沙啞的嗓音鼓舞著隊友。


    他似乎不在意自己的模樣是不是帥氣,還是落魄。


    他隻是順從靈魂的指引,做出行動。


    這下我終於明白了。


    在他心中,這是天經地義的舉動。


    絕不放棄、熱血沸騰、專注在球賽裏,說不定就連平常的努力,他也不當成是努力。


    如果是麵對自己喜歡的事物,如果想要往上爬,就該這麽做不是嗎?他給人這樣的感覺。


    千歲走進打擊區。


    他的眼神閃耀著光芒,開心地笑了起來。


    我要把球打出去,點燃反擊的狼煙──他的表情這麽說著。


    看見他那副模樣的瞬間,汗水與塵土的氣味從他那裏傳了過來,還有令人窒息的熱氣。


    原來是這樣啊。


    因為我和千歲不是站在同一個地方,因為他散發出來的氣氛實在太過自然,我才沒有注意到。


    不論是看似天才的他,就算東堂舞肯定也一樣,他們隻是全力追逐自己喜歡的事物。


    什麽嘛,原來就在我的前方嘛。


    剎那間,在我搖曳著微弱火光的內心裏,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這樣的話,在追上之前,隻要循著這條路繼續前進就行了。


    跑、跑,不停地跑。


    跳起來,飛起來,不停地飛。


    熱血沸騰、奮不顧身的努力一點也不丟臉,眼前那個讓人不爽的男人證明了這件事。


    啊啊,多麽單純,神清氣爽的美好世界。


    我按捺不住激動的情緒,站了起來。


    「打出去,千歲──!!」


    ──鏗!


    像是在回應我的話,球高高飛了出去。


    真漂亮,宛如白晝的明月,我心想。


    糟糕,我好像有點迷上他了。


    *


    ──千歲、千歲,千歲千歲千歲!


    從剛才開始,我在內心裏吶喊了無數次。


    「現在是第幾球!?」


    我朝身旁的上村大喊。


    「天曉得,我隻數到第十球!那個小子簡直瘋了。」


    界外球、界外球,又是界外球。


    兩好球後,千歲便不停在揮棒。


    他放過兩顆壞球,其他的球他全部打了出去。


    起先他還能擺出一如往常的打擊姿勢,現在則是完全沒個樣子。


    他感覺像是讓球棒倚在肩上,勉強把球打出去。


    每一次揮棒,他都好像整個人快倒下去,但是他用球棒代替拐杖,好不容易支撐住身體。


    盡管氣喘籲籲,他依然堅持絕不放棄。


    藤誌高中休息區裏,所有人一動也不動,屏氣凝神觀望場上情形。


    觀眾似乎也終於察覺到異狀,隨處都可聽見錯愕的說話聲,其中好像也有下一場比賽出場球隊的球員。


    「那個打者不行了吧。」


    「休息區怎麽還不派出代打來。」


    「以藤誌高中的實力,他們已經沒有更強的打者了。」


    「那麽拚命的樣子真好笑。」


    「他其實應該要主動下場吧,難道他沒有在扯大家後腿的自覺嗎?」


    「那個人是千歲吧,國中時得到縣運會優勝的那個。」


    「真的嗎?是那個千歲?」


    「難怪會那麽自大,他該不會想靠自己扭轉局勢吧?」


    ──這些自以為是大放厥詞的家夥!


    「別理他們,那麽做一點意義也沒有。」


    我忍不住就要站起來的時候,上村按住我的肩膀。


    「不要把力氣浪費在看見他那個樣子,一點感觸也沒有的家夥身上。」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


    千歲像是終於連站也站不住,跪倒在地上。


    他現在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在揮棒,我想到這裏──


    思考忽然停了下來。


    他是怎麽想的呢?


    為了佑介?


    為了平野?


    為了其他隊員與教練?


    說不定有一部分是為了我?


    ──等一下,不對吧。


    你的棒球不是這樣的。


    應該是更純真、熱血、率直而且快樂,啊啊,愈想愈讓人心煩!


    我站了起來。


    可惡,我怎麽會穿這一身衣服來,裙子太難活動了。


    我拉起洋裝的裙襬,飛也似地沿著觀眾席的樓梯往下衝。


    半路上,我聽見了夕湖與小內她們的聲音。


    「夠了,朔。」


    才不夠!


    「朔同學,不要再撐了……」


    撐下去,站起來!


    「千歲同學會死的。」


    死不了的,快揮棒!


    我在內心這麽嘶喊。


    跑、跑、快跑!


    我得讓他知道一件事,我有話想傳達給他。


    我們那個時候約好了。


    我答應過最後我一定會讓他露出笑容,在他怯弱時訓斥他,在他喪氣時給他勇氣。


    我站在打擊區正後方,抓住網子。


    「──笑啊────!」


    我大叫著,像要往他的臉一拳揍上去。


    千歲赫然一驚,抬起頭來看向我這裏。


    「你把球棒搞得那麽重做什麽,我愛的是開開心心打棒球的你!你喜歡棒球吧?你把人生都賭在棒球上了吧?你下定決心不會退縮了吧?你不是一直想回到那個地方嗎!」


    既然這樣、既然這樣──


    「──在這種可以大顯身手的場麵,別擺出那種苦瓜臉!」


    我說著,卯足全力咧開嘴笑了起來。


    我彷佛看見千歲微微揚起嘴角。


    他喊了聲暫停,和主審講了些話,然後從口袋裏掏出護腕,戴在左手腕上。


    他用力深呼吸,像是要絞盡身體裏最後的力氣。接著他站上打擊區,以優雅而且凜然的姿勢舉起球棒。


    ──啊啊,他沒事了。


    他的表情和一年前那個時候一樣,露出了當時擊中我內心的笑容。


    「打出去──!!」


    我把拳頭用力往上揮。


    鏗!


    受不了,我不是交代你把多餘的重量卸下來嗎?


    那顆球有如乘載著某人心願的流星,往球場後方的大螢幕飛了過去。


    *


    我這位公主大人實在太嚴厲了。


    我拖著幾乎失去知覺的左手,往一壘跑過去。


    手感不錯,隻可惜彈道過低,十之八九無法打到觀眾席上麵去。


    該死的。


    這一球可以把一壘跑者送回本壘,可是光隻有同分還不夠。


    如果沒有逆轉,我們這一隊沒有多餘的戰力可以進入延長賽。


    我踹過一壘壘包,賣力思考著。


    視線追逐著這一球的去向,不出所料,球正中外野護欄。


    幸運的是,這球彈跳的方向與中外野手料想的不一樣。


    要豁出去,直接奔回本壘嗎?


    我這麽想著,無意間揮了下左臂,拉扯神經般的痛楚瞬間衝上腦門,身體險些倒下去。


    開什麽玩笑,美男子是不會做出摔倒這種蠢動作的。


    我在腳上使力,還撐得住,就在踩上二壘壘包的瞬間──


    「停下來────────!!」


    從打擊準備區傳來大喊聲。


    我趕緊停步,回到二壘。


    「平野……」


    聲音的主人用充滿鬥誌的表情,瞪向我這裏。


    「受傷的人乖乖站在那裏,我會讓你用走的回本壘!!」


    「哦?最好是真的。」


    接下來就交給你了,我全身力氣放鬆了下來。


    *


    「受傷的人乖乖站在那裏,我會讓你用走的回本壘!!」


    我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不由自主倒抽一口氣。


    第四棒的平野,以及藤誌高中休息區裏的球員們燃起了高昂的鬥誌。


    剛才那種自暴自棄的氣氛已經蕩然無存。


    不知不覺間,球隊所有球員都是聲嘶力竭叫喊著,他們的身體向前傾,高聲吶喊。


    回到本壘的跑者與平野擊掌。


    「你一定要把球打出去,平野!死也要讓朔踏上這個壘包。」


    「廢話,看見他那個樣子還無動於衷的話,還算是男人嗎!」


    我心想,他是真心的。


    連觀眾席也聽得見的那句話,不是虛張聲勢或是一時衝動的大話,散發出真正的火紅熱情。


    他打算不惜一切回應奮戰的千歲。


    這樣的想法形成一股氣氛,在藤誌高中彌漫開,迸散出激烈的火花。


    「放馬過來────────!!」


    站在打擊區的平野嘶吼著。


    場上的氣氛轉變,對方球隊的投手出現動搖。


    ──欸,千歲,你從那裏看得見嗎?


    ──這份心意傳達到你心裏了嗎?


    第一球,平野用力揮棒,球飛到了左外野。


    「朔,快跑!!」


    ……受不了,不是說要讓我走回本壘嗎?


    我彷佛能聽見他這麽抱怨,不過這球打得很好!


    一、三壘有人。


    隻要再一支安打,或是失誤也行,這樣的話就會是藤誌高中的逆轉勝。


    不過,接下來的第五棒在這場比賽完全沒有好的表現。


    我祈禱似地合掌,緊閉上雙眼。


    氣氛好不容易好轉,就隻差一步而已,誰來、誰來、拜托誰來──


    『球員更換。』


    咦……?


    『──代打,江崎同學。』


    江崎指的是佑介嗎?


    看見他站在打擊區的身影,我的眼頭忽然熱了起來。


    什麽嘛,既然你能上場的話,怎麽不早點上場啊,笨蛋。


    要是你早點上場,千歲也不用搞得精疲力盡了。


    ……不,不對。


    他就像那個時候的我一樣,感受到了那家夥的熱情。


    還沒完全康複的腳,害怕得發抖的靈魂,軟弱得想要逃走的自己,被猛烈的火焰激起了幹勁。


    ──真正的熱情、球技與人生態度,真的沒有傳達給隊友嗎?真的沒有感動任何人嗎?真的隻是徒勞無功或是強迫而已嗎?


    欸,千歲,你有看見自己得到的結果嗎?


    真正的熱情、球技與人生態度,在你的隊友心裏點起了火焰。


    每個人心中的火焰連結在一起,引發共鳴,似乎就要爆開來了。


    你正是照亮大家的那顆火紅的太陽。


    打擊區上的佑介嘶吼著。


    「道路!」


    休息區、壘上的平野與千歲一同揚聲應和。


    「「「由我們來開創。」」」


    「高牆!」


    「「「由我們來破壞。」」」


    「我們上──!!」


    「「「藤誌高中──────!」」」


    熱風彷佛席卷了整座球場。


    我本來想忍住,我本來想忍到球賽結束之後,他還在場上奮戰,我臉上鬥大的淚珠卻停不下來。


    這就是你想要的吧,千歲。


    一年前的那個時候,隻有你看見了這個景象呢。


    你是真心想和隊友們一起以相同的心情,相同的熱情,衝上頂點吧。


    這支球隊做得到,你這麽認為。


    此時此刻,我同樣也看見了。


    這座球場裏的所有人,想必都看見了相同的景色。


    瞧,剛才嘲笑你的那些人都說不出話來了,真是痛快。


    畢竟眼前的情景讓人忍不住想像,想像著你們就這麽一路往前衝,站上甲子園的模樣;想像著你們有如漫畫一樣,踏上成功之路。


    千歲甚至沒有離開壘包,麵露平穩的微笑。


    接下來就拜托你了──他像是在這麽說。


    不要擺出那種我的責任已經完成的表情,會讓人忍不住想抱上去的。


    他一直、一直一直像這樣相信自己的隊友。


    我沒有注意到你的痛苦與絕望,對不起。


    我卑鄙地稱你是天才,對不起。


    我太慢對你發飆,對不起。


    答案我也知道了,我一定會把這個棒子傳遞下去。


    你中斷的夢想,我會傳到未來,擺放在最巔峰的地方。


    所以、所以、所以──


    鏗!


    佑介打出去的球就像千歲那球一樣飛了出去。


    所以說,挺起胸膛來,自豪地回到本壘上去吧。


    這支全壘打是屬於你的全壘打。


    話說回來。


    啊~啊,我再也偽裝不下去了。


    對不起啊,夕湖。對不起啊,小內。對不起啊,西野學姊。不過,我不會輸給小七。


    ──欸,我喜歡你喔,千歲,我愛你。


    *


    「哈哈,真的打出去了。」


    我看著佑介把球打出去,用慢跑的速度跑向本壘。


    過去的,不對,夥伴們迫不及待地在等著我回去。


    別那麽著急嘛,我已經跑不快了。


    五、四、三、二、一──


    踩上逆轉的壘包那一瞬間,一群熱血男兒往我衝了過來。


    「朔──!!」


    「你這個人真是的。」


    「表現得那麽搶眼,你把自己當成大明星了啊。」


    痛死了,笨蛋,被男人抱住完全高興不起來。


    在我們抱著的時候,平野全速衝了過來。


    「做到了,我們做到了,朔!!」


    「根本就沒做到,不是有人放話說要讓我走回來嗎?」


    「囉嗦,我隻是把表現機會讓給那個家夥而已。」


    (插圖016)


    佑介從後麵拖著腳回來了。


    我默默舉起右手。


    「真是的,居然讓我等了一年。」


    ──啪。


    我們用力擊掌,我又繼續說下去:


    「你的狀況沒惡化吧,我不會再幫忙囉。」


    「連站都站不住的家夥沒有資格擔心別人。」


    「嗬。」


    「欸,朔,你要不要直接……」


    我搖頭,打斷他的話。


    「這場比賽很精彩。」


    佑介輕輕笑了出來。


    「是啊。」


    「──這下我終於能為去年夏天畫下尾聲了。」


    我一手拿下打擊頭盔,仰望著天際。


    天色無比湛藍,我輕撫著左手腕上的護腕,朝給我最後的力量,那個太陽般的笑容緩緩舉起來。


    慢慢思考就行了,不論是過去,還是未來。


    在下一個夏天到來前,現在我要稍微休息一會兒。


    我們在本壘前列隊,高喊出由衷的感謝。


    感謝佑介、平野、其他隊員、教練、小學的隊友、國中的隊友、夕湖、優空、七瀨、明日姊、和希、海人、健太、薺、亞十夢與陽。


    ──以及,棒球。


    「謝謝!!」


    *


    ──隔天星期天,在藤誌高中第一體育館。


    今天是與蘆高的練習賽。


    一個星期不見的女籃隊員們,照樣是一臉尷尬。


    我到頭來,始終沒有找機會和她們把話談開。


    隻用言語肯定無法把意思傳達出去,表麵上的和解一點意義也沒有。


    這樣的話,該怎麽辦?


    千歲已經讓我見識到答案了。


    美咲盯著我的臉,「交給你了。」簡單說了這麽一句話。


    小七走過來,往我的肩膀拍了一下。


    「大家的身體都很靈活,隻剩下心情的問題。」


    「謝謝。」


    聽說這一周來,她以副隊長的身分召集大家,自發性地展開練習。


    幸好我和她在同一隊,我發自內心慶幸著。


    不過,「欸,小七。」我說了起來,「你記得我說過,『我不會輸給不借助男人的力量就提不起幹勁的女人』這句話嗎?」


    「你的確是這麽說過。」


    「我取消當時的發言,我也借了。」


    小七有些錯愕,接著露出挑釁的微笑。


    「哦?」


    「所以不隻是舞,我也不想輸給你。」


    「你用隊裏的昵稱來說這句話,表示你是認真的嗎?」


    我咧嘴笑著,代替點頭。


    小七默默伸出拳頭,我把自己的拳頭撞擊上去。


    「小海,我們先從眼前的問題開始解決吧。」


    「好,等這件事結束後,再來堂堂正正地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


    「話說在前麵,昨天那一幕可不是隻有在你心裏點起火焰喔。」


    「他明明那麽狼狽,真是個罪惡的男人。」


    我仰望向二樓觀眾席。


    千歲的左臂纏著三角巾,悠哉地喝著汽水。


    比賽結束後,他在醫院解釋自己的狀況時,好像挨了一頓痛罵。


    反正他肯定色眯眯地看著美女護士,算他活該。


    啊,那家夥不是看著我也不是小七,居然是看著舞,不可原諒。


    我會表現得亮眼,讓你一秒也移不開視線,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隊員們結束熱身,聚在一起圍成一圈。


    我站在小千與小洋之間,把手搭在她們肩上。


    「小海,那個……」


    「之前的事……」


    她們同時開口,我拍了下她們的背,打斷她們的話。


    「我不會道歉,所以你們也不用道歉。」


    「「──!」」


    「不過呢,如果你們願意,可以把力量借給我嗎?讓我們打敗蘆葉高中。」


    不等她們回應,準備好了嗎,我又繼續說下去。


    我蹬了下地板,大喊著。


    「愛不愛?」


    「「「愛!」」」


    小七、小千、小洋和其他隊員同時蹬著地板。


    「是不是真愛?」


    「「「愛到骨子裏!」」」


    「既然愛,就在內心點燃鬥誌之火!!」


    「「「我們不是等待的女人!!」」」


    「想要的男人──」


    「「「直接撲上去。」」」


    「要是對方不理你──」


    「「「直接搶過來。」」」


    「we are──」


    「「「fighting girls!!」」」


    噠噠噠噠噠,我們在體育館地麵踏出戰鼓般的聲響。


    兩隊並列在球場中央。


    我與舞各自往中線走去,以代表的身分握手。


    「陽,你的表情很好。」


    「是嗎?」


    「我以為你會因為之前那件事無精打采,發生什麽事了嗎?」


    「是有發生什麽事。」


    我瞥向千歲的方向。


    舞露出了高中女生淘氣的表情。


    「啊,是男人嗎?」


    「我答應過,要等打倒你之後再來談情說愛。」


    「有意思。我要徹底擊垮你,把你的男人接收下來。」


    「不要太小看戀愛中的少女。」


    啪,輕輕擊掌後,我離開那裏,改由小洋進入中圈,與舞麵對麵。


    咻咻,球拋了上去。


    我也要去找尋我的結局了──親愛的。


    *


    ──可惡,如果氣勢可以填補實力差距,就不用這麽累了。


    第三節結束,我在補充水分的同時,瞪著記分板。


    蘆高五十二,我方四十。


    盡管我們窮追猛打,比數差距還是愈拉愈大。


    防守果然是最大的問題。


    我心裏明白,小千和小洋根本沒有把注意力集中在比賽上麵。


    我不著痕跡地往她們兩個人看過去。


    她們不知道在聊什麽,唇邊隱約浮現出笑意。


    也許是因為發生過那件事,讓我格外在意,小千的態度比以往更消極,小洋的動作很隨便。


    不過,我想著,沒有在演變成這種狀況之前及時改善的人是我。


    當別人榜樣這種事做起來一點也不簡單,我實在沒辦法達到他那種境界。


    千歲沒有高聲吆喝,隻是安靜看著比賽。


    真是的,連一句我愛你也不說啊。


    而且不是說要穿著有我名字的戰袍,幫我搖旗吶喊嗎!


    ……我胡說的。


    需要的東西,我昨天全部都得到了,你要在那裏看到最後喔。


    兩分鍾的中場休息時間結束,我們再次回到場上。


    看來我隻能連她們的份也一起跑了。


    不巧的是,這一個星期以來,我被兩個笨蛋指使,在大太陽底下跑得半死。


    這麽一點小事完全難不倒我。


    我從小千手中接到球,在腳上使力。


    ──來盡情燃燒吧。


    我在中線左右的位置開始加速,一鼓作氣衝進敵營。


    一個人、兩個人,我運用假動作與轉身,穿過重重阻礙。


    「你來啦,舞!」


    這家夥很難應付。


    「不好意思,此路不通。」


    「正合我意!」


    我試圖強行突圍,可惜她緊盯著我,怎麽甩也甩不掉。


    而且在我被擋下來的時候,連原本已經甩開的對手也包圍住我。


    從剛才開始,每次都是這一套。


    隻要無法突破舞的防守,甩掉其他人也沒有意義。


    「可惡,小千!」


    我打算把球先傳回到她手上,隻是她似乎沒料到球會傳給自己,視線不在我身上,我沒辦法把球傳給她。


    趁著我出現猶豫的瞬間,舞把球搶走了。


    「可惡!把球還來。」


    我卯足全力,追上如飛彈般遠離的背影。


    「很快很快,不過跟上的人隻有你而已。」


    球被搶走的時候,小七站的位置不好。


    至於其他人……算了,她們的份由我來跑。


    「真是辛苦,有一群跟不上程度的隊友。」


    「裝得那麽輕鬆,小心咬到舌頭。」


    「這種話──」舞輕盈地跳起來,我也跟著跳起來。「等你能擋住我一球再說。」


    完全構不到。


    比數這下變成五十四比四十了。


    :還不行,還要更快,要是不在她跳起來之前設法把她擋下來,我根本應付不了她。


    終於回來的小千把球傳給我。


    啪,力道好弱。


    後麵的舞迅速把手伸了過來。


    「唔!」


    我奮力死守住這一球,可惜手不夠長,對方直接跳投得分。


    五十六比四十。


    唉,舞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


    接著,她大聲開口說道:


    「啊~啊!這樣的話,和陽單挑還比較有練習的效果。」


    「舞!」


    富永老師厲聲打斷了她的話。


    「是是是~」,舞無趣地伸展了下身體。


    她大概是打算幫忙激勵我方的軍心,可惜現在這種話隻會造成反效果。


    小千垂著頭,愈來愈沒有自信。


    「那,我們自己玩好了。」


    我再次從小千手上接到球時,舞喃喃說著。


    我明白她的意思,說著:「好。」


    舞笑著,繼續說下去:


    「開始!」


    噠,我們同時起跑。


    好快,不過論速度,我絕不輸人。


    舞緊跟在我身邊,反而如我所願。


    我瞬間越過中線,正要衝到籃框底下時──


    「不要──」


    美麗的黑發穿過我的身邊,球已經不在我手上。


    舞注意到這件事,赫然轉過頭。


    「太小看我了。」


    ──咻、啪唰。


    五十六比四十三。


    小七從我身邊接走球,投出華麗的三分球。


    「原來還有你這號人物啊,你叫什麽名字?」


    舞盛氣淩人地笑著。


    「悠月。你不用記住我的名字沒關係,因為那個小不點會打倒你。」


    「就算她孤立無援,被打得那麽慘嗎?」


    「我不會繼續讓她孤軍奮戰,況且……」


    小七挑釁地揚起嘴角。


    「再過沒多久就要引爆了。」


    「哦,你那表情像在打什麽鬼主意耶?」


    舞從隊友手中接到球,跑了起來。


    這一次,我們兩個人一起追上去。


    小七跟在慣用手的右側,瞄準搶球的時機。


    舞放慢了速度。


    我馬上看出她的企圖,趕緊加速先往前繞到她的前進方向上,接著停止動作,刻意放鬆全身的力氣。


    ──唰噠!


    全力跑過來的舞撞上我,把我嬌小的身體撞飛出去。


    「呃!」


    裸露在外的手臂與腳摩擦地麵,感到燒灼般的疼痛。


    不過,賺到了一次帶球撞人。


    「原來還有這一招。」


    「個子小很容易被撞飛出去,對待我可要溫柔一點。」


    在防守方麵居於弱勢的我,這算是最後的手段。


    我運用與生倶來的速度,以及野性的直覺,搶先破壞進攻路線。


    一旦對手落入圈套,就會形成犯規。


    話說回來,這和防守犯規隻有一線之隔,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現在是因為有小七轉移舞的注意力,才能這麽順利。


    其實如果小千能有這樣的表現──想到這裏,我心頭一驚。


    我不會繼續讓她孤軍奮戰。


    說起來,今天的小七有點不對勁。


    她沒有在我想要球的時候把球傳給我,當我想要幫助的時候也不在位置上。


    我原本以為是因為隊裏的氣氛惡劣……原來是從比賽開始到現在,她一直試圖透過籃球開導大家。


    她故意表現得像缺了碎片的拚圖,如果小千上前來協助我,或是小洋把球傳好,她想用行動讓她們注意到這一點。


    因為這樣的表現還不夠,接著她打算親自示範,讓大家知道隻要兩人攜手合作,就能互相幫助。


    那個女人,居然想得這麽周到。


    我和小七傳著球,再度發動攻勢。


    不消說,舞早已做好萬全的準備在等我們。


    我運著球,爭取時間。


    「那裏!」


    我一鼓作氣,試圖從左側突破防守。


    舞當然做出了反應,隻是讓不聲不響從背後接近的小七擋住了去路。


    「糟糕!」


    她慢了一拍追上來後,「小七!」我馬上把球傳給站在三分線外,無人防守的隊友。


    「擋切戰術。」


    別的防守球員前往守住小七。


    距離有點遠,平常時候的她不會在這樣的狀況下投籃。


    不過──


    ──唰。


    球繪出了優美的拋物線。


    今天當然要放手一搏。


    舞露出了不甘心的笑容。


    「哦?我以為你隻有在確定會進籃時才會出手。」


    小七回答得很冷靜。


    「我也不能輸。」


    五十六比四十六。


    很好,進入射程範圍內了。


    我假裝沒注意到自己與小七早已氣喘籲籲,用力握緊了拳頭。


    *


    ──剩下約五分多鍾的時間。


    比數是六十比五十。


    十分的差距遲遲無法拉近。


    「啊啊。」


    皮膚不停受到磨擦。


    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被撞飛出去了。


    比賽幾乎是靠我和小七得分,我們兩個人的體力也達到了極限。


    我想到千歲,仰望向二樓。


    他的神情嚴肅,但是當我們一對上目光,他咧嘴笑了起來。


    是是,我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這種場麵更應該樂在其中是吧,嚴厲的王子大人(英雄)。


    昨天比賽結束後,他把從比賽相關人士那裏拿到的全壘打球,送給了我。


    他似乎是想用這顆球來替代我的護腕。


    那個大笨蛋,那種東西根本沒辦法在比賽中給人勇氣。


    我昨天把球放在枕頭邊睡覺,結果興奮得睡不著覺,一直在摸那顆球。怎麽樣,服了吧。


    沒辦法,現在隻能勉強接受那個差強人意的笑容。


    啪,我拍了下臉,重新提振起精神。


    持球的舞錯愕地開口說道:


    「你還不放棄嗎?」


    「很不巧。」


    我蹬著地板,大喊著。


    「──我跟自卑感當了很久的朋友!!」


    可惡,腳站不穩,呼吸急促,不過還是要繼續跑下去。


    全身肌肉都在哀號,骨頭酸痛,不過還是要繼續跳起來。


    我這個人從以前就是這樣,一點也不機靈。


    籃球場上,沒有一個人是我可以輕易贏過的對手。


    敵人永遠比我高。


    我總是從最低矮的地方,眺望著天空,但我還是咬緊牙關撐到了現在。


    在這世上,也是有一百六十公分高的nba職籃選手。


    自己真的是努力也得不到回報的那一邊嗎?


    在得知結果之前,我絕不會停步。


    接近中線時,舞有一瞬間為了確認隊友的位置,出現破綻,我拍掉了她的球。


    球彈跳的方向──小千,不行,她沒有跑起來。


    既然這樣,隻能由我自己來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往就要出界的球撲過去,「小七!!」讓球回到場內。


    我試圖著地,隻是身體使不上力,直接往摺疊椅撞了上去。


    巨大聲響響起,疼痛貫穿全身。


    球呢?


    不愧是小七,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冷靜地投進三分球。


    果然是我的好搭檔。


    「呃!」


    我正要站起來時,電流竄過全身,我再一次蹲了下來。


    昨天那家夥也是這種感覺嗎?我悠哉地想著。


    「「小海!」」


    附近的小千與小洋往我衝過來,我朝擔心的她們笑了起來。


    「嘿嘿,可以讓我躺一分鍾嗎?」


    我說著,小千的聲音像是要哭了出來。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麽拚命?麵對完全沒有勝算的對手,你怎麽有辦法不斷挑戰對方……?」


    小千像是按捺不住,淚水從眼角湧了出來。


    我伸出手,輕輕拭去她的眼淚。


    「因為我果然還是喜歡籃球,還有和你們一起打球吧。」


    「──!」


    「再說,這場比賽不是沒有勝算。我的確是不成熟,身為選手有明確的弱點,而且是個隻會要求你們拿出毅力來的隊長。不過,這支球隊裏麵有小七、有小千、有小洋,還有其他隊員。」


    看見小千說不出話來,蹲在我旁邊的小洋開口說道:


    「可是,我不管再怎麽努力……」


    啪,我輕柔地打了她一巴掌。


    「下一次你要是再說出這種話,我會把你揍飛出去。你的確是有很優秀的才能。」


    所以,我真心誠意地說──


    「我不足的二十公分,你們可以幫我彌補嗎?」


    咧開了嘴笑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個文靜的小千顫抖著雙唇,用我從沒聽過的聲音高聲吶喊。


    叩,她掄起拳頭,往自己的大腿打了下去。


    「我在做什麽!什麽叫做高中聯賽是我從小的夢想!什麽叫我沒有忘記那天發的誓!我盡力了?小海因為有才能,才有辦法努力下去?這些全部都是我沒有盡全力的藉口────!!」


    小洋接著說下去。


    「我也……我也是一樣。我有小海和其他球員求之不得的二十公分,偏偏做出那種事情來……可惡。」


    啊啊,沒問題了。


    千歲,你看見了嗎?


    這是你教會我的事,不對,是我們一起找到的答案。


    所以說,我一點也不擔心,隻是在等待該來的時機。


    陣陣發疼的身體讓人感到十分舒暢,我接著說。


    「你們內心點燃鬥誌之火了嗎?」


    「「是!」」


    「這樣的話,我們去擁抱心愛的男人(籃球)吧,把沒有理我們的男人(籃球)搶過來。」


    我揮起拳頭,微笑著。


    「──我們可是戰鬥女孩。」


    其他隊友不知道什麽聚集到身邊來,同時大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彷佛昨天的光景重現,熱氣沸騰了起來。


    我還是不躺了,現在不回到場上的話,我會做噩夢。


    小七把手往我伸過來。


    「久等了,主將,我們去打倒她們。」


    我拉住那隻手站起來,「背後就交給你了。」嘿嘿笑著。


    在我方球員回到場上後,蘆高發球。


    我守住舞,開口說道:


    「不好意思,讓比賽停下來。」


    「見識到那樣的球技,我可沒有差勁到大發牢騷。」


    「我會打倒你,當作回報。」


    「求之不得。」


    舞從隊友手中接到球,猛然加快速度。


    在我險些被甩掉,但還是盡可能纏住對方時,小千前來支援。


    「我死也不會讓你過去!」


    「嘖,忽然冒出來。」


    舞因為進攻受阻,把球傳了回去。


    就是要這麽做,小千,我暗自想著。


    她切入的技巧極佳。雖然不是用華麗的動作把球搶過來,一旦被她纏上,就很難抓準投籃的時機。隻要她改掉輕易放棄的壞習慣,就算是舞也無法隨心所欲打球。


    對方球隊的三分球碰到籃框,彈了開來。


    「喔喔喔──!!」


    啪,小洋搶下這顆球。


    看吧,你的身高本來就和舞不相上下,論軀幹力量也是你占上風。呿,真羨慕你在空中可以贏過舞。


    我思考著這些事,同時全力跑了起來。


    球以不像傳球的力道,從小洋手中往這裏飛了過來。


    我在空中接住球,著地後隨即轉身,直接甩開一個人。


    為了搶球跳起來的舞還沒回防,但是籃框底下有三個人。


    我不由分說衝過去,吸引防守球員的注意,連看也不看就把球傳給跑在邊線上的小七。她馬上投出三分球……不夠遠。


    球被籃框彈開了。


    「小洋!」


    「我來!」


    這顆球又是她搶了下來。她把球傳回來給我,要我再來一次,隻可惜球中途遭對方球員攔截,彈出場外。


    不過,表現得很精采,小洋。


    隻要有這個武器,小七就算遇到成功機率低的場麵,也能毫不猶豫地把球投出去。


    「很好,我愈來愈興奮了。」


    舞說著,在我麵前彎下身體,笑了起來。


    「你看起來像是終於要拿出真本事來了。」


    「看得出來嗎?」


    其實我並沒有放水,隻是在小千和小洋沒有發揮實力的狀態下,無法盡情進攻。


    瞧,這時候小千也在牽製其他防守球員的行動,「休想阻擋陽。」她們像是以全副心力這麽大喊。


    小洋也一樣,連小七也比平常拚命……


    看見這幕景象的瞬間,我體內熊熊燃燒了起來。


    *


    ──嘰嘰、嘰嘰嘰。


    這是你們的心跳聲。


    真是太高興了。我的心意確實傳達到你們心裏,感動了你們。


    忽然間,我想起千歲。


    他昨天想必就是這樣的心情。


    從你那裏得到的熱情,我會帶向巔峰去。


    舞眼裏充滿挑戰的意味說著:


    「如果是一對一,就會是我贏了吧。」


    「我現在還在成長期,你相信嗎?」


    我敏捷地跨出腳步,接住發球。


    就在這一刻──


    「──衝啊,小海!!」


    千歲的聲音響遍整座體育館。


    你不是整場都很安靜嗎?現在這是怎麽搞的?


    為什麽在就要掀起高潮的時候,忽然插進來?


    你第一次叫我小海,也害我小鹿亂撞。


    再說,我不是叫你記住那句話嗎?親愛的。


    萬一我著迷的話,你願意負起責任來嗎?


    我一邊運球,輕籲了口氣。


    在我腦中,有個這一整個星期以來刻在心裏的打擊姿勢。


    雖然領域完全不一樣,隻有一點值得參考。


    那家夥站在打擊區上的時候,身體總是很放鬆。


    我想像著優雅有如日本舞的動作,運著手中的球。


    之前單挑時的舞也是這個樣子。


    我想,一定是沒有必要讓肌肉隨時保持在緊繃的狀態。


    舞按捺不住,跨出一步來搶球。


    啊啊,原來是這樣。


    身體一旦放鬆下來,目光也會變得敏銳。


    我以輕盈的轉身,避開了她的攻勢。


    「唔!這是那個時候的動作!」


    舞說。


    「你錯了~這是從我的男人那裏學來的,不錯吧。」


    不過──


    ──唰噠!


    不是由靜到動,而是由從容的動作轉為俐落的動作。


    一步、兩步,舞始終保持在一定的距離。


    果真厲害,我的行動肯定嚇到她了,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家夥。


    以她的身高要達到這樣的速度,肯定經過了嘔心瀝血的努力。


    不過,我也是一樣。


    個子小,速度更不能輸人。


    一次、兩次、三次,我要上了!


    時而往左,時而往右,身體不停轉動。


    舞的上半身失去平衡。


    不好意思喔,那樣的身高要來回跑,身體勢必要承受相當大的負擔。


    下一步,我就要擺脫舞。


    雖然話這麽說,時間差僅有短短的數秒。


    要是慢條斯理地擺出投籃動作,球肯定馬上會被擋下來。


    離籃框盡管還有一點距離,我用力踏穩了腳步。


    ──啊,不過。


    神奇的是,聲音在這一刻消失,四周人們的動作都很緩慢。


    宛如遊在透明的泳池裏。


    舞跳起來,往我這裏伸出手。


    看起來還要再一點時間,她才會擋住我投籃的路徑。


    其他防守球員呢?


    隊友們守住了,沒有一個人來得及阻止我。


    我還沒跳到最高點,球好像能投進,要出手嗎?


    ──咻。


    我還沒跳到最上麵,身體動作也很靈活。


    ──啪唰。


    但是,我好像早就望見這個景象了。


    隊友們震地的歡呼聲傳進耳裏。


    「哇喔,剛才那一球是怎麽回事。你別跟男人在一起了,跟我交往吧。」


    舞說。


    「如果你帶給我的快感能比他更強烈的話。」


    我說著,豎起大拇指指向觀眾席。


    「小事一件。」


    「你有衝上月球的心理準備嗎?」


    「我愛你,陽。」


    「謝謝你,舞,可惜我的愛已經銷售一空了。」


    啊啊,太暢快了。


    有小七、小千、小洋,還有我重要的夥伴。


    眼前是我必須打倒的對手,心愛的男人正看著這一幕。


    我真是幸福。


    我感覺快要不受控製了。


    我想跑得更快,我想跳得更高。


    我能跑得多遠,我能得到什麽收獲。


    在遙遠未來的我,是不是能不被今天的我嘲笑。


    這個問題的答案,想必就在夏日天空的彼方。


    所以現在──


    ──我們又跨出了一步。


    我隻想活得熱血。


    *


    「啊啊啊啊,又輸啦────!」


    傍晚的河岸邊,我千歲朔在回家路上聽見走在身旁的陽哀號,不由自主苦笑了出來。


    藤誌高中眾誌成城,在那之後展開猛烈的攻勢,將分數追平,可惜在時間剩下三十秒的時候,東堂舞投進一顆三分球,最後就以三分落敗。


    「真的很可惜,一開始狀態就那麽好的話,贏的就不知道會是哪一隊了。」


    我這話一點也沒有恭維的意思。


    藤誌高中在最後五分鍾的表現,厲害得讓人起雞皮疙瘩。


    尤其陽的球技更是不同以往,隻能用脫胎換骨來形容。


    詳細的技巧我不懂,她就像與東堂舞踏著優雅的舞步,非常美麗,而且看起來很開心。


    我坦白說出心裏的感想後,陽嗤嗤笑著,回了我「還不都是你害的」。


    她沒有多加解釋,隻是做作地歎了口氣。


    「話說回來,真無趣,我本來想用彈珠汽水舉杯慶祝的。」


    「我左手都綁起來了,這種提議不是惡意的捉弄吧?」


    「彈珠汽水咻嘩的樣子,不是很像香檳嗎?」


    咻嘩的聲響十分適合日暮的天色,這個樣子也不錯,我心想。


    比賽結束後,陽被嚎啕大哭的隊友們,以及不知道為什麽趁機混進她們裏麵的東堂舞團團圍住。


    我本來想說如果有時間,過去打聲招呼,隻是氣氛實在不適合這麽做。


    對上她的目光,我稍微舉起手,就要離開的時候──


    「等一下,千歲!我們一起回去。」


    陽對著觀眾席大喊。


    前一秒還是感人的場麵,忽然間隊裏的女孩子興奮地尖叫了起來。


    「今天就放過你。」七瀨擺出可怕的表情,拋下這麽一句話,不知為何連東堂舞都惡狠狠地瞪著我。


    等兩隊收心,把東西整理好,開完檢討會議後,我們兩個人像這樣並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氣氛十分平靜。


    這熱血的兩天,比如說對於昨天比賽的想法,或是今天比賽的感覺,甚至是沒有直接說出口的感謝與道歉,雖然說應該要講出來,我們彷佛彼此透過球賽進行了交談。


    陽從剛才開始就話不多,她心裏想必也是同樣的念頭。


    「欸,千歲。」


    「嗯?」


    「我贏過東堂舞了嗎?」


    「你贏得很精采。」


    我這麽說之後,她輕輕握拳叫好,又繼續說下去。


    她把越野腳踏車停下來,從運動包裏麵拿出一瓶彈珠汽水。


    汽水像是放在隊裏的保冰桶裏麵冰鎮過了,瓶子在她手上流下清涼的汗水。


    「千歲,手。」


    我不懂她這話的意思,她撕下汽水瓶的收縮膜,把開瓶工具放在彈珠上麵,往我遞過來。


    「你一個人打不開不是嗎?我來幫你。」


    啊啊,原來是這個用意啊。


    我取過瓶子,用右手握住瓶身的上半部。


    「準備好了嗎?」


    水汪汪的眼睛往上仰,她問得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應了一聲:「可以了。」


    「我要開囉。」


    ──咻嘩。


    陽用左手把彈珠往下按,用力握住我的右手。


    接著,她伸直了身體──


    ──啾。


    小巧的唇瓣像是碰了之後輕吸了一下,抵在我的喉結上。


    頭腦一片空白,慌忙間想咽下去的口水因為難為情,硬是忍住了。


    唧唧的蟬鳴聲像在調侃著我。


    就算想把她推開,右手被她緊緊抓住,左手又沒用地綁了起來。


    陽始終沒有離開。


    涔涔的汗水與製汗劑的香味圍繞著我,讓我頭暈目眩。


    接著,開瓶工具鬆了開來,湧出冰涼的氣泡,甜膩的液體沾濕了兩人交疊的雙手。


    彷佛有人調慢了時鍾的指針,幾秒鍾過後,陽終於往後退了一步。


    她舔了下嘴唇,看著說不出話來,愣在原地的我,嘟囔著「好鹹」。


    (插圖017)


    「呿,我本來的目標是嘴唇,可惜身高還差十公分。」


    「……陽。」


    「不過,總之是先


    設下標的了。」


    「什麽!」


    「──我愛你,千歲。」


    陽咧開嘴,露出燦爛的笑容。


    「剩下的十公分,就等你來填補了。」


    學校見。


    說完這句話後,她迅速跨上越野腳踏車。


    她就像某天放學後,揮灑著清爽的汗水。


    風吹得襯衫鼓了起來,她站起來踩著踏板,離開這個地方。


    短馬尾左搖右晃,像在向人揮手。


    我、我──


    因為沒有手能按住感覺就要燙傷的胸口,我忍不住焦躁,一口氣把彈珠汽水灌了下去。


    鏗啷的聲音響起,告知瓶子裏已經空了。


    透過瓶子看見的半邊天空,是那個時候保護了我的群青色。


    我用一隻手緩緩把蓋子轉開,瓶子裏的彈珠放在掌心上麵。


    接著,我往美不勝收的另半邊天空舉起彈珠。


    那個時候踢著我的背,熱血、耀眼、強悍且溫柔──


    那個太陽的笑容,如今依然令我著迷。


    夏天的入口,總是有個標記。


    那想必是隻有踏出腳步才找得到,猶如這世界上最重大的秘密。


    確實地結束之後,新的開始一定會到來。


    ──女孩子的汗水如汽水的氣泡迸散,帶來了今年夏日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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