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輕之國度x天使動漫錄入組


    圖源:小林朱音


    掃圖:linpop


    錄入:kid


    修圖:凪のあすから


    魔鏡啊魔鏡,護唇膏潤澤的雙唇吟詠著。


    當我還是純真的年幼少女時,曾一再祈禱與幻想。


    雖然老套,內心總夢想著有一天會帶我離開的白馬王子。


    夏末的那個早上,朦朧的記憶上彷佛飄散著一層靜謐。


    我仔細觀察全身鏡裏那個隻穿著內衣褲的自己,像是看著別人。


    結實的肌肉,女性柔軟的大腿與臀部,玲瓏有致的腰身,連自己也覺得好看的飽滿胸型。


    清新的陽光從窗簾間映進屋裏,將帶有透明感的靛藍內衣褲襯托出一抹嬌豔。


    魔鏡啊魔鏡。


    這麽問的少女已不見當初的麵貌。


    我根本不是白雪公主的料,我自嘲著。


    那個擁有魔鏡的壞皇後才是更適合我的個性。


    明白自己的美麗,不允許自己輸給其他人。


    在小時候的我眼中,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壞人,現在卻有種親近感,真是奇妙。


    不過──換上前一天晚上準備好的衣服時,我思考了起來。


    如果我是皇後。


    我不會讓白雪公主吃下毒蘋果。


    那等於是一交出去就收不回來、成為故事女主角的單程票。


    所以,我會讓她穿上她最珍貴的那套華服。


    讓她化上最美的妝容,如果有需要,我甚至可以教她社交禮儀。


    接著我會邀請王子參加城堡的舞會,當麵這麽問他:


    ──這世上最美麗的人是誰?


    果然不管再怎麽想。


    這種不可愛的女人得到幸福,也沒有人會鼓掌恭賀。


    我實在無法成為讓王子一見鍾情的白雪公主(獨一無二的女性)。


    *


    大家一起參加八月最後一個夏日祭典的隔天晚上。


    我在房裏做伸展運動時,手機響起了來電鈴聲。


    手機螢幕上,顯示出柊夕湖的名字。


    因為剛發生過那種事。


    我反射性地繃緊神經,心想她打來是為了談千歲或是小內的事嗎?


    其實我自己也還沒整理好心情。


    千愁萬緒的如果惆悵地飄落在心頭,要是不撿起落葉或是掃除這些積雪,一時間很難踏出腳步。


    還不到那個季節吧,我覺得有點可笑。


    接著,我膽戰心驚接起電話後──


    『悠月,要去金澤嗎!?』


    電話一接起來,隨即衝進耳裏的是我想都沒想過的話。


    「啥……?」


    我以為會是更嚴肅的話題,不自覺呆住了。


    『之前不是說過嗎?改天要一起去逛街。』


    「啊啊……!」


    理解終於跟上了話題。


    我的確是這麽答應過夕湖。


    話雖如此──我不禁苦笑。


    我故意調侃起她。


    「你不會振作得太快了嗎?」


    『就是為了振作起來才去的啊?』


    夕湖答得像是天經地義。


    『買新衣服、新的化妝品,成為全新的我。』


    啊哈,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雖然很想說「什麽意思嘛」,但是她的心情我非常明白。


    我從小學開始打籃球,每當這種時候,身邊都是「我要吃豬排蓋飯!」或是「我要用運動來發泄!」這種類型的人,所以那種普通女孩子的反應感覺很新鮮。


    真是的,不愧是天然呆公主。


    將最真摯的心意傳達出去後,對方沒有接受,落得一場空,但還是堅強地往前行。


    ……我好像有點嫉妒她了。


    我像在對自己說話,回答著:


    「來清雪吧。」


    『咦!?悠月你那裏在下雪嗎!?』


    「怎麽可能。」


    後來我們又閑聊了一會兒,約好時間地點便掛斷了電話。


    *


    ──數天後,早上九點半。


    在福井車站的綠色窗口旁,我挑了張椅子坐下來。


    雖然說學生還在放暑假,平日通勤時段過後的車站裏麵相當冷清。


    和夕湖約好的時間是五十分,時間還很充裕。


    我的個性就是這樣。


    以前我也和千歲聊過,我不喜歡讓別人等。即使心裏知道朋友之間不需要有這麽多顧慮,但我總覺得讓人等就像欠人情,不想在不自覺中剝奪他人的時間與勞力。


    實在太不可愛了,我輕歎了口氣。


    『受不了,無懈可擊的女生是不會受歡迎的喔。』


    那家夥好像也說過這種話。


    那是我們還沒對彼此敞開心胸,單純隻是揶揄的一句話,居然會在日後像這樣刺進心裏,真是饒了我吧。


    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嗎!?──我偶爾也來像這樣小跑步登場好了。


    我想著這些事情,發呆看著人來人往,一會兒過後──


    「請問這裏可以……」


    少女柔和的香水味撲鼻而來。


    「呃。」


    我還沒反應過來,搭話的人又接著發出這種聲音。


    在我終於看過去時──


    「為什麽七瀨會在這裏啊。」


    同班的綾瀨薺厭惡地板起了臉。


    「你才是……」


    回應後,我伸出手來示意身旁的位子,請她坐下。


    長椅的話還能理解,這裏隻是擺了兩張單人的椅子,實在不需要那麽慎重,特地開口徵詢對方同意,我自己都覺得有些意外。


    一般來說,稍微點個頭就夠了。


    綾瀨看了看其他地方的空位,稍微猶豫過後放棄離開的念頭,直接坐了下來。


    我想起自己在因為跟蹤狂煩惱時,誤會她是罪魁禍首那件事。隔天我已經向她道歉,但是在那之後,我們就沒有當麵講話的機會。


    即使在千歲練習時或是比賽上遇到,我們也會不自覺忽視對方,就算想要舉止自然一點,結果反而更尷尬……


    其實我沒有回避她的意思啊。我苦笑著,小心不讓她發現。


    盡管先來找碴的是綾瀨,我也知道自己做了錯事,但我們的交情又沒有好到需要重修舊好,我難得讓這件事擱置在模糊地帶。


    也許是受不了沉默,綾瀨先開口說道:


    「我在等朋友。」


    「是喔。我也是。綾瀨你要去哪裏?」


    我這麽一問──


    「薺。」


    冷漠但又像是難為情的嘟囔聲傳了過來。


    「叫我薺就好。綾瀨和七瀨很繞口吧。」


    沒想到她會這麽要求。我摀住差點揚起的嘴角,這麽回答她:


    「那麽你也叫我悠月就行了。」


    「當然。如果隻有我繼續叫你的姓氏,不是感覺很差嗎?」


    「……你怎麽忽然這麽可愛。」


    「囉嗦。」


    薺說著,終於把眼神轉向我這裏。


    黑白露臍上衣以白色為基調,領口、衣襬與袖口處點綴黑色線條,再搭配同樣是黑色的迷你裙。設計上風格一致,也許是套裝。


    包包也是配合整體色調的黑色,以標誌和肩帶的金色達到畫龍點睛的效果。


    這身打扮很適合她,我真的這麽覺得。


    真要說起來,薺接著說:


    「這是那種情況吧。」


    「我想是。」


    「誇張。」


    福井再怎麽小,同班同學碰巧在同一天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點等人,這種機率簡直是微乎其微。


    這麽一想,根本用不著確認……


    「悠月、薺,呀嗬!


    不好意思~你們等很久了嗎!?」


    果然是這麽一回事。


    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後,夕湖正興高采烈地揮著手,小跑步往這裏跑過來。


    「我說你啊。」


    薺不耐煩地說著,站了起來。


    她用指尖不停按著夕湖的肩膀,夕湖則是一臉不解。


    「你怎麽不先跟我說悠月要來,害我們氣氛超尷尬。」


    「咦,為什麽?」


    「我們之前發生過一些事。」


    這句話用的是過去式,我稍微鬆了口氣。


    夕湖愣愣地說:


    「可是你都叫她悠月囉?」


    「你就這方麵特別敏銳。」


    她當然沒有惡意,大概也完全沒有想要我們趁這個機會加深交情的企圖,我不禁莞爾。


    她親眼見識到我和薺之間險惡的氣氛,也許是以為我道歉後,事情就解決了吧。


    所以這次想必是在約了我之後,對方也約她一起去逛街,「既然都要逛街,那麽就大家一起去吧」於是演變成現在這種狀況。


    夕湖看著我開口說道:


    「悠月對不起,我應該先問你的意願。」


    「沒關係。你的衣服很可愛呢。」


    我輕輕搖頭,換了個話題。


    夕湖穿著薄荷綠上衣搭配寬鬆的灰白色亞麻長褲。雖然是罕見的簡潔風格,但仔細觀察後會發現背後有個像泳裝一樣的大開口,正中間係了個蝴蝶結做為綴飾。這麽裸露卻沒有散發出下流的氣氛,真讓人羨慕。


    「真的嗎?悠月你那樣就看起來很帥氣,也很厲害!」


    「謝啦。」


    盡管她這麽稱讚,我也隻是穿了牛仔短褲內塞黑色小可愛與白色薄襯衫。逛街買衣服的時候這種輕鬆的打扮方便試穿,而且在鏡子前麵稍微比一下的時候也容易想像。


    「欸欸,車票在那裏買嗎!?」


    夕湖指向綠色窗口說。


    「嗯~好像要排一下隊,還是在售票機買吧。我來幫你們買。」


    「我可以在旁邊看你怎麽買車票嗎?」


    「可以是可以,一點也不有趣喔。」


    從她們那裏收到錢後,我接著到售票機買車票。


    從石川縣和倉溫泉到大阪的特急雷鳥號自由座票價是單程兩千五百圓,時間約五十分鍾。來回車票共五千圓,是一筆很大的開銷,所以我一個人去的時候通常會選擇車程時間較長,但幾乎是半價的普通列車北陸本線慢慢晃過去。今天則是在討論過後,認為既然是暑假最後的小旅行,決定奢侈一回。


    買好所有人的車票,交給她們兩人後,夕湖稀奇地看著手上的車票。


    之前我在她說『悠月居然會一個人搭電車嗎!?』時調侃了回去,不過福井的基本交通方式是開車,如果是從小住在市區的人,沒有自己搭過電車或公車的人好像不在少數。


    當我正在思考這些事的時候──


    「對了,我們去吃蕎麥麵吧!朔說過他喜歡吃!」


    夕湖像是已經心滿意足,把車票收進錢包後說。


    車站裏有間隻有站位的「今莊蕎麥麵」,從剛才就可以聞到高湯的香氣飄散在四周。對那些離開到了縣外的人來說,下電車聞到這股香氣就有回到福井的感覺。


    薺有些不滿地應了回去。


    「咦~難得都要去金澤了,這裏的話放學後也能來吧。」


    「這麽說也是~你下次要陪我來喔。」


    「啊~好啦好啦。」


    「那我們去買零食和飲料吧!」


    夕湖雀躍地往車站裏的便利商店走了過去。


    薺看了我一眼,大動作聳了聳肩,跟著走過去。


    我望著她們遠去的背影,輕輕按住胸口。


    胸口感覺像是被緊緊箍住了。


    幸好內心的驚慌沒有表現在臉上。


    為了讓情緒平複下來,我慢慢吸了口氣,然後吐氣。


    老實說,沒想到夕湖會那麽不以為意地說出千歲的名字。


    那天她和小內三個人一起回到祭典,肯定是找到了某個平衡點。


    從他們的樣子看來,不像是千歲決定和其中一個人交往。


    可是就像上次講電話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也問不出口。


    踏出一步的夕湖與小內。


    正麵接受她們心意的千歲。


    我根本沒有一腳踏進他們之間的權利。


    隻有一件事能夠確定。


    告白遭到千歲拒絕,傷心到斷絕聯絡的夕湖,現在像這樣約我一起出門逛街了。


    事情還沒有結束。


    ……不對,真要說起來。


    也許現在才終於要迎來起點。


    我緊握著襯衫。


    這種心如刀割的痛楚究竟從何而來。


    是被人超前的不甘心?


    是自己或許也會落得相同下場的恐懼?


    是對夕湖積極振作的同情?


    亦或是──


    ──對拿到單程票的(沉睡的)公主感到嫉妒?


    我果然是壞皇後。


    我稍微低著頭,踹了下地麵。涼鞋露出趾尖,指甲油不知為何看來格外廉價。


    *


    雷鳥號自由座上麵有很多空位,因此我們坐在同一排的位子。雖然也可以旋轉座椅,麵對麵坐在一起,不過移動時間也沒那麽長,而且三個人占四個人的位子也有點過意不去。


    左側窗邊是薺,我坐在她旁邊,隔著一條走道坐著夕湖。


    我說要跟夕湖換位子,結果被她用「我聲音很大,沒關係!」的莫名其妙理由婉拒了。


    電車出發後,夕湖馬上走向洗手間。她在便利商店時這個不好那個不要,猶豫太久的結果是搭車前沒有充裕的時間。


    車窗外飛逝著廣闊的田地。


    隻是稍微離開市區,就已經很有福井在地的感覺。


    高中生專程到隔壁縣市逛街買衣服,其他地方的人聽了肯定會很驚訝,或是認為過於奢侈。


    要是能就近滿足需求,我們也不會像這樣出遠門,況且我們也不是要到隻開設在金澤的什麽特別的服飾店。


    可惜就算是其他縣市的人認為「隻要去aeon就買得到」的這類普通店家,在福井這個地方也幾乎看不見。


    流行雜誌上麵覺得可愛的服飾,或是想用的化妝品,大多都必須在金澤才買得到。


    網購的話需要多花一筆運費,而且衣服和飾品還是想親眼看到再決定。


    我正想著這些事時──


    「悠月,你決定要念哪一所大學了嗎?」


    坐在旁邊的薺忽然這麽問我。


    「嗯~我還在考慮。不過應該會選縣外的學校。」


    「我想也是,福井什麽都沒有嘛。」


    也許她看著車窗,也在思考和我相同的事情。


    她又繼續說著,一臉無趣的樣子。


    「籃球呢?」


    「……什麽?」


    「大學還會繼續打嗎?」


    這麽說來,在教室發生爭執時,上村曾出麵幫她說話。


    『她國中的時候也打過藍球,是七瀨你的大球迷。聽說我們學校要和強校比賽時,她就吵著一定要去看。』


    那時我的腦袋一團混亂,沒有好好理解這段話的意思,事後回想起來才覺得有點難為情。


    話雖然這麽說。


    薺你才是,為什麽升上高中後沒有繼續打籃球?


    若是這麽回問,總覺得太卑鄙了,感覺像是把自己無法馬上回答的半吊子心情硬推卸給對方。


    「我還沒想那麽多。」


    「……這樣啊,也是。」


    我很喜歡籃球,也能自豪而且肯定地說我是認真麵對籃球。


    打倒蘆高,目標高中聯賽冠軍,這些意誌與誓言都沒有虛假。


    不過,那大概是因為我一開始遇到的剛好是籃球。


    我從以前就不喜歡敷衍了事。


    如果有運動會或是馬拉鬆比賽,我會偷偷練習;上課專心,功課如期完成,準備考試也是全力以赴。不管是朋友間的小遊戲,卡拉ok,還是最近學習的料理,甚至是打扮也絕不馬虎。


    眼前如果有課題或目標,我會想辦法完成,在競爭上不想落敗。隻要有進步的空間,我自然會勤於練習與研究。


    如果在籃球之前先接觸到排球,我便會投入排球,先遇上田徑的話就投入田徑,先碰到音樂的話就投入音樂,不管在哪個領域都會力爭上遊。


    所以說,有時候我也不明白。


    從小學開始灌注熱情的籃球,是我該賭上人生的唯一重要事物嗎?


    驀然間,我想起搭檔的臉。


    小海(陽)在我悠哉逛街的今天,應該也在孜孜不倦地練球。


    也許她今後會堅定地繼續走在這條路上吧。


    ──無所不能,所以什麽也做不到。


    到頭來,我還是停滯在幽暗裏。


    至少,希望可以是像那天一樣月色皎潔的黑夜。


    「我太多管閑事了嗎?」


    一回過神來,薺正有些不安地看著我。


    「沒有,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


    「那就好……」


    我輕輕搖了搖頭。


    現在困在這裏也於事無補。


    難得都要去金澤了,我要盡情玩耍,拋開最近的鬱悶。


    「對了──」薺說:「對不起那個時候找你麻煩。」


    我沒想到會聽見她這麽說,一時間愣住了。


    「我也是。」


    「你之前道歉過了吧?這樣就扯平了。」


    「……傲嬌?」


    「別把我和亞十夢那種人混為一談!」


    我們看向對方,兩個人同時笑了出來。


    *


    雖然隻是隔壁縣市,但金澤車站的人潮洶湧,剛才的福井車站根本比不上。除了社會人士和學生,平日也有拖著大行李箱的旅客在車站裏來來往往。


    盡管已經習慣到金澤,現在我依然會感到新奇地想「果然差很多」。


    順帶一提,藤誌高中每年有相當多的學生選擇進入金澤大學。


    我懂他們的心情,我想。


    想回家的時候隨時能回去,又比福井更都市化。


    因為同樣飄著北陸的空氣,不需要像在東京或是大阪那麽戰戰兢兢。


    這種絕佳的距離感正適合那些想要離開到縣外,但對於太都市化的地方又感到卻步的人們。


    「欸欸,要不要先吃午餐!?」


    走出剪票口後,夕湖說。


    「如果從現在開始逛街,逛到一半還要找時間吃飯,而且午餐時間可能到處都是人。」


    現在時間剛過十一點。


    這時間吃午餐是有點早,但是夕湖的話也有道理,於是我附和她的話。


    「我沒吃早餐,現在吃也可以……」


    薺也跟著說:


    「我也沒吃,其實有點餓了。悠月你不是偶爾會來嗎?你知道有什麽好吃的餐廳還是時尚的咖啡廳……」


    「『go!go!curry!』」


    夕湖的雙眼發亮,喜不自勝地大喊。


    「我想吃『go!go!curry!』!」


    「「呃……」」


    我和薺聽見她這麽說,不約而同發出了哀聲。


    「go!go!curry!」是販賣當地平民美食「金澤咖哩」的知名連鎖店。


    我當然吃過,也知道很美味。


    隻是該怎麽說呢……


    正當我不知道怎麽反應時──


    「那不是特地到金澤來逛街的三個時髦女孩該去的店吧?」


    薺說出了我的心聲。


    金澤咖哩是在濃鬱的咖哩醬放上炸豬排,接著再淋上一層醬汁,算是大份量的餐點。也許因為是這樣,大多會隨餐附上高麗菜絲。


    老實說,我一個人來逛街時也常在連鎖餐廳隨便解決,畢竟主要目的是買衣服,不想把錢和時間額外花在吃飯上麵。


    不過今天因為是和夕湖一起來,我事前調查了比較有質感的餐廳。


    我這麽做沒有其他用意,單純隻是想在發生過那種事之後,讓美味的料理稍微幫她打起精神。


    「欸~」夕湖不情不願地叫著。


    「薺你不是餓了嗎?要補充熱量啊!」


    「那是體育社團男生的想法吧。」


    「餐點有附高麗菜,很健康!」


    「問題不在那裏。」


    不跟你吵了──薺苦笑著,放棄繼續爭辯下去。


    「悠月你呢?可以嗎?」


    我嗤嗤笑著,回答她的問題。


    「要小心別噴到白襯衫上麵就是了。」


    「真的。」


    老實說,我因為陽的緣故,早就習慣這種事情發展了。


    我因為言行比較端莊,常容易招來周圍的誤解,其實拉麵、咖哩或是豬排蓋飯這些我都喜歡。我一個人也會走進牛肉蓋飯的連鎖店,況且既然是夕湖主動提議的,那我沒意見。


    再說……


    在不能退讓的那一天前,隻要是可以讓步的事物,我都會讓給你。


    這麽做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自己。


    這麽做不是為了今天,是為了遲早會到來的瞬間。


    即使這種行為是自命不凡的狂妄。


    夕湖開心地拉起我們的手。


    「太棒了,走吧走吧!」


    三個人手牽手邁開步伐的這個瞬間──


    這種羞澀的感覺,我永遠不會忘記。


    *


    在金澤車站購物中心「anto」裏的「go!go!curry!」,薺點了小份裏肌豬排咖哩,我點了小份雞排咖哩,夕湖則是點曼哈頓咖哩,那是裏肌豬排加上水煮蛋、德式香腸和炸蝦的超大份量餐點,她甚至還追加了高麗菜絲。


    不消說,一旁的我們都看得目瞪口呆。


    走出店家後,夕湖心滿意足地說:


    「超好吃!我還想再來~」


    薺看見她那個樣子,在我耳邊說起了悄悄話:


    「食量那麽大還能保持那種身材,不會太扯了嗎?」


    「我懂。」


    「我在離開社團後,超注意維持身材的。」


    「啊~我要是不打籃球,也會走樣得很誇張吧。」


    我們就這樣一路閑聊,往車站附近的時尚廣場「金澤forus」走去。


    到金澤來時,我通常會先到這個地方。大多數時候,這裏就能滿足我的需求,如果有足夠的時間,我會再到香林坊(編注:金澤知名繁華商圈。)一帶,這已經成了我的固定行程。


    進入館內後,我們首先站在樓層介紹前。


    歐舒丹、sabon、植村秀、nano universe、united arrows……


    光是稍微看過一樓的樓層介紹,都是些在雜誌上常見到,但是福井沒有的品牌。


    夕湖雀躍地開口說道。


    「悠月你有想逛什麽店嗎?」


    「這個嘛,我想買秋裝,還有內衣。」


    薺舉起手來,接在後麵說道:


    「我我我,我也想買內衣!我想要隨時讓千歲同學看見都沒關係的內衣。」


    「「不許露。」」


    我和夕湖不自覺異口同聲說了出來。


    薺一臉詭計得逞的表情,耐人尋味地揚起嘴角。


    「哦?」


    糟糕。夕湖是正常發揮,可是這招來得太無預警,連我也一起上鉤了。


    我試圖蒙混過去。


    「感覺前男友被壞女人盯上了,我隻是順口說出來的。」


    「你沒資格說這種話吧!況且,那不是演的嗎?」


    我當然沒向薺解釋過詳情。


    我看向夕湖,她搖了搖頭。


    薺不耐煩地又繼續說下去:


    「看也知道。」


    其實也不需要刻意隱瞞,我帶著肯定的意思,露出了苦笑。


    我已經知道薺的本性不壞了。


    而且經過早上那些對話,我發現她意外是個體貼的人。


    我故意捉弄她,應了回去。


    「你呢?你對千歲有多認真?」


    「……嗯,八成。」


    「沒想到有這麽高。」


    「啊哈。」薺嘻皮笑臉,又接著說道:


    「他很帥啊,喜歡他很正常吧?」


    「也是……」


    「不管是夕湖、悠月還是其他女生,千歲同學身邊的女生等級都太高了,而且每個人的情感都很激烈。說不定他盤旋在這些女生之間累了,最後會選擇像我這種可以輕鬆交往的對象。」


    「呃……」


    「因為你們不過是談場高中生的戀愛,還會考慮到未來吧?」


    「唔……」


    激烈的情感──薺無心的一句話,往我的腹部揮了一記重擊。


    我不經意地瞥向夕湖,她搔著臉頰,顯得有些尷尬。


    我因為個人形象以及在學校的態度,不太有朋友會對我說這種話。


    所以我覺得很新鮮,使我有點開心。


    最近夕湖和她相處得那麽好的理由,我大致能理解了。


    薺不耐地眯起眼睛。


    「你們的刺激性太重了。因為很麻煩,我並沒有打算和你們正麵互爭啦。不過如果他主動選擇我的話,我會馬上把友情拋到一邊去,和他交往就是了。」


    那種坦率的說法聽起來很暢快,我做作地聳了聳肩膀。


    不過。我思考了起來。


    ……千歲和薺啊。


    他們之間不可能嗎?不,其實可能性滿高的。


    畢竟連和他相似的我,現在都覺得薺很不錯。


    在相處時可以不拘小節這方麵,她和陽很像,隻是陽隨時散發出太陽般的光熱,讓在身旁的自己也覺得必須要奮發圖強。


    薺的話就比較隨意。


    不管是自己正麵還是負麵的情感,對朋友還是男生的心意,都能完全接受,不會有多餘的盤算。


    所以與她相處時不需要有不必要的顧慮與謙讓,可以表現出原本的自己。


    ……千歲就算和我有相同的感覺也不奇怪。


    那麽我的話呢──我思考著。


    我希望在他心中是什麽樣的人?


    我希望他和我相處時是什麽樣子?


    「不開玩笑了。」薺回到正題:「先全部逛一遍吧?」


    我和夕湖對看著,「也是。」點頭同意。


    *


    三個人一起逛街時,我大致掌握了每個人在打扮上的喜好。


    夕湖是所有風格都能駕馭。從少女、女性化、成熟到性感,勇於挑戰各種風格。


    薺是以黑白色調為主,打造出酷帥風格,同時利用短裙或是露出肚臍,呈現出小惡魔般的魅力。


    這麽一想,雖然沒什麽自覺,不過我挑選的風格特別偏男孩子氣,這讓我自己有點驚訝。


    另外,我們挑選內衣的傾向又不一樣了,這很有意思。


    夕湖意外是從保守或是正統風格的內衣褲裏,選擇同一係列的花樣與顏色。薺選擇有蕾絲或是蝴蝶結綴飾的可愛風,我則是偏好係繩內褲或是有透明感的性感風格。


    人類的表裏似乎在這些行為中展現了出來,我漫不經心地想著。


    看似無所畏懼勇往直前,其實內心敦厚又脆弱的夕湖。言詞犀利,個性大膽潑辣,其實內心有女孩子可愛與溫柔一麵的薺。


    以及舉止灑脫且冷靜,內心藏著女人的我。


    ……就像這樣。


    正當我在沒有特別目的進入的店裏閑逛時──


    「悠月,你不太穿比較有女人味的衣服吧?像是洋裝或是裙子。」


    夕湖說著,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


    「嗯~我沒有特別留意耶。」


    不過,我知道原因。


    由自己來分析實在很丟臉,但這簡單來說就像種封印。


    從小我就知道自己長得漂亮,盡可能避免因此惹來同性或是異性的嫉妒。然而身材不讓我如願以償,成長得愈來愈女性化,必須避開的麻煩也隨之增加。


    ……所以說,至少──


    我在無意識中試圖中和自己的女性色彩,大概就是這麽一回事。


    這個原因隻會惹人不快,我無法告訴夕湖。我想是因為自然而然就會吸引他人目光,我才會盡可能消除身上的女人味吧。


    夕湖說著「對了!」拍了一下手,接著說道:


    「我可以用這間店的衣服來幫你穿搭嗎?最後要不要買再由你決定!」


    「我覺得有點害羞……」


    「不用怕,我有信心!」


    一旁的薺也附和了起來。


    「你就答應吧,夕湖的眼光可以信任。」


    「這樣的話……」


    我搔了搔臉頰說:「可以拜托你嗎?」


    「遵命!」


    被夕湖雀躍地拉著手,感受她手心的溫暖時,我才忽然想起,我很想像這樣和女性朋友來逛街。


    ──後來,我拿著夕湖挑選的衣服,進入試衣間。


    「出來前不能照鏡子喔!」


    「是是,遵命。」


    我回應著外頭的指示,把襯衫和短褲脫了下來。


    雖然差點不小心習慣性地轉向鏡子,但我想起剛才的提醒,不自覺苦笑。


    我重新確認起夕湖交給我的衣服和飾品。


    ……這些的確不是我會挑選的風格。


    迅速換好衣服後,我踩著涼鞋走出更衣室。


    「哇啊,都好猛。」


    薺吃驚地摀住嘴巴。


    都好猛──指的是夕湖的眼光和換上這些的我吧。


    她坦率的反應讓我稍微鬆了口氣。


    夕湖笑嘻嘻的,往我走過來。


    「我來打理造型,等我一下喔。」


    她說著,手腳俐落地整理我的發型。


    「好了,完成。可以照鏡子了。」


    「嗯,謝啦。」


    盡管沒有照鏡子,穿了什麽樣的衣服在身上我當然還是知道。


    我想像著大致的完成圖,回頭一瞧──


    「咦……?」


    我不自覺地說不出話。


    夕湖幫我挑選的是質地有如絲綢柔滑的酒紅色單邊露肩上衣,衣服長度短,但是不至於露出肚臍,隱約可見膚色的腰間。黑色長裙的左邊垂下一條長蝴蝶結做為裝飾,一條高衩開到了大腿,比剛才那件短褲還要大膽地露出腿。腳踩綁帶涼鞋則是配合上衣,選擇釉麵的酒紅色。金色手環與耳環閃爍,反射著燈光。


    不可能吧,我遲疑地微微動了下指尖。


    理所當然的是,眼前的自己也做出一模一樣的動作。


    這是七瀨悠月。


    毫無懷疑的餘地,完全展露了出來。


    我咽了下口水,低下頭,但又祈禱似地抬起頭來。


    我看了又看,麵對我的是性感誘人的妖豔女子。


    啊啊,原來如此。


    這個樣子連壞心眼的皇後都不是。


    ──這是把毒蘋果藏在鏡子裏的魔女。


    我確定了一件事。


    比別人更在意打扮和如何展現魅力的我,為什麽總在不自覺中挑選男孩風服裝的理由。


    ──因為過去沒有一個人,會使我想讓他吃下藏在我(鏡子)裏麵的女人(毒蘋果)。


    但是,我遇上了。


    那個我想獻上一切擊落的男人。


    那段我想賭上一切實現的戀情。


    回想起來。


    以前的我也是受天生麗質捉弄的白雪公主。


    至少我手中有那樣的資格,然而那並不是蘋果的形狀。


    壞皇後跟魔女,一定也是……


    「很適合你呢,悠月!好像海外名媛!」


    夕湖天真地握住我的手。


    「雖然氣人,先來拍張照片吧。」


    薺把手機的鏡頭對著我。


    「嗬嗬,謝謝你們。」


    她們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我露出了豔麗的微笑。


    魔鏡啊魔鏡──我在心裏喃喃念著。


    *


    我們花了整整三個小時,終於逛完金澤forus,每個人手上都提滿了購物袋。


    夕湖傻笑著說:


    「糟糕,買太多了~」


    薺也歎了口氣,接在後麵說:


    「就是啊,都怪夕湖和悠月你們推薦那麽多好看的東西。」


    「怪要怪你自己。」


    話雖如此,我後來也把夕湖挑選的衣服整套買了下來,早就預算超支。這陣子得要節省一點了。


    「對了,難得到這裏來,要去觀光嗎!?」


    在咖啡廳休息後,往車站方向走在最前麵的夕湖轉過頭來。


    時間是下午三點多,直接回去的話是有點早,可是也沒有人想繼續逛街了吧。


    薺厭煩地開口表示:


    「好是好,但是這些要先拿去寄放。我沒辦法提著到處走。」


    我也苦笑著附和:


    「我有同感。」


    夕湖看見我們的反應,眼睛亮了起來。


    「當然!我有個提議……!」


    ──數十分鍾後。


    把東西寄放在置物櫃後,我們三個人換上不同於剛才打扮的日式服裝,走在車站前。


    『機會難得,要租和服來穿嗎!?』


    這麽提議的人是夕湖。


    在保留兼六園、東茶屋街與長町武家屋敷通等古色古香街景的金澤,有許多吸引觀光客的和服出租店。


    不是舉辦祭典的日子,卻到處都能聽見木屐聲,就是這個緣故。


    我每次到金澤來時都會看見穿著和服的人們,暗自懷抱著憧憬。我記得夕湖在煙火大會的晚上提過這件事,但還是過意不去地告訴她:


    『對不起,我錢剩不多了……』


    薺也接著說:


    『我手頭也有點緊。』


    就算是租借的,一個人再便宜也要好幾千圓。


    再加上這次搭了特急過來,考慮到荷包問題,這麽做實在很揮霍。


    夕湖見我們興致缺缺,得意地開口說道:


    『哼哼!不用擔心!媽媽說「你們去租和服來穿吧」給了我三人份的錢!』


    我不自覺和薺麵麵相覷。


    『那樣太不好意思了。』


    如果是自己的父母還說得過去,讓甚至沒有當麵打過招呼的夕湖媽媽出這筆錢,實在是過意不去。


    薺的想法似乎和我一樣,說著『就是說啊』露出了苦笑。


    『我懂你們的意思!如果立場反過來,我也會是同樣的心情。』


    『可是呢──』夕湖接著說下去:『我媽媽有點古怪,這種時候要是顧慮她,她反而會露出哀傷的表情。她超期待的,還要我傳照片給她,你們可以幫我這個忙嗎?』


    『真的嗎……?』


    『絕對是真的!如果沒有租來穿就回去的話,她肯定會瘋狂碎碎念:「怎麽這樣~我很想看悠月和薺穿和服的樣子的說~」』


    我和薺不由自主同時笑了出來。


    因為那完全是夕湖的語氣。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囉……?』


    薺猶疑著點了頭,於是我們就這樣走向了和服出租店。


    ……在這些經過後,我們現在正在車站前等公車。


    店家有個「夏季和服出遊」的自選方案,可以各自選擇喜歡的款式。


    因為難得三個人同行,夏季和服的花樣統一為摩登複古風格。


    夕湖選的是鬆葉色的箭羽紋再點綴一些色彩的成熟圖樣。她還借了一頂草帽,表現出玩興,非常有她的風格。


    薺選的是上麵有黃色與紅色的大牽牛花,再加上一整片深藍色葉子的華麗圖樣。她用腰繩與發簪做為綴飾。


    我選擇鮮豔的天藍色、油菜花色與白色以不規則的方式呈現大片的縱向直紋,符合摩登複古風情的顯眼圖樣,上麵以梅紫色的冬花葉達到提色效果。


    另外,還有一把用來遮陽的和傘。


    如果三個人都撐陽傘,不隻視覺上顯得淩亂,而且也礙手礙腳,於是我們決定輪流使用。


    夕湖確認公車時刻表時,苦笑著看向我們。


    「雖然是夏季和服,還是有點熱呢。」


    薺也跟著附和。


    「早知道就聽悠月的建議買涼感貼了~」


    「我就說吧。」


    我得意洋洋地挺起了胸膛。


    「在夏日祭典穿浴衣時,隻要冷卻腋下和大腿根部這兩個地方,就有很明顯的效果,你們最好記起來。」


    我們閑聊時,「城下町金澤周遊巴士」來了。


    我們用手機查過,這輛巴士會繞行主要的觀光景點,隻要搭上這輛巴士就不用怕迷路。


    目的地是金澤的代表名勝之一,東茶屋街。


    那個區域如同其名,是江戶時代由加賀藩公認的茶屋街,沿路是格子窗與石板路,風雅的街景如今依然深深留存著當時的樣貌。


    在金澤租和服的人們,大多都會前往同一個地方吧。


    搭上巴士後,車裏有觀光客也有在地的居民。


    車上穿著和服的隻有我們三個人。


    雖然還有一些空位……


    我和夕湖還有薺互相用眼神示意,為了不讓座椅弄亂和服,我們抓住了吊環。


    坐在遠處的幾個女高中生看著我們聊了起來,從表情看來沒有惡意,但還是讓人難為情。


    我的旅行經驗並不豐富。


    可是在來到不熟悉的場所時,隻要搭上電車或是公車,就好像接觸到了當地的氣氛。


    金澤給人的印象比福井還要鮮明。


    宛如湍急與潺湲的水流交織的河流。


    不經意間,我看向站在身旁的夕湖。


    伴隨著嚴肅的廣播聲,巴士開動,而她正愣愣地望著車窗。


    那間渲染著夕暮的教室,那個夏日祭典的仙女棒……


    有如撕下一頁日記,裝作若無其事的女孩。


    然而,的確有哀愁與變化在她的目光裏流動。


    好美,我不自覺籲了口氣。


    剎那間。


    難以言喻的焦躁感湧上心頭,但我始終無法移開雙眼。


    ──我隻能沉醉地看著她的側臉。


    不知道什麽時候,我熟悉的夕湖消失了。


    繽紛的風景、繽紛的衣著、繽紛的夏日。


    以及繽紛的黃昏。


    對移開目光就出現在眼前的你,我輕輕露出了微笑。


    *


    「我們可以繞一下路嗎?」


    在最靠近東茶屋街的橋場町下車後,夕湖這麽說。


    我和薺點頭同意,於是我們在公車站旁沿著河流走了起來。


    這一帶已經是石板路,幽幽飄散著往日情懷。


    「好舒服~」


    微風吹撫,夕湖一手按住草帽說。


    走在我身邊的薺接過了她的話。


    「雖然天氣還很熱,像這種河邊或是有陰影的地方會覺得涼爽,就有種季節在轉變的感覺。」


    叩隆、叩隆,嘈雜的石板路上,陽光在枝葉間嘻笑。


    我把手上的和傘往薺靠過去。


    「……十七歲的夏天啊。」


    這個夏天已經過了。


    夕湖、小內、陽還有千歲。


    所有人在這個夏天,想必都度過了永生難忘的一刻。


    左手邊的公園長椅上,老奶奶手拿文庫本,頭點啊點地在打瞌睡。


    比方說像那樣。


    在某個遙遠的八月末,乍然夢見的情分。


    可是我……


    「我要為這個夏天畫下句點。」


    夕湖說,猶如飄搖的發飾。


    「我希望你們聽我說。


    聽我說之前發生的事,以及今後。」


    背影往河岸漸行漸遠,而我隻能跟隨在後。


    ──我們找了個合適的地方,三個人肩並肩坐下來,接著夕湖娓娓道來,彷佛編織著交纏在八月的千絲萬縷。


    衝出那間暮色教室後發生的事。


    獨自哀傷的那段時間。


    其實自己不是一個人麵對。


    溫柔的媽媽。


    身為朋友的男孩。


    身為摯友的女孩。


    以及那個夏日祭典的夜晚。


    所有事情說完後,夕湖像是把書簽插進故事裏,接著說下去:


    「薺是陪我商量的人,悠月的話怎麽說呢……我覺得必須親口告訴你這些事。」


    這樣啊,海人他也……


    不知為何,這個想法第一個浮現在腦海。


    大概是情報太多,頭腦一團混亂,唯一清楚進入腦中的是「他也度過了一個難忘的夏天」。


    海人喜歡夕湖,我很早就注意到了。


    我也發覺,他將自己的心意隱藏在傻氣的笑容底下。


    所以海人揍千歲雖然嚇到了我,但我很快就明白他動怒的理由。


    做得好,我輕輕微笑。


    下次社團活動後,我再和陽一起買個什麽東西請他吧。


    彷佛要將暫時逃避現實的我拉回來,嗚嗚,微弱的啜泣聲響了起來。


    薺稍微吸了下鼻子,開口說道:


    「……夕湖對不起。」


    坐在三個人中間的夕湖噗哧笑了出來。


    「為什麽你要道歉?」


    「因為……」


    薺低著頭說:


    「我不負責任地慫恿你,大言不慚地說什麽『與其沒說出自己的心意就結束,在說出自己的心意後結束不是更好嗎?』。所以說,都是我害的……」


    原來她們之間有過這樣的對話啊。


    不是的。夕湖平靜地眯起了眼睛。


    「給我動機的人是你,做出決定的人是我。


    我在這個夏天沒有留下任何後悔──


    也不打算道別結束。」


    所以不要哭了──她輕撫著薺的背。


    連我也差點一不小心流下淚來。


    夕湖、小內、千歲……


    這個三角關係實在太過美麗。


    沒有觸及任何人內心的我實在太過悲慘。


    即使這個如夕陽溫柔的女孩,肯定會連我們的戀情也加以守護。


    可是──薺戰戰兢兢地說:


    「你真的能接受這樣嗎?」


    「這樣……?」


    「內田的話我懂,千歲同學的回答也能理解。這些行為都很合理,而且光是他在認真猶豫、煩惱過後做出回答,就是很誠摯的表現。」


    嗯,夕湖點了下頭,讓薺繼續講下去。


    「不過呢,如果換個看法,這麽做不就是殘忍的拖延嗎?說不定以後──」


    薺說到這裏停住,一瞬間把臉轉到了我這裏來。


    她越過夕湖對上我的視線,接著又尷尬地急忙把頭轉開。


    「對不起……」


    她嘟囔著。


    不用特地詢問,我也知道那樣的視線是什麽意思。


    『說不定以後千歲同學也有可能和悠月交往。』


    她大概是把這種話吞了回去。


    對方也可能是小內,可能是陽,或是西野學姊。


    當然除了這些人以外的其他人也有可能。


    「這些事我都很清楚。」


    夕湖說,語氣十分冷靜。


    「朔沒有要我等他。


    他不想把拒絕告白的事實當作沒發生過。


    所以說,他沒有拖延決定。


    我的戀愛在這個夏天一度結束了。」


    『我要為這個夏天畫下句點。』


    驀然間,我回想起剛才那句話。


    原來這就是夕湖告別的方式。


    為了能繼續前往下一個季節。


    像是謝謝、對不起、你很努力這些話……


    其他要說的話有很多,但我還無法整理思緒,所以我隻想說一句話。


    我問著坐在身旁的、重要的朋友。


    「你接下來要怎麽做?」


    夕湖看著我,露出沉睡般安穩的微笑。


    「──我會思念他。」


    啊啊,我就知道。


    經過這個夏天,夕湖早我一步,變得成熟了點。


    真不甘心,我仰望著依然蔚藍的天空。


    如果我是鏡子,你是夕暮之湖。


    映照出的那個人,在哪一邊能顯得更加美麗呢?


    夕湖輕輕往我倚了過來。


    我伸手輕滑過那頭柔順的發絲。


    手指沿發絲往下滑著,撫弄著。


    拜托,我祈禱著。


    ──拜托沾染這片潔白的,不是我的足跡。


    *


    一個人編織的單戀,希望有一天能成為兩個人交織的愛戀。


    我花費時間,有如翻花繩般織成美麗圖樣的心願輕易斷裂,回複成原本的一條繩線。


    重新打結,繞成一個圓,纏在手指上,然後……


    有一天會再斷裂嗎?


    就像仙女棒最後的煙花落下,如果愛情的終點也有記號。


    如同送走夏天後迎來秋天,我還能夠再喜歡上別人嗎?


    我──柊夕湖輕輕地把手放在身旁的悠月手上。


    我盡可能讓自己堅強起來。


    這麽做不是為了朋友,是為了我自己。


    其實我連說出「朔」這個名字,都感到害怕。


    我是不是沒有資格再這麽叫他?


    我是不是該知難而退?


    我是不是事到如今,仍在利用對方溫柔的卑鄙女孩?


    我一而再,再而三問著自己,得到了同一個答案。


    ──那一天,那個夕陽底下,我的確失去了一段戀情。


    最好的朋友說不需要結束。


    最愛的人說我也在他的心裏。


    這段戀情並未告終,還可以重新開始。


    心意傳達到了,在對方的心裏回響,雙方的心牽係在一起。


    但是──


    ──唯有他不接受我的事實,怎麽樣也無法抹滅。


    無法成眠的夜晚,即使不停用正麵的話語激勵自己。


    我毫無疑問被朔甩了。


    至少在現在的他心裏,我不是他願意不惜一切追求的女孩子。我不是他斬斷一切迷惘與苦惱,或是即使沒有斬斷也想在一起的對象。


    ……其實在告白前,我早就知道了。


    我總會忍不住心想。


    我求助似的,將手裏的手緊緊握住。


    如果那個時候告白的是悠月呢?


    如果是小內,是陽,或是西野學姊呢?


    體貼的朔想必也會同樣煩惱、痛苦,誠實麵對自己的心情,隻是……


    如果告白的人不是我而是別人。


    他會不會有可能給出不同的答案?


    他有沒有可能在那間教室下定決心,牽起對方的手?


    ……我知道,在沒有發生的「如果」上,鑽牛角尖也無濟於事。


    但是在此同時,在他身旁的女孩子裏,隻有我遭到明確拒絕,是不可撼動的事實。


    其他人手中依然有培養關係的時間,以及表達心意的權利。


    那我呢……?


    我就像獨自遭到拋棄,隻能孤枕入眠。


    道理我都明白。


    我可以彌補不足,用更多時間靠近那個人的內心。


    在他的心願意轉向我之前,我可以一再傳達內心的情意。


    所以我買新衣服,買新化妝品,成為全新的我。


    「……夕湖?」


    一回過神來,悠月正擔心地看著我。


    「嘿嘿~差不多該走了吧。」


    我裝作什麽事也沒有,放開握住的手,站了起來。


    ──我會思念他。


    這是現在的我唯一能做的事。


    *


    從沿著河岸的公園旁邊穿過去也可以抵達目的地,但總覺得抄捷徑好像樂趣也會跟著減少,於是我與悠月跟薺又走回公車站牌。


    剛好那裏有其他觀光客,於是我們順勢沿路走在那些人後麵,在東茶屋街的路口轉彎。


    其實沒有一定的正確路徑,隻是一旁就可以看見一些個性小店,我不禁慶幸是從這個方向過來。


    我們又繼續走了一會兒後──


    「欸,要抽那個嗎!?」


    薺拉了拉我的和服。


    我看向她指的方向,店門口擺了一個「愛情靈簽」的透明箱子。


    箱子裏放著卷成圓筒狀的小紙張,上麵有五顏六色的華麗花樣。


    「喂!剛聊完那種話題就抽這個,不會太過分了嗎!?」


    我忍不住吐嘈,薺淘氣地笑了起來。


    「就是這樣才要抽啊。反正你也沒有放棄的意思吧。」


    「話是這麽說沒錯……」


    「那我先抽!」


    薺不等我的反應,直接投進一百圓,抽出簽來。


    她撕開彩色包裝,把紙攤開。


    「大吉──!」


    我和悠月也從旁邊看著那張簽詩。


    簽紙上方畫了一位手拿像是老師指向黑板的棍子,戴著三角眼鏡,身穿西裝的女性。


    『現在的你需要熱情與努力。如果隻是在原地等待緣分,終將一無所獲。』


    「少囉嗦啦!!」


    薺看完後大喊。


    我和悠月看著對方,不由自主噗哧笑了出來。


    薺氣呼呼地又接著說:


    「這是大吉欸!應該是要更能讓人興奮的內容吧!?」


    我又看了一次簽詩。


    「你看,這裏還有字。」


    簽紙下方畫著邱比特,旁邊寫了一句話。


    『因為愛失去的人,比無法愛人的人美麗。』


    「誰知道啊,去跟夕湖說啦!!」


    「喂!?」


    這句話好刺人。


    不過,我喜歡這樣的薺,我心想。


    因為她把這件事當成笑話來說,我感覺心情輕鬆了一點。


    「那接下來換我抽囉。」


    悠月強忍著笑意,抽出一支簽。


    「好可惜,中吉。」


    這次換我和薺看向她的簽詩。


    『不要執著於幸福時的回憶,在以前的男人心裏,你已經是過去式。』


    「……哦?」


    「悠月,不要把簽詩捏爛啦!?」


    我急忙製止,一旁的薺哈哈大笑。


    「上麵這麽說喔,你還是趕快忘了前男友吧。」


    悠月的嘴角抽搐,這麽回答她:


    「不用那麽急,這裏也有邱比特的話。」


    我們再一次看向那張攤開來的簽詩。


    『告白不是賭上大逆轉的機會,隻是確認。』


    「這是夕湖吧。」


    「連悠月都這麽說!?」


    好過分!──我誇張地板起臉。


    悠月的觀察力敏銳,應該是看見我對薺的話做出的反應,跟著這麽說吧。


    「不理你們了,我自己抽。」


    我氣得鼓起臉頰,抽起一支簽。


    撕開包裝後──


    「……小吉啊。」


    出現的文字讓我不由得沮喪。


    薺興高采烈地看了過來。


    「大吉和中吉都寫成那樣了,小吉會更慘吧?」


    悠月也跟著說:


    「好啦好啦,不管上麵寫什麽都不要放在心上。」


    「不要看都沒看就認定是不吉利的內容好嗎!?」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我心想現在的我大概也隻有小吉的份,慢慢地把簽詩整張攤開來。


    『仔細思考過後再行動。不管是對自己、對方還是身邊的人,隻要用關懷行動,戀愛必能成功。』


    「「無法接受。」」


    「為什麽!?」


    薺氣惱地說:


    「區區小吉,反而寫得最像一回事。」


    「『區區』是什麽意思!」


    悠月也傻眼地笑了。


    「哎,其實這種情形還滿常見的。大吉意外會寫些『不要掉以輕心』的內容。下麵呢?」


    我看向下方的插圖,我的簽畫了一位拿著手杖,像是神明的老爺爺。安詳的表情比悠月她們的邱比特更詼諧一點,模樣相當逗趣。


    『過去的失敗為成功的過程是也。』


    「「「……」」」


    噗哈,我們按捺不住,同時捧腹大笑了起來。


    薺擦拭著眼角說:


    「什麽嘛,針對夕湖說的嗎?」


    悠月像是被戳中笑點,喘不過氣來。


    「什麽『是也』嘛。為什麽隻有夕湖的是奇怪的老爺爺?」


    「不過冷靜下來想想,每次都會出現的這個高高在上的女人又是哪位。」


    「真是的!你們笑得太誇張了啦!」


    笑鬧時,我悄悄把簽詩收進小袋子裏。


    失敗是成功的過程。


    希望有一天我會這麽想,我暗自許下心願。


    *


    繼續往前走一段路後,走到了一個開闊的小廣場。


    格子窗的建築物林立,散發出舊時茶屋街的氣氛。


    輪到撐和傘的薺說:


    「欸~你們想吃點涼的嗎?」


    悠月用手往臉上搧風,附和起她的話:


    「好啊,稍微休息一下吧。」


    「讚成!」


    我也馬上同意。


    坐在河邊的時候還沒感覺,像這樣走起路來,的確還是有點熱。


    這附近剛好有幾間甜點店。


    我指向其中一間。


    「你們看,是金箔霜淇淋欸!」


    我不擅長曆史地理,但是到處都可以看見推薦,這一帶的金箔想必很有名。普通的霜淇淋上麵貼著像是金色鋁箔紙的東西,視覺上相當震撼。


    店前麵有幾個人在排隊。


    悠月似乎有點卻步。


    「好、好難想像是什麽味道……」


    薺好像也沒什麽興趣。


    「照相是很好看啦,可是會黏在嘴巴裏麵吧?再說我想要比較有女生出來旅行氣氛的食物。」


    「是嗎?我都會挑戰當地的霜淇淋口味。」


    不過午餐她們陪我吃了「go!go!curry!」,等下次和媽媽一起來的時候再吃吧。她也是會一時興起買來吃的人。


    當我正在思考時,薺朝我轉了過來。


    「那間店呢!?好像有最中冰淇淋。」


    悠月麵帶苦笑做出反應。


    「最中也會黏在嘴巴裏麵吧?」


    「……是啦。」


    我們姑且走到那間店,看起放在店門口的菜單。


    這間店的賣點是多樣化的義式冰淇淋&日式點心,甚至也有金澤抹茶、棒茶、鹽和醬油這些比較特殊的口味。


    「感覺很不錯欸!使用當地食材很有旅行的氣氛!」


    我這麽說之後,她們也看向彼此,點頭同意。


    薺露出了有些壞心眼的笑容。


    「太好了,夕湖,這裏也有金箔的。」


    「……唔。」


    菜單的最上麵的確有「黃金冰淇淋最中」。


    不過菜單上麵還有很多美味的義式冰淇淋,因此我實在沒辦法決定是否該特地選擇這個。尤其它的價格幾乎是其他口味的一倍以上。


    「我、我還是點普通的就好了。」


    我投降似地說,她們聽著都嗤嗤笑了起來。


    我點的義式冰淇淋口味是金澤味噌搭配奶油乳酪,悠月點了竹炭搭配布朗特綠色開心果,薺點的是大野醬油搭配微苦焦糖。


    每一種口味都很有挑戰性,悠月很快就決定好了。


    在她點了之後,我和薺總覺得點普通的茶類或是草莓牛奶這種安全牌就輸了,於是我們都點了日式口味的組合。


    店員表示可以換成杯子或是甜筒,最後大家都選了最中。


    拿到冰淇淋後,我們走到店外麵。


    最中的外皮有個像響板一樣的大開口,裏麵夾了球義式冰淇淋,看起來像極了戴著鬥笠的雪人。


    用手機照了相之後,我們先用附的木匙吃裏麵的冰淇淋。


    冰淇淋一含在嘴裏,馬上能感覺到濃厚的奶油乳酪。不過在舌尖細細品嚐後,可以嚐到淡淡的味噌香氣與鹹味從後麵竄出來。


    「哇啊,超好吃的!」


    我不自覺讚歎,這時剛好走出店裏的店員朝我們笑著說了聲「謝謝」。我有點尷尬,輕輕點了下頭。


    往旁邊一瞧,悠月與薺也吃起了自己的冰淇淋,一臉滿足的樣子。


    這麽說來,媽媽偶爾會吃米又(編注:福井縣的食品公司。)的味噌奶油乳酪當作零嘴,我試嚐一口的時候,也為了味道如此協調嚇了一跳。說不定在挑選口味的時候,我無意識想起了當時的滋味。


    接著我像吃漢堡一樣,拿著上下層的外皮。


    因為冰淇淋很大一球,我本來擔心咬不下去,不過冰淇淋比我想像的軟,稍微用力就能壓扁成剛好的厚度。


    我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與軟綿綿的義式冰淇淋形成絕妙的口感,就算吃好幾個都不會膩。


    「我從剛才就有個想法,可以說嗎?」


    薺差不多吃了一半時,忽然開口說道:


    「情侶不會太多了嗎?」


    「「真的。」」


    我和悠月異口同聲應和。


    薺刻意蹙起眉間。


    「這裏也是那裏也是,看了就礙眼。」


    「「我懂。」」


    金澤forus和車站前沒有這種感覺,但是到了東茶屋街後,看見情侶的次數明顯增加了。


    也許是因為比起當地人和上班族,這裏的觀光客比較多。


    「和服約會,好羨慕喔……」


    我喃喃說著。


    他們應該和我們一樣是租借和服的吧。


    路上一再有兩人都穿著和服,感情融洽的情侶從身邊走過去。


    其中也有情侶同樣穿著日式傳統寬褲,那樣的情侶裝也不錯呢,我忍不住盯著那些人目不轉睛。


    我愣愣地望著外麵時,沒想到悠月居然有了反應。


    「嗯,和祭典穿浴衣又是不同的感覺。」


    我不由自主喊了起來。


    「沒錯沒錯!該怎麽形容呢,不同於日常的感覺?可是這麽說來祭典也是吧……」


    悠月稍微思考了一下,開口說道:


    「是旅行的感覺吧?」


    「旅行……?」


    我回問後,她又繼續解釋。


    「其實就像這個夏天,祭典可以和班上同學或是社團成員一起去不是嗎?可是在旅行時,而且還是男女兩人像那樣走在路上,雖然也有可能是普通朋友,但基本上是男女朋友的特權吧?和服正是把這種關係顯而易見地展現出來。」


    悠月凝視過往行人的表情十分虛幻。


    原來是這樣,這種說法莫名有說服力。


    的確比起和服本身,或許我更羨慕的是帶著新鮮的心情走在陌生土地上的時間以及關係。


    剛好有一對和服情侶從眼前走過去。


    從比我們稍微成熟一點,但是還殘留著稚氣的氣氛看來,大概是大學一年級或二年級生吧。


    男生在女生耳邊說了些話,女生確認似地看著自己身上的和服後,露出羞澀的笑容,臉也紅了起來。


    不知道他說了什麽話。


    你穿起來很好看,很漂亮,很可愛。


    我用心打扮的時候,朔也會稱讚我,但是那和女朋友聽見男朋友的讚美完全不一樣。


    我稍微想像了一下,在感覺到想要興奮跳起來的酸甜時,也湧起了自己失去那個機會,想哭的哀傷心情。


    和朔一起決定旅行地點,擬定各種行程,然後……


    女生是怎麽決定那套和服的呢?


    在挑選時雀躍地想著男友喜歡的顏色與圖樣嗎?


    還是為彼此挑選希望對方穿上的和服呢?


    他們會在時間允許的範圍內遊遍各個地方,享用精美的晚餐,晚上一起留宿嗎?


    「真好……」


    我再一次嘟囔著說。


    以前我也約過朔去約會,他沒有特地否認,但到頭來也隻是把朋友一起出去玩說成約會而已。


    「旅行啊……」


    悠月低聲說著,似乎聽見我的喃喃自語。


    「沒能成為第一次的對象呢。」


    接著她像是回憶起往事,微微垂下視線。


    我不懂她這聲呢喃是什麽意思。


    說不定關於他,她知道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


    不過,那似乎是悠月很重要的時間,他人不能輕易介入,因此我把要說出口的回問又悄悄吞了回去。


    第一次的對象──我在內心複誦著。


    為什麽我們會想要告白,成為情侶呢。


    即使維持朋友的關係,我們也能充分享受幸福的時光。


    希望對方的眼裏隻有自己,遠離其他女生的誘惑,因此想要獨占對方的時間與愛情,光明正大地牽手、親吻,然後……


    每個人各自有不同的理由,其中「想成為心上人的第一次」肯定占有一席之地。


    可以的話,希望他第一個喜歡上的女生是我。


    希望他第一個女友是我。


    希望他第一次約會的對象是我。


    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共度春宵。


    ──不對,更瑣碎的小事都行。


    希望他第一次親自印出的照片裏的人是我。


    希望他第一次大吵的女生是我。


    希望他第一次傳染感冒的人是我。


    第一次幫忙掏耳朵,第一次幫忙吹頭發,第一次一起喝酒的對象。


    ──那個人如果是我就好了。


    也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希望能有比朋友更進一步的關係。


    在不會想起其他人、第一次的那個瞬間,我想盡可能在你身邊。


    當有一天驀然回想起的那個瞬間,希望你想到的人是我。


    鈴、鈴、鈴。


    某處傳來三聲風鈴的聲響。


    冰淇淋不知不覺有些融化,稍微弄濕了包裝紙。


    我連忙把剩下的冰淇淋含在嘴裏,最中的外皮也變得濕軟。


    忽然間,我注意到悠月沉穩的眼神正看著我。


    「欸,夕湖。」


    那個語氣是怎麽一回事?


    彷佛和我一樣還沉浸在感傷的情緒裏麵。


    「來買伴手禮給千歲吧。」


    ……不是買給大家,隻買給千歲。


    偶爾我會覺得悠月和朔很像。


    他們會自覺地耍帥,頑固,愛麵子,但又溫柔得難以置信。


    所以我不由自主地就像和他講話時那樣,想要找出藏在她話語背後的真意。因為他們即使不坦率,也不會傷害他人或是說謊。


    她是想從這麽做卻說不出口的我背後推一把嗎?


    還是想藉此婉轉地傳達出自己的心情呢?


    她的話不知為何聽來像是道歉。


    像在說「對不起,可是我不打算退讓」。


    如果是這樣的話。


    你果然是個體貼的女孩子。


    將真實的我映照在鏡子裏,並穿透我的內心。


    「嗯!來買吧!」


    透過悠月看見的那個人。


    也許比留駐在這雙瞳孔裏的身影更加美麗。


    忽然間,他們扮演假情侶的那段記憶浮現在腦海。


    眼前的她,得到過多少他的「第一次」呢。


    *


    接著,我們逛遍了所有店家。


    除了霜淇淋以外,還有許多商品使用金箔的店。


    金澤在地工匠的工藝品或是飾品的店。


    特殊造型手巾或是筷子的店。


    器皿、日式點心、麩和茶類……


    悠月不耐煩地籲了口氣。


    「沒想到那個男人意外地難搞。」


    「沒錯!」


    我也不自覺點頭認同。


    伴手禮不像挑選生日禮物之類的,又是另一種難題。


    如果挑選太高貴的禮物,對方會在意需要回禮,但是既然特地送出禮物,對方要是沒有使用或享用,就太讓人難過了。


    我們叩隆叩隆走在石板路上,悠月又繼續說下去:


    「他不太吃甜食。送筷子或盤子,他可能會收藏起來,說『等現在的不能用再說』。送茶的話,感覺他會丟在某個地方,等哪天被小內看見後做飯時順手拿來泡,這又讓人很難接受。」


    「最後那個假設超有可能!我不想要那樣!」


    薺聽著我們的討論,一副聽不下去的樣子。


    「挑個伴手禮而已,你們不會想太多了嗎?」


    我噘起嘴說:


    「你不懂女孩子戀愛時的心情啦。」


    「啥?那我也來買伴手禮給千歲同學。」


    「你買給亞十夢同學啦。」


    「絕對不要。」


    「咦~你們不是都待在一起嗎?」


    「我不喜歡個性很麻煩的男人。」


    「朔也超麻煩的喔?」


    「你這個人啊……」


    我們閑聊時,又發現新的店,外麵掛著「獻給想維持整天的美麗,忙碌現代女性的店」的看板。


    悠月看著店裏說:


    「哦,是吸油麵紙的專賣店。」


    從招牌旁邊的手寫介紹文看來,吸油麵紙本來是金箔製作過程中產生的副產品。


    所以在這種地方才會有專賣店啊,的確是很合理。


    走進店裏後,室內是從吸油麵紙難以想像的、時尚又時髦的空間。


    五彩繽紛的外盒裝飾著一整麵牆。


    薺往四周看了一圈。


    「好強,這些全部都是吸油麵紙嗎?夕湖你平常有用嗎?」


    「嗯~因為底妝多少可以控油,我很少用。倒是國中的時候有放在書包裏麵。」


    悠月也把一旁的商品拿起來看。


    「好懷念。我以前沒有化妝時,在社團活動結束時也會用,雖然它很快就被爽身濕巾取代了。」


    對了,我拍了下手。


    「難得進到這種店裏,要各買一個嗎?」


    薺輕輕點了點頭。


    「有些設計得很可愛,也許很適合當作紀念呢。」


    悠月用手帕輕輕擦著脖子,嘟囔著說:


    「說不定現在正需要。」


    「「真的。」」


    店門口擺的都是組合包,於是我們往店裏的零售區走過去。


    繽紛的外盒繪著與金澤相關的圖案,我挑了加賀(編注:指日本江戶時代的加賀藩,約相當於現在金澤市所在的石川縣,及富山縣全域。)水引繩結圖案,悠月是金澤和傘,薺則是加賀手球。


    有趣的是,我們沒有經過討論,卻各自挑選了不同的圖案。


    剛才逛街買衣服時,我們每個人的喜好也都不一樣呢。


    正當要結帳時,我不經意地拿起一盒吸油麵紙。


    「……欸!我要送這個給朔!!」


    我一眼就喜歡上那個圖案,拿給悠月她們看。


    外盒上的圖案是三個男人披著寫上加賀鳶的法被,臉上化著類似歌舞伎的妝,看起來像是以前的消防員。


    所有人都是一臉正經看著手鏡,拿著吸油麵紙在臉上擦,風格十分幽默而且可愛。


    「太好笑了吧!」


    薺高呼著。


    「『男子漢外表至上』什麽意思嘛。」


    那是寫在外盒上麵的句子。


    「你們不覺得這種絕佳的自戀感很有朔的感覺嗎?」


    「我懂。這種銳利的眼神還有裝模作樣的嘴角都很像。」


    雖然是我自己提起的,但他實在被批評得很慘。


    我苦笑著看向外盒背麵。


    這似乎是方言係列,上麵有金澤腔的對話。


    『欸,你欸麵有夠油。(※喂,你的臉太油亮了吧。)』


    『袂吧?我等哩約人見麵呢!(※不會吧?我等一下要和別人見麵欸!)』


    『你用看覓箔一欸吸油麵紙,乎你乾得親像洗麵共款。(※用看看箔一的吸油麵紙吧,乾爽得就像洗過臉一樣。)』


    『真正呢,有夠乾爽!(※真的欸,好清爽!)』


    在一旁看著那段對話的悠月發出「哦」的驚歎聲。


    「隻不過是隔壁的縣市,腔完全不一樣。」


    「就是說啊。欸欸,悠月,你用福井腔說一遍嘛。」


    我想起她常和小內用方言對話,於是這麽求她。


    悠月清了下喉嚨,接著開口說道。


    「欸,你麵奈這油。」


    「敢會?阮稍等欲和人見麵哩!」


    「你用這箔一欸吸油麵紙看嘛,乾啊親像洗過麵咧。」


    「有影呢,足清爽欸。」


    變換著語氣與表情,再加上生動的肢體動作說著福井腔的美少女,那個畫麵讓我們忍不住笑了出來。


    薺笑得全身都在發抖。


    「天啊,水準超高。」


    我也跟著附和。


    「悠月連隻有鄉下老奶奶會說的方言都知道呢。」


    「完全就是不折不扣的鄉下老奶奶,說真的,小時候都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麽。」


    話說回來,悠月說著,擺出有點嚴肅的神情看著我。


    「這樣好嗎?」


    我馬上就聽出她的意思。


    真的要挑這個當作送給朔的禮物嗎?


    這明顯是拿來開玩笑的選擇。


    如果是送給朋友還說的過去,但是送給喜歡的人,這或許不是正確的選擇。


    可是我……


    「這個就行了。」


    我將吸油麵紙輕輕按在胸口。


    「我要從頭開始編織。」


    這樣啊──悠月溫柔地眯起眼睛,沒有再多說什麽。


    我又看了一次手裏的吸油麵紙包裝。


    希望他會露出傻眼的表情笑出來。


    現在隻要這樣就夠了。


    *


    走出吸油麵紙的店後,旁邊有間神社。難得到這裏,我們決定輪流進去參拜。


    神社外麵豎立著看板,上麵介紹境內有兩株高聳的鬆樹,各有女鬆與男鬆的別名,因此成為良緣的象徵。


    『──希望牽起的手不要那麽早放開。』


    我祈願著,腦中浮現著那些我珍愛的人。


    聽說在神社適合表明決心,但這已經是現在的我最大的期望了。


    一會兒過後,輪流進入神社參拜的悠月走回到鳥居這裏來。


    她的神情凜然,散發出清高的氣氛,猶如獻上神樂的巫女。


    我們不經意地四目相對,她垂著眼角,露出溫柔的微笑。


    靜謐的微風輕撫著她的黑發。


    ……這個女孩想必不是在向誰祈禱,而是對自己發誓。


    朔來到神社的話,或許也會這麽做。


    不知為何,我非常確定。


    等薺最後參拜好後,我們又繼續邁出步伐。走沒多久,傍晚的巷弄裏飄來了高湯的香味。


    旁邊的悠月也注意到了,我們互看著彼此,彷佛受到吸引似地,走進附近的店家。


    一走進店裏,讓人饑腸轆轆的香味隨即變得強烈。


    沉穩氣氛的牆邊,排列著種類繁多的瓶罐。


    大致上看得出來,這裏是販賣醬油、味噌和高湯等調味料的店。


    「歡迎光臨。」


    店員看見我們站在門口,開朗地招呼我們。


    即使是第一次前往的服飾店,我也敢直接走進去,但這裏讓我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不敢貿然邁開腳步;在店員的招呼下,才終於不那麽緊張。


    反而是小內的話,她肯定會逛得很開心,想到這裏我覺得有點好笑。


    走進店裏後,店員拿起茶壺,將壺中的液體倒入擺在桌上的紙杯,接著把三人份的紙杯放在托盤上拿了過來。


    「各位要試喝高湯嗎?」


    「可以嗎!?」


    我說著接過紙杯,悠月與薺也跟著這麽做。


    紙杯湊近嘴邊,隨著暖和的熱氣,造訪高級和食店時的氣味同時撲鼻而來。


    「好放鬆的感覺~」


    接著我啜飲了一口,「哇!好好喝!」內心的感想脫口而出。


    往旁邊一瞧,悠月與薺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因為是單純以食材熬出來的高湯,我原本以為不會有什麽味道,但這個高湯即使直接當成熱湯端上桌,也不會感到奇怪。


    再說,這個香味是從哪裏來的。


    喝起來也不像醬油或是麵味露……


    我忍不住詢問店員。


    「這個真的隻是高湯,完全沒有調味嗎?」


    店員聽見後笑著點頭,然後拿出一個瓶子。


    「正確來說,這個商品名稱是『石留魚醬』。石留是在石川縣能登製作的傳統發酵調味料,也就是魚醬。作法是將新鮮的沙丁魚或花枝發酵一年以上,因為直接吃的話味道太重,調理不易,所以製作成液態高湯,可用來提味。各位現在喝的,是用熱水稀釋的高湯。」


    「這樣啊,原來這個香味是從海鮮來的。」


    「各位如果對其他商品有興趣的話也可以試喝,盡管跟我說,不用客氣。」


    「是,謝謝你!」


    店員沒有再繼續推薦,說完「請慢慢看」就離開了。


    這種適當的距離感讓人心情很放鬆。


    接著我們各自在店裏逛了起來──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但說起要逛這種店啊──我忍不住苦笑時,薺往我湊了過來,說起悄悄話:


    「夕湖你懂嗎?」


    「完全不懂。」


    「我想也是。你在家會下廚嗎?」


    「之前我在朔家裏煮過水煮蛋!」


    「ok,小學家政課程度。」


    「過分!」


    我嘴裏駁斥了回去,心裏卻暗自認同。


    這個地方看也知道有各式各樣的醬油或是高湯,隻是光看包裝,我實在無法分辨有什麽不同。


    薺或許也是半斤八兩吧。


    唯一隻有悠月,她專心地拿起每一個瓶罐,研究上麵的標簽。


    我想起在上次的生涯規劃座談會上,她說過自己會做菜和清洗衣物。


    她沒有隱瞞的意思,我也沒有特地詢問,不過她最近好像偶爾會去朔的家裏。


    她親自為他下廚了嗎?


    在那個家,那個廚房裏。


    以悠月的個性,也許會準備可愛的圍裙。


    我不好意思告訴薺,開玩笑蒙混了過去,但是其實在那之後,我也繼續在向小內和媽媽學料理,私下偷偷練習。


    隻是我會做的頂多隻有水煮蛋、荷包蛋和炒滑蛋,離講究這類調味料的領域還很遙遠。


    因為身邊有小內和悠月這種人,再加上朔自己就會下廚,我希望能練到馬鈴薯燉肉或是咖哩這些家常菜可以不用看食譜就煮出來後,再讓他品嚐。


    「不好意思,可以試喝這個醬油麴和味噌嗎?」


    我正思考時,悠月這麽請問店員。


    「可以,請稍等一下。」


    我和薺出於興趣也湊了上去。


    悠月舉起手裏的瓶子。


    「這個介紹是適合淋在生蛋拌飯的醬油麴。他說早餐都是吃生蛋拌飯或是納豆拌飯搭配梅幹,隨便吃吃,所以我想可以拿這個來當成伴手禮。」


    原來是這樣啊──我為這麽想的自己嚇了一跳。


    我以為比起悠月,比起陽,比起西野學姊,比起小內,至少在高中生活裏,陪伴在朔身邊最久的女孩是我。


    我不是在裝腔作勢,也不是指心靈相通或是來往有多深入這類的意思,單純隻是就時間的長度來說,最早和他熟識的人是我。


    ……可是我──


    盡管一直以來都心想「我思念朔的心情不會輸給任何人」。


    但他每天都吃什麽樣的早餐,這種事我從不知道,甚至連想都沒想過。


    這個事實再次讓我有些失落。


    即使我知道想徹底瞭解自己喜歡的人,隻是孩子氣的任性。


    接著我拿起店員端來的醬油麴,柔和的香味飄了過來。我含了一口醬油麴在嘴裏,鹹中帶著微甜,熟悉又懷念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來。


    我又確認了一次,才發現這是什麽味道。


    不論是香氣還是味道,都有點像是吃新年剩下的麻糬時淋的砂糖醬油,當然這個的甜度低了很多。


    嗯,這個的確很適合雞蛋拌飯。


    因為使用方式就和平常淋醬油一樣,朔應該也不會嫌麻煩。


    思考得真周到──我有點不甘心。


    我以為悠月會挑選更有質感的生活用品,但她選了具實用性,到頭來反而顯得很有品味的禮物。


    而且,說不定她是在配合我選擇伴手禮的方向性或者是氣氛。盡管不是為了搏君一笑,卻也不會讓人感覺過於精挑細選,表現出隨興的感覺。


    悠月正是這麽一個不會明顯表現出來,貼心得不著痕跡的女孩子。


    悠月似乎對這個味道很滿意。


    「嗯,我要這個。」


    她指著醬油麴說。


    「感謝您的購買。也請試喝看看味噌。」


    店員遞給我們和一開始試喝高湯時同樣的紙杯。


    「哇啊~好香。」


    我不由自主讚歎。


    杯裏的或許不能說是味噌湯,那應該是將店裏的味噌用熱水衝泡開來。


    店員也許是不想造成我們的壓力,杯子遞給我們三個人後便離開了。


    悠月確認著香氣說:


    「千歲煮的味噌湯很好喝,這個的話他應該會用。」


    「啊~我懂!朔的味噌湯真的很好喝,跟小內煮的比起來,說好聽是樸實,說難聽是隨便,總之有種安心感。」


    我說著「好久沒喝了呢~」把湯吹涼時……


    「咦……?」


    剎那間,悠月的眼神有些驚訝。


    我不懂她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反應,忍不住納悶。


    悠月像是因為流露出情感感到難為情,慌張地揚起嘴角。


    「是啊,的確是。」


    她垂下雙眼,把發絲撩到耳際,好像在掩飾什麽……


    她難得露出裝得那麽差勁的笑容。


    我說錯了什麽話嗎?


    因為她突如其來的異樣態度,我有些驚詫,同時回想起剛才的對話,隻是怎麽想都想不出頭緒。


    悠月又接著若無其事地說:


    「嗯,好喝,就買這兩個吧。醬油麴也送一瓶給陽好了。夕湖你呢?」


    雖然覺得好像有梗卡在喉嚨,但追究下去也沒意思。


    「那我買石留魚醬給小內好了。」


    「不錯喔,小內肯定很會應用。」


    悠月如果有話要跟我說,會直接告訴我。


    既然她選擇不說,表示她想把剛才隱約表現出來的動搖藏在自己心裏。


    我和她在一起的時間沒有陽那麽長,仍稍微能夠明白。


    「對了──」悠月顧慮地開口說道:


    「你不送禮物給海人嗎?」


    「……」


    我沒想到會聽見這個名字,一時說不出話。


    悠月過意不去似的,繼續解釋下去:


    「抱歉,我知道你的心情很複雜,但總覺得還是要確認一下。因為你說不定是在無意中忽視這件事。」


    ……她說中了。


    當然,我不是真的忘了他。


    那一天過後,他一直糾結在我的心裏。


    以前我也回絕過男生的告白,但對方是這麽親近的朋友還是第一次。


    再加上才剛遭到朔拒絕,讓那個溫柔的海人體會與自己相同的哀傷與痛苦,傷害了他,這個事實實在讓我無比驚恐與難受。


    我不知道今後該怎麽麵對他。


    「不會造成他的困擾嗎……?」


    我低著頭說。


    即使撇開告白不說,這個暑假我帶給了海人許多麻煩。


    在我孤零零的時候,他追了上來,陪在我身邊,讓我盡情大哭……


    他幫了我很多,我再怎麽感謝也不夠。


    說實話,我很想藉由送伴手禮的機會,再一次正式向他表示「謝謝」以及「今後也要麻煩你了」。


    可是──我咬緊了雙唇。


    如果我現在這麽做,不會顯得很殘忍嗎?


    這麽做好像把海人的告白忘得一乾二淨,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這麽做好像是自私地提議說,雖然當不成情侶,還是可以當朋友。


    這種行動說不定會招來「也許還有可能性」的誤會。


    老實說,我本來打算視海人的表現,決定自己的態度。


    如果他說就算發生過那種事還是想和我當朋友,我會欣然請他繼續當我的朋友;如果他說不想再看見我,我盡管哀傷也隻能接受。


    這麽做隻是拖延與逃避,我百口莫辯,可是拒絕人的一方試圖修複關係,不會太自以為是了嗎?


    ……朔也有過這樣的煩惱嗎?


    「我大致明白你的想法。」


    悠月輕輕拉起我的手。


    「確實有些人不想再和拒絕自己的對象牽扯上任何關係,而且這樣還算好的,有的人會在遭到拒絕的隔天便開始散播對方的壞話。」


    她斷定的語氣裏,彷佛道出自己親眼所見的事實。


    她想必有過類似的經驗吧。


    「不過──」悠月接著說了:


    「至少我認識的海人沒有那麽小心眼。他身材高大,膽量卻很小,常常因為太過衝動,看不見周圍的事物。」


    說到這裏,她暫時停了下來。


    「──他不是個會為了替自己找藉口(保身),把喜歡變成討厭的男人。」


    她直視我的雙眼。


    「嗯……嗯!」


    我強忍住一不小心就會潰堤的淚水,不停點頭。


    悠月說的沒錯。


    『這樣一來,我也和你一樣,都是被夥伴甩過的夥伴了。


    會感到尷尬的,不是隻有你一個人。』


    我認識的海人也不是那樣的人。


    所以這麽做不是依賴對方的好意,而是近似向共度的時光祈求的情感。


    ──即使不到戀情那一步,如果朋友也是一種愛。


    今後我也希望能繼續陪伴在他身邊。


    悠月看見我的反應,緩緩放開手。


    「他應該也是類似的想法,覺得自己害你受到更深的傷害,沒臉見你。」


    「怎麽會……」


    「不管是你、海人還是千歲,你們不像某人,都很體貼。即使你們能設身處地感受對方的痛苦,也很不擅長把自己的心願套用在對方身上。」


    她話裏指的某人是誰,現在似乎不該回問。


    我無法完全理解她的想法,因此反問:


    「這是什麽意思?」


    「很簡單。」


    悠月苦笑著。


    「如果千歲在下學期開始後避著你,你會有什麽感覺?」


    「我不要那樣!絕對不要!」


    「……對吧?」


    她聳聳肩像是又說了一次「很簡單吧?」,接著繼續說:


    「比起告白遭到拒絕的痛苦,你不如試著想像遭到拒絕後還想在一起,不想就此結束的心情。」


    她這話很有道理。


    如同我思念著朔,海人也同樣思念著我。


    ……這種想法實在過於傲慢,我內心不免還是有抗拒,隻是……如果,萬一,真的是這樣的話──


    即使這段戀情沒有成真,我還是想在朔的身邊。


    即使無法有超出朋友的情誼,我還是希望至少可以維持在朋友的關係。


    即使這麽做的結果是眼看著他和其他女孩子交往,內心痛苦、難過、受傷,我還是──


    與朔的相遇,一起度過的時間,我絕對不想當作從沒發生過。


    我懂了,我想。


    如果朔回避我,我一定受不了。


    但那是我自己告白的下場,沒有抱怨的資格,所以隻能獨自忍受;想找他聊天又不敢開口,兩人的關係就這麽愈來愈疏遠……


    我不要變成這個樣子。


    雖然可能會造成對方麻煩,雖然說不定會讓對方受到更深的傷害……


    和海人談談吧。


    最重要的是,是我自己想這麽做。


    「謝謝你,悠月。我會買伴手禮給海人!」


    「嗯,他一定會開心到瘋掉的。」


    薺看著討論著這些事的我們,不耐煩地開口說道:


    「你們怎麽每件事情都那麽誇大。這種時候隻要說一聲『對不起上次拒絕你,來,這是賠罪的禮物』不就好了?」


    悠月錯愕地歎了口氣。


    「又不是沒去參加聚會的上班族。」


    啊哈哈,我笑出聲音來。


    「薺太隨便了啦~」


    「是你們太沉重了。」


    「別說沉重啦!」


    「受不了。給伴手禮的時候要灑脫點喔。不要亂說『上次拒絕了你的告白,希望以後我們還是朋友』之類的話。」


    「咦,不行嗎……?」


    「不行。你打算落井下石嗎?」


    「啊,這種警告方式跟悠月好像。」


    「不要轉移話題。」


    薺一副「拿你沒轍」的模樣,像是不想再說下去了。


    「所以你要送什麽伴手禮給淺野同學?」


    我回答得毫不遲疑:


    「剛才那間店的同款吸油麵紙!」


    薺的表情有些意外。


    「咦?選同樣的就好嗎?」


    我明白她會這麽想的心情。


    「對。就算種類不同,喜歡的心情是一樣的。」


    「……這種做法很有你的風格呢。」


    最喜歡的人與最喜歡的朋友。


    我實在無法用相同的眼光看待他們兩人。


    喜歡必定有各種顏色、形狀、味道與香氣,而能名為戀愛的隻有一種。


    不過至少在現在……


    至少在旅行途中找到的伴手禮,可以裝入同一種喜歡吧。


    我像是一掃陰霾,接著說道:


    「不過,這樣的話,其他男生不會太可憐了嗎?健太的我們一起挑,悠月你來選和希的禮物吧?」


    悠月的臉色有點難看。


    「咦?為什麽要我選?」


    「沒什麽理由,亂數組合?」


    「我才不要。他可能會故意說『哦?這是那個意思嗎?』。」


    「咦~會嗎?和希意外有可愛的地方,我以為他會害羞。」


    「那也很可怕……」


    「所以要買嗎?」


    「……買個醬油麴給他好了。」


    「味噌呢?」


    「他又不是一個人住,拿到也頭痛吧。」


    我們有說有笑,興高采烈地喧鬧著。


    第一次。這個字眼忽然出現在我腦中。


    這麽說來,除了學校活動,這是我第一次和朋友出來旅行。


    雖然有戀情、友情,男女之間的大小事。


    希望十年後,還是可以一起歡笑。


    就算這是無法實現的心願。


    *


    我們討論了很久,最後買了給所有人的伴手禮,回到剛才享用義式冰淇淋的廣場。


    一確認時間,已經是傍晚四點半過後了。


    我心想還可以再去一個觀光景點時……


    「……欸,你們沒忘了什麽事嗎?」


    走在一旁的薺忽然冒出這句話。


    「什麽事?亞十夢同學的伴手禮嗎?」


    我回問後,她不知道為什麽氣得往我靠過來。


    「不要再提亞十夢了!我不是說這件事!」


    她夾緊腋下,輕輕握住的掌心朝上,擺出展示身上和服的姿勢。


    「我們打扮得這麽可愛,身為女孩子不拍張照片怎麽說得過去。」


    「「說的也是……」」


    今天因為完全是購物模式,結果忘了拍照這件事。


    「慘了,要是就這麽回去,媽媽肯定會不高興!」


    真要說起來,她會給我錢,就是要我拍照回去。


    「我們輪流拍吧。你們看,那棟紅色建築物前麵好像感覺不錯。」


    薺說著,把手機交給我。


    她站在一株柳樹下麵,雙手舉著和傘。


    視線落在斜下方,臉上浮現虛幻的表情。


    「怎麽樣?」


    「「好做作。」」


    「不用這麽有默契。」


    這麽交談的同時,我用薺的手機變換構圖,拍了幾張相片。因為薺的個性開朗,我很容易不小心忘記,其實冷靜觀察後會發現她真的很漂亮,和服也更襯托出她的美麗。


    我暫時把視線從手機移開。


    「悠月也一起拍吧。」


    「唔……」


    悠月不知道為什麽好像有點困擾。


    她輪流看向我和薺,「你過去吧,我來拍。」把手往我伸了過來。


    雖然我也想一起拍照,本來就打算待會再換人……


    「哦~什麽嘛。」


    薺看著如此對話的我們,挑釁地開口說道:


    「你是怕站在一起後,被人發現我比較可愛嗎?」


    「……哦?」


    「哎,你要是沒有自信,就別勉強了。」


    「氣死我了。好,我接受你的挑釁~」


    「喂,悠月,你是在模仿誰!?」


    悠月無視我的質疑,站在薺的前麵。


    她接過和傘,一隻手把傘舉到兩人的頭頂上方。


    接著她又拉近一步的距離,兩人的腰帶幾乎貼在一起。


    從我的方向看過去,剛好是麵對麵站在傘下的構圖。


    身高較高的悠月把臉湊上去,幾乎要碰到對方的額頭,另一隻手則是輕輕扶在對方腰間。


    「喂,太近了啦。」


    薺別開眼神說。


    悠月見狀,發出了嬌媚的魅惑嗓音。


    「哦?你在害羞啊。」


    「啥!?少臭美了。」


    薺盡可能擺出平靜的表情,雙眼直視了回去。


    她們那副模樣簡直像來拍結婚照的情侶。


    我安靜地看著她們……


    ──啪嚓啪嚓啪嚓啪擦啪擦啪嚓。


    拍了超多張照片。


    「夕湖,你拍太多張了!」


    薺朝我大喊。


    我眯起眼睛,感動地說:


    「……好尊貴。」


    「說什麽鬼話!?」


    接著我們輪流拍了很多張照片。


    有獨照、雙人照,也拜托路人幫我們三個人合照。


    早上還有點別扭的悠月與薺,在我看來也不知不覺中相處得很融洽了。


    不是約其中一人,而是約她們一起來果然是正確的決定。


    我看著相簿裏麵的大量照片,不自覺漾起笑意。


    真奇妙──我忽然這麽想。


    如果錯過這個機會,也許我們永遠不會像這樣三個人並肩走在一起,悠月與薺恐怕直到畢業都會是普通的同班同學。


    不過,一起度過今天的我們總有一天,一定會懷念起這段穿著和服玩樂的時間吧。


    徐徐微風輕撫過頸間。


    離夕陽西斜還早,但是天氣已經十分舒適。


    蜻蜓嗡嗡飛來,停在我的肩膀。


    ──夏天要結束囉。


    蜻蜓這麽低喃後,又兀自離去。


    謝謝,我微笑著。


    不用擔心,我已經好好做出了結了。


    當我在些著這些事情時──


    「好了,來收尾吧。」


    拿著手機的薺往我們招招手,似乎是要我們過去。


    悠月傻眼地嘟囔:


    「還要拍啊?」


    「過來就是了。」


    三人站在一起後,薺讓手機的前鏡頭對著我們。


    螢幕上當然是映出了我們穿著和服的身影。


    她大概是打算最後再來張自拍吧。


    我這麽以為,等待快門聲響時……


    ──嘟嚕嘟嚕嚕嘟嚕嚕嘟嚕嚕。


    響起的居然是電話撥號聲。


    「咦?」


    「啥?」


    我和悠月不約而同驚呼。


    我還沒理解狀況──


    『薺……?哇啊。』


    最喜歡的人的臉已經占滿整個螢幕。


    「嗨~千歲同學。」


    薺調整手機角度,揮起了手。


    我以為是前鏡頭,原來是視訊通話。


    『嗨、嗨……你們在做什麽,好稀奇的組合。』


    糟糕,光是聽見他的聲音,我的腦中就一片空白。


    我們在祭典那天過後就沒見過麵,而且我根本沒有心理準備。


    朔穿著t恤。


    地點大概是家裏客廳,一隻腳好像跨在沙發上。


    因為稍微能看見膝蓋,穿的還是短褲吧。


    我說不出話,隻是仔細觀察著他。


    我看向旁邊,悠月也是皮笑肉不笑地僵住了。


    她似乎也驚慌失措。


    薺沒有理會我們的心情,接著說了下去:


    「我們三個人到金澤來逛街,後來租了和服,現在在觀光。難得有這個機會,當然想得到好男人的讚美不是嗎?千歲同學,我看起來怎麽樣?可愛嗎?漂亮嗎?喜歡嗎?」


    『壓力好大。』


    「欸~什麽嘛,你要好好誇獎啊。我可是為了你挑選這套和服的呢。」


    『說謊不要說得那麽順口。』


    「不然我換個說法。和學校不一樣的感覺讓你心動了嗎?」


    『……有一點。』


    「好,我贏了!!」


    「「喂。」」


    朔的眼神遊移,我和悠月立刻吐嘈了回去。


    盡管知道是一如往常的輕浮玩笑,但真受不了這個人。


    悠月似乎先回複鎮定,開口說道:


    「千、歲、同、學?你是什麽時候和薺交換聯絡方式的呀。」


    朔苦笑著,回答的模樣很尷尬。


    『之前因為七瀨你那件事亂成一團的時候,自然而然就……』


    「哦?你一邊和我交往,背地裏偷偷搞外遇嗎?」


    『我想說不定能得到什麽線索,是真的。』


    「也就是說,你和薺是一夜風流嗎?」


    『喂,不要用這種充滿惡意的說法。』


    薺加入了他們的對話。


    「我們說好隻有一個晚上,可是千歲同學後來還一再……」


    『是你三不五時傳line給我的吧?』


    「受不了。」悠月說著歎了口氣:「然後呢?你還沒說對我的和服有什麽感想。」


    朔聽見她這麽說,搔了搔臉頰。


    『包括浴衣在內已經是第三次,多少也習慣了。』


    「──我要掛了。」


    『騙人的,不管看幾次都很新鮮很漂亮也很性感。』


    「……我告訴你,剛才那句話真的讓我很受傷。」


    『對不起啦,那套和服很適合你。在這種狀況下要認真誇獎,實在讓人很難為情。』


    「誠意不夠。」


    『你想要什麽補償?』


    「料理。」


    原本語氣聽來雖然不高興但還是從容不迫的悠月嘟囔著。


    「我想要吃你從來沒煮過的料理。」


    『……我來想想,你不要生氣囉?』


    「嗯,沒問題。」


    他們的對話聽得我心頭一驚。


    我想起剛才試喝味噌時的對話。


    原來那個時候……


    悠月肯定以為隻有自己嚐到朔的味噌湯,是專屬於自己的特別回憶,所以為了我也知道感到了悲傷。


    說錯話了,我不禁感到愧疚。


    可是這件事也什麽好隱瞞的,實在很難拿捏。


    撒謊說自己沒喝過,似乎比說出相更傷人。


    如同得知他們兩人穿著浴衣前往祭典的那一天。


    ……或許我們就像這樣。


    將相信隻屬於自己的心意與時間放在天秤上,另一側秤台放上他人手中的收獲,心急如焚地看著天秤擺晃個不停。


    當我正如此思考時──


    「夕湖,手來。」


    薺忽然說。


    「咦?咦?」


    「手,快點。」


    我不明所以照做後,手機放到了我手上。


    「喂,薺!?」


    「要是不調整角度的話,千歲同學隻會看見你的鼻孔喔。」


    「不會吧!?等一下──」


    我急忙伸長了手,把螢幕轉到自己正麵。


    朔有些傷腦筋地笑著。


    真是的,讓他看到我慌張的模樣了,好丟臉。


    我一隻手趕緊整理瀏海,開口說道:


    「唔,在這個好日子……」


    『你以為是結婚典禮啊?──這麽吐嘈真的可以嗎?』


    「──!」


    我怎麽偏偏講出這種話,真不敢相信。


    從剛才開始就是這樣。


    我到底是怎麽了。


    不久前,我還每天早上大聲招呼,往他衝過去。


    那時我能不以為意地抓住他的手臂,在海邊時也躺在他身邊。


    不行,我太難為情了,無法直視他的眼睛。


    我以為會這麽尷尬是因為他甩了我,但是感覺不太一樣。


    『夕湖……?』


    這個聲音,這個語氣,這個溫度。


    他隻是叫了聲我的名字,內心深處就隱隱作痛。


    好高興,好苦澀,好哀傷,但是還想繼續聽下去。


    啊啊,我懂了。


    ──我還是非常非常喜歡朔。


    這麽自覺的瞬間,臉忽而發燙,我把頭低了下去。


    糟糕,我肯定整張臉都紅了。


    我緊咬著雙唇,盯著木屐上的帶子。


    為什麽?怎麽會這樣?


    一般在那種情況後,心意不是都會消散嗎?


    難道是因為差點失去一切,才真正感受到這個人在自己心中多麽重要嗎?


    難道因為他是第一個主動在我麵前表現出軟弱的人,才讓我心疼他的嗎?


    是他真誠的話語打動了我的心嗎?


    是他裝帥的樣子真的很帥嗎?


    還是因為我不想把他讓給別人,嫉妒得無法控製嗎?


    ……亦或是我又再一次愛上了他?


    我想這些全部都是吧。


    我實在壓抑不了自己,無可救藥地喜歡你。


    『夕湖。』


    我聽著這聲呼喚,緩緩抬起頭來。


    透過手機螢幕,他安穩地垂著眼角,露出了微笑。


    咚咚,我的心跳也逐漸平靜了下來。


    『你還好嗎?』


    「嗯,你呢?」


    『還過得去。』


    「這樣啊。」


    『有找到喜歡的衣服嗎?』


    「嗯,找到了很多。」


    『穿和服還是很熱吧。』


    「嗯,剛才還很熱,現在涼爽一點了。」


    『這樣啊,八月也快結束了嘛。』


    「嗯,蜻蜓是這麽說的。」


    『哦?聽起來很不錯。』


    在一旁看著的悠月和薺說不定在擔心我。


    或許她們會覺得果然還是很尷尬,態度很不自然。


    如果隻聽我們的對話,會有這種感覺也不奇怪,但我就像兩人並肩坐在簷廊邊乘涼般,內心十分滿足。


    我們之間的氣氛該怎麽形容呢。


    之前都是我興衝衝地說「你看」、「你聽我說」、「我說啊」、「我覺得呢」這些話,朔隻是不得已附和我。


    這似乎是我們第一次有真正的對話。


    我們的話不多,因為我們知道不需要太多話。


    這個夏天,我們曆經過許多說也說不完的事情。


    幸好最後還是回到這裏來了,我們彷佛一起做出了確認。


    所以說,現在這樣就好。


    ──能與你普通聊天的此刻,就是專屬於我的特別一刻。


    我朝悠月與薺看了一眼。


    她們像是明白我打算結束對話的意思,走到我身邊來,將手機角度調整到三個人都能入鏡。


    那麽,我說。


    傳達出去吧,我投入全心全意──


    「──拜拜,朔。第二學期見。」


    ──將現在最想要說的話說了出來。


    我感覺到朔和悠月倒抽了一口氣。


    那是等不及要與重視的人們再會而深切盼望的祈禱。


    那不是永遠不見,而是再見。


    那是我要向你說的對不起與謝謝。


    朔的視線遊移,在遲疑過後──


    『拜拜,各位。第二學期見。』


    整張臉笑了開來。


    *


    接著,我們悠閑漫步在與東茶屋街一樣知名的觀光景點兼六園,再把租來的和服歸還後,回到車站前。


    天空有一半染上群青色,不知不覺已經垂下夜幕。


    不久前直到晚上七點都還是微亮的天色,每年大約這個時期都會有同樣的寂寥蔓延開來。


    這時間吃晚餐有點早,但因為午飯也是提前,於是我們先買好回程車票,接著進入金澤車站商業設施裏的黑輪店。


    先前當我們討論要吃什麽的時候,我想起「go!go!curry!」之前的事,脫口說出「8號?」,結果她們這次真的是秒速回絕說「「回福井吃」」。


    其實我這麽提議也不是認真的,隻是她們這麽拒絕我不會太過分了嗎?


    金澤的黑輪很有名的樣子──這麽說的是悠月。


    我和薺都以為是像大人們喝酒的居酒屋那種地方,老實說內心有點抗拒。


    不過,不愧是麵麵俱到的悠月。


    她事前查好的店家從商業設施的透明自動門走進去就到了,是個從剪票口就能看見,相當具開闊感的空間。店裏沒有牆壁也沒有隔間,在圍著廚房的ㄈ字型吧台擺放座椅。


    店裏氣氛有點像咖啡廳或是義式餐酒館,如果不是上方的手寫菜單板有「黑輪」兩個字,光從外觀根本不會發現。


    雖然也有人喝酒,不過背後就是行人來往的走道,感覺很安心,況且這也不是讓人久坐喝得酩酊大醉的店。


    在搭上電車或是新幹線前小酌一杯,這間店給人這樣的感覺。


    最重要的是,是三位高中女生也能放心享用美食的氣氛。


    悠月沒有自大地在我們麵前解釋,但她在選擇店家時必然都設想到了。她的心思縝密,真的很厲害,我忍不住這麽想。


    當我正在思考這些事時──


    「幸好有悠月在。」


    坐在我右邊的薺說。


    「我也很不會查這些東西,如果是和夕湖兩個人一起來,恐怕真的會走『go!go!curry!』接8號這條路線。」


    「喂,好過分!我隻要有心就做得到嘛。」


    「做得到的人會在別人開口前就把事情做好啦。」


    「唔……」


    她說的很有道理,我完全反駁不了。


    平常就習慣自己開拓新店的人,有種獨特的嗅覺。


    我的話隻會想到在網路上麵的口碑排行榜找前幾名的店家,或是找個會讓大家驚訝的無名小店。


    悠月想當然耳也會去那種地方,隻是在此同時她又能隨口提議這種開在車站裏麵顯眼的地方,吸引觀光客的店,遊刃有餘的感覺簡直令人讚歎。


    畢竟如果對自己的品味沒自信,不是會怕別人覺得「居然選車站裏麵的店」嗎?


    就拿這間店來說好了,如果不是悠月的建議,我可能會當成沿途風景直接路過。可是經她這麽一提,這裏的氣氛的確相當雅致,女生也能放心品嚐當地美食黑輪,又不用擔心趕不上電車,正符合我們的需求。


    當我還在思考這些事情時,我們點的食物上桌了。


    因為走很多路,我們都餓扁了,總之把想吃的東西都先點了一輪。


    其中最具金澤黑輪特色的食物似乎是車麩和梅貝。


    我看著自己的盤子說:


    「欸欸欸~黑輪的料你們喜歡哪個?我喜歡麻糬福袋~」


    我想起從小隻要黑輪裏麵有放這個,就會有種幸福的感覺。為什麽會這樣呢,也許是因為除了過年時,難得在餐桌上吃到麻糬,那種提前過節的感覺像是賺到了吧。


    薺說著,拿起比便利商店還要高級的免洗筷。


    「嗯~我喜歡最普通的蛋還有白蘿卜。尤其是在便利商店買黑輪的時候,蛋黃化開來浮在融了日式黃芥末的高湯裏。每次我都告訴自己不行,不過就是會忍不住全部喝完。」


    悠月聽見後,越過我看向薺。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這間店主打的就是『欲罷不能的高湯』。」


    「糟糕,這個詞太強了。」


    「不用擔心,黑輪的熱量很低。」


    「雖然說中午都吃了『go!go!curry!』,現在在乎熱量也太遲了呢。」


    左右兩邊傳來冷酷的視線,我不自覺搔了搔臉頰。


    「雖然也不是因為健康……」悠月說道:「我喜歡蒟蒻絲。而且我有個小堅持,必須是無法一口吃完,打結散開來的蒟蒻絲。」


    「「……噗噗!」」


    我和薺摀著嘴,按捺不住笑了出來。


    因為注意著不能在吃飯場所大吵大鬧,我們硬是忍住沒有大笑,結果笑意變得更強烈。


    薺笑得微微晃動肩膀說:


    「不要忽然說這種奇怪的話啦。」


    我也接著說:


    「語氣還那麽正經。」


    悠月似乎沒料到我們會有這種反應,緊咬著唇,難為情地低下了頭。


    「是、是嗎?我還以為很常見……」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懂你的意思。隻是我想像你開心地找起散開來的蒟蒻絲,那個畫麵太可愛了。」


    「我才沒那麽開心!」


    「啊,又找到一根了!!像這樣?」


    「我哪有那麽喜歡蒟蒻絲!?」


    我們三個人笑了一會兒,接著終於把筷子伸向黑輪。


    悠月馬上就想夾起蒟蒻絲,但似乎是想起剛才的對話,急忙換成白蘿卜。因為她總是表現得無可挑剔,看見她這個樣子,有種原來她和我們一樣都是高中生的感覺,我稍微安心了點。


    我猶豫要先吃哪一個,盯著盤子時,忽然冒出一個疑問。


    「奇怪?金澤的黑輪是沾美式黃芥末嗎?」


    盤子角落那個黃色的香辛料我原本以為是日式黃芥末,仔細一看發現有褐色的細小顆粒混在裏麵。


    「不是。」悠月看著菜單說:「這裏有寫,這是福井麩市這個地方產的在地日式黃芥末,將日式黃芥末子整顆磨成粗粒,所以看起來像美式黃芥末。」


    「原來是這樣啊。你們不覺得在縣外看見福井的東西特別開心嗎?覺得很驕傲。」


    「我明白那種心情。」


    「雖然和自己沒什麽關係。」


    我一邊聊著,把竹輪沾上些許的黃芥末,送進嘴裏。


    彈性十足的口感與高湯的香味在口腔裏擴散開來。


    在東茶屋街試喝的魚醬有獨到的滋味,相較之下這個則是更纖細而且溫柔的味道。


    福井的日式黃芥末不論辛味還是香味,都比軟管的還要刺激。好吃是好吃,幸好沒有興奮得一次沾太多。


    「我在想啊──」


    薺喃喃說著:


    「──等我們變成大人,下班後也會在這種地方喝酒嗎?」


    往四周望去,有看似出差回來,把大行李箱放在旁邊的上班族男性,和穿著西裝的女性,正津津有味地喝著啤酒或是日本酒。


    我放下筷子回答她:


    「雖然無法想像,但我有點憧憬呢。像是我媽媽,她總是滿足地喝著紅酒。」


    薺看了過來,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比起酒,我更難想像夕湖工作的樣子。」


    「咦~我覺得自己意外適合西裝搭配紅框眼鏡喔。」


    「先撇開我指的不是服裝,你說的那根本是cosy吧。」


    悠月聽見後,在我旁邊笑了起來。


    「她感覺會忽然把人叫到居酒屋,說『欸~悠月你聽我說~』聊起工作上的煩惱,像是『印表機到底要怎麽用呀!?』之類的。」


    「過分!煩惱的事情不會太簡單了嗎!?」


    我如此吐嘈後,薺順勢接著說下去:


    「工作的話還感覺得到成長,不過她在成為大人後,好像還會繼續為愛情煩惱,像是『最近朔忙到都不回我的line~』。」


    「……我確認一下,那是已經在交往的設定嗎?」


    「不,還在單戀。」


    「欸,那是單戀幾年了!?」


    我們嘻嘻哈哈笑了起來。


    旅行的夜晚,有點成熟的店家,陌生土地的空氣。


    也許是這些因素,我們的心情比平常還要亢奮。


    「話說回來──」薺說:「我們在工作後還會保持聯絡嗎?」


    她的語氣裏,彷佛有一絲近似無望的惆悵。


    當我說不出話來時,悠月回答了她:


    「很常聽說高中每天在一起的朋友,一畢業就沒有往來呢。」


    她的語氣裏沒有太多感傷,說得很平靜。


    悠月比我還要成熟,也許她認為這也是無可奈何。


    「也是。」薺又繼續說道:「最大的問題是,我們還會不會在福井也不知道。」


    「夕湖說還沒決定,不過我和薺的誌願都是縣外的大學,也有可能直接在當地就業吧?」


    「如果我在金大交到男朋友然後結婚,這裏就會是我住的地方嗎?完全無法想像。」


    「那就不用煩惱要到哪裏買衣服囉。」


    「那樣不會有點無趣嗎?」


    「哎,至少不會再有這樣的夜晚了。」


    「我想……」


    我不自覺開口說道:


    「──我們來約定吧。」


    她們似乎都往我轉了過來。


    我的眼神迷蒙,也許正凝視著遙遠未來的此刻。


    「十年後的夏天結束時──


    三個人再一起到這裏來。」


    我說著,像是交出了一封信。


    當然,沒有人知道這個約定能不能實現。


    沒有人可以保證在長大成人後,還會重視兒時的約定。


    就算記得,說不定也會因為工作忙碌或是太累這些微不足道的理由,輕易毀約。


    即使如此,我還是接著說道:


    「我們一起去逛街,穿和服走在路上,吃『go!go!curry!』和黑輪吧。」


    ……即使如此,說不定有一天我們會循著這天夜晚的記憶,想要回到這個時候。


    我們會放著現在的我們聽的j-pop,懷念地想起即將換季的製服,聊著最喜歡的男孩子。


    有如小時候送給父母的禮物,沒有期限的捶背券。


    在就要遺忘時,忽然有人拿了出來,就算想用「原來還有這個東西喔~」隨口敷衍過去,還是隻能照辦。


    我想在今天許下這樣的約定。


    「這個主意不錯嘛。」


    薺支著臉頰看著我。


    「十年後還有辦法穿著和服嬉鬧嗎?」


    「你肯定還會穿著露肚臍的衣服。」


    「太扯了吧?」


    「也有可能我們成了養兒育女的好媽媽。」


    「那樣也很扯!哇啊,要是有人穿親子裝來怎麽辦。」


    叩隆,悠月手中的烏龍茶杯裏,冰塊發出聲響。


    「好啊,來約定吧。三個人一起喝酒,聊十七歲的我們聊到天亮。」


    她放下玻璃杯,伸出小指頭。


    「到時候,不管誰和誰走在人生路上,其他人都不許怨恨。如果夕湖得到幸福,就說些會讓我幻滅的牢騷吧。」


    我輕輕把自己的小指頭勾了上去。


    「那麽如果悠月得到幸福,就分享你們之間的超甜蜜時刻,讓我知道我的戀愛沒有錯誤。」


    欸,悠月,你喜歡的人是誰?


    我差點問出這個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又咽了下去。


    這絕不是牽製或是宣戰。


    我隻是想和這個女孩子,一起聊喜歡的人。


    這個話題現在暫且不提,交給十年後的我們。


    像是代替話語的確認,兩人的小指勾在一起。


    啊啊,原來還有這種解釋方式。


    無意間打起結來,係在一起。


    所以說,說不定以後也會像這個樣子。


    兩人交織著隻有一條的紅線,織出共同的圖樣。


    希望──我祈禱著。


    ──希望這是屬於我們的紋樣。


    不論最後拿著那條線的是誰。


    希望我們能笑著說──「真美呢」。


    *


    交纏的小指彷佛還散發著熱氣。


    我──七瀨悠月愣愣看著凝視車窗的自己。


    返回福井的雷鳥號。


    我坐在窗邊,夕湖坐在我旁邊的位子,薺說自己很快就會睡著了,在走道對麵的位子坐了下來。


    夜幕已經低垂,離開市區後,四周幾乎是一片漆黑。


    玻璃窗上映出燈光閃耀的車內,不管往左還是往右看,都是類似的光景。


    夜裏走在鄉間路上的電車,宛如闖入了鏡子的國度。


    鏗咚、鏗咚,不規則晃動的搖籃,誘人進入夢鄉。


    嘰嘰,猶如講給生著悶氣的少女聽的童話故事。


    小時候,剛好也是像這樣搖晃著時,我思考過一件事。


    走下車站月台時,那個我是真的我嗎?


    我不會在不知不覺中,與車窗裏的自己調換了嗎?


    而關在車窗裏的我,會等待有一天我再次搭上車,無止盡地在夜裏徘徊。


    ……無謂的想像一再膨脹,也許是因為無可救藥的寂寥感。


    旅程就要結束了,夏天就要結束了。


    我像是為了冷卻小指的熱度,指尖輕輕撫過雙唇。


    為什麽我會答應那樣的約定呢?


    夕湖與千歲在東茶屋街的對話驀然浮現腦海。


    他們說的話不多,但是一字一句都充滿了對對方的關愛,氣氛簡直就像長年來互相扶持的夫妻。


    因為他沒有稱讚我的和服而生氣,因為他的味噌湯不是隻有我嚐過而失落,要求他做出之前沒煮過的料理……


    這麽耍賴的自己實在很孩子氣。


    這個想法連帶喚起了剛才的對話。


    『如果夕湖得到幸福,就說些會讓我幻滅的牢騷吧。』


    『那麽如果悠月得到幸福,就分享你們之間的超甜蜜時刻,讓我知道我的戀愛沒有錯誤。』


    試圖用陳腔濫調結束對話的我。


    坦率麵對自己感情的夕湖。


    我察覺到,這就是我們現在的距離。


    我以為她這個人說好聽是天真,說難聽是無知。


    我以為她經過這次嚴重的傷害,就算變了個樣也不奇怪。


    你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你永遠都能夠是這麽特別的女孩子(白雪公主)。


    像是要再次許下約定,我輕輕握住小指。


    也許我是不想被你拋在後麵。


    也許我是想要見證。


    見證公主與皇後的未來。


    見證值得慶賀的落幕。


    ──即使如此……


    我輕聲叫著閉上雙眼,昏昏欲睡的夕湖。薺早就睡得搖頭晃腦了。


    「欸,你醒著嗎?」


    她的雙眼輕輕張了開來。


    「嗯,我在回想今天發生的事。」


    她的語氣平穩,聽起來很滿足。


    「謝謝你約我來,還有薺的事也謝啦。」


    我們之間的友情因此萌芽了──這話聽來或許有些幼稚,我很慶幸自己喜歡上薺這個人。


    「用不著謝我。我什麽事也沒做,是你們本來就合得來喔。」


    實在很有夕湖的風格,我想。


    「可以問個奇怪的問題嗎?就當成是三個人一起度過夜晚的感傷,你可以聽過就算了,也可以一笑置之。」


    我這麽說之後──


    「嗯,你說吧。」


    她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露出溫柔的笑容。


    痛苦讓人成長,雖然有人不負責任地這麽宣稱。


    但也許這句話不一定有錯。


    簡直像在搭上夏日的銀河鐵道時,掉包成了別人。


    ……不,這麽說對夕湖太失禮了。


    她還是原本的她,隻是向前邁進了。


    我慢條斯理地開口說道:


    「夕湖,你希望自己在朔心裏是什麽樣的存在(人)?」


    為什麽我會這麽問,我也不知道。


    也許這隻是我小小的出擊。


    夕湖「嗯~」地煩惱了一下後……


    「朔好帥──我想成為可以這麽對他說的女孩子。」


    她臉上輕柔綻開了花束般的美麗笑容。


    啊啊,原來是這樣,我一直沒發現。


    我們看似完全相反,在某些地方又很相似。


    所以說──


    夕湖會在無意中說出約定,我會把小指頭伸出去,一定都是……


    總有一天會迎來這天──也許我在內心一隅產生了共鳴。


    我輕歎了口氣後,接著說道:


    「夕湖那個時候也很帥喔。」


    「謝謝你,悠月。」


    冰雪結晶般凜然清澈的雙眸看著我。


    夕湖的眼裏映著我,我的眼裏映著夕湖。


    宛如一麵相對的鏡子。


    也許你和我就像這樣是表裏的兩麵。


    在少女的夢裏,不經意間融為一體。


    這種想法果然不適合我。


    ──即使如此……


    我再次下定決心,握緊拳頭。


    就算你是白雪公主。


    就算我是壞皇後。


    我不會輸的喔,我向夕湖微笑著。


    不巧的是,這裏的壞皇後比故事裏的還要不服輸。


    我不會平白把王子拱手讓人。


    最美的你對上最美的我。


    為了在十年後,能向摯友大秀恩愛。


    我沒有祈禱也沒有提問,而是直接宣告。


    魔鏡啊魔鏡。


    ──這世上最配得上他的女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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