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春天。


    我,柊夕湖如願成為藤誌高中一年級的學生。


    這話由自己來說可能沒什麽可信度,但我能進入這所學校簡直是奇跡。


    我在國中時的成績頂多是中上,最討厭的事就是念書。


    不過,忘記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媽媽忽然開玩笑說「如果夕湖也可以上藤誌高中就好了~」,我因為這樣在國三的暑假埋頭苦讀,用功程度甚至讓我覺得以後不可能再做到第二次。


    我並不是給家人添很多麻煩的那種壞女兒,隻是我想給在年輕時生下我,把我養大的媽媽一個能讓她開心的小獎勵。


    去看合格榜單的那天,我們真的開心得不得了,兩個人相擁而泣,當場跳了起來的樣子。


    而此時,我正坐在一年五班的教室裏。


    我原本期待高中會有美麗的校園,新奇的設備,可是實際上和國中沒有太大的差別。


    因為剛入學,理所當然的是,大家的製服都穿得很整齊。


    我的裙子會太短嗎?


    應該沒問題吧,岩波老師什麽話也沒說。


    班上同學的名字我大多都記住了,也幾乎和所有同學都說過一次話。


    升學學校果然不同凡響,每個人的感覺都很正經。


    我的期待因此稍微升高了一些。


    我因為難為情,不敢跟媽媽說,其實我暗自對高中生活有一點期待。


    ──我想交到真摯的好友,找到喜歡的男生。


    哇,不說了,真的太難為情了!!


    這話連我自己聽了也退避三舍!


    高中生說這種話不會太可怕了嗎?


    ……可是,這種平凡的事正是我長久以來的向往。


    從小,我就在備受寵愛的環境下長大。


    媽媽因為那種個性,黏女兒黏得很緊,而爸爸隻是苦笑著,默默在一旁看著我們。


    父母常警告我,但是他們一次也沒有真的發火吼我或是罵我。


    嗯,隻是這種程度應該算普通吧?


    不過,我的情形是即使在家外麵,不管是幼稚園、小學還是國中,一直以來都是這個樣子。


    我明明什麽事也沒做,大家卻會說「夕湖好可愛」、「夕湖真乖巧」,像這樣誇獎我。


    我有很多朋友。


    真要說起來,我把全班同學都當成我的朋友。


    這話由自己說來感覺很討厭,但是我也很受男生歡迎。


    學長姊也好,學弟妹也罷,大家都很仰慕我,成績單上麵絕對隻有好話。


    所以說,我沒有遇過和朋友吵過架、遭受惡意捉弄、被拒絕告白的男生散播難聽的流言、學長姊與學弟妹在背後說我壞話或是遭老師盯上的事,真的一次也沒有。


    ──這種特別待遇,一直以來都讓我感覺很不自在。


    我很清楚,這種事就算講了,也沒有人能明白。


    不對,正確來說我講過一次。


    小學時,我和要好的朋友商量過,這才讓我察覺到這點。


    『被排擠的話還能理解,在班上受大家喜歡有什麽不好的嗎?』


    這話的確是再正確不過了。


    可是,為什麽呢?


    是因為大家好像和我保持距離嗎?


    我身邊彷佛豎起一道透明玻璃牆,當然他們看得見我,也聽得見我的聲音,隻是沒有人願意進入玻璃牆裏。


    ──我身邊總是圍滿了人,我卻感覺孤伶伶的。


    這麽說好像太誇張了……?


    我好像沒有這麽認真在煩惱。


    我喜歡學校,也覺得上學很快樂。


    隻是,我從來沒有結交過像連續劇或電影上麵看見的那種「心靈相通的對象」。


    我愈是接近,對方就愈是後退。


    比如說,雖然大家在學校感情很好,可是在放學後或是假日,如果我不主動提議出去玩,絕對不會有人約我出去。


    我一點也不特別,隻是出生在普通人家的普通女孩子。


    所以,我真正想要的是,和珍視的朋友一起互相傾訴煩惱,快樂的時候一起歡笑,哀傷的時候一起哭泣,偶爾對彼此發脾氣,甚至是吵架。


    所以,我真正想要的是,喜歡上看得比自己重要的男生,每天睡覺的時候就會想起他,看見他就會心跳加速,要是他和其他女生聊天就會生氣嫉妒,和他講電話就會興奮不已,總有一天會提起勇氣向他告白……


    我想成為那樣的人的女朋友。


    ──我希望,在這裏可以找到像這樣普通的青春。


    *


    幾天後。


    班會開始前,我和入學後交到的比較要好的朋友一起聊天。


    現在說話的那個人,是籃球社裏身材特別高大的海人。


    一開始我都是叫他淺野同學,但是他以非常認真的氣勢,說著「拜托你,夕湖,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嗎!?」,我雖然有點嚇到,還是不自覺答應他了。


    他的長相還算俊秀,可惜給人的感覺有點遺憾。


    「那你也可以叫我夕湖就好了~」那個時候我這麽一說,他不知道為什麽欣喜若狂到讓人都要退避三舍,而且好像快哭了出來,實在是個謎。


    「海人好惡~」我不禁說出這種話。


    「然後啊~聽說已經有二班的女生向和希告白了。」


    「這件事別說出去,畢竟我拒絕了。」


    「我知道、我知道,隻有我們這些朋友聊聊而已。」


    和希是不隻我們班上女生,連別班的女生也會偷偷關注的溫柔型男。


    海人聊到名字的話題時,他隨口跟我說了一句「我們也互稱和希跟夕湖就行了」。


    他的語氣很自然,完全沒有討人厭的感覺,使我不禁心想「啊啊,難怪女生會喜歡他」。


    我正在思考這些事的時候,海人朝我轉了過來。


    「夕湖你呢!?還沒有男生向你告白吧?」


    「嗯~告白是沒有,倒是有很多男生要我的line喔?」


    「nooooooooooo!」


    「你的反應太誇張了啦!」


    我這麽一說,和希嗤嗤笑了起來。


    「我想也是,這麽可愛個性又好的女孩子,怎麽可能沒有男生圍過來。真要說起來,海人也是這一大群人裏麵的其中一個。」


    「這話不會太過分了嗎!?」


    該怎麽說海人呢,他就是個笨蛋,至於和希的話可以把距離感抓得剛剛好,我很喜歡像這樣和他一起聊天。


    至少,他不會明顯表現出自己別有用意。


    「──哦?那我也趁現在來排隊候補當柊的男友好了。」


    至於這個人我就不是很會應付了。


    「咦~沒有人這麽說的吧~」我笑著敷衍了過去。


    千歲同學受歡迎的程度與和希不相上下。


    他們一起走在走廊上的時候,所有人都會回頭看他們。


    我承認,他的樣貌清秀,的確是帥到會造成騷動的程度。


    不過,相較於靈巧而且具紳士風度的和希,該怎麽形容他呢?


    ……輕浮自戀的自大狂?


    他都會像這樣馬上就用調侃的方式捉弄女孩子,偶爾還會說些裝腔作勢的話。


    盡管有人喜歡他這樣的反應,但如果讓我選的話,我絕對是和希派!


    因為都是體育社團的關係,千歲同學和海人還有和希的感情很要好,我們常一起聊天,不過他是我唯一沒有交換line的對象。


    如果他跟我要line,我不會拒絕,隻是我也沒有主動問他的必要。


    我們始終維持在千歲同學與柊這樣的稱呼方式。


    他平常舉止那麽輕浮,沒想到在這方麵表現得意外謹慎。


    我正在思考這件事的時候,海人笑嘻嘻地說:


    「聽見了沒,朔。你被甩啦~」


    千歲同學興味盎然地揚起嘴角,像是覺得很有意思。


    「不然……夕湖,你眼裏隻可以有我一個人喔。」


    「一點誠意也沒有~」


    「打從第一次見麵,我就覺得你是個特別的女孩子。」


    「恭喜你,踩到地雷了!」


    啊~啊,我心想著。


    事情不會那麽順利呢。


    姑且不論完全視我為特別人物,不良居心也顯而易見的千歲同學,海人與和希果然也……


    我知道他們對我有點客氣,對待我的態度也比其他人更拘謹。


    我希望他們和我相處的時候可以更隨意的說,我暗自失落地垂下了肩膀。


    *


    「回位子坐好~」


    聊了一會兒後,岩波老師進入教室,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淩亂的頭發,亂糟糟的胡子,鬆鬆垮垮的西裝與夾腳拖。


    雖然邋遢得沒有老師的樣子,但有人說他有股成熟的性感魅力。


    我對這種看法有點,不對,是完全無法理解。


    不過,我原本想像升學學校的老師會很嚴格,所以對喜歡打扮的我來說,反而歡迎他那種不拘小節的態度。


    「啊~好像差不多該來決定班長和副班長的感覺。」


    「感覺」──這種語氣很有岩波老師的感覺。


    其他老師肯定會叨念「怎麽還沒決定?」吧。


    「班長的工作有收作業交到老師辦公室、幫忙搬運上課的教材,還有在班上開會決定事務的時候,負責在台上主持。有誰自願嗎?」


    老師這麽問,但是沒有人舉起手。


    我也不覺得自己適合擔任這種職務。


    嗯~班長還是選擇有責任感的比較好吧。


    而且因為要上台主持,頭腦也要好……


    啊,我靈光一閃。


    有個人很適合擔任班長。


    「老師!」


    我活力十足地舉起手。


    「喔,柊你要當嗎?」


    我搖頭否定岩波老師的話,站了起來。


    「不是,我想推薦一個人,如果她本人願意的話,我建議由內田同學擔任班長!」


    喔喔!


    教室裏隨處傳來認同的反應。


    啪啪的鼓掌聲響了起來。


    對吧,她很適合吧。盡管不是自己受到稱讚,我卻覺得很開心。


    我們隻講過兩次話,但是內田同學可是在入學典禮上台致詞的新生代表!


    既然是新生代表,表示她是在入學考試上拿到最高分的同學吧?


    這種人在班上,當然是最適合擔任班長的人選。


    「唔,那個……」


    內田同學往我看了過來。


    她留著簡潔的短發,戴著深藍色方框眼鏡。


    她不像我熱中追逐流行與時尚,但是和她聊天時,我注意到她的製服和個人物品都相當整潔。


    還有,我很少看見她和其他同學聊天,在班上也不顯眼,可是她其實長得很漂亮!


    那些對我有特別待遇的男孩子,最好擦亮自己的眼睛!


    我正思考的時候,注意到內田同學有些傷腦筋地把頭低了下去。


    我急忙開口說道:


    「啊,抱歉忽然推薦你。因為你是新生代表,而且我覺得大家都會很放心由你來當班長。如果你不想當,也可以拒絕喔!?」


    內田同學抬起頭,視線有些不知所措,接著她微微一笑。


    「沒關係,如果大家都覺得好的話……」


    太好了。因為忽然被推薦,她可能隻是受到驚嚇而已吧。


    正當我鬆了口氣的時候──


    「──不好吧。」


    熟悉的男生聲音平靜但清晰地響了起來。


    「「咦……?」」


    我和內田同學異口同聲驚呼著。


    不知道為什麽,岩波老師吹了聲口哨。


    推開椅子站起來的,是剛才伶牙俐齒地想打動我的千歲同學。


    咦,他說不好嗎?


    這話是在說我?還是內田同學?


    「唔,柊。」


    二選一,居然是我!


    千歲同學露出有些困擾的笑容,繼續說道:


    「抱歉在就要決定的時候說這種話,我們都剛入學,對彼此還不熟,在這種的狀態下推薦不會很奇怪嗎?如果是用抽簽的方式,我個人覺得比較能接受。」


    我不懂他這麽說的意思。


    大家剛才不是都同意了嗎?


    「為什麽?擅自推薦是我不對,可是本人都說好了……」


    我看向有些不安的內田同學,她果然是笑咪咪的。


    「嗯~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總覺得沒有解決的爽快感,應該說,如果是像玩遊戲一樣炒熱氣氛,不是比較有趣嗎?」


    ……奇怪?


    糟糕,我好像有點要發火了。


    他到底想做什麽?難不成他是在強調自己的存在感嗎?


    如果是這樣,他大可以表示自己也要當班長啊。


    往四周看去,班上同學都顯得有些畏怯。


    他們這樣的反應很正常,沒有人想要改成抽簽方式,冒著當上班長的危險吧。


    「選班長和有不有趣沒關係吧?你有什麽不滿就直接說出來。」我的語氣有些強硬。


    「……啊~真受不了!!」


    千歲同學抓起了頭發。


    「我說你啊,柊。」


    他無奈地笑著。


    「你對自己的立場,也可以說是影響力,最好多一點自覺。」


    咦?他究竟是什麽意思?


    「啊~真受不了」是我要說的話吧!


    裝模作樣,盡說些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簡直莫名其妙!


    進入高中後,沒有出現我期待的變化,大家還是給我特別的待遇,尤其這個男生可說是這種行為的代表,而他竟然公然反駁我。我不由自主怒火中燒,語氣跟著激動了起來。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啊!?」


    「我是說,你這種人不要不經思考,就隨便把別人扯進去。」


    「不要用你這種人來說我,我完全搞不懂你的意思!」


    「……你是白癡嗎?」


    「氣死我了!好,我接受你的挑釁!」


    「真是的。」千歲發著牢騷,往我這裏走過來。


    我有點害怕,但是我抱著絕不退縮的心情,直瞪著他。


    千歲同學一點也不膽怯,直視著我。


    咦,沒想到他的眼睛滿漂亮的嘛,我不合時宜地冒出這樣的想法。


    「聽好了。像你這麽受歡迎的人提出這種建議,四周的人肯定會馬上讚成。在大家鼓掌同意後,你又說『不想當的話可以拒絕喔』,你覺得她說得出『我不想當班長,我拒絕』這種話嗎?」


    所!以!說!


    這話到底是,咦……?


    「──────!!!」


    他解釋到這裏,我終於、終於明白了。


    我終於理解千歲同學從剛才就委婉想要表達出來的意思了。


    咦?我其實是把大家都不想做的事,製造出從一開始就無法拒絕的狀況,強行逼迫對方接受……隻是這樣嗎?


    『沒有人想要改成抽簽方式,冒著當上班長的危險吧。』


    明白他的意思後,我腦中一片空白,接著整張臉都紅了起來。


    不會吧,等一下,實在太差勁了。


    因為掌聲樂不可支的自己,真的丟臉死了。


    難不成,我在過往的人生中都在做類似的事……?


    不對!


    我現在該做的是另一件事!!


    我往前踏出一步。


    「對不起!我太自以為是了!」


    內田同學手足無措地坐在位子上,我握住她的手。


    「不,沒什麽……」


    啊~真受不了!!


    我怎麽沒有注意到呢。


    她的眼神飄移不定,手握得這麽緊,連聲音都有點發抖。


    「內田同學也是。」


    我正猶豫要說什麽話時,千歲同學開口說了起來:


    「這次完全是飛來橫禍,不過如果你不喜歡這個樣子,至少該擺出討厭的臉色吧?這樣的話,說不定會有人注意到,再說陪笑會變成一種習慣喔。」


    內田同學聽見這番話,惡狠狠地往千歲同學瞪了過去。她的手瞬間放鬆了下來,十分清楚地表達出自己的意思。


    「──我不認為你有資格說我。」


    她這麽說,本人的反應卻是「也是,抱歉。」如少年般笑開來。


    在那一刻,我感覺腹部底下一緊,麻痹感擴散開來。


    我不覺得痛,也不覺得不快,隻是覺得很不舒服,有種無能為力的焦躁感。


    話說回來。


    我剛才難道是被罵了嗎?


    我們是在吵架嗎?


    ──啪嚓,清脆的聲音響起。


    無以名狀的情感轟地爆開來咦,


    「氣死我了」是什麽意思?


    「接受你的挑釁」到底又是什麽意思?


    我這輩子至今一次也沒說過這種話啊!?


    ──滴答。


    不知不覺中,眼淚落了下來。


    注意到眼淚流下來後,淚水便再也止不住。


    咦,為什麽?


    為什麽我會這樣……


    我覺得傷心嗎?生氣?低落嗎?


    不,等一下,這些應該都不是我流淚的原因!


    當我正心慌意亂時,岩波老師咧嘴一笑。


    「哎呀呀、啊啦啦不行喔、這樣不行喔我要告老師。」


    「我完全沒想到這種歌會從老師口中唱出!」


    千歲同學吐槽回去後,歎了口氣。


    「柊,我的說法或許不太好,不過你在這種時候哭也太狡猾了吧。」


    又挨罵了。


    想到居然有人會罵我,我哭得愈來愈厲害。


    「真是的,饒了我吧,我之後再請你吃蛋糕。」


    這是什麽話,太差勁了。


    這意思是要用蛋糕打發這種麻煩的女人嗎?


    想到他的安慰這麽隨便,我簡直嚎啕大哭。


    大哭之後,心情落在大水裏。


    啪噠。


    啊啊,原來如此。


    ──我現在非常非常開心。


    海人率先大呼小叫了起來。


    「喂~朔~很遺憾你惹夕湖討厭了,我會趕過你的!」


    「我才不想被你這麽說咧!」


    和希喃喃接著說。


    「……五班的千歲朔是亂玩女人的渣男。」


    「在學校匿名論壇亂寫的人就是你吧,出來單挑!!」


    「過分。」


    「千歲同學怎麽可以這麽做~」


    「不許惹柊同學哭!」


    「內田同學不用勉強自己沒關係。」


    「這個死渣男!!」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知道了啦!!!!!!!!!!!!!!!!」


    千歲同學說著站上講台,把岩波老師推到一邊去。


    啪,他拍著黑板,大聲喊道:


    「所有人一致公認的學年偶像柊夕湖!外表樸素,但感覺在校外教學晚上,會有絡繹不絕的男生以『老實說,我很喜歡你』向她告白的內田優空!為了負起傷害她們兩位的責任,由我來當班長。有意見的話就說出來啦混帳!!!!!!」


    什麽嘛,真是蠢斃了。


    想到他愚蠢的舉動,眼淚又像大雨一樣落了下來。


    畢竟他大可以視而不見,而且他明知道臨時改變風向會惹惱班上同學,但他就是沒辦法默不吭聲吧?


    盡管他話講到一半,態度變得自大,不過為了不讓提議的我和其實想拒絕的內田同學心裏留下疙瘩,他主動攬下了壞人的角色吧?


    不需要解答,我隱約也知道答案了。


    我從小習慣他人的目光,所以早就看慣了。


    此時大家都忘記我,在向千歲同學抱怨。


    最後,他會把所有責任背在自己肩上,說到他這種行為。


    ──他的這種行為,簡直就是英雄。


    剎那間,猶如玻璃碎片反射,世界閃耀起燦爛的光芒。


    他罵了我,和我吵架,對待我沒有小心翼翼。


    欸,這種事為什麽、為什麽竟可以讓我如此開心呢?


    千歲同學大喊了起來:


    「囉哩囉嗦,你們吵死人了!要是再有意見,我就直接指名副班長!」


    他還在扮黑臉,而且愈來愈惡劣。


    現在不是哭個不停的時候,我粗魯地抹掉淚水。


    嘿,剛才的我。


    嘿,一直以來的我。


    就在這裏喔。


    找到了、找到了,我找到了。


    我的青春,我的────


    我高舉起手,用力站了起來。


    「我我我!既然朔要當班長的話,我要當副班長!!」


    「啥?為什麽?」


    「沒問題的!我國小的時候很會照顧兔子和青鱂魚!!」


    「……你可以去當生物股長嗎?」


    他又用這麽隨便的態度對待我了,我忍不住嘴角輕揚。


    他問我「為什麽」,那還用說嗎?


    居然這麽輕易,平凡到可笑的程度──


    我找到了喜歡的男孩子。


    可是,真是奇怪。


    我本來很討厭,真的很討厭別人對我的特別待遇。


    現在我的想法完全反了過來。


    ──我想成為你心中那個特別的人。


    *


    「──事情經過就是這樣。」


    高中二年級的暑假。


    我和綾瀨薺在車站旁的商店街逛街聊天。


    自從上次和朔約會的時候遇到後,我們就很常聯絡。


    我們之前聊到想買夏天的衣服,於是約好今天出來血拚。


    進入高中後,這是我第一次和小內以外的女孩子單獨出來。


    所以說,我有點靜不下心。


    看見她沒什麽反應,我又繼續說下去:


    「你覺得呢?」


    薺剛才忽然這麽問我「你為什麽喜歡千歲同學?」,可能我有點太多話了。


    「我覺得啊……很煩。」


    「隻有這樣嗎!?」


    「還有,比我想像的還惡心。」


    「過分!」


    我們會聊到這件事,其實是之前留下朔和亞十夢同學,一起去買飲料的時候,她說過:


    『──我實在看不下去,所以提醒你一聲,如果你真的想和千歲同學交往,要是不采取行動的話,恐怕會就這麽拖下去,不會有結果的喔?』


    老實說,她說中了我的痛處,因為我自己也注意到了。


    「……這種理由果然不行啊。」我嘀咕著。


    其實我最近心裏一直很煩躁。


    他幫助悠月解決穀中那些家夥和跟蹤狂的問題,西野學姊的事我不清楚,隻是他們之間明顯有我無法介入的深入關係,而讓他再次拾起棒球的人怎麽看都是陽……


    我不知道她們是不是有戀愛的情愫,可是她們一定都喜歡朔。


    「這種關係不可能永遠維持下去。」薺那天這麽說。


    我一直在逃避,不過她說得大概沒錯。


    之前就算他沒有喜歡我,我以為和他最親近的女孩子就隻有我和小內。


    可是現在,不對,說不定從更久以前,情形就不一樣了。


    至少,他身邊的女孩子不隻有我們。


    更讓我心頭一緊的是,大家各自都有喜歡朔的特別的理由。


    至於特別的理由,也就是特殊的羈絆。


    我不是很會解釋,總之就是她們和朔之間有隻屬於他們的故事,羈絆逐漸加深,然後成為她們喜歡上朔的理由……


    相較之下,我的理由又算什麽,我忍不住這麽想。


    我幾乎可以算是一見鍾情。


    我正煩惱的時候,薺不耐煩地往我看了過來。


    「什麽意思?」


    「像是幫忙度過難關、命運的相逢或是一起克服苦難,沒有這類理由的喜歡總覺得很薄弱……」


    「咦,不會吧,你嚇到我了。」


    「我是真心在煩惱耶!?」


    唉~重重的歎息聲傳了過來。


    薺講話心直口快,但我明白我為什麽不會討厭她的理由。


    多虧有朔在,海人與和希對待我的態度也變得隨便,所以最近我完全不會思考這種事情了,可是薺也是從一開始就不把我當成特別人物對待。


    「我說你啊。」薺說:「喜歡上一個人的理由是什麽都無所謂吧?不管是長得好看、打扮時髦還是常對上對方的眼神都行,一般都是這樣的。」


    「我覺得太普通的話,沒辦法打動他。」


    「什麽?你不是想度過普通的青春歲月嗎?這樣的話,談場普通的戀愛不好嗎?」


    這話讓我赫然一驚。她說的很有道理。


    我原本是那麽期望,可是……


    我垂著頭,又不安了起來。


    「假設你是男生,我們在一年級的時候同班……」


    「你在說什麽?」


    「朔和我們不同班,取而代之是你像剛才那樣罵我的話,我喜歡上的人就會是你了吧。隻是剛好第一個這麽做的人是朔而已。」


    「拜托不要把我卷入那個奇怪的世界觀。」


    啊~真受不了──薺又繼續說下去:


    「如果要這麽說的話,就會變成要是你在千歲同學之前遇到比他帥氣、有男人味又溫柔,正符合你喜好,可是沒有給予你說的那種……特別待遇?的男生,你會怎麽做了嘛。」


    「沒有這種人啊?」


    「聽我說完。」


    啪,她拍了下我的手臂,做出像搞笑藝人吐槽的反應。


    「說起來,這就是答案了吧。既然你認定『自己隻有那個人了』,愛上一個人還需要其他理由嗎?」


    「再說──」薺喃喃說著。「那是你的人生變得彩色的瞬間吧。你要珍惜隻屬於自己的那份特別,雖然我不是很明白啦。」


    噗通,心髒輕輕跳動著。


    那個時候感覺到的心情,毫無疑問是隻屬於我的特別。


    和其他人相比,我的那一份特別絕不遜色。


    盡管緣由微不足道,從那天起我每天都能發現新的喜愛,現在也有許多愛意持續堆積在心頭。


    嗯,我在內心點著頭。


    「謝謝你,薺。」


    「不用謝我,我很渴,不如請我喝飲料吧。」


    「包在我身上!」


    我跨出一大步。


    沒問題的,我喜歡朔的心情不會輸給任何人。


    ──但是,萬一……


    大家都有屬於自己的特別,在心裏認定自己隻有那個人了,萬一我們喜歡上同一個對象(人),到時候我該怎麽辦呢?


    *


    之後,我們走到車站後麵的複合式百貨aossa,進入位於一樓的yutori咖啡店。


    這間咖啡店有很多主食的餐點,隻是外頭實在太熱了,我點了綜合果汁,薺點了冰咖啡歐蕾。


    我們點的飲料都上桌後,「話說回來。」薺先說了起來:


    「千歲同學知道你的心情,對吧?你告白過了嗎?」


    「嗯……」


    「不如說,你都當著他的麵說過喜歡他了,可是又說沒有在交往,你們到底是什麽狀態?」


    我不自覺別開視線,搔著臉頰。


    「對不起,這件事我不想談。」


    「這樣啊。」


    薺乾脆地打住後,丟出了一句「不然──」又接著說了起來:


    「真要說起來,現在我要說的才是正題。你不如趕快告白吧?」


    「唔唔……」


    不管怎麽聊都會聊到這個話題。


    告白。


    如果說我沒想過這件事,那是騙人的,我甚至天天都把這件事掛在心上。


    隻要和朔在一起,我就覺得十分幸福了,可是我還是想總有一天向他告白、交往,成為男女朋友。


    我不想要他送我回家,而是手牽手一起回家。


    我不想要一起出去玩,我想要正式的約會。


    我不想要正宮地位的名義,我想成為最愛的他的女友。


    可是,「我沒有自信嘛。」我說。


    「小內、悠月、西野學姊和陽,朔身邊有很多亮眼的女孩子,我沒有自信他會在這些女生裏麵選擇我。」


    「嗯,這麽說也是,畢竟你們那些人的等級太高了。」


    「所以,萬一告白後被拒絕,沒辦法繼續在一起的話,不如……」


    薺傻眼地笑了出來。


    「很多人在被拒絕後還是可以繼續當朋友,但你可能很難做到吧。不過呢,你有仔細思考過其他情形嗎?」


    「其他情形……?」


    「我之前也說過,如果千歲同學和你認識的女生交往,到時候你連像現在這樣表白自己的心意都沒辦法。」


    「我知道……」


    「你好像知道得不是很清楚,我就說得具體一點好了。剛才列出來的那四個人,其中至少一個人早就已經告白也不奇怪,尤其七瀨看起來就是很積極的人。」


    「──────!!!」


    顯而易見的事實往我心裏狠狠揍了下去。


    薺之前說的時候,我想像那個人可能是認識的「班上的女孩子」,我想我大概是在無意識中逃避思考這件事。


    因為,要是想像這種事……


    腦中一這麽想,就開始想像了起來。


    ──比如說,如果悠月和朔交往。


    我想起他們兩人扮演假情侶的時候。


    我腦中明白他是為了悠月,因為她遇上了可怕的事,胸口卻感覺到撕裂般的疼痛。


    他們一起上下學,交往的流言傳得甚囂塵上,在圖書館一起念書,手牽手去參加祭典,他保護她不受傷害……


    那正是我從一年級的那一天以來,每天都在幻想的光景。


    我甚至冒出要是自己被盯上就好了,這種身為朋友最不該有的差勁念頭,在睡前極度厭惡自己。


    然而,汙穢的內心始終無法變得清澈。


    ──比如說,如果西野學姊和朔交往。


    生涯輔導座談會那天。


    讓一直以來受盡特別待遇的我也目瞪口呆的美麗學姊眉開眼笑,向朔揮了揮手。


    「最喜歡我的你。」她這麽說。


    我清楚記得,那一瞬間,我感覺椅子底下好像開了個大黑洞,整個人頭下腳上掉了下去。


    難不成隻是我不知道,朔早就在和那位學姊交往了嗎?我忍不住這麽想。


    即使知道他們沒有交往,那種瞬間飄浮在半空中的冰冷感覺並沒有因此消失。


    另外,我還知道了一件事。去年在朔離開棒球社,陷入低潮的時候,在我隻能守望著他的那段時間,他是向這位學姊吐露心聲。


    在我麵前,他始終隻表現出堅強帥氣的一麵。


    如果她決定到東京就學,朔明年決定追上去,他們在我無法觸及的遠方一起生活的話──


    我並非直接認識西野學姊,她是什麽樣的人,他們都聊什麽話題,他們是怎麽認識的,負麵的想像無法克製地持續加速。


    尤其朔看著她的眼神,肯定就像我看著他的眼神。


    我一再咬著唇,強忍住淚水。


    ──比如說,如果陽和朔交往。


    從薺那裏聽說朔好像在練球的時候,我連自己是什麽心情都不知道,隻記得心裏充滿了「為什麽?」的疑惑。


    總是正麵解決問題的朔,隻有一件事會選擇避而不談,那就是棒球社。


    聽見陪他練球的人是陽,我注意到「啊,那個人不是我」。


    能打動那個堅強的熱血男兒的人,原來是同樣堅強又熱血的女孩子。


    在球場裏,我吃著小內帶來的飯團,隻感到食之無味。


    比賽那天,看見陽穿著我們一起挑選的洋裝大喊時;看見朔受到激勵,做出精彩表現時,我對自己很不耐煩。


    如果這是一部電影,螢幕裏麵映照出的會是他們兩個人。


    我感到既熱血又感動,既不甘又哀傷,從我最愛的朔的笑容,移開了雙眼。


    「明白了嗎?」


    原本沉默不語的薺,說話的語氣比平常還溫柔。


    也許她注意到我在想事情,一直在等我。


    我沉重地歎了口氣,開口說道:


    「我或許是比自己想像中還討厭的女人,居然嫉妒我重要的朋友……」


    話還沒說完,薺噗地失笑,接著大笑了起來。


    「我這話是認真的!」


    「不,要我不笑太難了,我第一次實際聽見有人說出『討厭的女人』這種話。」


    「我不說了。」


    這種事我連對小內都沒說過。


    我氣呼呼地喝著綜合果汁時,呼吸總算平靜下來的薺開了口:


    「言歸正傳,不會嫉妒才奇怪吧。再說,不會嫉妒的戀愛還叫戀愛嗎?你有這樣的自覺還算有救,我不相信那種說自己從來沒嫉妒過的女人。」


    「是、是嗎……?」


    「當然啦,喜歡的男生和別的女人要好,一般都會不爽的吧。」


    「可是,他們是朋友啊?」


    「生不生氣先不管,如果是我的話,比起輸給不認識的人,我絕對不想輸給朋友。關係太密切,反而會讓我忍不住想像。像是體育課換衣服的時候,哇啊她買了新內衣,滿腦子都是這種事。」


    「內、內衣……」


    「就算不是真的清楚對方有哪幾件內衣,還是看得出來是不是新買的吧。那種會讓人受到重擊的款式。」


    聽著薺解釋的時候,我感覺黑霧逐漸散了開來。


    原來這種情形很普通啊。


    不過,反過來說……


    薺又繼續說下去。


    「而會嫉妒的人不隻有你而已。」


    果然是這樣。


    「每個人都希望對方眼中隻有自己,況且大家又把你當成千歲同學的正宮,肯定會有人心裏很焦急。」


    哎,反正我也不能負起責任,你自己高興怎麽做就好──薺接著說。她咧嘴笑著,像在表示這個話題就聊到這裏。


    「──與其沒說出自己的心意就結束,在說出自己的心意後結束不是更好嗎?」


    我把她的話放在心裏,和她一樣咧嘴笑了開來。


    其實我早就是個討厭的女人,卻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不論是什麽樣的結束,我都不想要。


    欸,朔。


    ──你心中那個特別的人是誰呢?


    *


    數天後的中午過後,媽媽開車送我到lpa。


    今天是我和小內、悠月還有陽約好要一起去買泳衣的日子。


    我穿著短熱褲,搭配散發夏季風情圖案的上衣。因為是女孩子們一起出來逛街,我將頭發用電卷棒上卷後紮起成熟風的雙馬尾。上次我弄這個發型時,朔的反應很微妙,所以隻有在這個時候能做這樣的造型。


    車子開進停車場,我下車後,媽媽不知道為什麽也從車裏走了出來。


    「咦,你也要順便去買東西嗎?」我錯愕地問。


    「沒有,我是要去和你的朋友打招呼。」


    「你絕對不許跟過來!」


    「怎麽這樣~」


    我無視像個小孩子噘起嘴的媽媽,急忙從車邊離開。


    從line群組看來,其他三個人都已經到了。


    『我們在mister donut旁邊唷。』


    小內的訊息正好在這時候傳來,我往正中間的入口走了過去。


    自動門打開,冰涼的空氣流向這裏,我不由自主籲了口氣。


    「夕湖!」


    進入室內後,隨即有活力十足的聲音叫喚著我。


    一往那裏看去,陽快步往我衝了過來。


    我稍微舉著手,說了起來。


    「抱歉~你們等很久了嗎?」


    「沒有,我們也是剛剛才會合。」


    陽今天穿著黑色短褲搭配adidas的白t,平常的短馬尾從黑色帽子竄了出來。雖然是運動風的服裝,但長t恤看起來就像件洋裝,展現出來的落差會讓人不由得心動。


    從陽後麵走過來的悠月也輕輕舉了下手。


    「嗨。」


    「嗨!!」


    她穿著灰色高腰褲搭配亞麻藍色上衣,輕柔的荷葉袖裝飾著點綴的緞帶。雖然是很簡潔的服裝,穿在身材姣好的悠月身上非常帥氣。


    最後是小內,她穿著淡藍色的直條紋長洋裝。


    她很適合這種女孩子的打扮,真的好讓人羨慕!


    我要是不穿短褲短裙,總覺得跟自己很不搭。


    真要說起來,不會太犯規了嗎?


    雖然薺也說過,每個人的類型都不一樣,可是大家都超可愛的!


    「小內,謝謝你傳line告訴我地點~」


    「不會,我隻是想到我們沒有約集合地點。」


    悠月聽見我們的對話後,無奈地笑了起來。


    「陽說她會早點到,所以我要她等時間快到的時候,再跟我們說在哪裏會合……這家夥居然忘得一乾二淨。」


    「對不起、對不起,我看球棒看得太專心了。」


    「難不成你打算買自己的球棒嗎?」


    球棒……


    我甩了甩頭。


    「陽,你想過要買什麽樣的泳衣了嗎?」


    我這麽一問,不知道為何是悠月回答了我的問題。


    「可以掩飾胸部的泳衣。」


    「小七,小心我把你揍飛出去喔?」


    「不然要用超小比基尼一決勝負嗎?」


    「我不需要你的意見,你可以滾一邊去嗎?」


    陽看向我,在胸前朝我比了個「有勞了」的手勢。


    「今天就拜托您了,師父!」


    兩人的對話惹得我哈哈大笑,「遵命~!」我牽起了陽嬌小的手。


    *


    之後,我們走進了二樓的一間店麵。


    因為是這個時期,到處都擺滿了泳裝。


    有這麽多種款式,找到喜歡的泳衣應該不成問題。


    我們先各自在店裏麵逛,這時忽然有人站到我身邊。


    淡雅香甜的香水味輕輕往我飄了過來。


    啊,這香味真好聞。


    待會再問她是哪一款香水吧。


    「欸欸,夕湖。」


    悠月偷偷摸摸地和我說起悄悄話。


    「我在我在,什麽事~?」


    「算是視察敵情吧,更準確來說是聯盟?」


    「檸檬?你想喝飲料嗎?」


    「你還算是藤誌高中的學生嗎?」


    奇怪,她的反應不知道為什麽非常錯愕。


    「我不是那個意思。」悠月又繼續說道:「我是想說我們挑的款式不要重覆。」


    這下我終於搞懂了。


    在這些人裏,款式最有可能重覆的的確是我和悠月。


    「真的很難挑呢~悠月你要走性感風?可愛風?還是新奇的時尚風?」


    「嗯,實在很難選,最後那種就算了。」


    「也是呢~」


    最近有背心式泳衣和連身裙式泳衣這類不會裸露肌膚,就像普通的洋裝,展現出另一種獨特風格成熟女人味的泳裝,隻是那絕對不是朔喜歡的款式。


    我確認著眼前的泳裝,接著說道:


    「順帶一提,我問過朔喜歡哪種款式,結果被他敷衍過去了。」


    「……那個優柔寡斷的男人。」


    「總之胸部愈露愈好!」


    「我完全同意,隻是感覺煩惱都變得很空虛了……」


    悠月果然也在意朔的目光嗎?


    她會在意也不奇怪,畢竟會是平常那這些成員在一起玩……


    「夕湖,你看這一件。」


    悠月拿起一件彩色花紋的基本款比基尼,在我身上比著。


    「嗯,果然夕湖你適合可愛風,我適合性感風嗎?」


    「就是這點讓人煩惱。要以平常的形象出擊,還是特地展現出反差呢~」


    「之前他說過反差萌之類的話,隻可惜都用過一次了……你穿蕾絲泳裝一定也會很好看吧?」


    接著,她把一套胸口與泳褲兩側係帶的泳裝擺在我身上。這一套泳裝的胸部裸露麵積多是多……


    「咦~!這套是你比較適合吧!!」


    「如果由我來穿,會顯得侵略性太強,一副要在海邊狩獵男人的樣子。」


    這種說法讓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懂她的意思。


    畢竟悠月全身都散發著強烈的賀爾蒙。


    她有很多男孩子氣的衣服,也許就是為了中和給人的印象。


    「欸欸,悠月,你都是在哪裏買衣服的?」


    「嗯~我大多會在季節一開始的時候,到金澤買衣服。」


    「我懂!我也是!!我喜歡福井,隻可惜這裏跟不太上流行呢~」


    「不如下次我們一起去吧?陽都嫌逛街麻煩。」


    「我要去!我每次都是搭媽媽的車過去,根本沒辦法好好逛街。」


    「我基本上是自己搭電車去~」


    「悠月居然會一個人搭電車嗎!?」


    「你真的是高中生嗎……?」


    「咦,我連藤誌高中學生都不是了嗎!?」


    從市內通學的學生基本上都是騎腳踏車,或是像我這樣由父母接送吧?不知道怎麽搭公車或電車的學生肯定有很多。


    不過,和悠月一起逛街絕對會很好玩!


    畢竟她對流行的看法,感覺和我很像。


    我正感到雀躍時,悠月以「總之──」開頭,看向和小內在一起的陽。


    「先解決那個問題兒童吧。」


    「遵命~!」


    *


    「陽,你有看到喜歡的泳衣嗎?」


    悠月說著,往她手邊看過去。


    「……這套。」


    陽羞怯地把手裏的泳衣擺在身上。


    我和悠月麵麵相覷,「你是認真的嗎?」、「不行~!」忍不住異口同聲喊了起來。


    「連夕湖都反對嗎!?」


    陽手上拿著一套洋裝式的泳衣。


    如同名稱所示,那就像一套細肩帶短洋裝。


    悠月往前走了過去,我決定交給她解釋。


    我們想說的話應該差不多。


    「你對胸部大小沒有自信吧?」


    「……唔,所以我想說盡量選布料多的。」


    「可是選那種泳衣的話,反而散發出你在耿耿於懷的感覺喔?聽好囉,『啊啊,身材肯定很讓人失望』可能會有人這麽想。」


    「我、我不想讓人這麽覺得。是說結果又被說教了……」


    「安靜!」


    「是!!」


    至於她是不希望誰這麽想……


    不想了。


    悠月往陽逼近,接著說了下去:


    「如果不能用胸部取勝,那就隻能靠其他地方奮戰了。你的武器是什麽!?」


    「……小、小陽的笑容……?」


    「認真點。」


    不是笑容,悠月說。


    「用籃球鍛煉出來的腰線!臀部曲線!腿部曲線!這些全部藏起來,還有什麽看頭。」


    她依序拍打講到的部位。


    「喔喔~」陽點點頭,像是覺得很有道理。


    「說起來,我的腰還沒有悠月那麽多肉呢。」


    「喂,小妞,注意你的言詞,我隻是體型偏女性化而已。」


    「所以你對熱量才總是那麽斤斤計較嘛。」


    「好~我懂你的意思,開戰了,我們去外麵打,小海!」


    哦,她們兩個人聊天時,悠月會表現出這種個性啊,真讓人意外。


    她們的唇槍舌戰很有意思,隻是讓她們再繼續鬧下去,永遠也沒有進展。


    我忍住笑,加入她們的對話。


    「總、之!你要拿出女孩子的自信,可以露的地方都露出來!」


    「師父……!」


    麵對陽求助的目光,我說開口說道:


    「你的上圍和下圍是多少?」


    「咦,什麽?上圍?下圍?」


    「夕湖,你別問陽這麽專業的名詞。」


    聽見悠月這麽說,「ok~」我這麽回道。


    「不好意思,讓我摸一下。」


    「咦?」


    我繞到陽背後,輕輕抓住她的胸部。


    (插圖009)


    「這、這是在做什麽,夕湖!!」


    「別擔心、別擔心,馬上就好了~」


    「好癢喔~」


    我確認著手裏的觸感,接著放開手。


    我已經盡快解決了,陽卻用「難不成你背叛我了嗎?」的眼神看向我。


    「你應該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小喔。雖然說你實在沒有什麽多餘的肉,但是隻要靠內衣的穿著方式,視覺上就可以有截然不同的變化。」


    「咦……真的嗎!?」


    「悠月,你沒教她嗎?」


    我這麽一說,悠月用手抵住眉間,沮喪地垂著頭。


    「教是教過,隻是她好像忘光了。」


    說起來,這種事要是自己沒興趣,根本不會想記住。


    「那我待會再教你一次。」


    「神……!」


    「再說,一般的比基尼隻要挑小一點的尺寸,很簡單就能擠出溝來。如果隻是單純想要那條溝,用nubra或胸墊馬上就能看到效果,別說是泳衣,聽說也有人在穿低胸的衣服的時候,會用膠帶硬是把胸部固定住,擠出乳溝喔。」


    「是嗎!?」


    「所以說,重選~!」


    「好!」陽激勵自己似地握緊拳頭,悠月發著牢騷說「為什麽你就肯聽夕湖的話?」。在一旁觀望的小內,則「好了好了。」地安撫著大家的情緒。


    天啊,好快樂。


    我喜歡這種感覺,真的很喜歡。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跟籃球社二人組稱上知心摯友,但不知不覺間,我身邊都是些不會把我視為特別人物的朋友。


    ──我身邊都是重要的好朋友。


    *


    後來我們花了好幾個小時,終於挑到我們滿意的泳衣。


    我和悠月都不知道試穿了多少套的泳裝。


    陽找到了很可愛的泳衣,小內也挑選地意外認真。


    之後,我們在星巴克喝了飲料才解散。


    因為玩得很開心、笑得很開心,離開時有些依依不舍,不過反正我們很快又會在煙火大會上見麵。


    走到外麵時,太陽都開始西落了。


    媽媽叫我要回家時再打電話給她,可是搭車一下子就回到家的話,感覺沉浸在歡樂時光裏的餘韻也會跟著消失,所以我選擇慢慢走回家。


    我喜歡夏天的夕暮。


    高高鼓起的雲朵渲染著粉紅色或紫色的色彩,影子愈拉愈長。


    青蛙叫聲與蟲鳴聲在覺得差不多該開始的時候傳入耳裏,農田與河流的氣味忽然變得明顯。


    不知道為什麽,比起其他季節,夏季更有「一天結束」的感覺。


    此時,大家都看著這片天空,走在回家的路上嗎?


    到家後,她們或許會在房間裏再試穿一次,確認是不是真的滿意挑選的泳衣。


    我想像了起來,覺得那個樣子有點可愛。


    ……老實說,第一個這麽做的人會是我吧~


    我胡思亂想著,走在路上時──


    「夕湖──!!」


    前方有個人揮著手,騎著腳踏車往我接近。


    龐大的身軀與普通的腳踏車格格不入,我忍俊不住笑了出來。


    「喲,這麽巧!」


    嘰嘰,海人在我麵前停下車。


    「嗨~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想p的運動用品店逛逛,你呢?」


    「我和小內、悠月還有陽一起去買東西,現在正要回家。」


    「難不成……」


    「嗯,我們買了很可愛的泳衣!」


    「讚啦────────────!!!!!!」


    「海人好惡~」


    我這麽一說,海人先是哈哈大笑,然後指向腳踏車後座。


    「你家就在這附近吧?我可以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今天想走路。」


    「可是天色這麽暗,女孩子一個人走在路上太危險了吧?」


    「一點也不危險,再說路上根本沒人。」


    「嗯~」海人跨下腳踏車,咧嘴笑了開來。「那我也陪你走。」


    「欸~這樣會破壞我的餘韻啦~」


    「雖然不知道你在講什麽,但這話太過分了吧!?」


    到頭來,我們還是一起踏出腳步了。


    像這樣並肩走在路上一看,他的身材果然很高大呢,大概比我高了一顆頭那麽多。


    「海人。」我沒什麽仔細觀察他的機會,不過他的長相意外剽悍,我朝那張側臉說道:「你為什麽沒有女人緣?」


    「忽然問這種問題嗎!?」


    他的臉一歪,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


    他的這種個性總能讓人放鬆心情,因為朔與和希老是在裝模作樣。


    「你的身高那麽高,長相又不錯,還是個運動員,雖然蠢可是個性開朗……」


    「其中一個是多餘的吧!?」海人說著,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


    「冷靜下來想想,沒有女人緣才奇怪吧?沒有人向你告白嗎?」


    「啊~唔……」


    他說得支支吾吾,最後死心地開口說了起來:


    「有是有,像是女籃的學姊或學妹,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沒有同年的女孩子。」


    「你果然有女人緣!?我好高興!」


    我莫名興奮了起來。


    「咦?為什麽你那麽高興?」


    「因為,隻有朔還有和希那種做作的男生有女人緣,我無法接受!一般來說,最能讓女孩子放心的人應該是你嘛。」


    「是嗎!?」


    「當然啦~那兩個人給人感覺在交往後,還是會有女生湊上去,他們也會和平常一樣嘻皮笑臉的,身為女友實在沒辦法放心。」


    當然我知道他們不是那種人,我指的是那些和朔不熟的其他女生會這麽認為。


    我本來這麽想,隻是愈講愈覺得這種情形的確有可能發生。


    至少他絕對管不了那張嘴,嗯。


    「如果是成為你的女朋友,你肯定會很珍惜對方,甚至可能在交往的那一天,就刪除其他女孩子的聯絡方式。」


    「……很有可能!就算對方沒有這麽要求!」


    「對吧!其實也不是真的要那麽做,隻要有那份心意就很讓人開心了!如果是朔的話,他很有可能會一臉嚴肅地說教,像是『我說啊,夕湖。成為男女朋友後就不能和其他朋友聯絡,我認為這種想法不太正確。』。」


    我模仿起朔裝模作樣的說話方式,海人「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超像!還有還有『不管雙方相隔多遙遠,在和哪個不認識的人講話,都能放心得像兩個人在身邊手牽著手。我想成為這樣的情侶。』之類的!」


    「別鬧了,我受不了了!他感覺就會說出這種話,隻是用海人的聲音說出來,感覺更好笑了!」


    「這種話對我來說也很過分吧!?」


    我們捧腹大笑,「啊~啊。」接著我伸直了身體。


    「朔那個人真的很麻煩,我也該喜歡像你這樣的人嗎?」


    「……」


    海人沒有反應,我納悶地看過去後,看見他一手牽著腳踏車,另一手摀住嘴,強忍住笑意。


    「不,就各種意義來說,也隻有朔能當你的男朋友吧?」


    「把話說清楚!就各種意義來說是什麽意思!?」


    「……各種意義就是各種意義囉。」


    海人一反常態地小聲嘟囔著。


    眼見尷尬的沉默就要彌開,為了轉換氣氛,「所以呢。」我起了個頭,開口說道:


    「在向你告白的女孩子裏,你沒有感覺不錯的對象嗎?你不是老說想要交女朋友嗎?」


    「啊……」


    「我知道了!難道是你早就有喜歡的女孩子了嗎!?」


    「不是。」海人爽快地咧嘴笑了。「我隻是目前想專心在社團活動上。」


    原來是這樣啊,我心想。


    我不是很清楚,不過他籃球打得很好,也許他是不想分心在籃球以外的事情上麵。


    他果然是個專注而全心全意的人。


    正因為如此,我有個問題想問他這個男孩。


    「海人。」


    「嗯?」


    「如果你很重視的朋友,和你喜歡上同一個人,你會怎麽做?萬一你注意到自己喜歡的人,對那個朋友也不是沒有那種意思的話。」


    「這麽問的意思是……?」


    「討厭啦,隻是個比喻而已!最近我和薺出去玩的時候,聊到了這種事。」


    我表現得太明顯了嗎?


    不過,我覺得海人會認真回應我。


    我看向身邊,他果真皺起眉頭,一臉嚴肅地陷入沉思。


    「如果是我的話……」


    海人接著看向我,神情顯得很爽朗。


    「──正因為是重要的朋友,就算得要硬是介入他們兩個之間,我也會分出勝負。」


    他咧開嘴的燦爛笑容,實在是眩目不已。


    如果能像他這麽想,就用不著鬱悶煩惱了吧。


    我也學他笑了起來。


    「這種方式很有你的風格,真不錯!」


    「……是、嗎?」


    身旁的男孩子揚起嘴角,又接著說道:


    「『如果夕湖這樣就退縮的話,表示這段戀情肯定也隻有這種程度而已啦。』」


    「欸,偷偷加進去的海人成分實在太好笑了,真的拜托不要再講了!話說回來!我不是在說自己的情形啦────!」


    打打鬧鬧一會兒之後,海人像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夕湖,你還記得入學典禮嗎?」


    「什麽?入學典禮怎麽了嗎?」


    「大家在體育館裏集合的時候。」


    「唔……」


    我試著回想,但是隻記得那時候心裏充滿了期待與不安,還有小內上台致詞,其他事都不記得了。


    「有發生什麽事嗎?」


    我老實地如此回答,海人隻是「哈哈。」地短促笑了兩聲。


    「沒有,沒什麽事。」


    「什麽嘛,這樣不是吊人胃口嗎!」


    「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啦。」


    「咦~跟我說嘛!」


    結果在我到家前,他始終沒告訴我是什麽事。


    我不想死纏爛打,所以在謝謝他送我回家後,就和他道別了。


    「拜拜,夕湖。」


    「再見~海人。」


    我朝離去的背影揮著手。


    「煙火大會再見喔~!」


    海人聽見我這麽說,「好。」回頭舉起了手。


    不過,總覺得……


    西沉的夕陽映照出的那張笑臉,看起來有些哀傷。


    *


    接著,到了福井鳳凰煙火大會舉辦的當天。


    我在自己的房間裏,由小內幫我穿上浴衣。


    本來我是想請她到那邊(朔的家)再幫忙,隻是小內說:「我猜朔同學也會這麽以為。可是既然難得有這個機會,不如在見麵的時候給他一個驚喜吧?」我也讚成她的提議表示:「有道理!」


    叩叩,房門響起了敲門聲。


    「進來吧~」


    我回應後,媽媽轉開門把,進入房間裏麵。


    「小內,不好意思特地麻煩你過來一趟~」


    媽媽說著,把茶和點心放在桌上。


    小內和媽媽之前就見過幾次麵了。


    「身為母親,我很想親自幫她穿上浴衣,隻可惜我和夕湖都一竅不通~」


    「等等~我才沒有媽媽那麽差啦。」


    「在那種像是壞掉機器人的狀態下說這種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喔?」


    「吵死了!」


    的確從剛才開始,我就按照小內的指示「手舉高一點。」、「背挺直一點。」,笨拙地動著身體。


    小內聽著我們的對話,嗤嗤笑了起來。


    「不用放在心上,反正我本來就喜歡幫人穿浴衣。況且我沒有拜師學藝,遇到不熟悉的打結方式也得查網路或是看影片,從錯誤中學習。」


    媽媽苦笑著歎了口氣。


    「查了就能學會這一點已經很讓人佩服了,而且還會試著挑戰新的打結方式,這就是實力的差距吧~」


    我懂媽媽的心情。在小內說:「雖然打法有點複雜,可能會花上一點時間,我可以挑戰新的打結方式嗎?」時,我也嚇了一跳。


    小內俐落地綁著腰帶,說道:


    「這叫做金盞花結,包括名稱給人的印象在內,很適合夕湖。」


    「夕湖,要到哪才能遇見這位天使!?」


    「真是的,媽媽你快出去啦!」


    「不要啦,我也想和小內聊天嘛~」


    「真的很丟臉欸。」


    「──夕湖,不要亂動!!」


    「遵命~!」


    啊~看吧,果然害我被罵了。


    媽媽見狀,說著「哎呀~」往書桌椅子坐了下來。


    真是的,真希望她不要在我朋友麵前這麽做。


    不過,她每次都很開心,我也不好意思對她發飆呢~


    「話說回來。」媽媽拿起自己端進房裏的巧克力說:「小內會煮飯又會打掃,可愛而且優雅端莊,想必很受學校男生的歡迎吧~」


    「不,我不像夕湖,沒有什麽男人緣。」小內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騙人!?你這麽說是謙虛嗎?」


    「我在入學時戴著眼鏡,看起來很樸素。別說是告白,以前除非是有事找我,否則根本沒有男生會來找我說話。」


    聽見小內這麽說,我也很驚訝。


    媽媽大動作歎了口氣。


    「這些男生真是蠢~如果是夕湖跟你選一個,我一定選你!」


    「我可是你養大的女兒,你要負起責任吧!」


    雖然說實際上也確實是這樣。


    夕湖的女子力很高呢──班上同學這麽說讓我很高興,隻是這句話不管怎麽想還是最適合用來形容小內。


    「不過呢──」媽媽又繼續說下去:「你在進入高中後,和千歲同學很要好吧?我不久前才終於見到他本人呢!」


    啊哈哈,小內苦笑著。


    「我一開始反而很討厭他,覺得他這個人一點也不客氣就踏入別人的領域。」


    我想起剛入學時,朔在班會上罵人的模樣,感覺很懷念。


    當時的我怎麽也想不到,有一天我們會像這樣三個人一起去看煙火。


    「是這樣的嗎!?所以你們是怎麽變成朋友的?」


    「媽媽你也一樣很不客氣喔~」


    小內微笑著,對我表示沒關係。


    「嗯~朔同學這個人說起來,他會正視眼前的人,甚至可以說他比我更明白我是內田優空。對不起,回答得這麽莫名其妙。」


    內心深處突然一陣絞痛。


    媽媽搖頭說了起來,打斷我的思緒。


    「我家女兒從小就有很多朋友,隻是沒有一個是像你這樣的知心朋友。所以不管是千歲同學還是小內,你們也都正視著夕湖。」


    「朔同學還說得過去,我不值得這樣的稱讚……」


    「沒這回事。未來成人式時,好想可以再看到你像這樣來幫忙夕湖,希望你們的感情可以一直這麽要好。」


    「※振、振袖我實在沒辦法。」(編注:指未婚女性所穿著的正式和服。)


    「是說這不是該在女兒麵前聊的話題吧!!真是太丟臉了!」


    我們三個人哈哈大笑,「好了。」接著小內站了起來。


    「穿好了,夕湖,怎麽樣?」


    我站在房間角落的全身鏡前麵。


    為了這一天買的浴衣,是白底上印著不規則的黑色線條,上麵綻放出一朵朵普普風的紅色茶花,整體呈現大正浪漫風格。


    腰帶表麵是美麗的露草色,裏麵是勿忘草色……店員這麽介紹。


    露草色是柔嫩的藍色,勿忘草色的話比較淡,感覺上比水藍色再深一點。


    腰帶正中間裝飾的繩結,也就是小內告訴我的那條像繩子的東西,設計得就像日本傳統的水引繩結。


    嗯,果然很可愛。


    雖然之前超級煩惱,看起來還不錯。


    接著,我轉過身──


    「……好漂亮。」


    不由自主讚歎著。


    當然,我這話不是對自己背影的感想。


    ──兩朵花依偎著,綻放在我的背後。


    露草色與勿忘草色。


    使用腰帶正反兩麵打出來的結,不知為何在我眼裏映出這樣的樣貌。


    兩者相似,但是又有點不同,宛如感情十分親昵地手牽著手。


    平麵的鏡子裏,從背後窺探的小內在我身邊笑著。


    ……就像那天一樣笑咪咪的。


    我不自覺感到鼻頭一酸。


    「怎麽樣?」


    小內顯得沒有什麽自信,從我背後窺探著鏡子裏。我一把抱住她。


    「我最愛小內了!真的好可愛!!」


    「夕湖,好不容易穿好了,小心弄亂。」


    「到時候再讓你幫忙穿好就行啦!」


    「這、這樣好像不太對……」


    我在手臂上使力,緊緊抱住她。


    「小心連妝都花囉?」


    聽著這讓人心安的聲音,我心想著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一定────


    *


    叮咚叮咚!


    急躁的門鈴聲讓我──千歲朔不由自主苦笑。


    夕湖隻要遇到按鈕式紅綠燈或是電梯按鍵,一定都會連按好幾下。


    時間是傍晚五點半。


    她們事前聯絡過我,但還是比約好的時間遲到整整半個小時。


    隻有夕湖的話還有可能,既然優空也和她在一起,實在是很罕見的情形。


    我從躺著的沙發上起身,打開門後──


    「您好~大正少女外送服務!」


    猶如越過夕暮而來的紅色茶花就在門外等著我。


    我下意識咽了下口水。


    浴衣以現代風格呈現出和風的色調與花樣,襯托著夕湖不像日本人的長相。


    她的頭發盤了起來,頸項清楚可見,和腰帶上的繩結一樣是水引繩結風格的藍色耳環輕盈晃動著。


    輕柔的微風吹過,不同於往常的梅子香飄散著細致的香味。


    她不知道是腮紅畫得比平常濃,還是臉上微微泛著害臊的紅暈。


    猶如白無垢的雙頰上,也同樣綻放著小小的茶花。


    夕湖心神不寧地等待我的反應,「這身打扮……超可愛的。」我說。


    我本來想要用更誇大或是輕浮的話語掩飾自己的心情,可是別扭的難為情讓我腳底一滑,膚淺的感想脫口而出。


    然而,夕湖嘿嘿笑得很開心,說著「……太棒了,大成功。」和站在身旁的優空擊掌。


    ……我不由自主張大嘴巴。


    「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


    接著,我大叫了起來,完全不在意會吵到鄰居。


    「朔同學,你的聲音太大囉?可以先讓我們進去嗎?」


    因為、因為、因為──


    優空穿的不是浴衣……


    *


    「嗚嗚嗚、嗚嗚嗚。」


    我哭著。


    「──所以說,我為了幫忙夕湖,提早換好浴衣,之後又利用空檔整理家裏,結果就不小心把菜汁灑到浴衣上了。」


    「嗚嗚嗚、嗚嗚嗚。」


    「對不起嘛。」


    「隻有在這種時候、隻有在這種時候,我討厭優空計畫性和家庭婦女的個性。我希望你把家務拋在一邊,為了挑選今天的發型、妝容或是配飾,說著『怎麽辦~我不知道要挑哪一個啦!』煩惱到最後一刻。」


    「……朔?你在模仿誰啊?」


    夕湖冷冽的目光宛如盛夏的剉冰,冷冷地往我看過來。


    「因為今天我一直在等著看你們穿浴衣的樣子耶……這樣太讓人失望了,簡直是介紹文詐欺嘛。」


    「你開啟健太模式囉。」


    優空傷腦筋地笑著。


    「為了不破壞氣氛,我還是選了一套大花洋裝呀。」


    「重點不在這裏!我問你,如果有人告訴你今天晚飯是香箱蟹,結果晚上端出來的是蟹條,你能接受嗎?順帶一提,蟹條和螃蟹一樣沾醬油醋也很好吃。」


    「呃,到底在說什麽呢?」


    優空垂著肩膀表示「真受不了朔同學。」又說道:


    「不然下次我再穿浴衣一起去祭典吧?這樣可以嗎?」


    「……一定會嗎?」


    「是是,一定會。」


    我和優空點頭達成共識後,「不對吧────────!!!!!!」夕湖大叫了起來。


    「人家這麽努力穿浴衣過來,你對我的反應不會太冷淡了嗎!?在你為了看不見小內穿浴衣失望之前!在你們約好參加祭典之前!你仔細看清楚──!」


    「抱歉,我是不小心的,因為我太失落了。」


    「你看,這個腰帶上的結也是小內打的喔!」


    她說著,輕盈地轉過身去。


    「哦?很精致呢。」


    「對吧對吧!再多誇獎一點。」


    「嗯,不愧是優空。」


    「唔~這麽說是沒錯,可是我不是要你說這種話!」


    我和優空互看向彼此,嗤嗤笑著。


    「很適合你喔,我是說真的。」


    「嘿嘿~」夕湖笑了起來。


    「好了。」優空站了起來。「時間有點晚了,我趕緊幫你穿好吧。」


    「嗯,麻煩你了。」


    就像七瀨在蛸九說的,我一個人也有辦法穿浴衣。


    不過,我隻是參考網路影片,模仿影片裏的動作做做樣子而已。如果優空能幫忙,那當然是再好不過了。


    七瀨那時候我一直穿不好,纏鬥了大概有三十分鍾之久。


    我從衣櫥裏取出袋子,交給優空。


    那是一件點綴白色蜻蜓的黑底浴衣,是我生日的時候,夕湖送我的禮物。


    優空確認腰帶後,開口說道:


    「朔同學,浴衣底下的內搭呢?」


    「咦?需要嗎?」


    「因為可以吸汗,最好是穿著,不過主要還是看個人喜好。」


    「太麻煩了,算了。」


    「嗯,好。那你先把上衣脫下來吧?」


    「好喔。」


    我依照優空的指示,脫t恤脫到一半時──


    「給我等一下────────!!!!!!」夕湖大叫著。


    啊,我又做錯了,我心想。


    「你為什麽叫他脫衣服說得那麽自然!?你為什麽別人叫你脫就脫!?」


    我和優空麵麵相覷,優空尷尬地搔了搔臉頰。


    「不好意思,我習慣了。」


    「習慣是什麽意思!?」


    「短褲的部分,我當然會等一下再讓他到更衣室換喔?」


    「別說的好像有不會這麽做的可能啦!?」


    七瀨那時候也是一樣,夏天我常洗好澡後,裸著上半身就走到房間裏。優空因為時常到我家來做飯,如今已經不會再驚慌失措或是難為情了吧。


    ……這麽說來,她一開始好像罵我罵得很凶。


    解釋過後,夕湖的氣還是沒消。


    「哼,你們是平常就會裸裎相見的關係啊。」


    「夕湖,注意你的說法!」


    我接在優空的吐槽後說道:


    「話說回來,既然她要幫我穿浴衣,完全不看我的話,難度也太高了吧。如果你不想看,可以把頭轉到另一邊去嗎?」


    「我沒辦法接受這種做法!」


    「夕湖,你冷靜下來想想。之後到海邊的時候,他一樣會裸上半身。」


    「……對耶!!」


    夕湖拍了下手,終於能接受這個說法。


    話說回來,我倒也不是不能明白她的心情。


    雖然說到海邊就會穿上比基尼,但如果夕湖在這間房間裏穿著泳裝,我肯定會手足無措。


    一陣紛亂後,我披上了浴衣。


    「麻煩你了。」


    「嗯,我會在腰間這邊弄,你可以看我怎麽打結,夕湖你也可以過來看。」


    優空說著,輕輕抓起兩側的領口,往自己的方向拉過去。


    ……唔。


    因為剛才向夕湖說過那種話,我很難表現在臉上,其實這個樣子比我想像得還要難為情。


    畢竟這個構圖,就好像她在脫下我的上衣。


    我完全不在意裸露上半身,可是像這樣被她從正麵看見浴衣敞開的狀態,我覺得莫名害羞。


    優空似乎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手腳俐落地由下前、上前依序攏緊領口。


    「朔同學,可以幫忙按住這裏嗎?」


    「好。」


    我依指示用手按住上前,不讓浴衣散開。


    優空把手伸過來,摸著我的腰側。


    她像在確認骨頭的位置,隻是氣氛變得很詭異。


    她跪立著,接著用抱住我的姿勢,把腰布繞到我背後,再繞回前麵綁起來。過長的細布往下垂,她用指尖輕輕沿著下腹部,把多餘的部分靈活地收進腰布裏麵。


    一股酥麻感從下腹竄至腰間,接著竄過背脊。


    優空拿著腰帶站起來,和剛才一樣把手繞到我背後。


    總是散發出輕柔香氣的草本洗發精如舔拭般地沿著下顎,滑到鼻尖。


    粗腰帶似乎讓優空感到棘手,她緊貼著我的身體。


    我不自覺往下看,看見按在我的胸膛上,那道變形的雪白乳溝──


    「朔~?你在看哪裏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糟糕,浴衣穿到一半,我完全忘記夕湖也在這裏了。


    穿浴衣真是太可口,不對,是太可怕了。


    這種突發狀況實在很不妙。


    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我眺望向天花板時──


    「朔同學?」


    脖頸處傳來優空冰冷的嗓音。


    「我之後有話要跟你說。」


    剛才那是不可抗力,我發誓。


    *


    打扮完畢後,我們三個人一起走向東公園。


    因為在會場的河岸邊很難會合,我們選擇這裏做為集合場所。


    時間是晚上六點半。


    煙火從七點半開始施放,從這裏走不到五分鍾就能抵達河岸邊。


    在這個時間集合的話,可以輕鬆占到一塊地方,也有充裕的時間采買食物或飲料。


    四周隨處可見穿著浴衣的一行人,和我們朝相同的方向前進。


    住家屋頂或陽台傳來歡樂的吆喝聲,烤肉的香味也飄了過來。待在自家觀賞派的大人總是從這個時間開始喝酒,等待第一發煙火。


    煙火大會舉辦的場地從福井車站開始步行也走得到,所以每年到了這一天,小鎮上就會充滿祭典雀躍的氣氛。


    還記得小時候,我總是莫名興奮地等待夜晚的來臨。


    終於看見東公園旁的歐洲軒時,和希、海人與健太三人也同時映入眼簾。


    我稍微舉起手,往他們走過去後,「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欸欸欸欸!?!?!?」最高大的那個人大叫了起來。


    「不好意思,這個反應我做過了,請別搶鋒頭。」


    前半是針對夕湖的浴衣,後半是針對優空便服的反應。


    「我特地和健太去donki,買了這一套過來耶!?」


    這麽說來,海人穿著黑色甚平,健太則是穿著藍色甚平。


    「因為大家都會穿浴衣來,不穿的話太孤單了。對吧,健太?」


    話題轉移的對象忸忸怩怩的,顯得很難為情。


    「我倒是覺得穿便服來也沒關係。身材好的淺野還可以看,我這種人穿了就像江戶時代貧窮的農家小子,所以很不想穿……」


    他的比喻實在太貼切了,我忍不住失笑。


    「咦~很可愛啊,健太!」夕湖笑嘻嘻地說。


    「夕、夕湖你的也很……豪華。」


    「豪華算什麽感想!?」


    「就是那個……」他話還沒說完,海人便又「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夕湖太可愛了────────!」地叫了起來。


    「對吧對吧?再多誇獎一點!因為某人的反應太冷淡了~」


    用那種眼神看我也沒用,我正這麽想的時候,瀟灑地穿著灰色浴衣的和希開口說道:


    「朔如果沒有說輕浮的話誇獎,那是因為夕湖美得超乎他的想像,讓他腦中一片空白啦。」


    「是這樣的嗎,朔!?」


    「是這樣沒錯,隻是居然被和希看出來,真讓人生氣。」


    我們邊聊邊看向四周,東公園也有相當多人在占位子。


    即使是夏天的一大盛事,人也不至於多到在主要會場的河岸邊找不到可以坐下來的地方。相較於新聞上播出的東京賞花或是煙火大會的擁擠人潮,這裏甚至可以用空曠來形容。


    話雖如此,在福井市民的感覺裏,這樣就已經是人山人海了。


    因為身邊就有寬敞的空地,就算有人想就地坐下也不奇怪。


    我正想著這些事的時候──


    「嗨~大家~」


    「不好意思,我們遲到了。」


    七瀨與陽往這裏走了過來。


    「「「喔~」」」


    我們自然而然發出了讚歎聲。


    我以前就看過七瀨穿浴衣,不過這一套和印象中的花色不同。


    淡藍色的布料上麵漾開如水滴滴落的漣漪,紅色金魚在水草間遨遊。雖然是看似稚氣的設計,但她使用黑色腰帶與金色腰繩營造出成熟的氣氛。


    我想起那一天,以為這個瞬間再也不會回來的落寞心情。


    我們一起興奮地撈金魚。


    紅與黑,或者該說是千歲與朔,不知道它們現在是否仍陪伴著彼此。


    七瀨看向我這裏,朝我露出挑釁的甜美微笑。


    啊啊,果然沒錯,我有種強烈的感覺。


    盡管不再有那天的驚訝,不再有那天的雀躍,不再是那天的情侶。


    ……七瀨看起來比那一天更加美麗。


    「千歲!」


    陽叫著我,像是要踢開令人抑鬱的感傷。


    她踩著理應穿不習慣的木屐,叩叩叩地飛快往我衝過來。


    「學長陽的浴衣怎麽樣啊」


    她穿著一套清爽的白色浴衣,象徵夏日的大朵藍色牽牛花搶眼地伸長了藤蔓。浴衣上隨處綻開黃色牽牛花,眩目得宛如某人的笑容。


    比平時優雅的發型用發簪點綴著色彩,不同於她笑鬧的態度,十分有女人味。


    內心某處鼓噪著,「很漂亮。」我不由自主說出了真心話。


    陽像是沒料到我的反應,「什──」猛然轉開身體和眼睛。


    她這樣的反應很正常,連我也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種話。


    「那個……謝謝。」


    「喔。」


    七瀨加入了我們別扭的對話。


    「也是,你要是沒有表現出這種反應可不行。畢竟從浴衣、配飾、穿著到發妝,全部都是由七瀨悠月一手打造的。順帶一提,這也是我們遲到的原因。」


    「嗯,我知道。」


    原本羞怯的陽「嗯嗯?」疑惑地看向我。


    「慢著,大爺,這話是什麽意思?」


    「因為實在太有品味了。」


    「這下我更得問清楚究竟是什麽意思了,喂!!」


    夕湖、優空和其他男生見狀,紛紛大笑了起來。


    我們就這樣華麗而喧鬧地,開啟了高二的夏日祭典。


    *


    不出所料,會場的河岸邊還是空蕩蕩的。


    我正想隨便占個位置時,才注意到沒有帶鋪在地上的墊子過來,不過優空自然而然地拿出舊式的家庭風野餐墊,七瀨則是拿出有時髦花樣的戶外品牌野餐墊。


    就各種意義上來說,她們兩人的風格一覽無遺,我苦笑著。


    我們拿帶來的東西壓住野餐墊,一起往攤位走過去。


    薯條、章魚燒、炸雞塊、雞蛋糕、蘋果糖、棉花糖,我們打算大致先去買一些食物吃。其實比較聰明的做法是趁人少的時候,一次買齊能撐到煙火放完的份量備著,隻是這麽做未免太掃興了。


    在煙火放到一半的時候離開,到攤位上讓心情冷卻下來,我認為這才是青春的醍醐味。


    因此,盡管明知道分頭采買比較有效率,卻沒有一個人這麽提議。我們一夥人一起在攤子上排隊,再一同前往下一個攤位。


    啃著蘋果糖的陽走在最前麵,把一旁健太手裏的章魚燒搶走一個。


    在他們後麵的七瀨與優空親昵聊天,和希在稍遠處從容望著她們。


    我和海人走在最後麵,夕湖一手拿著棉花糖走在我們前麵。


    我望著大家華美的背影,心想這種感覺真不錯。


    平常打打鬧鬧時不會特別注意,比方說健太與陽、七瀨與優空之間有各自的距離感與來往,在這種不經意的瞬間,我真實地感覺到他們的確都是個別的人。


    冷靜下來想想,我們的個性與興趣嗜好簡直天差地別。


    不過,我們某些人之間有共通點,或是對與自己不同的地方有興趣,微細的緣分相連起來的結果,我們像這樣有如回遊魚在夜裏遨遊。


    ……祭典的日子,興奮與感傷總是一體兩麵。


    當我正在思考這些事情時,海人猛然搭上我的肩膀。


    「欸~欸~朔,你老實說,誰的浴衣最合你的口味?」


    我打了下他的手臂,回答他的問題:


    「品頭論足的無趣男人可是不會受女生歡迎的喔。」


    「這種時候聊一下有什麽關係嘛。」


    「倒是你的第一名又是誰?再說你的臉靠太近了啦。」


    海人依然搭著我的肩膀,苦惱了一會兒後,用力握緊另一隻手的拳頭。


    「我很想一秒回答從入學典禮就支持到現在的夕湖,我很想這麽做,可是……悠月的浴衣也莫名性感,而且我居然覺得陽的也有點可愛。所有人都穿著浴衣,隻有自己一個人穿著平常衣服的小內也顯得楚楚可憐,特別搶眼。」


    「嗯,我同意。」


    「有必要特別推舉出一個人嗎!?」


    「你去問三十秒鍾前的自己。」


    我們咯咯笑著,我心想著,嗯,如果說──


    如果真要坦白說今晚誰最吸引我的目光,那大概是……


    走在前麵的夕湖輕盈地轉過身來,手裏的棉花糖也跟著輕快彈跳著。


    「什麽什麽~你們在聊什麽?」


    麵對不同於以往的裝扮、一如往常的笑容,我說了起來:


    「我們在說夕湖很漂亮。」


    「沒錯!!!」身旁的海人大叫著。


    「所以是──」夕湖垂下眼角,「一百分」


    在地麵上聽不清楚。


    叩咚。


    叩咚。


    木屐聲在腦中回響著。


    最後我們買了八瓶彈珠汽水,回到了野餐墊的位置上。


    *


    不知不覺間,四周即將拉下夜幕。


    晚上七點過後,人潮開始湧現,總是寂寥的河岸邊妝點著五彩繽紛的花樣。


    「陽,你坐太開了。」


    「咦~都怪這套衣服很難活動,又沒彈性。」


    「這是浴衣,別要求有運動服的功能性。」


    「小陽,用鴨子坐的方式取代側坐的話,衣服比較不會弄皺喔。」


    「真的耶!小內謝謝你。」


    「真希望你也能早點跟我說~我沒辦法再繼續跪坐了!」


    我漫不經心地聽著女生們的對話,心想真有夏天的氣息。


    十七歲的暑假,完美得就像特地打造出來的一樣。


    叮咚,手機響了起來,螢幕上顯示出明日姊的名字。


    這麽說來,在東京旅行後,我們交換了彼此的電話號碼與line。


    失去那份「下次不知何時能再遇見的期待感」的特別時間與關係性,雖然讓人有點落寞,但比起維持在「憧憬的學姊與傑出的學弟」的關係,這個樣子肯定更好。


    不管是我、是那個人還是大家,每個人都像這樣一點一點在改變。


    我思忖著,打開訊息後一看。


    「──!」


    螢幕裏出現明日姊穿著浴衣的照片。


    我不由自主點開照片,讓照片擴大到整個螢幕。


    高雅的藍色浴衣上麵,點綴著彷佛一碰就會消失,虛幻的白色百合花樣。稍長的頭發在背後紮起小馬尾,配上土耳其藍的發飾。


    也許因為不習慣自拍吧,羞澀的視線沒有直視鏡頭,有些稚氣的感覺十分惹人憐愛。


    糟糕,我現在肯定笑嘻嘻的。


    叮咚,又有訊息傳了過來。


    『你也要傳浴衣的照片給我,一定要喔!!!!!!!!』


    我實在按捺不住笑意,用手按住了嘴巴。


    這個人是怎麽回事,太可愛了吧。


    幻影女子消失到哪裏去了?


    我不由自主在腦中暗自吐槽,心想著「話說回來──」。


    這種時候實在令人不由得感覺到一年的時間重量。


    明日姊不在這裏。


    那個人明年會在東京看煙火吧。


    到時候,說不定,在她身邊──


    「哦?」


    和希輕巧地把我的手機搶了過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忍不住大叫出來。


    「有這麽多美女環繞在自己身邊,還不忘讓西野學姊傳浴衣的照片過來,你真是罪惡的男人呢~」


    「不要亂看別人的手機!你是疑心病發作的女友嗎!」


    「她要你把自己的浴衣照片傳給她喔,難道你們是剛交往的情侶嗎?」


    「不要念出來啊啊啊啊!!我現在就把你這家夥塞進煙火炮管裏,讓你成為第一發煙火!」


    我正要把手機從和希手裏搶回來時──


    「朔?」


    「朔同學?」


    「「千歲?」」


    她們叫著我的名字,冷硬的語氣像是剛從冷凍櫃拿出來的紅豆冰棒。


    我膽戰心驚地往那裏看過去,夕湖笑咪咪地說道:


    「手機借我一下。」


    「我、我們這是私人的對話。」


    連優空、七瀨和陽都在她身邊笑容滿麵,實在很可怕。


    「我不會看你們在line上麵的對話啦~你不是要傳照片給西野學姊嗎?我來幫你拍。」


    和希用手臂摀住嘴角,把手機交給夕湖。


    「來,朔,笑一個~」


    「哈、哈哈。」


    我看向鏡頭,嘴角抽搐。


    喀嚓,夕湖按下快門後,把手機交給優空。


    「不是拍完了嗎!?」


    「朔同學,接著擺出調皮的表情。」


    「欸,小優空!?」


    喀嚓。拍完後,接著輪到七瀨的樣子。


    海人與健太的雙唇扭動,拚命在忍住笑意。


    「千歲,來個被我和夕湖的胸部夾住的表情。」


    「這個要求太過分了吧!?」


    喀嚓。最後是陽。


    「嗯~那千歲,來個我愛小陽的臉。」


    「把這種照片傳給明日姊不會太可怕了嗎!?」


    喀嚓,照片一拍完,大家像是再也忍俊不住,同時「噗哈」笑了出來。


    大笑聲比祭典的喧囂聲還要熱鬧。


    像是為了延長這個瞬間,像是希望夏天永遠不要結束。


    ──咻砰,第一發煙火打上了夜空。


    *


    欣賞了一會兒煙火後,我為了買東西,來到了攤位。


    因為陽和海人,食物一下子就被掃光了。


    平常這種時候總會用猜拳或其他遊戲決定人選,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所有人默默朝我投來溫柔的目光。


    咦?什麽?


    這是要我去的意思嗎?


    我做了這麽不可原諒的壞事嗎?


    我一個人去攤位排隊,這樣一點也不青春吧?


    順帶一提,四張照片都傳給明日姊後,得到了她非常熱烈的反應。


    就這樣,我一個人漫步在祭典的夜晚。


    四周的熱鬧氣氛,彷佛將鎮上小孩子活力十足的聲音全部聚集起來,再整個倒在這裏。


    這是我第一次在施放會場看煙火。


    這麽就近一聽,宛如震動體內的巨大聲響嚇了我一跳。


    大家吵吵鬧鬧的,正適合這樣的震天價響,不過我果然還是喜歡在稍遠的地方,靜謐地眺望煙火,我不禁苦笑。


    美味的香氣四溢,像要掩蓋過泥土與夏草的芳香。


    煙火開始施放前,每個攤位都是大排長龍,不過現在人少了許多,一個人到各個攤位購買也不至於花上太多時間。


    我買了兩份炒麵,三份○○燒,法蘭克福香腸與巧克力香蕉各兩根,並且把這些食物全部塞進從第一個攤位拿到的大塑膠袋。


    法蘭克福香腸與巧克力香蕉加起來剛好是四個女孩子的份,我發誓我這麽做沒有其他意思,不是要報複剛才的事情。


    好了,回去位置上悠哉看煙火吧。


    我這麽想著轉過身後,七瀨不知道為什麽站在我麵前。


    「喲。」


    「如果你是來幫忙的話,我已經都買好囉。」


    「嗯~我也沒有幫你的意思。」


    她可能是去洗手間,回來的時候剛好看見我,所以在等我一起回去吧。


    我輕歎一口氣,開口說:


    「什麽嘛,真冷淡。」


    「不,我是來誘拐你的。」


    她露出了無比淘氣的微笑。


    「欸,千歲,我們去堤防上麵看吧。」


    「那裏隻不過高了一點,看起來應該都差不多。」


    「走吧走吧。」


    我聽著七瀨的話,追上她踏出步伐的背影。


    我們很快就到了堤防上麵,隨便找個地方站在一起。


    從這裏看煙火的氣氛,和從下麵看的確有點不太一樣。


    「所以呢?」我開口問:「有什麽事?」


    她甚至特地把我帶到這裏,想必是要商量不想讓其他人聽見的事吧。


    七瀨緩緩把頭轉過來,臉上的表情……詫異得讓人吃驚。


    「咦?不是嗎!?像是在會場看見穀中的人之類的。」


    「唉~~~~~~~~」她誇張地歎了長長的一口氣。


    「我知道你把我當成什麽樣的女孩子了。啊~啊~抱歉喔,我就是那種專門惹麻煩的女人。」


    她難得真的動怒了。


    哼,她甩過頭去。


    「呃,真的很對不起!可是這樣的話……是怎麽了?」


    七瀨斜眼瞪著我,不耐煩地說:


    「當一大群朋友一起到煙火大會時,女孩子會約男孩子單獨出來的理由隻有一個吧。」


    她往我靠近半步。


    「我想跟你兩個人一起看煙火。」


    啊啊,我真是太不識相了。


    「不能看太久喔。大家都在等。」


    「這裏會施放一萬發煙火,


    至少其中十發可以和我一起看吧?」


    七瀨的手小心翼翼地往我接近。


    我的手指頭無意中動了一下。


    「我不會牽你的手,因為我們不是男女朋友了。所以說,讓我拉住你的袖子就好。」


    她說著,抓緊了我的浴衣。


    啪嚓、啪嚓,花朵綻放著,一次次映照出七瀨美麗的側臉。


    一個、兩個、三個。


    彷佛眼淚就要落下,我望向夜空。


    四個、五個、六個。


    顛倒的傾斜愛心空虛地消失了。


    七個,八個,九個……


    剩下一發、隻剩一發。


    我心想著。


    ──我是否能為這份情感命名。


    (插圖010)


    *


    「………………!」


    *


    「太慢了吧~朔~!」


    我一回到大家身邊,海人就喊了起來。


    七瀨比我晚離開那裏,她似乎打算稍後再回來。


    「不好意思,攤子那邊人很多,我買了各種食物回來喔。」


    「夕湖她都擔心得過去找你了,你們沒碰到嗎?」


    「沒有耶,人實在太多了。」


    內心突然一陣刺痛。


    如果她在攤子那邊找我,我真是做了對不起她的事。


    我正想去叫她的時候──


    「啊~!朔回來了!!」


    「我不就說了嗎?他是去看穿浴衣的可愛女孩子了。」


    夕湖與七瀨一起回來了。


    「夕湖,聽說你去找我了嗎?對不起,我們好像錯過了。」


    「不會啦,沒關係~反正本來就是我們硬逼你一個人過去的。」


    她說著,綻開燦爛的笑容。


    她剛好遇到七瀨嗎?


    無論如何,幸好沒有讓她找太久。


    隻有一個小時的煙火大會,匆忙間就到了後半場。


    「我要坐在朔旁邊!」


    夕湖脫下木屐,往野餐墊站了上來,於是我稍微移動身體,挪出空位。


    「你買了什麽~?」


    「我推薦巧克力香蕉和法蘭克福香腸。」


    我說著,把買來的食物傳給大家。


    「咦~我想要○○燒耶~」


    「……一定要嗎?」


    「嗯!我最喜歡這個了!」


    「呃,我還以為女生都會選巧克力香蕉!」


    「朔你在說什麽?」


    我們正在聊的時候,海人大叫了起來:


    「啊,我好久沒吃巧克力香蕉了!!」


    「小心我把你踢到足羽川另一頭去。」


    「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我答不出來,用免洗筷把○○燒分成兩半。


    「夕湖,大的那份給你。」


    「好,喂我~」


    「……海人的眼睛都流出血來了,在看著我們喔。」


    「不用管我!比起想要把喂食的朔埋進土裏的心情,想看夕湖被喂食的心情稍微強烈一點!」


    真是受不了他。


    「……你保重喔(這樣就好嗎)?」


    我再次把○○燒弄成一口大小,用筷子夾起來。


    「好好好,喂你。」


    夕湖閉上眼睛,雙唇微開,我把○○燒送到她嘴邊後──


    「我吃!」


    從一旁冒出來的陽一口吃掉了。


    「○○燒真好吃!!剛好是有蛋黃的地方!」


    夕湖猛然睜開眼睛,大呼小叫了起來。


    「喂,陽!?」


    「啊,不好意思,你想先吃嗎?」


    陽搶走我手裏的筷子,把剩下的全部夾起來,送到夕湖嘴邊。


    「喏,夕湖,這一大口喂你。」


    「我不要你喂啦────!!!!!!」


    好了好了,優空出麵緩頰。


    真受不了,和希說。


    「健太,你覺得怎麽樣?」


    健太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太棒了!我這是在回收暑假的事件吧!?」


    「嗯,我明白你的情緒很亢奮,可是最好不要說是『回收事件』。」


    「畢竟有煙火、祭典、穿著浴衣的女孩子!尤其還是和朋友在一起!!」


    本來正要張開嘴巴,一臉想要調侃健太的和希一度閉上嘴,不知道為什麽感慨地說了聲「說的也是」。


    「──這群人終於能一起來了。」


    「不是隻多了我一個人嗎……?」健太納悶地問了回去。


    和希慢條斯理地搖了搖頭。


    「話不是這麽說。我們和悠月與陽是在同班之後,感情才變得這麽好。就算不說她們,如果隻是出去玩還不算什麽,大家一起到煙火大會,其實是很貴重的一件事。」


    這個冷淡的男人,難得會說出這麽感性的話。


    和希看著依然不明所以的健太,又繼續說道:


    「這不是那麽凝重的話題。比如說社團到外地比賽、家族旅行,或是先和其他朋友約好之類的,另外還有……」


    他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百感交集地喃喃說著:


    「──如果有人交到男女朋友,明年大家可能就不會像這樣聚在一起了。」


    猶如在煙火的空檔間穿插的話語,想必傳進了在場每個人心裏。


    也許這句話不是向健太,而是在對其他人講。


    也許這句話的對象是他自己。


    彷佛為了打斷喧囂的沉默,海人嘿地笑了起來。


    「現在不要講這種話啦。」和


    希也輕輕笑了出來。


    「說的也是,壓軸的煙火秀就要開始了。」


    煙火一發接著一發打上夜空,像在告知大家就快到了結束的時間。


    咚咚咚。


    啪唰啪唰、啪唰。


    夕湖、優空、七瀨、陽、和希、海人、健太。


    大家隻是愣愣仰望著夜空。


    如果說,我們就像那陣煙火。


    我們像那樣璀燦綻放,空虛地迎來尾聲,還有辦法約好明年再到同一個地方嗎?


    我們能在某個人心裏,成為繽紛的彈珠嗎?


    ──咻砰,最後一發煙火衝上天際。


    碩大的錦冠菊緩慢盛放,最後化為金黃色的陣雨,依依不舍地落下。


    ……今年的煙火就這麽結束了。


    接著到來的寂靜裏,白色煙霧有如片尾名單,消失在漆黑的螢幕上。


    「明年再見。」


    某人呢喃著,發出仙女棒般輕細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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