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體育館宛如一座秘密基地,每當踏進這裏時,我總有這種感覺。


    也許是因為四周深灰色的牆壁,也可能是因為整體隻有第一體育館的三分之二大,又或者是每次經過時都給人空蕩蕩的印象。


    總之校舍內的這個地方充滿了奇妙的靜謐與封閉感,正適合這樣的日子。


    委員會確定的大約一個星期後,第七節課,正確來說是課堂前的下課時間。


    我、夕湖、優空、七瀨、陽、和希、海人、健太等千歲小隊,亦即二年五班應援團成員在第二體育館集合。


    今天是一、二、三年級學園祭委員會的第一次集會。


    體育祭將各學年的十個班級分成五個顏色,基本上一個學年兩班,由不同學年的六個班級組成一隊。


    應援團因此必然也是相同的形式,隻是同屬於藍隊的理組班沒有誌願參加者,因此二年五班的這群人便是二年級的所有成員。


    我們一下課就馬上移動,率先抵達集合場所的第二體育館。


    我們在籃球架下麵坐成一圈,海人迫不及待說了起來。


    「天啊,感覺超興奮的!在社團活動外能和其他學年有交流機會的,隻有學園祭了吧。」


    陽不耐煩地說。


    「你別糾纏可愛的學妹喔。」


    「哼,真不好意思啊,陽,我得先聲明,我在前輩和後輩之間意外受歡迎。」


    「那是因為你在同輩麵前馬上就會露出馬腳來吧。」


    「這話太過分了吧!?」


    盤腿坐在地上,冷靜支著臉頰的和希說了起來。


    「話說回來,二年級的責任重大,的確是會增加交流機會。」


    優空嗤嗤笑著說。


    「應援團長和副團長都會由我們擔任吧?」


    這正是我們提早抵達的理由。


    為了減輕大考在即的三年級生的負擔,學園祭委員會基本上是由二年級生負責主要工作。


    應援團的話就是優空提到的團長與副團長,另外還有表演的主題、編舞以及表演服裝這些的方向性也都會由我們主導決定。


    和希點頭說。


    「總之就由朔擔任團長吧?」


    我早就料到會這樣,反應也很幹脆。


    「如果沒人要當就我當吧。」


    這群人裏麵,沒有參加社團的隻有我和健太。


    我打從一開始就決定要盡可能幫忙,況且要健太擔任應援團長實在有點太殘忍了。


    沒有人對這個提議有異議,和希又習以為常地接著說下去。


    「那麽副團長就是……」


    我不自覺看向夕湖。


    所有人的視線也自然而然聚集了過去。


    如同選班長的時候,討論這類話題時搶先自告奮勇的總是那個女孩。


    然而,像是為了打破這樣的協調──


    「──千歲擔任團長的話,我可以當副團長。」


    七瀨主動舉起手來。


    「「「什麽……?」」」


    不由自主的驚呼聲不曉得是哪三個人發出來的。


    七瀨察覺到其他人的反應,苦笑著搔了搔臉頰。


    她看向夕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抱歉,你想當嗎?」


    夕湖聽見這個問題,回答得很平靜。


    「沒有。」


    她稍微偏著頭,難為情地笑了起來。


    「應援團的舞蹈還有班級活動的戲劇就讓我應付不過來了,一定會給朔添麻煩。悠月你願意的話,我想交給你比較適合。」


    七瀨挑起眉毛,像是感到意外,接著認同地點了下頭。


    「我明白了,包在我身上。」


    她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看著我們每個人後又繼續說下去。


    「大家也同意嗎?」


    靜靜看著她們對話的和希眯起眼睛,顯得有些惆悵。


    「朔和悠月搭檔的話,應該是不用擔心。」


    他這句話得到了所有人的點頭同意。


    忽然間,沉默自然蔓延開來,我有種感覺。


    如果是在過去,夕湖肯定會自願擔任副團長,而且會就這麽決定下來。


    七瀨絕對不會主動舉手,就算想當也會先觀察大家的反應。


    我們果然變了。


    這樣的變化很新鮮,莫名輕鬆,隻是也有點寂寞。


    *


    等了一會兒後,正好十位三年級生進入第二體育館。


    海人一看見走在最前麵的那個人,猛然站了起來。


    「喔喔喔喔喔喔喔,西野學姊也要參加應援團嗎!?!?!?」


    明日姊輕揮著手往我們走過來,神情有些不好意思。


    她背後跟著奧野學長,其他人也大多在生涯輔導座談會和學習營見過,大概是一群好朋友一起加入應援團吧。


    繼海人之後,我們也站了起來。


    明日姊不自在地笑著。


    「大家好,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所有人異口同聲說。


    也許是因為一起度過夏季學習營與夏日祭典,相較於座談會那個時候,眾人的氣氛更加熱絡。


    明日姊往我靠過來,在我耳邊說起悄悄話。


    「你不怎麽驚訝呢。」


    「我早就有預感我們會是同一個顏色。」


    我這麽回答後,她有點不高興地繼續說下去。


    「我可是掙紮了很久。」


    「我知道,別看我這樣,其實我心裏很高興。」


    這不是用來掩飾的玩笑話,而是我的真心話。


    明日姊常說「我們無法共度相同的時光」,我也經常感到這樣的寂寞。


    不過,隻要兩個人一起加入應援團,就能共同參與校園生活中的一大活動。


    這是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成為同學(隊友)的機會。


    明日姊像是很滿意我的答案,嗬嗬笑著離開了。


    一旁的奧野學長看見她離開後,和我說了起來。


    「又見麵了,千歲同學。」


    我有點不知道怎麽反應,決定調侃他一下。


    「學習營的時候表現得那麽瀟灑,結果還是放不下嘛。」


    奧野學長像是覺得這話很好笑,噗地笑了出來後又繼續說下去。


    「別這麽說嘛,我也想享受所剩不多的校園生活啊。」


    他說自己向明日姊告白遭到明確拒絕,看來他並沒有因此感到尷尬。


    輕快的語氣裏表現出事過境遷的坦然。


    我們在座談會時盡管是互相牽製的關係,現在我已經不怎麽討厭這個人。


    我正思考時,上課鍾聲響起,一年級生幾乎在同一時間急急忙忙衝了進來。


    祭典的準備要開始了。


    我反常地係緊了領帶。


    *


    應援團由一、二、三年級生,共三十人組成。


    首先是簡單的自我介紹。


    我和七瀨站在最前麵,所有人依學年坐成三排。


    這麽看上去,人數相當龐大。


    我清了下喉嚨說。


    「我是二年五班的千歲朔,這次擔任應援團長。既然要參加就要奪得優勝獎杯,不過更重要的是大家一起歡樂地揮灑青春。請多指教。」


    畢竟不是校長致詞,一開始就來個長篇大論也沒有意義。


    簡單介紹完後,超乎我想像的熱烈掌聲響了起來。


    「喔喔!」


    「不錯喔,團長。」


    「請多指教。」


    「千歲學長果然很帥!」


    「加入應援團真是選對了。」


    見到前輩後輩的反應,我不由自主苦笑了出來。


    因為是特地加入應援團的成員,基本上所有人的個性都很活潑。


    接著,七瀨往前踏出一步。


    「我是副團長七瀨悠月。我是個不服輸的人,目標是獲得優勝!我會對後輩溫和,對前輩嚴加指導絕不寬容,請做好心理準備喔。」


    不同於強硬的字句,肢體語言再加上誇張又調皮的語氣,所有人的情緒都沸騰了起來。


    「這根本是獎勵!」


    「麻煩你嚴格管教!」


    「七瀨學姊太美了!」


    「藍隊讚爆!」


    接著以三年級、二年級、一年級的順序,每個人輪流自我介紹。


    基本上大家都很開朗健談,聽眾的反應也很熱烈。雖然是第一次見麵,氣氛相當和樂。


    其中最畏畏縮縮的就是健太了,不過他與和希還有海人的唇槍舌劍惹得眾人哈哈大笑,沒有什麽大問題。


    所有人的自我介紹結束後,輪到我開口。


    「感謝各位。接下來基本上會由二年級生主導,可以請三年級和一年級各選出一名代表嗎?代表需要參與討論和練習,有人自願嗎?」


    這也是每年的慣例。


    因為很難每次都全員集合,基本上由二年級負責帶領,再請整合不同學年意見的代表前來開會,將討論過後的決定事項轉告其他成員。


    代表也需要先行記住舞蹈動作,留意我們在關注整體時疏漏的地方,以及負責各學年的自主練習。


    「我。」


    她想必是早就下定決心了吧。


    果斷地率先舉起手來的是明日姊。


    「我願意擔任三年級的代表。」


    其他學長姊一致同意,啪啪地拍起手來。


    明日姊和我們這個年級也有交流,是適合的人選。


    「那麽三年級代表就拜托明日姊,西野學姊。一年級呢?」


    畢竟是要一個人加入二年級與三年級前輩的群體裏,老實說會很難應對,我正這麽想的時候──


    「──我!我想當代表!」


    活力充沛的聲音響了起來。


    爽朗地舉起手來的是在一年級裏麵相當耀眼的女孩子。


    這麽形容也許不太恰當,她的美貌與七瀨不相上下,手腳修長,雖然從寬鬆的製服很難看出來,其實身材也是玲瓏有致。


    她在同學年裏麵肯定很受歡迎,我想著說了起來。


    「喔喔,感謝。唔,你是望同學對吧?」


    我說出在剛才的自我介紹記住的名字後,她貼心地又說了一次。


    「是,我是一年五班的望紅葉,請多指教。」


    說不定他們在事前討論過了。


    一年級生鼓掌,露出溫柔的眼神。


    「西野學姊、望同學,可以請你們到前麵來嗎?」


    明日姊輕柔地站在七瀨身邊,望同學輕快地站到我身邊來。


    忽然間,清新的萊姆香氣飄進我的鼻腔。


    望同學偏頭看著我,露出還留著幾許稚氣的笑容。


    進入高中後,我鮮少有和後輩接觸的機會,感覺有點忸怩。我輕輕點頭,接著轉身麵對大家。


    「那麽我再重新介紹一次,我是團長千歲朔,副團長是七瀨悠月,三年級代表是西野學姊,一年級代表是望同學。我們會以這個體製為準備正式表演協力合作,各位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


    老舊的第二體育館裏,響起了蔚藍的應和聲。


    我看著這些陌生臉孔,心想一切應該都能順利,臉上表情也跟著放鬆了下來。


    *


    接著所有人交換聯絡方式,開設藍隊應援團的line群組後,今天就到這裏解散。


    第一次的集會算是相當成功。


    我正看著前輩後輩們離開體育館的背影時,七瀨過來找我。


    「千歲,你今天晚上有空嗎?」


    「嗯,之前提到的那件事嗎?」


    我想起料理的約定,結果得到她錯愕的視線。


    「別說得好像我一直在催你。」


    「咦,不是那件事嗎?」


    「如果你要下廚,我當然很樂意享用,不過我找你是為了接下來的事,要先來討論一下嗎?」


    「喔。」


    我犯蠢會錯意,覺得很難為情,不自覺搔了搔臉頰。


    接下來得先決定表演內容。


    當然正式討論時還會加入二年級成員、西野學姊還有望同學,她的意思大概是在那之前我們兩個人要先商量出大致的方向。


    我沒有異議也沒有其他行程,於是輕輕點頭答應。


    「沒問題,地點呢?」


    「千歲家。」


    「時間?」


    「社團活動後。」


    「菜色?」


    「你沒做過的料理。」


    「結果還是在催嘛。」


    我們一邊走向體育館的出口,一邊幹脆俐落交談時,忽然注意到我們背後響起咚咚的腳步聲。


    我們停下腳步轉過頭去,望同學正興致勃勃看著我們。


    說不定她一直在等待向我們搭話的時機。


    這樣的話真不好意思,我開口說了起來。


    「抱歉,我以為我們是最後離開的。有什麽問題嗎?」


    望同學看著我看得出神,像是沒有聽見我的話。


    「唔,望同學……?」


    我又喚了一次,她這才終於回過神來,露出開朗的笑容。


    「我剛才沒有正式向學長問候與道謝,今後請多指教!」


    道謝是為了感謝我答應讓她成為一年級代表吧。


    真是個有禮貌的女孩子,我不禁苦笑。


    「不用那麽客氣。」


    望同學的雙手輕輕握住裙子。


    「不行,我不想失禮。」


    好吧,我說著稍微點了下頭。


    「我們也要請多指教。在應援團方麵,二年級所有人也都沒有經驗,如果你有什麽想法,可以盡管提出來。」


    「是!」


    接著,望同學看向七瀨,向她鞠躬致意。


    「七瀨學姊也請多指教。」


    七瀨在女籃已經很習慣與學妹相處了,回應的語氣十分隨和。


    「嗯,如果遇上什麽煩惱,可以隨時找我商量,像是我們家團長對你死纏爛打之類的。」


    「喂副團長,不要把這種偏見灌輸給可愛的學妹。」


    「不用擔心,別看他這個樣子,他對女生很溫柔。」


    「對男生也很溫柔喔!」


    望同學像是按捺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各位的感情很好呢。」


    我聽見這單純的感想,不自覺和七瀨互看向對方。


    我們早就習慣像這樣打打鬧鬧,這種反應感覺很怪。


    對了──望同學歪著頭說。


    「我聽見你們剛才的對話,學長你是一個人住嗎?」


    要是把我家裏的狀況告訴她,她想必會無所適從,隻是這件事也不需要隱瞞,於是我隨口應付了過去。


    「對啊,適應後還滿輕鬆的。」


    七瀨接著補充。


    「那裏當然也就成了大家混在一起的地方。」


    她大概是想避免學妹產生奇怪的誤會吧。


    望同學似乎接受了這樣的解釋。


    「原來是這樣啊!下次我也想去玩!」


    「呃……」


    雖然當成客套話就行了,隻是最近實在發生太多事情,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如果對象是熟人,「嗯,記得準備可愛的內衣。」像這樣開個小玩笑也行,但是我可不想第一天就嚇跑學妹。


    話雖如此,她已經知道七瀨會來我家,語氣又那麽純真,嚴正拒絕的話我又怕會傷害到她。


    ……朔同學遇到危機了。


    我往身邊投去求助的視線,七瀨像是覺得傻眼,沉著臉眯起眼睛,歎了口氣。


    接著,她聳了聳肩,代替我做出回應。


    「望同學,某個地方有一隻餓扁的狼,它沒有力氣外出狩獵,隻能窩在巢穴裏。這時,有一隻純白的野兔誤闖進去,你覺得狼會怎麽做?」


    望同學聽得一愣,食指抵住嘴唇,思考了一下說:


    「它會吃掉小兔子吧。」


    七瀨嚴肅地點了下頭。


    「你是野兔,團長是狼,這樣你明白了嗎?」


    「不明白!!!」


    我忍不住駁斥後,望同學咯咯笑了起來,像是覺得很有趣。


    「那麽七瀨學姊也會被吃掉嗎?」


    天真的疑問再次問得我說不出話來。


    至於這方麵,七瀨就顯得遊刃有餘。


    她逗弄地發出妖豔的嗓音,吐了下舌頭。


    「我是吃飽的野狼,軟弱的家夥是沒辦法輕易吃掉我的。」


    望同學像是再也按捺不住,手捂住了嘴巴。


    她努力壓抑住笑意說。


    「對不起,我明白七瀨學姊的意思。隻是從你們的樣子看來,我以為不用擔心,結果得寸進尺了。」


    她恭敬地向我們低頭道歉,我反而覺得過意不去。


    七瀨看著我,神情也有點尷尬。


    她說話也不是沒有經過大腦,麵對第一次見麵的女孩子,她的警覺心或許太強烈了點。


    今後大家會以應援團中心成員的身分一起活動,很有可能把我家當成討論的場地。


    七瀨點頭,露出有學姊風範的成熟笑容。


    也是──我點頭說。


    「伴手禮不用帶高級點心,可以填飽肚子的垃圾食物最好,這麽一來狼心滿意足,就不會做壞事了。」


    望同學詫異地睜大眼睛,接著心領神會地彎下了眼角。


    「收到,學長!」


    還有一件事──她害羞說著,扭開頭繼續說下去。


    「學長、七瀨學姊……希望兩位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紅葉。」


    我和七瀨互看向對方,那純真的模樣看得我們嗬嗬笑了起來。


    如果有妹妹的話,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我不禁感到溫馨。


    為了讓這裏能成為自在的地方,我說了起來。


    「不用太緊張,紅葉。」


    七瀨接著說,表現得像個可靠的學姊。


    「有什麽事隨時都可以找我們,紅葉。」


    紅葉輕輕握住拳頭,抵在胸前。


    「是,我會竭盡全力!」


    她眉開眼笑,有如柑橘快活的香氣。


    *


    為了平息咕嘟咕嘟作響的土鍋,把火關小時,門鈴聲正好叮咚響了起來,不知為何感覺起來十分沉靜。


    「門沒關。」


    我大喊後,七瀨開門露出臉來。


    「嗨。」


    「喲。飯在煮了,你先去洗澡。」


    我說著,不禁自嘲自己隨口說出什麽話來了。


    社團活動後她應該會想把汗衝幹淨,況且就算我不說,她也會主動開口。


    我不再會什麽事都感到驚慌失措了。


    「謝啦。」


    七瀨把東西放在餐桌椅上,順手從衣櫥拿出自己的浴巾。


    既然她都準備了浴巾放在我家,其實我也沒有什麽好慌張的了。


    為了調整料理完成的時間,我問了起來。


    「你要洗頭發嗎?」


    「沒有,我今天稍微衝個汗就好了。」


    她熟門熟路地正要走向浴室時,忽然像是受到吸引,走到了我這裏來。


    她站在我身邊,猛吸著鼻子。


    「飯好像比平常還要香。」


    「因為是用土鍋煮的。這是我第一次嚐試,焦了也不許抱怨。」


    我這麽說之後,她喜不自勝地笑了出來。


    「第一次是我的了。」


    她喜孜孜地說,接著消失在浴室。


    我照常調高了tivoli audio的音量。


    我拿出番茄、萵苣、洋蔥、大蒜,握住菜刀。


    番茄去蒂後切丁,幾片萵苣疊在一起切成粗絲,洋蔥切碎。


    大蒜兩小瓣,切掉蒜尾後用刀背壓碎,剝去蒜皮。


    熱好的平底鐵鍋倒入較多的油,接著傾斜鍋身,放入大蒜。


    然後轉小火,香氣散發出來後在焦黃前取出切碎。


    接著是炒洋蔥,炒成焦糖色時再倒入絞肉。


    浴室的門打開了。


    土鍋不知何時發出噗滋噗滋的聲響,香氣也隱約飄了出來,於是我把火關掉。


    再悶一會兒就煮好了,應該吧。


    絞肉炒熟後,灑上適量胡椒鹽,加入切碎的大蒜,接著邊確認味道邊依個人喜好加入甜辣椒醬、番茄醬和伍斯特醬。


    因為味道有點甜,再稍微淋一點醬油。


    我用湯匙撈了一口,嚐起來味道剛好,接著關火。


    客廳與浴室之間的簾子這時拉開,一臉神清氣爽的七瀨說了起來。


    「我洗好澡,不對,應該說我衝完澡了。」


    我邊說邊準備著盛飯用的盤子。


    「等再過一個月,衝澡說不定就太冷了。」


    「到時候我會買入浴劑過來。」


    「你打定主意要泡澡了啊。」


    七瀨走過來,隨手把手伸向放在廚房旁邊的凳子。


    看見那一幕的瞬間──


    「──啊。」


    我反射性地叫了一聲。


    打算把凳子拉過來坐下的七瀨頓時停下動作。


    「什麽……?」


    不安的眼神往我看了過來。


    刺痛的沉默蔓延開來。


    那是我為了表達對優空的謝意,所購置的椅子。


    雖然說沒有規定其他人不能坐,隻是看見七瀨要坐下去的瞬間,我感到了背叛。


    刹那間,優空哀傷的表情掠過腦海。


    當然七瀨沒有惡意,要怪就怪我沒有事先收起來。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七瀨。


    她像是對待重要物品,雙手小心翼翼地把凳子擺回原來的地方。


    「我可以過去沙發那裏坐嗎?」


    她轉過身,彷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我望向刻意踏著輕快的腳步聲離去的背影。


    ──對不起,在心裏向她道歉。


    *


    煮好的土鍋蓋子掀開,晶瑩剔透的米粒飽滿而且鬆軟。


    我本來很擔心,幸好隻有接觸到鍋壁的地方稍微有點褐色,沒有燒焦。


    我把剛才的過失趕到腦海一角,開口說了起來。


    「七瀨,你要多少飯?」


    「當然是大碗!」


    她的語氣和陽一樣,我不自覺苦笑著說:


    「你不是很在意熱量嗎?」


    「咦,我以為千歲對那種在男生麵前裝小鳥胃的女生沒興趣。」


    「答得好。」


    盤子上盛飯,再放上剛才炒好的絞肉與洋蔥,並且擺上萵苣和番茄,最後灑上起士條。


    盤子端上桌後,事先完成的湯也從冰箱裏麵拿出來。


    兩人份的湯匙與麥茶擺在桌上,接著我在餐桌椅坐下來。


    坐在對麵的七瀨雀躍地說了起來。


    「今天千歲食堂的餐點是什麽?」


    「塔可飯搭配毛豆冷湯,兩道菜都是第一次提供。」


    響亮的掌聲響了起來。


    「喔喔!」


    「此外,冷湯可能不會再有機會嚐到,請細細品嚐。」


    「為什麽?」


    「……因為比我想像的還要麻煩。」


    我用了優空之前留下來的攪拌器,隻是實在很費工夫。


    我想起把毛豆一顆顆擠出來的辛苦過程,垮下了肩膀。


    「至少我不會想為了自己做這道料理。」


    七瀨捂著嘴,噗哧笑了出來。


    她眯起眼睛,捉弄似地說。


    「那麽這道料理是專程為我做的嗎?」


    我難為情地轉開頭,嘟囔了起來。


    「……暑假你不是做了豬排蓋飯嗎?這次換我來挑戰你應該會喜歡的料理,當成回禮。」


    我說到這裏,調侃著笑了起來。


    「要我自己想的話,主餐塔可飯就是極限了。」


    我說著看向七瀨,她整個人很僵硬,像是愣住了。


    即使我納悶地偏著頭,她也隻是眨了眨眼睛。


    「……七瀨?」


    我叫著她的名字試圖引起她的注意後,她終於赫然回過神來,柔和地垂下眼角。


    「──嘿嘿,我很高興。」


    七瀨眉開眼笑地說,露出很不像她的笑容。


    我覺得有點尷尬,搔了搔脖子。


    「來吃吧,七瀨。」


    「好!」


    「那麽我開動了。」


    「開動!」


    七瀨的視線再三遊移後,先拿起毛豆冷湯。


    順帶一提,為了製造氣氛,我特地把冷湯裝在玻璃杯裏。


    七瀨用木湯匙舀了口湯,送進嘴裏。


    由於我的那段話,她輕動的嘴唇像在舌尖仔細品嚐,然後才喝下去。


    她詫異的目光看著我。


    「天啊,完全不像你的料理。」


    「喂這話是什麽意思。」


    七瀨稍微吐了下舌頭。


    「抱歉抱歉,我沒有鬧你的意思。你的飯菜說好聽點是有男生的豪邁感,可是這道冷湯很像時髦西餐廳裏的味道。」


    「那是因為我參考了好幾份『重現餐廳美食』的食譜。」


    「嗬嗬,謝啦。」


    她笑容滿麵地說,接著把手放在塔可飯的盤子上。


    因為是用土鍋煮的飯,她似乎特別在意。


    她先避開飯上麵的配料,隻吃白飯。


    「超鬆軟香甜,這個有點褐色的地方很有土鍋煮的感覺,真不錯。」


    我看著她的反應,得意地嗬嗬笑說:


    「不隻土鍋煮飯是第一次,因為米剛好用完了,我買了『一譽』。」


    我也學起七瀨,隻吃了口白飯。


    之前我是越光米派,這種米的美味程度也不相上下。


    接著,七瀨搭配配料吃起塔可飯。


    「好吃!不過,這個就是千歲食堂平常的味道了。」


    「毛豆冷湯榨幹了我全部的精力,塔可飯我隻是稍微確認了一下食材和步驟,調味全靠直覺。」


    我這麽說之後,她像是覺得很好笑,開心地笑了起來。


    總之反應不錯,我放下心來,也吃起了塔可飯。


    以第一次來說,還算是可以接受。


    塔可飯不隻能吃到蔬菜,做法也簡單,可以納入今後的家常菜。


    「另外也可以加上水波蛋,淋上美乃滋或是tabasco辣椒醬也很適合。」


    我喃喃自語這麽說後,七瀨回應的語氣很錯愕。


    「在8號也是這樣,你真的很喜歡加料或是改變調味。」


    「一次可以享受各種滋味不是很好嗎?」


    「最近我受到你的影響,有時候會在味噌湯加入七味粉。」


    「很好,一起來加料。」


    「我已經在這麽做了……」


    閑聊時,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對了,你在戲劇也是擔任重要角色,接下副團長真的沒問題嗎?」


    七瀨若無其事地回答了我的問題。


    「這句話我可以原封不動還給你。」


    「我不一樣,你還有社團吧。」


    而且陽說過之後還有冬季杯的預賽。


    我不是很清楚,以棒球來說大概就像春天選拔賽的地區賽吧。


    這樣的話,照理來說不會有多餘的時間分配給學校活動。


    七瀨停下用餐動作,咕噥著說。


    「不用擔心,我不會疏忽籃球。看見小海最近的表現,我自有想法。」


    她真摯的語氣與眼神,讓我知道自己是白操心了。


    「這樣啊。」


    我坦率回應後,她挑釁地說了起來。


    「你對我這個搭檔有什麽不滿嗎?」


    「怎麽可能,你那麽可靠,完全無可挑剔。」


    「那就好。」


    七瀨喝了口麥茶,接著進入正題,像是認為該來討論了。


    「應援團要怎麽進行。」


    順帶一提,就像在班會上麵討論的,班級表演的戲劇由薺使喚亞十夢,正在進行準備。


    首先是與藝文社團的同學合作,製作劇本雛形。


    我、夕湖和七瀨這幾個主要角色受邀加入line群組,在有人征求意見時做出回應。


    在戲劇完成一定的進度前,可以專心準備體育祭的應援團。


    我思考了一下說:


    「首先最重要的是概念。」


    如同裝置藝術會依隊伍顏色製造出巨大的裝置,應援團也會透過表演演繹各自的色彩。


    聽藏老師說,藍隊有過「天空」、「人魚公主」、「青春」、「淚水」這類的概念。


    隻要是可以聯想到隊伍的顏色,發揮上相當自由。


    七瀨點頭。


    「總之就先由我們二年級、西野學姊和紅葉一起討論。」


    「我看還是和班上一樣設個群組。趕快決定好概念,再把時間分配給選曲、編舞還有表演服裝。」


    「我認同。千歲你現在有想到什麽點子嗎?」


    我稍微思考了一會兒。


    「藍色最容易聯想到的是天空和大海這類自然景象,地球怎麽樣?」


    「那樣不會太莊嚴了嗎?」


    「嘎哩嘎哩君(編注:日本知名銼冰冰棒,基本款為藍色。)。」


    「忽然變好廉價。」


    「遊泳池呢?」


    「我隻想得到穿泳裝跳舞……?」


    「嗯。」


    「別擺出那種值得一試的臉。」


    不開玩笑了。


    雖然不知道前輩們做過什麽樣的表演,如果概念太抽象,恐怕很難傳達給觀眾。


    最好是可以立即聯想到藍色,又容易用舞蹈表演的概念。


    我說著,清空了塔可飯。


    「大家集思廣益應該會比較快。」


    也是──七瀨說著,冷湯也喝完了。


    她叩地一聲放下玻璃杯。


    「真的很好吃,感謝你的招待。」


    「滿足了嗎?」


    「嗯,心滿意足。」


    「原來養分都到胸口去了。」


    「白癡。」


    我們一起把盤子端到水槽,七瀨清洗了起來。


    我拿著抹布,站在她身邊。


    唰唰嘰嘰。


    咻咻啾啾。


    我接過她手腳俐落清洗的餐具,擦去上麵的水珠時說:


    「先不說明日姊,幸好紅葉也是個好相處的學妹。」


    七瀨瞥了我一眼,開玩笑地說了起來。


    「某人的口水都流出來了。」


    「拜托別亂講,我沒有那個意思。」


    「……抱歉,剛才那句話太沒品了。」


    「……倒是紅葉妹妹有男朋友嗎?」


    「喂。」


    我隻是隨口說說,但是她的反應比我想像的還要認真,因此我開了玩笑轉移焦點。


    我們互看著彼此,噗地笑了出來。


    我回想起紅葉,她的確是與七瀨不分軒輊的美女。


    隻是──我苦笑著。


    不隻是我現在無法再以那種眼光看待其他女孩,那種純真的態度也隻會讓我把她當成妹妹。


    再說我單方麵思考這種事情,對紅葉也太失禮了。


    清洗完餐具後,七瀨用毛巾擦手說。


    「千歲,可以移動一下桌子嗎?」


    「可以是可以,要做什麽?」


    我不明所以,和她一起把桌子的兩邊抬起來,靠向牆壁。


    七瀨接著走向寢室,把生日禮物的新月台燈愛惜地抱在懷裏,回到客廳來。


    她將台燈放在移動後的桌麵上,插上插頭點亮。


    接著房裏關燈,新月幽微地掛在客廳。


    七瀨嗬嗬笑著,伸出手來說。


    「我不會亂碰,手機可以借我嗎?」


    「不用向我保證,我本來就不擔心。」


    我照她說的遞出自己的手機,她自然的舉止讓我也可以看見手機螢幕,操作了起來。


    我都說了不擔心,這麽做十分有七瀨的行事風格。


    她打開我免費注冊會員後鮮少使用的音樂程式,找起了什麽來。


    歌曲找到後,她抬起促狹的目光看著我。


    「王子,你會跳舞嗎?」


    「你覺得我會嗎?」


    「團長和副團長可不能跳舞跳得太生硬吧?」


    「又是王子又是團長,實在太亂了。」


    七瀨按下手機,手機裏響起男性的性感歌聲。


    螢幕上顯示出「mary jane」這首歌名。


    我瞭解七瀨的想法,揚起嘴角說。


    「你打算在應援團設老歌的慢舞時間嗎?」


    「我們的白雪公主說不定會舉辦舞會喔。」


    「這樣的話得要請道具組準備玻璃鞋了。」


    「而且必須是我穿不下的玻璃鞋。」


    這想必是七瀨式的玩法。


    沒有任何含意,卻有一個意思。


    如同過去那個多話的夜晚,七瀨說──


    「今晚要一起跳舞嗎?」


    「今晚一起來跳舞吧。」


    所以我也在今晚,回到那個春天。


    如果說沒有遲疑,那是騙人的。


    如果會害羞,感覺好像會上癮。


    就是因為相同情形一再重演,才會演變成這種狀況吧。


    某人在耳邊低聲說著。


    吵死了,不用說我也知道。


    可是一昧逃避的話,無法抵達終點。


    我在這樣的狀況裏,找尋著答案。


    為了有一天能為自己的情感命名──


    新月照亮的幽暗裏,男孩與女孩假扮成王子與皇後。


    我裝模作樣地張開右手,左手輕輕放在腰間。


    七瀨的左手握住我的右手,右手輕放在我的肩膀上。


    雙方不即不離,臉頰往彼此貼近。


    我懸在空中的左手扶住七瀨的腰。


    接著踏出第一步。


    沒有事先講好的一步無可避免地踏在同一個地方,透露出我們是無比相似的同類。


    胸口哀愁交會,傳來七瀨的心跳。


    臉頰與臉頰間那道辯解般的隙縫,誘發著難以掩飾的激情。


    心神蕩漾在連眨眼的聲音也聽得見的距離,但是視線絕不交纏。


    踩著淩亂的舞步,配合對方翩翩旋轉。


    如果我們的白雪公主有舞會。


    明知兩人不會有圓滿結局,依然繼續扮演下去。


    七瀨說了起來,宛如置身在舞台上。


    「魔鏡啊魔鏡。」


    她的臉稍微移開,猶如吟念咒文的魔女,魅惑迷人的雙眼仰望著我。


    「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是誰?」


    這個問題像在問我,為了避免一不留神受到迷惑,為了逃避現實,我再一次把臉頰貼近。


    *


    隔天晚上七點過後。


    我們二年五班應援團、明日姊與紅葉等成員,來到了最靠近學校的福井當地連鎖店「orebo station」。


    這間店結合了一般的便利商店、便當店與食堂。


    便利商店區旁邊擺著在店裏烹煮的配菜與便當,菜色五花八門,而且不隻可以外帶,也有內用區可以直接坐下來享用。


    再加上食堂提供的幾乎都是銅板價的定食,我懶得下廚的時候,也常來這裏光顧。


    我們原本打算如果有其他客人在,就外帶到附近的公園,不過很剛好的是,內用區沒人。


    學園祭的準備算是在與時間賽跑。


    除了我、健太和明日姊,其他人都有社團活動,接下來也許會常需要像這樣在晚上聚會。


    順帶一提,紅葉是田徑社。


    她的專長是一百公尺,令人吃驚的是還跑進了全中運。


    各自買好餐點後,我們走到了內用區。


    男生買了店內的豬排蓋飯和咖喱飯,女生則是全部選擇這間店有名的自助餐。


    自助餐會拿到專用的器皿,可以依個人喜好選擇店內販賣的白飯、炒飯或是義大利麵等主食,以及蘿卜燉雞肉或馬鈴薯燉肉這些配菜,簡單來說就是自製個人便當。


    我們占了兩張四人座的餐桌,和希、健太、海人與陽坐一桌,夕湖、優空、明日姊與紅葉坐另一桌。


    我和七瀨坐在旁邊的長桌。


    昨天晚上,我表示希望所有人都能思考一下表演的概念。


    雖然不知道隻有一個晚上能想出什麽好點子,與其獨自煩惱,大家一起討論應該能激蕩出更多靈感。


    我們先是各自用起了餐。


    因為長桌背對四人餐桌,我趕緊吃完叉燒麵後便轉身麵對大家。


    開口前,我咬了口一起點的午餐肉蛋卷飯團。飯團足足有女孩子的一個拳頭大,外型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壽司,如同其名在飯上麵鋪著午餐肉和煎蛋卷。


    因為一個就能有充分的飽足感,男生常在社團活動結束後買回去吃,是orebo相當受歡迎的餐點。


    嘴巴裏麵淨空後,我說了起來。


    「你們可以一邊吃沒關係,有人想到什麽點子嗎?」


    第一個做出反應的是一樣吃著午餐肉蛋卷飯團的陽。我得先聲明,那可不是替自助餐加料的食物。


    「我,寶礦力!」


    「我很明白你的想法,隻是好像會完全複製廣告形象,像是穿著製服跳舞。」


    「也是,我也隻想到這個。」


    接著意外的是明日姊微微舉起手來。


    「明日姊。」


    「唔,幸福的青鳥……?」


    「原來還有這種觀點。」


    「因為是童話故事,應該會比較容易聯想。」


    我認為這個提議不錯。


    因為隻有一個人是高年級生,她大概思索了很久吧。


    剛好用完餐的七瀨也轉向明日姊,點了個頭。


    「嗯,我也覺得可行,就加入候選清單吧。其他人呢?」


    接著舉手的是優空。


    「水族館怎麽樣?」


    我輕輕點頭說:


    「這個好,水族館比大海具體,更容易聯想。」


    「如果製作像熱帶魚一樣色彩繽紛而且輕飄飄的服裝,跳著像是徜徉在水中世界的舞蹈,應該會很好看。」


    「有道理,這個也加入候選清單。」


    優空難為情地搔著臉頰。


    「我隻是想到山崎同學之前在蛸九的有趣比喻而已。」


    「我我我!」


    夕湖活力充沛地舉起了手。


    「something blue!」


    七瀨回應了她的話。


    「哦?原來還有這個。」


    我搔著臉頰說。


    「這個字我聽過,可是到底是什麽意思?」


    七瀨竊笑著說。


    「那是結婚典禮的傳統習俗,是新娘穿戴在身上可以得到幸福的四個幸運物之一,有舊東西、新東西、借來的東西和藍色的東西。」


    「所以概念是……?」


    夕湖露出純真的笑容。


    「嗯,結婚典禮!」


    我莫名一陣尷尬,把視線別開到另一邊去。


    她在這方麵還是老樣子,我一方麵覺得放心,可是雖然她單純隻是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在發生那種事之後,這個概念不會太沉重嗎?


    我心想會不會是自己多慮了,觀察起大家的反應,結果發現除了苦笑的七瀨以外,所有人都是一副為難的樣子。


    夕湖的視線猶疑,顯得很詫異。


    「奇怪?」


    不久後──


    「─────!」


    她終於把大家的反應和自己說的話連結在了一起。


    她頓時滿臉通紅,把頭低了下去。


    最後她緩慢地抬起頭──


    「對不起,朔。」


    露出迷途小狗的眼神咕噥著說。


    那副模樣不知為何令人心疼,我開口替她打圓場。


    「別這麽說,我覺得著眼點很有意思。」


    接著,我不由自主把話題拋給現場唯一與尷尬無緣的學妹。


    「紅葉你有什麽想法嗎?」


    在一旁默默觀望的紅葉驚訝地指向自己。


    「咦,我嗎?」


    嗯,抱歉我是個沒用的學長。


    「各位學長姊的想法都很精彩,也很出色……」


    在應援團第一次集合的那天晚上,包括我和七瀨在內,她和所有人都正式打過招呼。她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不知道什麽時候所有人都直接叫起她的名字。以我來說,不需要對她有所顧慮,辦起事來真的方便很多。


    她似乎之前就思考過了。


    她看起來不怎麽煩惱,開口說了起來。


    「我也是從大海聯想到的,海賊怎麽樣?」


    「「「「……喔喔!」」」」


    所有人不自覺異口同聲喊了出來。


    紅葉露出天真的笑容,又繼續說下去。


    「我想看前輩們的打鬥場麵!」


    「……海賊啊,這個點子可以。」


    在思考過後這麽說的人是七瀨。


    「可以使用劍或是其他道具打造出壯闊的場景,服裝也很容易聯想。」


    紅葉雀躍地說。


    「是!學長是船長,悠月學姊是副船長!」


    我點頭同意。


    「有道理,大亂鬥也可以輕易炒熱現場氣氛。」


    和希也很有興致。


    「朔要後空翻後滾翻都沒問題吧?」


    「從小學後就沒翻過了,不過隻要練習應該可以。」


    紅葉的臉亮了起來,雙手交叉在胸前。


    「學長與和希學長像這樣從左右翻過去,感覺超熱血的!」


    海人握著拳頭說。


    「既然是海賊,可以來揮超大的長槍或是斧頭!」


    紅葉一一做出反應。


    「海人學長絕對適合!」


    健太扶著眼鏡中梁,沉吟著說。


    「……哼,要我當海賊嗎?還不賴。」


    「呃,健太學長……?」


    他好像打開了什麽奇怪的開關。


    陽笑嘻嘻地把手盤在腦後。


    「我讚成。比起性感舞蹈,動作場麵更好懂。」


    紅葉尷尬地搔著臉頰。


    「我本來設想女生是受保護的一方,陽學姊一副很想戰鬥的樣子呢。」


    明日姊露出淺淺的微笑說。


    「嗬嗬,好像會是一趟美妙的冒險。」


    紅葉鬆了口氣。


    「太好了,我還擔心明日風學姊會覺得海賊這個概念太野蠻。」


    優空輕笑著垂下眼角。


    「紅葉同學,謝謝你的點子。」


    紅葉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我覺得優空學姊的水族館也會很漂亮!」


    接著,所有人的視線自然而然聚集到了一個人身上。


    夕湖的心情已經轉換了過來,十分有自己風格地掄起拳頭。


    「前進!」


    隨著這聲吆喝,我們所有人也跟著高舉起拳頭。


    「「「「「前進!」」」」」


    某人噗地笑了出來,滿室的笑聲綻放出五顏六色的花朵。


    紅葉的拳頭舉到一半,驚訝地張大了眼睛。


    「咦,真的可以嗎?夕湖學姊也同意嗎?」


    「當然!」


    接著,我們每個人都順手拿起飲料,站了起來。


    七瀨清了下喉嚨。


    她大概是打算擺出副船長的架式,裝模作樣地用低沉的嗓音說。


    「各位,我們海賊團在此成立。」


    七瀨往我這裏看了過來,我明白她的意思,刻意板起嚴肅的神情,以裝腔作勢的嗓音說出戲劇般的台詞。


    「我們要跨越七大海,將五種顏色全部抹上藍色。」


    接著,我高舉起皇家汽水。


    「小子們,出航────!!」


    「「「「「喔喔──────!!」」」」」


    寶特瓶與紙盒發出啪咖啪咖聲。


    這個下水儀式非常符合我們的風格,發出了碧藍的開戰信號。


    傻氣而且熱情,輕快而且沁涼的一片澄澈。


    船上沒有萊姆酒也沒有香檳,隻要有汽水和寶礦力就夠了。


    熟識的朋友、學姊與學妹。


    這輩子隻有這麽一次。


    明年還會再有學園祭,到時候明日姊已經不在了。


    而且除非機緣湊巧,紅葉明年也會是不同顏色的隊伍。


    不論過去還是未來都隻有一次的航海,我不想留下遺憾。


    我們手牽著手,深深地染上湛藍色彩。


    *


    離開orebo時,已經是晚上九點過後。


    想到待會回家還有功課要寫,應援團對有社團活動的成員來說果然是很大的負擔。


    我看向站在身旁的學妹說。


    「還好嗎?很累吧。」


    肩膀像是往下垮的紅葉慌張地笑了開來。


    「完全不會!別看我這個樣子,我對體力很有自信。」


    「那就好,別太勉強自己囉。」


    在旁邊聽見我們對話的七瀨說。


    「千歲,你可以送紅葉回家嗎?」


    「說的也是。」


    畢竟時間都這麽晚了,我也不太放心讓一年級的女生一個人回家。


    紅葉驚訝地揮了揮手。


    「不用不用,不勞費心。」


    她單純的反應看得七瀨不禁苦笑,繼續說了下去。


    「這不是學長的義務,算是特權吧。」


    說到這裏,她挑釁的眼神往我看了過來。


    「為了想在可愛學妹麵前裝帥的某人,你就答應吧。」


    我懂這是為紅葉著想而假借的名義,於是順著七瀨的話接著說下去。


    「送學妹回家可是高中男生的夢想。」


    紅葉像是被逗樂了,嗬嗬笑了出來。


    「學長也是嗎?」


    我打趣地說。


    「是啊,我想趁這個難得的機會完成夢想。」


    紅葉害羞地把頭低了下去──


    「──那麽就由我來幫學長實現夢想吧。」


    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夕湖、優空、陽、明日姊和其他男生都以溫暖的目光,看著這一幕。


    畢竟紅葉算是今天的mvp,得到一點獎勵也不為過。


    由於她的提議,輕易解決了本來會沒完沒了的煩惱。


    七瀨似乎和我想到同一件事,解開自行車車鎖的她像是忽然想了起來,往我看過來。


    「接下來怎麽進行?」


    「歌曲、舞蹈和表演服裝最好能盡快定案。」


    要是不趕快決定,集體練習和製作都沒辦法開始。


    隻是在社團活動結束後還要每天留到這個時間,對大家的負擔實在太重了。


    我正沉思時──


    「我我我!」


    夕湖舉起手,像是想到了什麽主意。


    她看向在場每一個人,接著說下去。


    「這個周末大家要到我家來兩天一夜的合宿嗎?」


    「「什麽……?」」


    我和七瀨異口同聲。


    如果能有一段完整的時間來籌備,的確是比較有效率,隻是這麽一大群人擠到別人家裏,實在很不好意思。


    七瀨一臉過意不去,搔著臉頰看向我這裏。


    「不會太打擾了嗎……?」


    「就是說啊。」


    雖然想說不然到我家來好了,可是如果隻是聚在一起討論也就算了,我家沒有足夠的空間可以讓所有人留下來過夜。


    夕湖從容地解釋了起來。


    「不用擔心!我爸媽去旅行(約會)不在家!」


    而且──她說著,模樣有些難為情。


    「他們偶爾會這樣,我早就習慣了,隻是周末一個人在家實在很寂寞……」


    我和七瀨互看向對方。


    既然琴音小姐他們不在,隻要離開前收拾幹淨,應該不會對夕湖家造成太大的麻煩。


    我正拿不定主意時,夕湖像是猛然想起什麽事情。


    「不過,我們得要自己解決吃的問題,還有我家沒這麽多條棉被……」


    我抓了抓脖子說:


    「以我們這樣的人數,去texas hands買就行了……」


    texas hands是福井當地的連鎖披薩專賣店。


    至於不是「叫外送」而是「現場買」,是因為自取或內用的話,隻要一片就有半價優惠。


    這樣的優惠以現在來說並不罕見,但是據說率先在全國提供這項服務的就是texas hands。


    那個──優空說:


    「如果單純是吃的問題,我可以下廚,雖然說因為人數多,沒辦法準備太精致的餐點。」


    七瀨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隻要不會妨礙到小內,我也可以幫忙。」


    我接著說:


    「另外棉被的話,男生在這個時期有地板睡就可以了。」


    我看向和希他們,他們點了下頭。


    「大家社團活動沒問題嗎?」


    陽回答了我的話。


    「我和小七在星期六中午前有訓練,星期天的話美咲有事休息一天。」


    從反應看來,其他人也沒有問題。


    明日姊與紅葉的神情都很興奮。


    或許這也算是學園祭的一大特色。


    「那麽……」


    我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確認過大家的神情後說了起來。


    「藍色海賊團來合宿吧!」


    「「「「「喔喔!!!!!!」」」」」


    接著,我們在夜晚的大海再一次高舉起拳頭。


    *


    所有人在orebo前麵解散,我和紅葉兩個人悠閑漫步在河邊。


    到了這個時間,實在很有夏天結束的感覺,接觸臉龐的空氣冰冰涼涼的,十分舒適。


    我推著登山車,輪胎也叩咚叩咚地愜意轉動著。


    紅葉開口說了起來,語氣裏流露出歉疚。


    「對不起,我也應該騎腳踏車來的。」


    「我不討厭走路,不用放在心上。不過,學園祭準備期間需要到處移動,有腳踏車會比較方便。」


    「是,我會注意的!」


    「態度用不著那麽恭敬。」


    平常徒步上學的我,優空、明日姊還有常由琴音小姐接送的夕湖,今天難得都騎腳踏車來。


    紅葉由海人載著從學校到orebo,騎車的本人一臉超幸福的表情,完全不成問題。


    身旁的紅葉似乎把頭往我轉了過來。


    「不過可以像這樣和學長聊天,算是賺到了呢。」


    由於長年來的習慣,我一瞬間差點推測起這句話背後的含意。


    然而,看見那張麵向我的天真笑容,我頓時覺得是我自作多情想太多了,心裏很過意不去。


    沉默時是難以接近的美人,實際接觸後是可愛的學妹,也許我還不習慣這兩者間的落差。


    我苦笑著問。


    「紅葉你為什麽會加入應援團?」


    我這麽問本來是打算閑聊──


    「當然是因為各位學長姊啊!」


    得到的回答卻出乎我的意料。


    「因為我們……?」


    我一時錯愕,不自覺愣住了。


    紅葉理直氣壯地繼續說下去。


    「對!各位學長姊在學校裏麵很耀眼不是嗎?不論男女都有各位的地下粉絲,甚至可以說是崇拜的一年級生也有很多喔。」


    我搔著臉頰,眼神轉到了別的地方。


    「……當麵聽人這麽說,真不好意思。」


    紅葉不以為意,又繼續說下去。


    「因為有各位會加入藍隊應援團的風聲傳出來,我們班上的競爭超激烈的。」


    她率直的眼神看得我很不自在,於是我換了個話題。


    「對了,今天謝謝你。要是無法決定概念就沒辦法進行下一步,你幫了很大的忙。」


    紅葉的神情瞬間亮了起來。


    「該說謝謝的人是我!沒想到會采用我的意見,我超高興的!」


    「一年級隻有你一個人,會很辛苦嗎?」


    「完全不會!各位學長姊的關係很好,而且都很體貼。」


    「那就好。」


    姑且不論見過大家的明日姊,紅葉與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見麵。


    盡管覺得以她隨和的個性不會有問題,還是難免有點擔心。


    靜謐的沉默驀然來訪,輕柔的水聲唰唰作響。


    四周飄散著不如夏天香醇,也沒有秋天幹枯,九月夜晚的氣氛。


    忽然間,學妹的臉龐搖曳在月影裏。


    「學長?」


    紅葉拉住我的袖子,我停下腳步,站到我身旁的她就近注視著我的臉。


    修長的睫毛如星屑緩慢眨著,隨著話語吐出的呼吸騷動著我的雙唇。


    紅葉抿著唇,彎下的眼角宛如細致的新月胸針。


    「我會努力的。」


    她的模樣成熟,彷佛太陽西沉後散發出魅惑氣息的夜櫻。


    「──為了追上各位學長姊,成為各位的一員。」


    我沒能給出身為學長的建議。


    她像是什麽事也沒發生過,把臉從我麵前移開,麵向前方。


    「合宿真讓人期待呢,學長!」


    一如往常的語氣終於讓我驚醒過來,我鬆了口氣說。


    「是啊,優空的廚藝很好,你可以好好期待。」


    「絕對會很好吃!」


    還有一件事──我補充說。


    「大家早就把你當成我們的一份子囉。」


    「謝謝,這樣的話我很高興!」


    學長的我,與學妹的女孩。


    隻是這樣清楚的曖昧距離,我依然不知如何掌握,我暗中自嘲了起來。


    *


    接著,到了周六中午。


    我站在夕湖家前麵。


    以白色為基礎的現代風格設計,在某些地方以黑色或是木質建材做為綴飾。


    這裏有座可容下十個人稍微練舞的庭園,在有許多大房子的福井,這棟屋子也算是相當氣派。


    去年我送她回家送過無數次,進入屋裏這還是第一次。


    停在門前的話躊躇會油然而生,我盡可能抱著輕鬆的心情按下門鈴。


    門鈴按下的瞬間,門像是迫不及待地打開了。


    「朔!」


    打扮比平常隨意的夕湖衝了出來,神情十分焦慮。


    她急躁地往我跑過來。


    「喂,別那麽慌張,小心摔倒。」


    她像是沒有聽見我的話,開門到外麵來,又馬上把門關上。


    她有點喘,雙手緊握住我的手。


    「對不起。」


    水汪汪的雙眼仰望著我,像是隨時可能流出淚來。


    「我忘記了重要的約定。」


    突如其來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我馬上就明白了。


    因為昨天晚上,我也想起了同一件事。


    『──等特別的時候到了再說。』


    四月的回家路上,脫口說出的那句話重新浮現在腦海。


    我們的確變了,也許此刻與當初內心所描繪的特別日子有點不同。


    夕湖緊抿著唇,戰戰兢兢地開口。


    「如果朔你──」


    不過,我打斷了她的話。


    「──謝謝,原來夕湖你也一直放在心上。」


    「咦……?」


    如果夕湖沒有主動提起,我會當成這件事沒發生過。


    在傷感的晝夜交界流露出的話語,其實就算遺忘在口袋深處十年,也不會有人感到困擾。


    然而,夕湖說那是重要的約定。


    如果那天的夕陽還留在我們心裏。


    我咧開嘴笑著說。


    「這兩天要製造屬於大家的特別回憶,現在這樣就可以了吧。」


    夕湖做作地嘟著嘴掩飾害羞,眯起雙眼的模樣很可愛。


    「嗯,遵命。」


    溫柔的嗓音說著,接著像是按捺不住展露笑顏──


    「──在有一天成為你的普通之前。」


    她嘿嘿笑著,露出了羞澀的微笑。


    *


    在夕湖的帶領進入客廳後,首先讓我吃驚的是寬廣的室內。


    我家以一個人住來說算是空間相當寬敞,這裏更是大上了一倍以上。


    不同於白色基調的外觀,室內呈現出木質的沉穩氣氛。


    沙發電視置放的休憩區往中間低了下去。


    一看就很高級的音響差點嚇著了我,幸而音響裏播出熟悉的流行歌曲,讓我稍微放鬆了下來。


    咚咚咚。


    叩叩叩。


    忽然間,我注意到這個夏天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視線往那裏移了過去。


    我記得那是叫做中島式廚房吧。


    在有如小島漂浮在客廳一角的獨立空間,優空就站在那裏。


    「午安,朔同學。」


    我看著她穿著圍裙的身影說:


    「你來得真早,難不成是在準備午餐嗎?」


    「雖然應該也有人會先吃了再來,因為事前沒有講好,我還是準備了。而且悠月和陽她們剛結束社團活動,肚子應該會餓。」


    「我就知道會這樣,過來的時候做好了空腹的萬全準備。」


    嗬嗬,優空有些難為情地笑著。


    「琴音小姐說『我一毛錢都不收,麻煩盡量把剩下的食材用完!』,所以午餐我用現有食材準備了日式義大利麵。」


    夕湖聽見這話做出了反應。


    「媽媽真是的,老是買太多義大利麵。」


    我苦笑著說。


    「放心吧,今天這群人煮再多都吃得完。」


    我們三個人互看著噗地笑出來時,門鈴響了。


    「來了來了。」


    夕湖啪噠啪噠往玄關走過去,過沒多久帶著明日姊一起回來。


    她穿著我們一起去東京時的白色洋裝,搭配複古風的皮革波士頓包。


    不過是幾個月前的事,已經令人感覺十分懷念。


    明日姊看著我和優空,有些靦腆地說:


    「午安,打擾了。」


    這句話似乎指的不隻是夕湖家,更是指二年五班的圈子,我的嘴角稍微放鬆了下來。


    我和明日姊見麵幾乎都是兩人獨處,的確是感覺還有點奇怪。


    她顯得手足無措,於是我接過她的波士頓包,和自己的後背包一起放在客廳角落。


    「那個袋子是什麽?」


    明日姊聽見我這麽問,舉起手裏的塑膠袋。


    「對了,柊同學,這是一點小意思。」


    夕湖的神情頓時亮了起來。


    「太棒了!是什麽東西?」


    明日姊像是為了出乎意料的興奮反應覺得難為情,有些羞怯地搔著臉頰。


    「papico、棒棒冰還有jumbo巧克力雪派,各種冰都有。」


    「啊,那是海人喜歡的冰!待會休息時間可以一起吃!」


    夕湖笑容滿麵接過塑膠袋,雀躍地走向冰箱。


    我向無所適從的明日姊說:


    「在大家來之前,先坐吧?」


    她聽見後瞥向優空。


    「也是,好像也沒有我可以幫的忙。」


    我們隔了點距離在沙發坐下後,忐忑不安的明日姊問道:


    「你們聚在一起的時候都是這種感覺嗎?」


    我忍住笑,輕輕搖了搖頭。


    「如果你是指到夕湖家來,我也是第一次。來過這裏的人隻有優空,我記得她說沒有住下來過。」


    明日姊欣喜地放鬆了嘴角。


    「這樣啊!我不知道說朋友對不對……」


    她瞥向夕湖與優空,怯生生地笑著,雖然不是不懂她的心情,我苦笑著應了回去。


    「說朋友就行了。」


    明日姊似乎還是很難為情,語氣有些畏縮。


    「我這是第一次住在朋友家。」


    看見她這麽開心的模樣,我慶幸起當初邀請她一起加入應援團。


    我捉弄起她來。


    「晚上大家會打枕頭戰喔。」


    「你在床上太粗暴了我不要。」


    「別說這種會讓人誤會的話。」


    我們閑聊時,又有人到了。


    和夕湖一起走進屋裏的是紅葉。


    她穿著寬鬆的短袖連帽上衣,搭配打褶短裙。


    紅葉看向客廳裏的人與站在旁邊的夕湖,「這兩天請各位多多指教!」活力十足又彬彬有禮地向我們低頭鞠躬。


    我、優空與明日姊接連做出回應。


    「喔,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紅葉同學。」


    「我也要請多指教,望同學。」


    紅葉抬起頭來,嘿嘿地露出淘氣的笑容。


    接著,她舉起手裏的盒子。


    「我也帶伴手禮來了!」


    夕湖瞬間喜上眉梢。


    「啊,是甜甜圈!」


    根據之前在某個地方看到的資訊,福井每十萬人的mister donut店家數居全日本之冠。


    先不論這個資訊是否正確,這的確是從我小時候就很常見的伴手禮。


    在親戚聚會或是社團聚餐這類人多熱鬧的慶祝場麵,常可以見到桌上擺著texas hands的披薩和mister donut的甜甜圈。


    我漫不經心地思考時,紅葉又繼續說下去。


    「夕湖學姊喜歡哪一種?」


    「椰香巧克力!」


    「我買來了!」


    「紅葉你呢?」


    「當然是唯一選擇qq球!我這個人很貪心,每種口味都想要!」


    兩人說著,咯咯笑了起來。


    紅葉聊完後,放下行李往我們走過來。


    她站在我們旁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我和明日姊麵麵相覷,接著我說了起來。


    「雖然這話不該由我來說,盡管坐不用客氣。」


    紅葉開了口,表情依然凝重。


    「要坐在學長還是明日風學姊身邊,實在是兩難。」


    我聽見這話再次看向明日姊,這次真的按捺不住噗地笑了出來。


    我以為她在猶豫什麽,原來是這個原因。


    明日姊也像是覺得好笑,笑得全身發顫。


    我把手放在沙發上說。


    「不如我們稍微往兩邊讓開吧?你可以坐在中間,問題就解決了。」


    她的掌心幹脆地往我們揮了過來。


    「不用,那樣感覺像在逃避選擇,不勞費心!」


    「這話太誇張了。」


    紅葉經過一番沉思後──


    「決定了,我要坐在學長身邊!」


    一屁股坐了下來。


    短裙輕盈地飄了起來,我急忙移開視線。


    「紅葉,你有帶衣服來換吧?」


    「咦?為什麽這麽問?」


    「那件裙子沒辦法思考舞步吧。」


    紅葉先是一愣,接著急忙按住裙子。


    她開口說,眼神與其說是害羞更像是過意不去。


    「難不成玷汙了學長的眼睛嗎?」


    「沒有什麽玷汙不玷汙的我及時把眼神移開了不要捏我的腰明日姊很痛──」


    我看向明日姊,她氣得把臉甩到另一邊去。


    「等一下?剛才那是學長該提醒的事吧?」


    「你就是這種個性。」


    「你是因為她沒有選擇坐你旁邊在鬧脾氣嗎?」


    「我沒有鬧脾氣。」


    紅葉原本看著我們的對話像是很感興趣,這時慌張地說了起來。


    「等一下明日風學姊不是的你誤會了。」


    這下換明日姊慌張了。


    「啊,不好意思望同學,我們隻是在鬧著玩,你別放在心上。」


    我們聊天時很少有其他人在場,因此兩個人都不小心帶入了平常的對話。


    從剛才的說話內容聽來,紅葉就算認為「明日風學姊因為自己生氣了」也不奇怪。


    我也該反省反省,我不禁自嘲。


    我正思考時,紅葉說了起來,不知為何露出了與其說是過意不去更像是害羞的眼神。


    「明日風學姊太漂亮了,我怕坐在她旁邊會緊張得什麽話也說不出來……所以選擇學長。」


    我還納悶為什麽會選我,原來是這樣的考量。


    「……嗯?等一下這話是什麽意思喂學妹。」


    聽見我不由自主的吐槽,兩旁的人看向彼此笑了出來。


    明日姊忍俊不住笑著說:


    「謝謝你的稱讚,不過漂亮這個詞是用來形容望同學這樣的人吧?」


    「不不您過獎了,明日風學姊簡直就像是為了白洋裝而生!」


    對話兀自在頭上來去,我正生著悶氣時,明日姊往我看了過來。


    「望同學說在你身邊比較安心。」


    紅葉聽著露出燦爛的笑容。


    「是!我想一直待在學長身邊!」


    「完全高興不起來!」


    我跟著她們起哄,內心鬆了口氣。


    第一次見麵時感覺過於一板一眼的紅葉,不知不覺間顯得泰然自若。


    我不是因為學長或是應援團長的身分這麽說,隻是既然有這個參加機會,希望能製造對所有人來說都是獨一無二的回憶。


    與明日姊嬉鬧的紅葉,忽然往我這裏看過來。


    難不成她以為我真的很失落嗎?


    不過──她說著把雙手抵在沙發上,身體前傾,靠向我這裏。


    在可以感受彼此體溫的距離,她這麽說。


    「就像學長的前輩是明日風學姊,我的前輩是學長。」


    她的語氣真摯,我當成沒有必要在意的玩笑,耍起了嘴皮子。


    「那可真是謝啦,可惜我沒有明日姊那麽漂亮。」


    「啊,學長在敷衍我,這樣的話我也有自己的法子。」


    不經意間,寂靜蔓延開來。


    「──朔哥?」


    豔麗的嗓音讓人不由自主起雞皮疙瘩,紅葉說著。


    我看著明日姊,明日姊看著我。


    紅葉完全不為所動,嬌嗔地說。


    「不要再像這樣把我當成小孩子了。」


    微眯的雙眼,輕啟的唇瓣,我不自覺說不出話來。


    正當我遲疑該如何反應時,紅葉若無其事地恢複平常的語氣。


    「開玩笑的,我有點羨慕你們的關係,模仿了一下。」


    我與明日姊麵麵相覷,搔著臉頰。


    「別那麽叫我。」


    受不了,之前的回家路上也好,我還是無法習慣紅葉這種個性。


    盡管外表成熟,內在還是學妹,偶爾卻會展現出令人屏息的美豔。


    那也許就像本人所說的是在開玩笑,也可能是在大人與小孩間搖擺不定的青春期的迷惘。


    無論是哪種情形,像這樣耍弄前輩,簡直是後輩的使命。


    *


    接著和希、海人與健太陸續抵達,最後是女籃組。


    七瀨把一隻手舉到麵前說。


    「抱歉,某人拖延了社團活動結束的時間。」


    陽聽見後氣得回嘴。


    「還不是因為小七在最後挑釁我。」


    她們大概是和平常一樣熱血地較量了一場吧。


    七瀨拿出一個塑膠袋,似乎很過意不去。


    「這給你,夕湖。我們隻能順道去便利商店,所以隨便買了點零食。」


    夕湖開心地收了下來。


    「謝謝!仔細想想,我什麽也沒準備,真是太好了。」


    陽沒有理會她們,逕自往優空走過去。


    她看見快要煮好的義大利麵,眉開眼笑說了起來。


    「悠月,賓果!」


    七瀨露出了從容的笑容。


    「對吧,我就說小內一定會有準備。」


    「好險,我肚子餓扁了,差點在路上先扒碗牛肉蓋飯再過來。」


    「等著填飽肚子的女生可讓人不敢恭維喔。」


    「現在說這個太遲了。小內,我要大份的!」


    優空聽見陽的話,微笑點頭。


    「嗯,多吃點。」


    接著,我們一起擺好了盤子、筷子、湯匙和飲料。


    我們圍在沙發前的那張大矮桌,直接坐在地毯上。


    我忽然想起棒球社的合宿,有種懷念的感覺。


    即使是每天見麵的一群人,隻是一起過夜就會感到興奮不已,實在很奇妙。


    相較於夏季學習營還有校外教學等這類大型的學校活動,合宿的氣氛不太一樣。


    誌同道合的人們圍在同一張桌子,吃著同樣的飯菜,一起練習,一起睡覺。


    雖然是日常生活的延續,因為距離比平常接近,也就比平常多了幾分忸怩……


    有些人異常亢奮,有些人試圖保持平常心卻不自覺裝腔作勢,也有些人真的就是表現出最自然的樣貌。


    形形色色的人們齊聚一堂,正是合宿的樂趣。


    雖然說和當初那些臭男人相比,這裏的陣容華麗多了。


    我清了下喉嚨。


    「感謝天地的恩賜與優空,大家先來飽食一頓吧。」


    所有人合掌,齊聲說:


    「「「「「開動了。」」」」」


    優空準備的料理是加入豬肉、青紫蘇、切碎的梅幹,還有洋蔥薄片的日式義大利麵。


    我卷起麵條,吃了一口。


    調味使用的應該是麵味露,說不定還加了點白醬油。


    好吃當然是不用說,不過飽足感與清爽感完美調和,是男女都會喜歡的滋味。


    以優空的個性,自然是連這方麵都考慮到了。


    簡直是麵麵俱到,我不禁苦笑。


    嚐過優空料理的夕湖、陽與七瀨接連說了起來。


    「小內,下次也教我媽媽怎麽煮!」


    「有多的可以續盤嗎?」


    「厲害。」


    接著做出反應的是明日姊。


    她細細品嚐,不知為何有一瞬間哀愁地眯起眼睛,然後像是赫然一驚,露出了微笑。


    「內田同學,真的很美味。」


    優空不好意思地說。


    「對不起,因為人數多,沒辦法端出精致的料理。」


    平常她還會準備沙拉與湯,內心或許無法接受這樣簡陋的餐點。


    明日姊低頭咕噥著。


    「這樣還不算精致嗎……」


    海人這時大喊了起來,蓋過她的聲音。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他悲苦地垮著臉說。


    「我第一次吃到媽媽之外的女生做的料理。」


    一旁的健太甚至半哭著說。


    「活著真好……」


    優空傷腦筋地露出微笑。


    「你們太誇張了。」


    我忽然好奇起一件事。


    「健太就算了,海人也沒有嗎?」


    我們與優空熟識大約一年,他應該有機會吃到才是……


    海人不知為何惡狠狠地瞪著我,像在瞪著弑親仇人。


    他眉間緊蹙,用力彎下嘴角。


    「蛤?你居然有臉說這種話?」


    「什麽嘛,沒有女人緣在自卑嗎?」


    和希聽見我這麽說,嗬地笑了出來。


    「朔,如果海人說要你分他一口小內做的便當,你會怎麽說?」


    「開什麽玩笑,那是我的便當,才不要給你!」


    「如果去你家的時候,他說要嚐一口小內做好的小菜呢?」


    「開什麽玩笑,那是我的晚餐,才不要給你!」


    「看吧,就是這樣。」


    我終於明白了,搔著臉頰看向海人。


    「這種機會不知道會不會有第二次,今天你就盡量吃吧。」


    「囉嗦!!!!!!」


    紅葉接著說,似乎迫不及待在等我們聊完。


    「優空學姊,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義大利麵!」


    啊哈哈,優空搔了搔臉頰。


    「謝謝你的讚美,紅葉同學。改天有機會的話,我再做更正式一點的料理。」


    「真的嗎!?說定了喔!」


    對了──紅葉納悶地說。


    「優空學姊和學長在交往嗎?」


    「「──!?」」


    義大利麵沒有從鼻子噴出來,真虧我忍住了。


    優空慌張地擺動雙手說。


    「我、我們沒有交往!」


    紅葉一臉詫異。


    「可是你幫忙準備便當還有每天的小菜,學長是一個人住吧?」


    這麽說來的確有道理。


    不知情的學妹聽見剛才的對話,也不能怪她產生誤會。


    紅葉忽然想起一件事,又繼續說下去。


    「還有,我之前看過你們放學走在一起。」


    她本來就知道我們,看過我們也不奇怪。


    優空似乎很煩惱該怎麽解釋,於是由我代為回答。


    「因為我的生活太墮落,優空看不下去伸出援手。我們會一起回家,大多是去采買食材。」


    紅葉像是馬上接受了這個說法。


    「原來是這樣。優空學姊人如其名,真的很溫柔呢!」


    這麽說來──她又接著說。


    「學長和悠月學姊已經分手了嗎?」


    她說話還真是直率啊,我不禁苦笑。


    我明白她提的是哪一件事,心裏不怎麽著急。


    看來我們假扮情侶的風聲也傳到了一年級的耳中。


    七瀨往我看過來,點了個頭。


    那意思大概是要我交由她來解釋吧。


    我默默點頭同意後,七瀨憂傷地垂下雙眼。


    「本來我不想讓紅葉你知道……


    那種狠心拋棄的前男友。」


    「真的嗎!?」


    「不對吧這位前女友。」


    我立刻吐槽回去後,紅葉看向七瀨,神情十分疑惑。


    「抱歉抱歉。」


    前女友咯咯笑著,手捂著嘴說。


    「我有一段時間被麻煩人物纏上,所以請千歲擔任我的保鑣兼假男友。」


    紅葉有些過意不去地低下頭。


    「這樣啊,七瀨學姊這麽漂亮,就會遇上這種事呢。對不起讓你想起不好的回憶。」


    她說著低頭道歉。


    七瀨嗬地揚起嘴角。


    「不用放在心上,那說起來算是好的回憶。」


    紅葉像是鬆了口氣,換了個話題。


    「我想起來了,我去看過學長、陽學姊還有悠月學姊的比賽!」


    「「「真假……!?」」」


    我、陽和七瀨異口同聲說。


    「對!我之前跟學長說過,我是各位的粉絲!」


    我驚訝地問了回去。


    「我的比賽是七月縣營球場那場吧,陽她們的呢?」


    「五月和七月在我們學校體育館的練習賽。」


    兩場都是我有到場的比賽。


    現場觀眾人數多,而且五月那場我花了很多時間在找七瀨的球鞋。


    尤其我的精神專注在比賽上麵,完全沒有看過紅葉的印象。


    真要說起來,我根本記不住別人的長相,我苦笑了起來。


    畢竟連國中在縣大會對賽過的亞十夢,我都不記得。


    陽懷念地說了起來。


    「五月那場小七表現得很精彩呢。」


    紅葉不解地說。


    「小七……?」


    「啊啊抱歉,那是籃球隊裏的代號。我是小海,悠月是小七。這是女籃的規矩,以免對手察覺我方的戰術或是指示,不過對方一旦記住就沒意義了,單純算是傳統吧。」


    「可是聽起來好帥!」


    「隻不過如果是在比賽以外的場合叫出這個代號,九成都是在吵架。」


    「『小海』學姊和『小七』學姊這種關係真令人稱羨,是團隊競賽才有的氣氛呢。」


    陽灑脫地說。


    「謝啦!下次我們再去看你的比賽。」


    「真的嗎!?同樣是運動女孩,我超尊敬陽學姊和七瀨學姊,我會全力以赴!」


    「喔!我們會送上最熱烈的加油聲。」


    紅葉笑嘻嘻地止不住笑意,接著又忽然消沉地垂下雙眸。


    「對不起!我在大家麵前太興奮了,一個人講個不停……」


    我看向大家,所有人都對學妹露出了體貼的目光。


    借用紅葉的話來說,和崇拜的學長姊第一次合宿,不激動才奇怪。


    以前的我也是這樣的學弟。


    平常練習時嚴厲的學長不經意露出純真的表情,或是在比賽時冷靜的學長莫名情緒高亢,工作時態度沉穩的經紀人學姊超乎想像多話……


    後輩與前輩以及前輩的前輩。


    有如水藍色、藍色和群青色,描繪出不同溫度的漸層。


    高中之前的前輩後輩,和大學或是出社會後的前輩後輩想必又不一樣。


    我漫無邊際地想著,正準備出麵打圓場時──


    「──紅葉?」


    一直在旁邊安靜看著的夕湖說。


    「你想問什麽,想說什麽,盡管開口沒關係。」


    宛如祈禱,宛如誓言,宛如關愛。


    「我們想多認識你,也希望你能多認識我們,我們要成為在學園祭結束後──」


    彷佛將回憶放進時光膠囊的鐵盒裏。


    「在有一天畢業後,也會繼續聚在一起的好朋友。」


    夕湖柔情笑著。


    紅葉闔上雙眼像是在感受這句話的意思,接著嘿嘿笑了開來。


    *


    用完午餐後,我和七瀨迅速洗好碗盤。


    餐桌和椅子搬到牆邊,所有人圍坐成一圈。


    合宿終於要正式開始了。


    這兩天要決定的主要有三件事情。


    表演時間的舞蹈、歌曲以及服裝。


    首先先由大家來討論大致的方向。


    我站在所有人中間,舉起一個超大塑膠袋。


    「因為之前提到要加入打鬥的場景,我去百圓店買了些相關的道具來。」


    袋子裏的東西倒出來後,裏麵有玩具劍、刀、小刀、弓、長槍、大鐮刀、斧頭、手槍和盾牌。


    每一種我都準備了幾套過來。


    雖然說在正式表演時使用的話過於廉價,在聯想舞蹈動作時應該能派上用場。


    「「「喔喔!」」」


    率先做出反應的是男生。


    我拿起刀說。


    「嗬,主角的武器從以前就都是刀。」


    海人來勢洶洶地站了起來。


    「我的形象適合的是斧頭吧,斧頭!」


    健太扶了下眼鏡,自負地揚起嘴角。


    「大鐮刀就給我吧。」


    和希一臉冷靜地說。


    「我要雙槍。」


    交給他們各自想要的武器後,我說。


    「為了容易聯想,來稍微比劃一下吧。」


    男生們點頭。


    我們沒有理會翻著白眼的女生,拿好鞋子後走出客廳。


    外麵有一座寬廣的木棧露台,庭院裏是一片整齊的草坪。


    女生也走到外麵來,一副無奈的樣子。


    六個女生排排坐在露台上。


    我正係好stan smith的鞋帶時──


    「──有破綻!」


    海人從背後偷襲我。


    我用刀鞘接住砍下來的斧頭,同時大喊。


    「這種做法違反武士道精神!」


    海人咧嘴露出狂妄的笑容。


    「很不巧,我們是海賊。」


    「海人耍什麽嘴皮子。」


    我往背後跳開,重新調整架式拔出刀來。


    我丟開刀鞘,將刀柄握在臉前麵的位置,刀身斜放。


    「蠻橫的小子,就讓你成為我朔月千歲櫻的刀下亡魂。」


    噗噗,可以聽見優空笑出來的聲音。


    海人大動作揚起眉毛,有如惡霸吐著舌頭。


    他右手將斧頭扛在肩上,左手拇指指向地麵。


    「喝呀!我要在這裏宣泄長年來的怨恨。」


    在一旁安靜低著頭的健太,舉起大鐮刀。


    眼鏡閃著駭人光芒,他平靜地說了起來。


    「你們聽見了嗎?神切螳螂說要砍下首級的低語聲。」


    和希雙手轉動手槍,插進口袋。


    他垂放著雙手,冷酷地揚起嘴角。


    「午後的舞會開始吧,我會讓你們跳出最曼妙的舞姿。」


    咚咚,優空用拳頭敲打露台。


    我的男人魂瞬間沸騰了起來。


    「你們都做好覺悟了嗎?


    向家人送上感謝,向戀人送上甜言蜜語。


    向心愛的人道別。」


    海人重新舉起斧頭說。


    「很不巧,戰敗不在我的考慮範圍。」


    健太的大鐮刀閃了一下。


    「我已經習慣孤獨了。」


    和希微微笑著。


    「在我麵前說這種話的家夥,每個人頭頂都開了個風口。」


    眼角餘光裏,優空正抓住夕湖笑得咳個不停。


    我將高漲的殺氣注入刀裏。


    「來吧,一較高下──」


    「「「開戰!」」」


    唰。


    當我們為自己的戰利品感到自豪,跨出決定生死一步的瞬間──


    「「「「「夠了你們這些男生!!!!!!!!!!」」」」」


    「「「「是對不起!!!!」」」」


    在那之後,我們被狠狠臭罵了一頓。


    *


    我們接著轉換心情,交換手裏的武器,嚐試各種想到的動作。


    在大致掌握住感覺後,七瀨說了起來。


    「武器最好集中在幾種種類。」


    我點頭說。


    「有道理。雖然說種類多比較華麗,可惜缺乏整體感。」


    「小刀和手槍這種小型的武器就不適合,如果是劍或是長槍這類的長型武器,在遠處也可以看得很清楚。」


    半途加入男生行列一起擺弄武器的陽說。


    「還有,打鬥場麵要是變成混戰就不是跳舞了。比如說男女生一組,分組動作或許會比較好。」


    紅葉聽見後,積極地舉起手來看向我這裏。


    「我想和學長一組!」


    「如果理由是和和希在一起會緊張得沒辦法跳舞,小心我揍你。」


    「討厭啦,我才沒有這麽想。」


    「你的語氣很僵硬喔。」


    七瀨噗哧笑了出來,捂住了嘴。


    「不錯啊?其他分組可以等集體練習後再決定,隻是雙人舞的話需要有人示範。我本來打算自己來,紅葉你要試試嗎?」


    「好!」


    我裝模作樣挑釁了起來。


    「你夠資格成為我的搭檔嗎?」


    「我會努力跟上的!」


    「很好,那麽這把朔月千歲櫻就賜給你。」


    「啊,這就不用了。」


    紅葉一副為難的樣子,我們互相看著對方笑了起來。


    難得有各學年一起參加活動的機會,與其他學年同組也不賴。


    「大家要休息一下嗎?」


    從客廳露出臉來的優空說。


    餐盤上麵擺著冰麥茶。


    接著,夕湖也到了露台來。


    「大家來吃西野學姊買來的冰!海人,有jumbo巧克力雪派喔。」


    「真的嗎!?」


    明日姊開心地笑了起來。


    「我有多買一點過來,盡量吃。」


    接著,我們各自接下了麥茶和冰。


    女生坐在露台上,男生則是直接在草坪上坐了下來。


    我灌下麥茶,懶洋洋地躺下來後,天空飄浮著猶如八月的積雨雲。


    草坪與土壤保養得宜,散發出舒適的香氣。


    這讓我想起,社團的合宿好像也是這種感覺。


    我還記得社團準備了一大桶冰麥茶,可以直接用杯子舀來喝。


    正當我沉浸在懷念的記憶時──


    「學長。」


    紅葉看著我,在我身邊坐了下來。


    像這樣從下麵抬頭一瞧,看得出她的長相的確是很標致。


    此時,所有女生都換上了方便活動的衣服。


    紅葉也不例外,隻是,「奇怪?為什麽把頭轉開了呢?」她換上不隻肚臍連肚子都露出來的薰衣草色運動內衣,搭配超迷你短褲,走到外麵來。


    與七瀨不相上下的胸型一覽無遺,膚色麵積多到實在不知道視線可以往哪裏擺。


    在優空的委婉勸說下,她披上了一件薄外套,隻是拉煉沒有拉上,穿上外套的意義不大。


    另外,這身打扮對健太與海人的刺激太強烈,他們大概會回避好一陣子。


    我知道有女生會穿這身打扮去健身房或是慢跑,之前我看見也沒什麽感覺,可是現在我發現如果是身邊的女孩子又另當別論。


    「還不是因為你的衣服……」


    紅葉納悶地歪著頭。


    「學長,難不成你在害羞嗎?」


    「正確來說是困擾。」


    如果這麽打扮的人是七瀨,就算免不了感到驚慌,終究還是能夠適應。


    紅葉平常看起來隻是個純真的學妹,因此兩者間的差距更讓人無所適從,每當感覺到她女性的一麵時,總會產生難以形容的罪惡感。


    當事人不以為意地繼續說下去。


    「我因為是田徑社,沒有什麽抗拒。」


    原來是這樣,我稍微能理解了。


    「女生比賽時好像都是這種服裝。」


    「對!而且下半身還更短。」


    我嘿地坐了起來。


    我想起田徑社的製服,雖然還是無法完全接受,至少稍微能調適了。


    盡管如此,我還是盡量不注視她的身體。


    「所以有什麽事嗎?」


    「這個是學長的。」


    「好冰。」


    冰涼地抵在我臉上的是半截的棒棒冰。


    紅葉笑嘻嘻地說。


    「學長的papico也分我一半。」


    「好好。」


    我把papico分成兩截,一半遞給她。


    因為放了一會兒,水滴剛好滴在紅葉的胸口,我連忙避開視線。


    「學長,剛才謝謝你。」


    我回應起她誠懇的語氣。


    「怎麽說?」


    紅葉難為情地笑著。


    「雙人舞,我提出了任性的要求。」


    「不用放在心上。七瀨也說過,反正集體練習時也是需要有人示範。」


    「學長不會想和七瀨學姊或是其他人搭檔嗎?」


    「你該不會還在在意前女友的話題吧?」


    「怎麽可能,單純隻是好奇而已!」


    坦率的心情忽而化成了語言。


    「紅葉你自願說不定反而幫了我的忙。」


    如果和其他人一起跳舞,我想必會陷入複雜的心境。


    盡管明知遲早有一天需要做出決定,至少學園祭我想純粹樂在其中。


    就這層意思來說,由學妹來當我的搭檔,心情上輕鬆多了。


    我嘿地一笑,語氣裏充滿挑釁。


    「我這個人很不服輸,既然要跳,我們就要成為正式表演上最亮眼的一對。」


    紅葉從嘴裏拿開papico,喜不自勝地說:


    「是,我來幫你!」


    「奇怪立場怎麽好像反過來了!?」


    *


    休息結束,我們回到客廳圍著矮桌坐下,決定先確定音樂。


    因為已經大致摸索出舞蹈風格,下一步是配合曲目思考具體的舞蹈動作,這麽做的效率比較高,我們得到了這樣的結論。


    表演時間規定為七分鍾。


    超時會扣分,不過隻要配合規定時間內的音樂表演就不會有問題,正式表演時可以不用太在意。


    此外,曲數沒有限製。


    基本上每個顏色的隊伍都是先選幾首符合形象的音樂,再編輯使用。


    我正思考時,明日姊率先說了起來。


    「因為主題是海賊,音樂應該很容易聯想吧?」


    見大家紛紛點頭,她又繼續說。


    「比如說『hes a pirate』和『we are!』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歌曲。」


    前麵那首是賣座海賊電影的配樂,後麵那首是家喻戶曉的海賊動畫第一部主題曲。我們不是那個世代,不過隻要聽到音樂馬上就能認出來。


    老實說,我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同樣的歌曲。


    陽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對不起,第一首是什麽歌?」


    我事前查過所以知道,應該很少人記得歌名。


    我代替明日姊哼了起來。


    「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這首。」


    「瞭解。」


    健太聽著我們的對話,雀躍地說了起來。


    「神常聽的bump有首『sailing days』就是動畫的電影版主題曲!」


    我和明日姊不自覺看向對方。


    「哦,是這樣的嗎?」


    「這麽說來,歌詞也很貼切。」


    夕湖活力十足地舉起手來。


    「我我我!『yo ho』!」


    「「啊啊!」」


    我和明日姊異口同聲說。


    那的確是說到海賊就會想到的一首歌。


    接著優空輕輕把手舉了起來。


    「雖然不是海賊,在戰鬥開始前可以使用『帝國進行曲』。」


    這是超人氣sf電影的配樂,也是反派象征的主題曲,正適合用來製造出緊張感。


    「這個提議很有意思。」


    我這麽說之後,陽又說了。


    「抱歉,那是什麽歌?」


    「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這首。」


    「完全明白。」


    優空難為情微笑著。


    「可是好像有點太老套了?」


    不會,我說著搖頭。


    「這類的學校活動與其選冷門歌,所有人都知道的歌更能炒熱現場氣氛。管樂社在校外祭的表演也是這樣吧?」


    「的確是,我們會演奏今年的熱門歌曲。」


    從剛才就不知道在寫什麽的七瀨停下筆。


    「我思考了表演節目的大致流程……」


    矮桌上麵的零食移到旁邊,筆記本在桌子中間攤了開來,她接著說。


    「簡單來說,分成『出航』、『航海』、『遇敵』、『戰鬥』、『勝利之舞』、『宴會』,你們覺得怎麽樣?」


    確認彼此反應的沉默蔓延開來後,搶先開口的是紅葉。


    「太完美了!不愧是悠月學姊!」


    她率直的反應逗得七瀨樂不可支,和希見狀說了起來。


    「整體架構有緩有急,也有製造出大場麵,最重要的是故事對觀眾來說淺顯易懂,我覺得很不錯。」


    我也接著說下去。


    「『出航航海』、『遇敵戰鬥』可以安排成這樣的流程,所以實際上是四段,以長度來說剛好。」


    海人抓著頭,像是有什麽疑惑。


    「我可以問一下嗎?這裏提到了敵人,可是實際表演的隻有我們藍隊吧?如果單純隻是打鬥的話,大家打來打去就行了,敵我雙方要怎麽表現出來?」


    七瀨傷腦筋地說:


    「嗯,這的確是個問題。雖然說也有朝假想敵人揮劍這種表現方式,實際對打的場麵還是比較浩大。」


    悠哉吃著pocky的陽說:


    「單純分成敵方和友方不就行了?」


    夕湖聽見後納悶了起來。


    「可是這麽分的話,戰敗的那一方就不能跳『勝利之舞』了吧?」


    「對耶。」


    明日姊輕輕舉起手。


    「把『勝利之舞』改成『和解之舞』的話可行嗎?」


    「「「「喔喔!」」」」


    七瀨先是沉思,然後說了起來。


    「這個主意好,比如說千歲這個團長和我這個副團長各自率領海賊團,在戰鬥之後和解,最後大家一起跳舞。」


    優空接著說,似乎有什麽想法。


    「這也可以表現在服裝方麵,像是和解後大家穿戴同樣的飾品。」


    所有人都點頭同意,於是我整合起大家的意見。


    「那麽就分成千歲海賊團和七瀨海賊團,『出航航海』這部分隻要分成兩隊就能表現出來,接著是雙方陣營爆發衝突的『遇敵戰鬥』,然後大家一起跳『和解之舞』,進入『宴會』。」


    「「「「讚成!」」」」


    明日姊接著說,小指將發絲輕勾在耳後。


    「如果是這樣的安排,舞蹈和歌曲的方向性也比較明確了吧?『出航到航海』這段最好能有冒險即將開始的興奮感。」


    我應和著。


    「如果是剛才說到的那些歌,比較適合的是『we are!』、『sailing days』和『yo ho』。」


    七瀨在筆記本上麵邊寫邊說。


    「『遇敵到戰鬥』是從沉重的氣氛轉為激烈,遇敵的話可以使用『hes a pirate』或是『帝國進行曲』,適合加入雙人舞的地方有這裏和接下來的『和解之舞』。」


    明日姊微微一笑。


    「這樣的安排會製造出真的要開戰的肅殺氣氛,也可以反過來把『we are!』或是『sailing days』擺到這裏,打造熱血漫畫的氣氛。」


    「「有道理。」」


    我們異口同聲說,我接著說出忽然冒出來的疑問。


    「可是如果戰鬥環節也要加入雙人舞,就現實層麵來說,最好是和『和解之舞』一樣的組合。」


    七瀨蹙起眉間,思考了一會兒後說。


    「也是,這樣練習也會比較有效率。」


    「那樣會變成男女一起打鬥,畫麵上沒問題嗎?」


    「男生就算了,女生彼此互砍不會很嚇人嗎?」


    「有一點……」


    「可是這麽一來,兩位船長,也就是我和千歲不對戰的話會不太自然,畢竟服裝也做出了一目了然的區別。」


    「那個!」


    加入我們對話的是興高采烈聽著我們討論的紅葉。


    「我有個折衷方案,兩兩對戰的模式怎麽樣?」


    「「有意思。」」


    「比方說學長和我這一組,對戰悠月學姊和別人那一組,這個問題就解決了吧?」


    我和七瀨互看一眼,接著說了起來。


    「對戰人數增加,舞步好像會變得有點複雜……」


    「如果表演得好,說不定會很有看頭。」


    「女生當然也會拿武器吧?」


    「現在隻受保護的女生已經不流行了。」


    「有道理。」


    我朝紅葉說。


    「做得好,采用!」


    「是!待會要給我獎勵喔!」


    還有還有──紅葉又接著說。


    「『和解之舞』可以改變一下節奏,選擇柔美成熟風格的歌曲。」


    「我我我!」


    這次換夕湖高高舉起手來。


    「我對『宴會』有個提議!」


    接著她看向大家,雀躍地說了起來。


    「─────────────────────────────────────────────────────────────────────────────────────────────────────────────────────────────────────────────────────────────────────────────────────────────」


    她全部說完後,「很有趣。」我自然而然說出了內心的感想。


    雖然需要事先確認能不能在應援團進行這樣的表演,我個人認為相當可行,搞不好之前沒有人這麽做過。


    我看向七瀨,她有些靦腆地咕噥著。


    「……老實說,我會想嚐試。」


    明日姊也超乎想像得興致高昂。


    「我回去後會跟其他人討論。」


    優空似乎在事前就從夕湖那裏聽說了,隻是露出溫柔的微笑靜看事情發展。


    紅葉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


    「我絕對想看那樣的表演!」


    陽嘿地笑了聲。


    「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和希、海人還有健太,他們點著頭,像是覺得會很好玩。


    我清了下喉嚨,高舉起拳頭。


    「既然要辦,我們要辦最熱鬧的宴會!」


    「「「「「喔喔!!!」」」」」


    說完,我們叩、叩互相擊拳。


    *


    接著,我們簡單討論了一下服裝方向。


    我們對海賊的形象都有大致共同的認識,決定過程沒有花上太多時間。


    最重要的是,優空主導了服裝的製作。


    「基本的版型和製作的步驟由我來整理,如果遇到困難,我會上網查或是請教手工藝社的同學,應該不會有問題。」


    不同於班上的戲劇,應援團因為所有人都需要練習表演內容,沒有特定的服裝製作人員。


    通常都是先對形象與需要注意的地方產生共識,再各自製作自己的服裝。


    話雖如此,對裁縫一竅不通的男生大多是拜托家人或是女生幫忙。


    優空似乎察覺到我的想法,看向我這裏。


    「朔同學的……」


    她話說到一半,便讓紅葉打斷了。


    「學長不嫌棄的話,我可以幫忙製作表演服裝!」


    她也許是想起我是一個人住吧。


    如果是把鈕扣縫回去這種程度還難不倒我,服裝製作我實在沒自信。


    我本來打算拜托優空,她想必也是正要這麽說。


    我搔了搔臉頰說:


    「紅葉,你懂裁縫嗎?」


    「我不是很擅長,不過如果有版型和步驟,製作體育祭的服裝應該不成問題。不過……」


    她說到這裏,往優空看了過去。


    她大概是注意到自己打斷別人的話了。


    她忸忸怩怩的,愧疚地繼續說下去。


    「如果優空學姊要幫你的話,絕對是她比較厲害……」


    優空輕笑著,露出溫柔的笑容。


    「我原本是這麽想的,不過還是拜托紅葉同學好了,畢竟夕湖的肯定也是由我來做。」


    夕湖聽見她這句話,一點也不害臊地笑了起來。


    「嘿嘿,小內麻煩你囉。」


    優空看著紅葉繼續說下去。


    「紅葉同學,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隨時來問我。」


    那麽,我說著舉起一隻手。


    「雖然身為學長有點丟臉,可以拜托你嗎?紅葉。」


    紅葉往我靠過來,「是,我很樂意!」啪地拍了下我的手。


    *


    接下來終於要進入正式的編舞。


    首先是在網路上購買暫定的曲目,接著在健太帶來的筆電上麵大致擷取出需要的部分,編輯成組曲。


    組曲長度應該能剛好配合表演時間。


    健太編輯時,我、和希與海人前往wai za,正確來說是旁邊那間店名為wai home的生活日用品店,幫所有人購買可以用來代替劍的長木棍。


    百圓店的玩具如果用在正式的打鬥場麵,恐怕一下子就壞了。


    回到夕湖家後,我們再次走到外麵。我、和希、海人、七瀨、陽和紅葉這些體育人拿著木棍走進庭院。


    其他人坐在露台上,幫忙找起可以拿來參考的電影或是youtube影片。


    我們第一個找到的是北陸商業高中啦啦隊「jets」的表演。


    jets是改編成電影與戲劇「青春後空翻」原型的啦啦隊,不隻拿過日本冠軍,在過去甚至達成全美啦啦隊大賽五連霸的輝煌偉業,在福井應該很少人不知道這支啦啦隊。


    其中教練是藤誌高中的校友,也參加過體育祭的應援團。據說當時的歡樂回憶促使她成立jets,我有種莫名的親近感。


    老實說,啦啦隊的難度太高,我們實在學不來,但還是充分掌握了所有人動作整齊劃一的感覺。


    接著我們實際播放音樂,各自提出意見。


    屏除健太的完美還原與宅藝,我們所有人都沒有稱得上經驗的經驗,我已經有心理準備這會是道難關,無法在這兩天之內確定的可能性非常高。


    可是一旦開始進行,沒想到進展十分迅速,嚇了我一跳。


    雖然由我來說不免有自誇的意思,我們這些體育健兒有很大的貢獻。


    我們不需要參考,就──


    「這樣的揮劍動作比較帥氣吧?」


    「像這樣閃躲呢?」


    「腳步像這樣看起來會比較優雅吧?」


    「幹脆維持下蹲的姿勢回轉,往腳砍下去怎麽樣?」


    「別隨口說出那麽可怕的話。要是砍過來,可以跳起來閃開。」


    「往上跳開也可以,不過直接跳過對方的身體也很威風呢!」


    就像這樣,點子接二連三冒了出來。


    實際構思後,我發現這實在太好玩了。


    這種感覺就像在認真討論所有小男孩都妄想過的場景。


    露台成員也提供了相當重要的協助。


    明日姊主要是電影,夕湖是偶像和唱跳團體,優空是高中生的影片,健太則是動畫,從這些影像找出可以運用的動作或舞蹈。


    我們重現後進行改編……


    不知不覺間,在太陽開始西下時,除了『和解之舞』與『宴會』的環節都已經大致底定。


    我拿起運動毛巾擦汗。


    「還滿順利的嘛。」


    海人也接著說。


    「不覺得超帥氣的嗎!?」


    和希喝著優空準備的麥茶。


    「隻是難度有點高。」


    健太馬上抗議了起來。


    「不隻是有點高而已吧!?」


    優空歪著頭,神情十分困擾。


    「……好像很難記住。」


    明日姊也沒好到哪裏去。


    「右、左、右、右、下……?」


    夕湖將雙手舉在胸前。


    「雖然不知道在跳什麽,看起來好厲害!」


    陽按著太陽穴,露出了苦笑。


    「我們會不會太貪心了?」


    七瀨的表情也很過意不去。


    「畢竟中途就失控了。」


    無可否定的是,風格的確是很像由體育健將打造出的激烈舞蹈。


    要是健太、優空、明日姊和夕湖跟不上,集體練習時其他應援團員恐怕也會出現類似的意見。


    我看著大家說。


    「如果太難的話,要改得簡單一點嗎?」


    這話一說出口──


    「我要跳!」


    「「「我也是!」」」


    夕湖與優空、明日姊、健太的聲音響了起來。


    紅葉像是在聲援他們。


    「我會全力協助的!」


    我們所有人看向彼此,嘻嘻笑了起來。


    *


    「千歲的動作再優雅一點。」


    「大爺,你的腰部動作太小了吧。」


    「朔,你要看紅葉啊!」


    「你害羞的話等於是毀了這支舞。」


    「朔同學,不要讓紅葉同學丟臉。」


    「你們絕對隻是在鬧著玩吧!!!!!」


    我們後來思考起了『和解之舞』的舞步。


    夕湖提議的『宴會』不是這一兩天就能付諸行動的想法,所以隻要這支舞編完,合宿的目的就算是達成了。


    不過──我心想。


    因為是雙人舞,我能理解必須由我和紅葉來充當範本,隻是從剛才開始閑雜人等就吵個不停。


    尤其那些女生利用紅葉的直率,接連提出不合理的要求。


    「這裏來個公主抱。」七瀨說。


    我正要發牢騷時,紅葉伸出手輕輕摟住我的脖子。


    「學長,你要接住我喔。」


    她毫不懷疑地跳了上去,我也不得不接住她。


    柔軟的大腿往左手陷了下去。


    紅葉緊緊抓住我,把原本就因為運動內衣格外突顯的胸部按在我身上。


    我把她當成學妹盡可能不在意,隻是像這樣近距離接觸,我實在無可避免感受到她身為女性的一麵。


    紅葉水汪汪的雙眸仰望著我。


    「學長,會很重嗎?」


    我盡量不留意呼在脖子上的氣息,平靜地耍起嘴皮子。


    「再五個紅葉都難不倒我。」


    紅葉促狹地眯起眼睛。


    「嗬嗬,那五人份的力氣都要用在我身上喔。」


    她說著放開環繞我脖子的手,頭倒了下來,簡直像把我的右手當成枕頭。


    汗水淋漓的頸項與胸口更加清楚地出現在我眼前,我不自覺別開了視線。


    「喂,我可不是舒適的吊床。」


    「嘿嘿嘿,學長的臂枕。」


    「我看倒像是殺人犯在搬運屍體。」


    赫然間,我注意到七瀨、陽、優空和明日姊看向這裏的冰冷目光。


    「公主抱不成。」


    「……我想起了過去的屈辱。」


    「這種動作我們自己也會難為情。」


    「也是。」


    「那叫我們做是什麽意思!」


    我不自由主喝斥了回去,同時輕輕放下紅葉。


    手上還留著身體火燙的餘溫。


    不鬧了──七瀨說。


    「大致抓到感覺了吧?」


    紅葉雀躍地說。


    「對啊!」


    七瀨說著,有些過意不去。


    「你們應該都累了,可是能從頭到尾再跳一次嗎?」


    我點了下頭同意。


    「好。」


    似乎還有體力的紅葉接著說。


    「是!樂意之至!」


    她真的是一位非常傑出的學妹。


    我知道她在社團有優秀的成績,不隻運動神經好,領悟力也很高。


    尤其是她的個性直爽,我們這些學長姊指使她試過各種舞步,她也不厭其煩配合。


    再加上她十分隨和,認識不過一個星期,她已經和長年相處的大家完全打成一片。


    七瀨操作起電腦,播出抒情的舞曲。


    「學長,麻煩你了。」


    我接住伸過來的手,同時踏起舞步。


    步伐比那天夜晚和七瀨跳的還要流暢,如月光般相互依偎。


    兩人敞開雙手,紅葉旋轉著倚靠在我的胸膛。


    纖細的背後燙得讓人發疼,頸項處飄來魅惑的香味。


    接著紅葉輕巧地轉了一圈,身體往我靠過來。


    我輕摟住她的腰,接住她的身體,內心某處──


    找尋著惆悵如影隨形的理由。


    「學長,請看著我。」


    我感覺著柔軟的胸部落寞地壓在我身上,忽而冒出渺小又沒出息的答案。


    啊啊,原來是這樣啊,我和學妹跳舞時──


    一直在追逐某人的身影。


    說不定就連這也是為了掩飾醜陋的情感,所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如果在眼前的是她們其中的某個人。


    如果和她們其中的某個人跳舞的是其他男人。


    兩人手拉著手,臉貼著臉,互相對望,交換彼此的體溫──


    我居然會這麽想,我打從內心厭惡這樣的自己。


    盡管那是誰的臉,現在依然模糊看不清楚。


    所以我看著學妹的眼睛,露出學長的微笑。


    因為隻有在這麽做的時候,可以宛如無色的九月,將某些事情延後。


    *


    早知道就不該退讓。


    我打從內心厭惡有這種想法的自己。


    *


    我們才是搭檔。


    為什麽和他並肩的人不是我。


    *


    我也該像她一樣把話說出口。


    我無法像她一樣把話說出口。


    *


    其實我想製作你的服裝。


    在你的房間,坐在我的椅子上。


    *


    雙人舞編好時,四周已染上了暮色。


    我們在那之後又針對許多小細節修正舞步,我和紅葉都累得在草坪上躺了下來。


    天空不知何時飄著有如蜜柑棉花糖的卷積雲,我愣愣地張嘴看著的時候,肚子不自由主響起了咕嚕聲。


    一旁的紅葉噗地笑了出來。


    我覺得好笑,兩個人什麽話也沒說,隻是笑個不停。


    笑了一會兒後──


    「辛苦了,朔。


    辛苦了,紅葉。」


    寶礦力抵在臉頰上。


    夕湖在我們頭頂的位置蹲下,笑咪咪看著我們。


    比瞬間浮現出來的畫麵還要短的頭發隨傍晚的微風飄逸,還不習慣的光景看得我不自覺心跳加速。


    紅葉說著,早一步坐了起來。


    「夕湖學姊也辛苦了!」


    嗬嗬,淡淡微笑的夕湖說:


    「你和朔的雙人舞配合得很有默契,跳得很好喔。」


    「真的嗎?能得到夕湖學姊的稱讚,超高興的!」


    我也坐起來,灌起了寶礦力。


    夕湖在膝蓋上支著臉頰,又繼續說。


    「嘿嘿,有點讓人羨慕呢。」


    紅葉用笑鬧的口吻應了回去。


    「就算是夕湖學姊的請求,我都練習了這麽久,才不要換人呢!」


    夕湖的語氣十分自然。


    「嗯,朔就拜托你囉。他這個人容易把自己逼得太緊,你要多留意。」


    紅葉有些驚訝,她睜大了雙眼,受寵若驚地說:


    「遵命!他如果一個人悶悶不樂,我會硬把他從那樣的情緒裏拖出來!」


    我苦笑著搔了搔臉頰。


    「不要在學妹麵前說這種話啦。」


    夕湖輕柔地垂下眼角。


    「正因為是在學妹麵前,我才特別擔心。」


    「受不了……」


    紅葉看著我們的對話,似乎很有興趣。


    在我們閑聊時,七瀨走過來看著我。


    「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提早吃晚餐?」


    「就這麽辦,我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在後麵聽見這話的優空不好意思地說。


    「因為人數多,咖喱可以嗎?」


    「當然可以,這可是合宿的傳統,我早就在期待了。」


    「這樣的話,我有點事要跟你商量……」


    她說著往我走過來,說起悄悄話。


    「其實是──」細語聲傳進耳裏,我的身體不自覺哆嗦。「食材不夠。本來應該由我去買,隻是電鍋煮的飯量不夠大家吃,我打算同時用土鍋煮飯,所以必須在旁邊看著……」


    什麽嘛,原來是這種事啊,我不以為意地說:


    「沒問題。我去一趟lpa,可以寫一張清單給我嗎?」


    「嗯,不好意思麻煩你了。因為大家都累了,我很難開口拜托其他人。」


    這些人裏麵活動量最大的不用想也知道是我和紅葉,優空想必也清楚。


    『──從今以後,我可以再稍微任性一點嗎?』


    我想起那天傍晚,她終於說出口的話。


    真要說起來,她理所當然地打算從采買到料理一手包辦才奇怪。


    盡管如此,如果這是她小小的任性,如果她覺得可以拜托我。


    經過這個夏天帶來的變化,暖和地溫暖了我的內心。


    紅葉似乎是聽見我們的對話,納悶地說。


    「學長,你要去lpa嗎?」


    我笑著回答她。


    「對,優空要做美味的咖喱,我要去買食材。」


    紅葉在胸前雙手握拳。


    「我也陪你一起去!」


    「量沒有多到需要幫手的程度,而且照這個情況看來,晚上很有可能也要繼續練習,你趁現在休息一下。」


    「所以我才要陪學長去!」


    「為什麽。」


    「我自己一個人和崇拜的學長姊們待在一起,根本不能鬆懈,幫忙學長還比較能放鬆。」


    「你膽子真的很大。」


    夕湖和七瀨看著我們的對話,笑得眼睛眯了起來。


    優空嗬嗬笑著說。


    「那麽紅葉同學也麻煩你了。」


    「是!我很樂意!」


    *


    在lpa一樓買完食材後,沒想到東買西買也買了很多東西。


    因為補充了茶水和運動飲料,就結果來說幸好是兩個人一起來。


    我雙手提著塑膠袋說:


    「謝謝你陪我來,紅葉。」


    一手提著塑膠袋的紅葉回答。


    「別這麽說!我想像學長和優空學姊都是像這樣子來采買,覺得很好玩。」


    「如果是和優空一起來,會控製在兩個袋子以內。我們買得太開心,連不必要的東西也買了。」


    「就是說啊。」


    我們像這樣不著邊際地閑聊時,周末lpa的喧囂圍繞著我們。


    牽著小孩子的父母、一群群高中生、打扮時尚的情侶、溫馨微笑的老爺爺老奶奶,在四周來來去去。


    beard papa的香甜奶油,銀章魚燒的醬汁,麥當勞和mister donut光亮樓層的香氣全部混在一起,飄散出lpa的獨特氣味。


    可愛的咕嚕聲響起,我看向旁邊。


    紅葉空著的手按住肚子,難為情地說:


    「……學長,我們可以先吃點小東西嗎?」


    這次換我笑了出來。


    「不可以讓優空知道喔,她會罵我們怎麽可以在晚飯前吃東西。」


    「是,這是我們的秘密!」


    「你想吃什麽?」


    「鯛魚燒!」


    「好特別的選擇,那就是櫻花茶屋了。」


    「沒錯沒錯!別看我這樣子,我和奶奶超親近的,以前去奶奶家玩的時候常來這裏買伴手禮。」


    櫻花茶屋是賣大阪燒、鯛魚燒和丸子這類日式速食的店家。


    其中章魚燒分成了酥脆的銀章魚燒派,和鬆軟的櫻花茶屋派,兩派的喜好相當分明。


    我買了奶油鯛魚燒,紅葉買了紅豆口味,買完我們便走出了lpa。


    本來我打算請客,結果紅葉超級顧慮,最後硬是把零錢塞到我的口袋裏麵。


    塑膠袋掛在登山車的把手上,我一手推著車,走在田間小徑。我咬了口鯛魚燒,嚐到了奶油暖心的滋味。


    向暮的天空微泛著紫霞,如紫水晶般澄透。


    飽滿的稻穗低頭行禮,道著晚安。


    車鬥堆放黃色塑膠搬運箱的小貨車叩咚叩咚響,愉快地踏上歸途。


    這是個安穩而且充滿喜悅的星期六夜晚。


    「學長,啊~」


    一旁推著trek紅色自行車的紅葉,靈活地遞出鯛魚燒。


    麵對學妹雖然有點害羞,因為我空不出雙手來,於是咬了一口。


    紅豆令人懷念的甜味在口腔裏擴散開來。


    忘記多久沒吃了,我追尋起年幼的記憶。


    平常我不太吃甜,一個人住之後更不會吃到紅豆。


    這麽說來,小時候我常吃五入裝的紅豆麵包當點心,夏天冰箱裏常備老爸愛吃的紅豆冰棒,新年留下來的麻糬老媽會煮成紅豆麻糬湯,去奶奶家時,常會在lpa附近的素麵店買炸紅豆饅頭點心當成禮物。


    原來有種味道盡管融入在日常生活裏,一不注意就會忘記,我莫名傷感了起來。


    「紅葉你是先吃尾巴派嗎?」


    我這麽問後,紅葉嘿地笑著,促狹地眯起眼睛。


    「先把尾巴吃掉的話,就沒辦法從我身邊逃開了不是嗎?」


    「不過是吃個鯛魚燒,用不著說出這麽恐怖的話。」


    給你,我遞出我的奶油口味。


    紅葉輪流看向鯛魚燒和我的臉。


    「你沒說啊~」


    「好啦好啦,啊~」


    這樣她終於心滿意足,咬了口鯛魚燒,我見狀不由自主苦笑。


    「剛才對不起。」


    她好像一聽就知道我這話的意思。


    她失落地垂下了目光。


    「我和學長跳雙人舞跳得很開心,可是學長跳到一半心不在焉,我覺得很寂寞。」


    她難得語氣如此消沉,聽得我更加過意不去。


    「要再吃一口鯛魚燒嗎?」


    「…………」


    她露出訴求的眼神。


    「好啦,啊~」


    「啊~」


    我看著她開心吃著鯛魚燒的模樣,感到了寬慰。


    「我在想事情,正確說來是在麵對。」


    「麵對什麽?」


    我吃下最後一口鯛魚燒,將包裝紙揉成一團。


    「自己的無能。」


    我知道這種話不該和學妹講,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在紅葉麵前,我可以稍微輕鬆一點。


    也許,因為她遠離始終糾結在我內心的問題,而又在我身邊。


    這次她應該就聽不懂我在說什麽了。


    她納悶地歪著頭,接著忽然停下腳步,放下自行車腳架,像公主抱我接住她時那樣嬌柔地說。


    「──學長,你可以逃到我這裏來。」


    「什麽……?」


    這話讓人懷疑是不小心透露出自己的心聲,我不自覺傻叫了出來。


    紅葉若無其事地又繼續說下去。


    「夕湖學姊拜托我的,如果你心裏鬱悶,有什麽煩惱的話,我都可以聽你說!」


    我鬆了口氣,放下登山車的腳架。


    「原來是這個意思。」


    「不過我可能幫不上什麽忙。」


    「你有這份心意我就很高興了,謝謝你。」


    紅葉垂下雙眼,害羞地搔著臉頰。


    「之前我也說過,我希望可以加入各位學長姊。」


    「之前我也說過,大家早就當你是我們的一份子了。」


    「真的嗎?那麽……」


    她說著,嘿嘿笑著伸出小指。


    「答應我,不會排擠我。」


    「我答應你,我們不會排擠你。」


    我果斷地說,輕輕勾住她的小指。


    *


    回到夕湖家時,客廳飄來炒洋蔥的香氣。


    優空與七瀨站在廚房裏。


    七瀨大概是如同事前所說的,在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幫忙。


    優空負責咖喱與白飯,七瀨負責沙拉。


    我與紅葉提著塑膠袋往她們走過去時,優空抬起頭來看向我們這裏。


    「紅葉同學、朔同學,謝謝你們。」


    「喔。」


    「小事一件!」


    紅蘿卜、馬鈴薯、追加的洋蔥與豬肉。


    今天是簡單的自家咖喱。


    她會選擇豬肉,應該是因為以人數來說價格最實惠,而且又是我最喜歡她也常做的口味。


    在外麵餐廳的話我會選牛肉,在家的話則是豬肉,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我把半顆高麗菜交給七瀨。


    「我對高麗菜絲的要求可是很高的喔。」


    站在廚房的兩人對看,噗地笑了出來。


    炒著洋蔥的優空眉開眼笑。


    「你看吧,我就說朔同學絕對會說這種話。」


    七瀨無奈地垮下肩膀。


    「上次明明就沒有抱怨。」


    她應該是指豬排蓋飯那個時候。


    「我說話還是會看時間與場合。」


    「那時候的高麗菜絲怎麽樣?」


    「比我想像的細,的確有嚇到我,可惜離朔同學的標準還差一步。」


    「受不了,這個龜毛男。」


    優空說了起來,像是覺得很逗趣。


    「慢慢來就行了。」


    七瀨點頭,剝開高麗菜葉。


    「我會切得更注意一點,我可不想讓某人說『還是太粗了』。」


    「嗯,精益求精很重要。」


    「千歲去那邊,別在這裏搗亂。」


    「是是。」


    讓人趕走後,我看向客廳,每個人都以各自的方式在放鬆。


    夕湖與海人坐在餐桌旁,兩個人湊著平板不知道在看什麽。


    紅葉咻地往他們跑了過去。


    「夕湖學姊,海人學長,你們在看什麽?」


    她明明不斷強調自己會緊張,不過看來放著她不管也沒問題。


    健太找了塊空地,已經在請和希教自己舞步。


    明日姊與陽坐在沙發聊天。


    好稀奇的組合,我想著往那裏走了過去。


    她們聊得興高采烈,我從背後說了聲:「我可以加入嗎?」明日姊回頭,看見我的臉後按捺不住噗噗笑了出來。


    「咦?怎麽了?」我說。她笑得花枝亂顫,手捂住了嘴。「沒事,抱歉,辛苦了。」


    陽咧嘴露出挑釁的笑容。


    「我們剛好在說你的壞話,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我在旁邊坐下來說,「你可不要對明日姊說些奇怪的話。」


    「怪不怪我不知道,我隻是把我認識的你說出來而已。」


    「什麽嘛,那我就放心了。」


    「那種自信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明日姊接著說,情緒終於平複下來。


    「我隻是問她你在學校是什麽樣子。」


    陽嘿地揚起嘴角說:


    「還有和西野學姊在一起的你是什麽樣子。」


    「……我去健太還有和希那裏好了。」


    別在意、別在意,明日姊微笑著說。


    「話說回來,打進全國大賽這個目標真的很令人佩服呢。我在開始思考畢業後的出路前,完全沒有這樣的目標,隻是渾渾噩噩過日子。全力以赴在高中生活的當下,這樣的青海同學真的很耀眼。」


    陽慌忙擺手。


    「別這麽說,我才尊敬為了追逐夢想決定前往東京的西野學姊。」


    她說到這裏不知道為什麽瞥了我一眼,又馬上轉開視線,繼續說下去。


    「畢竟要離開很多事物,像是熟悉的家鄉、家人,還有,唔,朋友之類的……你不怕嗎?」


    「我很怕。」


    明日姊毫不遲疑地說。


    「我有時候也會迷惘,不知道究竟是這麽做好,還是說不定有其他條路可以選擇。」


    這話我聽得有些意外。


    在我眼裏,她是勇往直前在追逐自己的夢想。


    明日姊溫柔地笑著問:


    「青海同學,你高中畢業後想做什麽?」


    陽聽見這個問題垂下雙眼,緊握住拳頭。


    「我也在猶豫。」


    這樣啊──明日姊說:


    「之前在座談會的時候,你好像是希望進大學後可以繼續打籃球。有找到新的夢想嗎?」


    陽遲疑地點了下頭。


    「有。不過,就算我想要盡可能實現全部的夢想,還是一定會有距離或是時間,不得不放棄的事物……」


    這是我不知道的一麵,我心想。


    過去我們同舟共濟,相互扶持。然而──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陽與明日姊不知不覺成了我不認識的女孩。


    『不要排擠我喔。』


    傍晚時,紅葉這麽說過。


    我現在稍微能懂她的心情了。


    明日姊低語著,宛如輕輕遞出手帕。


    「很難呢。」


    「真的很難。」


    陽的語氣似乎比平常還要成熟。


    我看著她們,不知為何彷佛成了外人。


    *


    優空的咖喱與七瀨的沙拉完成,我們再次圍在矮桌旁。


    「「「「「開動了!」」」」」


    我們各自合掌,接著馬上拿起湯匙或是筷子。


    七瀨做的是簡單的蔬菜沙拉,萵苣搭配高麗菜絲、切瓣的番茄、薄切的小黃瓜。


    到頭來,還是這種沙拉最適合搭配咖喱。


    我擠了點美乃滋,因為沒有青紫蘇,改淋上黑醋洋蔥醬。


    忽然間,我注意到七瀨一直在等待我的反應,不禁苦笑了起來。


    我隨即吃了口高麗菜絲,笑嘻嘻地說:


    「嗯,可以出師了。」


    七瀨聽見後,輕輕握拳叫好。


    「太好了!」


    接著我用湯匙舀了口咖喱,有如靜置一個晚上的濃醇滋味在口腔裏蔓延開來。


    這是熟悉的優空自家咖喱,令人安心的味道。


    盡管我們有十個人這麽多,每盤咖喱飯上麵還是都有一顆荷包蛋。


    我的盤子旁邊很自然地放了罐七味粉。


    七瀨驚訝地問:


    「奇怪,這個咖喱醬是自己煮的吧?為什麽可以有這麽醇厚的味道。」


    優空沒有刻意表現出謙虛,若無其事地說:


    「我加了很多東西提味,最大的差別我想是蠔油吧?隻要加一點,味道就完全不一樣。」


    七瀨點頭,接受了這個解釋。


    「原來是蠔油啊,我從來沒用過,根本不會想到。」


    紅葉大快朵頤,看來光是一個鯛魚燒還填不飽肚子。


    「大家像這樣一起吃咖喱,很有合宿的感覺呢!」


    優空輕柔微笑著說:


    「咖喱還有很多,盡量吃。」


    已經掃空半盤咖喱的海人說:


    「這次合宿算是很有收獲吧?雖然還有宴會的部分,需要決定的事都差不多決定好了。」


    和希接著說:


    「照這個進度看來,下周就能召集其他團員開始集體練習了。」


    我點頭。


    「對,這都得感謝夕湖的提議。」


    夕湖笑咪咪地歪著頭說:


    「沒什麽,因為大家來,我過了一個很熱鬧的周末。」


    可是──健太說著,消極地看向我這裏。


    「在那之前,我們得先把舞步練熟對吧……?」


    「如果到時候還是有困難,也可以隻由已經練好的人示範。」


    「不行!」


    意外的是,這麽喊的人是明日姊。


    她擺出可愛的激勵姿勢,又接著說下去。


    「雖然說我的運動神經也不好,我們一起加油吧,山崎同學。」


    健太像是從這句話得到勇氣,也學起她擺出激勵的姿勢。


    「是!難得有這個機會,當然要和大家一起跳!」


    陽經過剛才那段相處的時間,似乎和明日姊稍微熟稔了一點,語氣充滿了挑釁。


    「西野學姊還有山崎,在你們完全跳對前,我會嚴格訓練你們。」


    「「請、請手下留情……」」


    明日姊與山崎異口同聲,他們虛弱的語氣好笑極了,所有人哄堂大笑了起來。


    *


    用完晚餐後,我們移動到我和夕湖常在回家路上逗留的公園。


    即使庭院再怎麽寬敞,要所有人拿著木棍揮舞還是很危險。


    公園在這個時間完全沒有人影,正好適合多人一起練習。


    我們大致把整段編舞從頭跳了一遍。


    結束後,再從開頭的『出航航海』依序提升每個環節的準確度。


    練習開始約三十分鍾。


    我和夕湖常坐著的小樓梯上,七瀨站在那裏大喊。


    「一、二、一、二,西野學姊太慢了。」


    「對不起!」


    「一、二、一、二,小內的動作再大一點。」


    「嗯!」


    「一、二、一、二,山崎不要東張西望。」


    「是、是!」


    我們現在練習的是劍舞。


    所有人排成一排,以相同的動作揮劍前進。


    七瀨從上方觀察整體動作,我則是在大家身邊提出建議,以這樣的形式練習。


    整體的進度還算不錯……


    「暫停!大家可以去補充水分,稍微休息一下。」


    呼,所有人同時吐了好大一口氣。


    七瀨往我招了招手。


    「抱歉,千歲你方便嗎?」


    「好。」


    我大致猜到是為了什麽事情,噠噠踏上了樓梯。


    相較於副團長更接近副隊長模式的七瀨說。


    「要分成兩組嗎?」


    「這麽做好像比較好。」


    「我和水筱負責海人、夕湖和山崎,千歲和紅葉負責陽、小內和西野學姊,這樣的分組可以嗎?」


    「……可以,很妥善的安排。」


    雖然早就在某種程度上料想到了,每個人的熟練度都不一樣。


    已經駕輕就熟的有我、七瀨、和希以及紅葉。


    海人與陽在大動作上沒有問題,隻是一些小地方還不夠準確。


    夕湖的動作比他們兩個人慢一點,不過也算跳得有模有樣。


    至於如同本人所害怕的,陷入苦戰的是優空、健太與明日姊。


    我們走下樓梯,七瀨宣布。


    「接下來的練習分成兩組,分別是我與水筱這一組,還有千歲與紅葉這一組。我這組有夕湖、海人、山崎,千歲那組是陽、小內和西野學姊。」


    陽與海人聽見後大呼小叫了起來。


    「我也要接受指導嗎!?」


    「我也是嗎!?」


    七瀨無奈地說:


    「你們兩個人都是仗著自己的體能,隨氣氛擺動身體,動作太隨便了。」


    「「唔……」」


    我咧開嘴來,這麽告訴陽。


    「在你全部跳對之前,我會嚴格訓練你。」


    「簡、簡直是屈辱……」


    說這話時,我在心裏暗自向她道歉。


    我瞥向七瀨,她吐了下舌頭,似乎也有同樣的想法。


    海人與陽的舞蹈動作隨便是事實,不過隻要經過仔細的指導,想必很快就能修正過來。


    本來應該要健太與陽交換,讓進度落後的三人集中在我這裏練習,效率會比較高。這麽一來,表現得還可以的那一組就能繼續練習後麵的舞步。


    七瀨特地沒有這麽安排,必定是出自她的細心。


    讓運動神經優異的陽與海人接受指導,再把運動神經不佳的優空、健太與明日姊分成兩組,這樣的分配是為了避免他們產生自己在拖後腿的責任感。


    七瀨這種不經意的貼心舉動,實在令人讚歎。


    *


    後來我們分成兩組,繼續開始練習。


    我打著節拍,同時進行指導。


    「一、二、一、二,陽該停的時候要停。」


    「好!」


    「一、二、一、二,優空的腳再更開一點。」


    「嗯……!」


    「一、二、一、二,明日姊太怕跟不上,動作不夠大。」


    「是!」


    練了幾次後,大致可以看出需要改善的方向。


    「ok,先練到這裏。」


    我這麽說之後,優空與明日姊把手抵在膝蓋上,氣喘籲籲地調整呼吸。


    陽還不打緊,不是運動社團的兩人活動身體這麽久,負擔應該很大,再加上必須揮動用來充當劍的木棍,肯定很吃力。


    我看著她們說:


    「要休息一下嗎?」


    「「不用!」」


    優空與明日姊的語氣堅定,我不自覺笑了起來。


    我再次擺出嚴肅的態度。


    「首先是陽同學。」


    陽聽見自己的名字,不服氣地板起了臉。


    「怎樣。」


    我清了下喉嚨,擺出指導者的架式。


    「聽好了,我們不是在互相砍殺。」


    「……什麽意思?」


    「動作停下來的時候,不會有人趁這個機會砍過來。」


    「……我懂了!」


    陽右手拳頭打了下左手掌心,優空、明日姊與紅葉都是一副納悶的模樣。


    受不了,我搔著臉頰。


    比如說,我在練習揮棒的時候,會想像前麵站著對方的投手。


    以陽的情形來說,她獨自練習投籃時,也會想像有敵隊球員在進行防守。


    也許是因為這個習慣,她會在無意中設想敵人的存在。


    解釋起來很難,總之她會流暢地接起所有動作,沒有停頓的時候,以免對方發現自己的破綻。


    我拿起木棍,邊示範邊說。


    「如果隻看單人的話,動作不錯,隻是畢竟是舞蹈表演,該停的時候就要停下來,要是不配合大家的動作,看起來就不整齊。」


    「瞭解。」


    我這麽講,陽應該就能理解了。


    接著我又清了下喉嚨。


    「接著是優空同學。」


    「嗯……」


    優空不安地看向我這裏。


    「拋開你的羞恥心。」


    她似乎心裏有數,難為情地低著頭說。


    「對不起,因為我不太習慣,尤其又是不常做的動作。」


    「不用擔心,不是劍道社的社員習慣砍人,朔同學才會嚇到。」


    優空聽著我的調侃,忍不住動怒。


    「……討厭!」


    不開玩笑了,我接著說:


    「這種時候害羞才是最丟臉的。比如說在管樂隊有遊行,學園祭第一天的校外祭舞台上,也會搭配表演動作吧?就跟那一樣。」


    「……這麽說也是。」


    「況且我們的主題是海賊,需要跨開腳步的時候就豪邁地把腳跨開,需要砍人的時候就用力砍下去,看起來野蠻一點正好。」


    優空緊握住木棍,點了下頭。


    「知道了,我試試。」


    接著我又再次清了下喉嚨。


    「最後是明日姊。」


    「……是。」


    「手腳不協調。」


    「好過分!」


    我苦笑著說:


    「紅葉,可以幫忙示範嗎?」


    「是!我很樂意!」


    紅葉俐落地舉起木棍。


    「看好了,一、二、一、二。」


    紅葉跟隨我的指示,踏著輕快的步伐,優雅揮劍。


    明日姊的眼神嚴肅,緊盯著她的動作。


    跳完一個小節後,我說了起來。


    「謝謝你,紅葉。明日姊,剛才那是很好的示範。」


    我說著,接著換我舉起木棍。


    「明日姊的話會像這樣,隻想著用手揮劍,所以腳步總會慢一拍。」


    我實際在她麵前示範,又繼續解釋下去。


    「揮出劍和踏出腳的動作同時,這麽一來肢體承受體重,揮起來比較輕鬆。」


    「原來是這個原因,所以我的動作才會跟不上。」


    明日姊舉起劍,依照我的建議揮了下去。


    ──唰。


    清脆的聲音響起,與剛才截然不同。


    明日姊看向我這裏,神情豁然開朗。


    我咧著嘴笑。


    「如果能把這種動作運用在舞步上麵,就沒問題了。」


    明日姊開心點頭,趁著還沒有忘記這種感覺,揮起了劍。


    「很好,再來一次!」


    陽、優空、明日姊與紅葉高聲應和著。


    「「「「喔!!!!」」」」


    我看了下七瀨那邊的情形,他們也進展得很順利。


    健太接受和希的指導,正在努力記住舞步。


    我不經意碰上七瀨的眼神,她輕快地朝我眨了下眼睛。


    這種感覺真不錯,我心想。


    在夜晚杳無人煙的公園裏,和隊友們一起跳舞。


    飛濺的汗水,交會的視線,懊悔的聲音,開心的笑聲,有如雨水滴進了回憶。


    也許不管努不努力,這隻是其中一個終究會過去的學校活動。


    可是我們無比認真,大人看見的話必定會忍不住失笑。


    參加誌在得獎當然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


    經過這個夏天,我們注意到大家像這樣聚在一起共度的時光有多麽寶貴。


    不論是不是有人期待,結束的時候遲早會到來,總有一天需要把手放開。


    所以我們或許希望可以趁著在一起的時候,盡可能擷取更多難忘的瞬間,悄悄帶回未來。


    「真開心呢,學長!」


    站在一旁的紅葉雀躍地說。


    「是啊,很開心。」


    我說著,暗自在內心祈禱。


    *


    考慮到還有明天的行程,我們在差不多的時間結束訓練。


    如同海人所說的,第一天就能開始練習,合宿的效率很高。


    原本擔心的優空、明日姊與健太,後來也掌握到了要領,應該不用擔心。


    在走出公園的那一小段歸途,我走在大家後麵時,夕湖忽而走到我身邊來。


    她一邊擺著手啪噠啪噠幫我搧風,一邊說了起來。


    「團長辛苦了。」


    「別這樣,感覺很怪。」


    我苦笑著回答後,夕湖又繼續說下去。


    「因為朔和悠月,進展很順利呢。」


    「我們沒有特別做什麽,是大家通力合作。」


    她聽見我這麽說,慢條斯理地搖了搖頭,有些羞澀地笑著。


    「如果和平常一樣由我擔任副團長,進度一定沒辦法這麽快。因為有悠月在,你也就不需要一個人單打獨鬥。」


    她看著我,吐了下舌頭向我低頭道歉。


    「對不起之前帶給你那麽多麻煩。」


    「這麽說太誇張了,我從來沒有覺得麻煩。」


    嗬嗬,沉穩的嗓音繼續說下去。


    「我早就知道你會這麽說,不過我還是想向你道歉。」


    「這樣啊。」


    「嗯。」


    夕湖麵向前方,成熟的側臉彷佛成了我不認得的女孩。


    「朔?」


    「嗯?」


    「我覺得現在這個時間很幸福。」


    「我也是。」


    「謝謝你,朔。」


    「謝謝你,夕湖。」


    「還有……」


    「謝謝優空,對吧?」


    「真奇怪,我們居然在想同一件事。」


    「因為我們一起送走了這個夏天。」


    我們輕輕笑著,看向大家的背影。


    夕湖咕噥著,為這段對話畫下句點。


    「讓我多陪你一會兒,朔。」


    我將差點脫口而出的回應吞了下去,左嘴角不自覺上揚,點了下頭。


    其實我也想這麽說。


    希望你可以再多陪我一會兒,夕湖。


    *


    回到夕湖家,進入客廳後,我很吃驚自己居然感覺這麽放鬆。


    也許因為在這裏度過了一段充實的時間,盡管隻過了半天,卻有種回到自己家裏的安心感。


    夕湖看著大家說:


    「浴缸的水放好了,大家輪流去洗澡吧!」


    我與和希聽著這話麵麵相覷,搔著臉頰。


    「男生在最後衝澡就行了。」


    連海人都一臉尷尬地接著說下去。


    「對啊。」


    健太也俐落舉起手來。


    「讚、讚成!」


    夕湖不解地歪著頭。


    「為什麽?都那麽累了,悠哉泡個澡很好啊。」


    七瀨竊笑著幫忙打圓場。


    「既然他們這麽說,就照他們的意思吧。男生也有自己的考量。」


    接著,她挑釁的目光往我看了過來。


    我無視她的視線,又接著補充說:


    「還有,最後一個泡澡的女生最好可以幫忙把浴缸的水放掉。」


    「「「沒錯!!!」」」


    我們四個人互看著彼此,沒出息地笑了起來。


    這裏所有女生泡過澡的熱水,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不泡就算了──夕湖轉換心情說。


    「誰先洗?浴室很大,可以兩個人一起進去。」


    七瀨回答:


    「其實也不能算是接力的形式,可以一個人先洗身體,開始泡澡後,下一個人再進入浴室。」


    「嗯!這個主意不錯!」


    在旁邊聽著她們討論的明日姊說。


    「柊同學先進去吧?大家應該也有顧慮。」


    夕湖急忙擺手。


    「我排在後麵就行了!」


    明日姊噗哧笑了起來。


    「大家很有可能會像這樣互相推辭呢,對吧?」


    優空、七瀨、陽與紅葉紛紛點頭表示認同。


    「好吧,這樣的話──」夕湖看向大家,「遵命!」活力十足地說。


    *


    柊同學進入浴室,其他人各自以自己的方式休息。


    另一方麵,我西野明日風自從來到這裏後,內心始終維持在亢奮的狀態。


    我也向朔說過,我是第一次像這樣在朋友家過夜,遑論一起度過的是一直以來在我眼中無比耀眼的人們。


    如果我晚一年出生,如果我能成為你們的一員。


    我不知道像這樣焦急了多少次。


    加入你們的行列,以同樣的視線,朝同一個目標前進的時間,毫無疑問是我長久以來期待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現在。


    我像個第一次參加戶外教學的雀躍少女,興奮地看著客廳。


    所有人共度的夜晚,宛如和朔哥一起參加祭典時的拉繩抽獎遊戲。


    眼前垂著許多條繩子,一次隻能拉一條。


    那條繩子會連到哪裏,能得到什麽獎品都不知道。


    選了其中一條繩子也許會錯過更美好的瞬間,但不管選哪一條繩子,似乎都能得到永生難忘的寶物。


    我想度過什麽樣的夜晚,和誰聊天。


    我可以和山崎同學聊這些舞步有多難,也想問水筱同學和淺野同學,和男生在一起的朔同學是什麽樣子。


    我想請教內田同學料理,想和七瀨同學坐下來聊,也想向望同學為了練習時造成她的麻煩道歉。


    不過我果然還是──我心想著看向庭院。


    ──在有一天回顧起這段時間時,我希望回憶裏充滿的是你的身影。


    柊同學前往浴室後,我注意到朔馬上走到了外麵去,一手提著球棒箱。


    盡管現在在合宿,他好像還是打算一如往常練習揮棒。


    白天他和望同學跳舞跳得比誰都多,晚上還要指導我們,應該很累了,真是個嚴以律己的人。


    我從玄關提著鞋子,走到露台時──


    「陽,怎麽樣?」


    「動作不太俐落。」


    「這樣呢?」


    「力氣沒有使出來。」


    「我也覺得,還是得要這樣吧。」


    「就是這樣,我喜歡你這個打擊姿勢。」


    朔揮著棒與青海同學熱烈地討論著。


    雀躍的內心彷佛紙張劃破指尖,劃出了一道淺淺的傷口。


    你和棒球和青海同學。


    這樣的組合在我心裏留下了苦澀的回憶。


    去年剛好這個時候我們重逢,我想幫助不知道為什麽變了個人的朔哥,兩個人聊了很多。


    過沒多久,我發覺最大的創傷是離開棒球社。


    可是到頭來,我能做的頂多隻有遞出ok繃,你堅決不肯讓我看見藏在底下的瘡痂──


    硬是撕開傷口,以正確方式消毒的是眼前的女孩子。


    注意到我的朔喊著。


    「喲,明日姊。」


    盤腿坐在露台上的青海同學咧嘴笑著,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子。


    「西野學姊,要一起來發泄嗎?」


    她的意思大概是要為剛才練習時的指責報一箭之仇吧。


    「嗬嗬,那會是很不錯的合宿過夜方式呢。」


    我回答時擺出了學姊的架式。


    但是老實說,剛才他們的討論我完全是一頭霧水。


    在我眼裏,朔同學一直在用同樣的姿勢揮棒,青海同學說的話我也一句都聽不懂。


    ──但是這兩個人隻靠那些隻字片語,心意就能相通。


    馬上舉起球棒的你接受青海同學的建議,兩人之間建立起了強烈的信任感。


    我的理想肯定就是這個樣子。


    因為你看著青海同學的眼神,正是我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向我的眼神。


    「明日姊,有什麽意見盡管說。」


    「西野學姊,你可以直話直說,不用客氣!」


    「好,就讓大姊姊來看看你的本事。」


    孤寂的空虛。


    我膚淺的話語,擺蕩在九月的夜空。


    ──啪唰、啪唰。


    像是為了打破這種沉悶的氣氛,痛快地響起清脆的聲響。


    好帥啊,我終於自然而然放鬆了臉上表情。


    因為剛才還在練習跳舞,更讓人有這樣的感覺。


    說不定我們想著同樣的事情,盤腿支著臉頰的青海同學嘟囔地說:


    「話說回來,棒球真的是不得了的一項運動。」


    朔同學十分專注,沒有聽見她說的話。


    我點頭。


    「我隻是揮那根細細的棍子,手臂就受不了了。」


    青海同學嘿嘿笑了起來。


    「我也是,明天一定會肌肉酸痛。」


    「青海同學也一樣嗎?」


    「因為和籃球用到的肌肉完全不一樣,酸痛是免不了的。」


    她的語氣莫名開心,我們看著彼此噗地笑了出來。


    笑了一會兒後,青海同學咕噥著。


    「他和學姊在一起的時候,表情就像個小孩子。」


    我納悶地回應她的話。


    「和青海同學一起運動的時候才是吧?」


    青海同學露出無奈的笑容。


    「他看我的眼神是看著隊友的眼神,看西野學姊的時候是憧憬的眼神。」


    是嗎?我納悶著。


    「我倒覺得看我的時候是懷念過去的眼神。」


    青海同學呼地輕籲一口氣。


    「人生很難事事如願呢。」


    「真的是。」


    青海同學也許是顧慮我,她說著「我先進去了」後站起來,轉身背對我。


    她踏出一步,接著忽然轉過頭來,咧開嘴對我笑說:


    「我這個人就算對手是學姊,也會勇往直前。」


    我看著燦爛的笑容眯起了眼,這麽回答她。


    「我很懂得怎麽對後輩擺出大姊姊的架子。」


    別看我這個樣子,我很不服輸。


    柊同學、內田同學、七瀨同學。


    朔身邊圍繞著許多迷人的女孩,其中幫你找回棒球的青海同學,我不會再為了她哭泣。


    *


    目送青海同學回客廳後,我拿著不能說是木棍的劍,站了起來。我穿上鞋子,相隔一點距離站在與你並肩的位置。


    即使是我,也想像那個女孩子一樣。


    朔同學像是終於想起我在這裏,停下揮棒的動作。


    接著,他輕柔微笑著說了起來。


    「明日姊,你別太勉強自己,小心明天動不了。」


    「嗯,再練一下就好,我知道自己的進度落後。」


    「好吧,要適可而止喔。」


    接著,朔同學揮起球棒,我揮起劍。


    ──唰、唰。


    ──咻、咻。


    和你的相比,我發出的聲音簡直是慘不忍睹。


    掌心發紅,差點沒脫皮,手臂也在慘叫。


    不過連同這樣的疲累在內,現在的感覺很舒暢。


    也許在朔同學眼裏,這就像在玩耍。


    不論是在之前,未來必然也是,我的心情就像是接觸到了你奮戰的世界。


    最重要的是。


    忽然間,我想起之前在東公園看見的,隻有我孤立在外的光景。


    練習棒球的朔哥,以及協助的大家。


    ──這次我也進到了這個圈子。


    唰,我奮力踏出腳步,卯足全力揮劍。


    ──咻。


    感覺彷佛稍微接近了你一點。


    我不自覺看向朔同學。


    「揮得好。」


    他說著,整張臉笑了開來。


    之後,我們沉默無語,又練了一會兒。


    ──唰、唰、唰、唰。


    你的聲音與我的聲音。


    聲音重疊在一起,回響著,升入夜空。


    宛如手牽著手,肩碰肩,挽著對方的腰。


    盡管無法成為你的舞伴,我們就像秘密地跳著雙人舞。


    我想必一直在夢想這樣的時光。


    「明日姊。」


    朔說著。


    「謝謝你加入應援團。我沒想過可以和你一起度過這樣的夜晚,我覺得很開心。」


    你難得如此坦率,因此這話讓我更是深受感動。


    該道謝的人是我才對。


    我還來不及想出機靈,或者說是真誠的回答時──


    「啊,你們好詐喔!我也要加入!」


    望同學從客廳精力充沛地衝了出來。


    很遺憾,你真正的舞伴來了。


    我苦笑著這麽想。


    望同學開玩笑叫著朔哥時,無以形容的焦躁感襲向了我。


    就像我叫著你,就像隻有你叫我明日姊。


    我以為隻有小時候一起度過那個夏天的我可以叫你朔哥,內心某處產生了這樣的誤會。


    『我想和學長一組!』


    如果我可以像這個天真的學妹一樣表達出自己的心意。


    我和你的關係也許會有一點變化吧。


    然而,到頭來我們始終是迂回的兩人。


    千言萬語交織,一字一句細膩編寫。


    今後我們的故事想必也會以這樣的方式繼續下去。


    *


    我青海陽在更衣間把汗流浹背的t恤與短褲隨手脫了下來。


    發圈取下,戴在手腕上,隨便擺了下頭。


    接著脫下內衣,單薄的罩杯看了就傷心,用t恤包起來。


    相較於我的衣服乍看之下像是脫下來的空殼卷成一團,簡直就像店裏架上的擺設,折得整整齊齊的衣服映入眼中。


    這種地方完全可以看出個性的差異,我不禁苦笑。


    脫下內褲,拿起自行帶來的毛巾打開浴室門後──


    「嗨。」


    悠月正愜意地伸長雙腳,泡在浴缸裏。


    之前在合宿之類的場合,我早就看習慣她的身體了,況且我們也不是如今還需要遮遮掩掩的關係。


    我隨口應和了回去。


    「喲。」


    最後順序決定為夕湖之後是小內、悠月,接著是我。


    如同夕湖所說的,浴室很大,兩個人一起進來也不會覺得擁擠。


    電燈關了,取而代之的是數個香氛蠟燭搖曳著燭火。浴室裏充滿著入浴劑的香氣。


    浴室裏的氣氛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我不自覺苦笑了出來。


    「不會太時髦了嗎?」


    「夕湖特地幫我們準備的,我在家也常這麽做。」


    「這種空間適合你,我就格格不入了。」


    「待會還有男生會進來浴室,光想像就好笑。」


    的確是很好笑,我們看向彼此笑了出來。


    我把蓮蓬頭掛在較高的掛架上,站著轉動水龍頭。


    加熱前的冷水淋濕全身,身體頓時感覺冰涼,頭仰了起來。


    在氣溫還很高的這個時期,活動身體後像這樣衝澡最舒服了。


    水逐漸加熱,衝在我身上時──


    「你的身材還是這麽好。」


    悠月不經意地說。


    我揚起嘴角,回答她的話。


    「你要找人吵架的話,可以挑洗澡前嗎?」


    我轉身背對蓮蓬頭,看向悠月。


    雖然說我早就受過無數次的打擊,她的身材實在完美得誇張。


    「我不是那個意思。」


    悠月苦笑著。


    「我是指你練得很精實。」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我又轉身回到蓮蓬頭前,借用起夕湖的洗發精。


    「我在為了冬季杯勤練身體。」


    「延了大概有一個月吧。」


    「那樣就能有萬全的準備了。」


    往年這個時候差不多已經要開始舉行預賽,不過今年大會延後了舉辦時間。


    無所謂,該來的戰鬥我會全力備戰。


    衝幹淨洗發精後,我客氣地在掌心擠了幾下比平常使用的還要高級的潤發乳,滋潤發絲。


    「對了悠月,你怎麽會接下副團長?」


    她這個副隊長比隊長還像隊長,我一點也不懷疑她的資質。


    她成為副團長,必定可以成為千歲的一大助力。


    隻是盡管如此──


    她總是避免站在人前。


    女籃的副隊長也是因為包括我在內全員一致同意的推薦下,她才不得已接了下來。


    所以我覺得很神奇,究竟是什麽心境上的變化,讓她自願擔任副團長。


    悠月的頭倚著浴缸,愣愣看著天花板說。


    「為什麽呢。」


    這個搭檔難得沒有逃避話題,語氣更像是在問著自己。


    啪的水聲響起,悠月說了起來。


    「陽才是,你居然二話不說加入應援團。」


    她的意思大概是我居然會不惜減少籃球的練習時間。


    我的理由明確,回答得很果決。


    「我是為了變得更強。」


    「這樣啊。」


    悠月往我瞥了過來,散漫地說。


    「我想必是在有意無意間都受到了影響。」


    受到誰的影響──特地這麽問似乎很不識趣。


    「那麽你也一定會變強。」


    我用發圈把頭發隨便綁了起來,洗起身體。


    因為我揮木棍揮得太忘我,手臂感覺很沉重。


    忽然間,我想起與西野學姊的對話。


    也許是因為讓合宿夜晚飄飄然的興奮情緒衝昏了頭,最後不小心多嘴了。


    就連平常看習慣悠月的我,她還是漂亮得讓我就近看著會忍不住臉紅。


    尤其她和千歲小時候就認識,真是太扯了。


    這樣合理嗎?


    ……學姊該不會是他的初戀吧?


    為了怕愈想愈消沉,我拿著蓮蓬頭從脖子和肩膀往下衝,衝去沐浴乳的泡沫。


    「悠月,過去一點。」


    搭檔聽見我的要求,表情很不滿。


    「唉,我泡得正舒服呢。」


    「你每次都泡太久了。」


    「因為你洗很快,我想可以挪用你的時間。」


    她說著,無可奈何地把腳縮了起來。


    我和悠月麵對麵,進入浴缸時小心不讓抹著潤發乳的頭發碰到水。


    不久前我還會把潤發乳和沐浴乳一起衝掉,不過夕湖教我潤發乳要長時間滲透,效果比較好。另外也可以裹上熱毛巾,隻是今天毛巾拿來洗身體了,所以沒有毛巾可用。


    「嗯啊~好舒服。」


    「像個老頭子一樣。」


    接著我一個不留神把腳伸了出去,碰到了搭檔的不知道是臀部還是大腿。


    「唉。」


    「抱歉抱歉。」


    合宿場地的大浴場不算,我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和其他人一起在家庭式的浴缸裏泡澡。


    懷念之情油然而生,我說了起來。


    「唉唉,小時候你會把毛巾帶進浴缸裏麵玩水母遊戲嗎?」


    「這是適合在這種浪漫氣氛的燭光下聊的話題嗎?」


    不過──悠月放鬆了嘴角說。


    「我玩過,那種無法形容的觸感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沉下去的時候還會咕嘟咕嘟冒出氣泡來。」


    「還有洗頭的時候一定要在頭發上麵弄出尖尖的角。」


    「你弄成那個樣子光想像就好笑。」


    搭檔出神地望著燭光。


    平常我完全沒感覺,隻是幽暗裏浮現出的側臉與裸露的肌膚,實在是明豔動人。


    我不自覺看得著迷,覺得很不甘心,於是用雙手製造出水柱瞄準悠月。


    因為太久沒這麽玩了,水柱噴到完全不同的地方去。


    悠月無奈地歎了口氣。


    「好爛,別把蠟燭弄熄了。」


    她說著,水柱往我噴了過來。


    「這麽做才對。」


    噗咻的強力水柱噴過來,正中我的鼻子。


    「噗啊。」


    這家夥,居然不隻投籃,連這種小遊戲的命中度都很高。


    這樣的話,看我直接拿桶水潑下去……


    想到這裏,我忽然覺得好笑,噗哈笑了出來。


    搭檔似乎也有同樣的感覺,熱水表麵晃動個不停。


    笑了一會兒後,我說:


    「我們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不再這麽做了。」


    悠月哀愁地眯起眼睛。


    「在我們不能再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吧?」


    「你難得會說出有深度的話來嘛。」


    「唉。」


    這樣的話──我說著輕籲了口氣。


    「剛才認真揮劍的我們算什麽?」


    悠月雙手掬起一把水,看著水麵說。


    「我們還想再多當一陣子的小孩子吧。」


    她的語氣不知為何像在祈禱。


    原來是這樣,我苦笑著。


    二年級的九月。


    高中生活來到了折返點。


    不隻是西野學姊,和其他人像這樣打打鬧鬧的時間也許已經所剩不多了。


    想必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這樣的寂寞,所以表現得異常亢奮。


    悠月忽然想到一件事,說了起來。


    「陽,你覺得紅葉怎麽樣?」


    「怎麽樣……」


    我想著紅葉這陣子的表現說。


    「人美可是純真又誠懇,為人體貼處事麵麵俱到,運動神經優異,甚至讓人想挖角她跳槽到我們社團來。」


    悠月的臉上表情放鬆了下來。


    「我也有同感。」


    「為什麽忽然這麽問……?」


    天曉得,搭檔說著移開了視線。


    「大概是輕微的自我厭惡吧。」


    這句話讓我想起了千歲與紅葉的雙人舞。


    盡管是我們鬧著玩慫恿的,看見學妹被抱在懷裏的那張欣喜的表情,內心依然隱隱作痛。


    『……我想起了過去的屈辱。』


    我用這句話敷衍自己,但事實並非如此。


    我想像起自己有一天在體育館摔倒,千歲像那樣抱住我,心裏又羞又喜,忽而感到了惆悵。


    別像那樣抱住其他女孩子。


    簡直太丟臉了。


    悠月或是其他人也就算了,甚至連可愛的學妹也嫉妒,到底是多沒出息。


    最後整首舞從頭到尾跳過一遍的時候也是。


    千歲與紅葉宛如長年來的舞伴配合得天衣無縫,舞步帥氣、優雅而且美麗,我不禁產生為什麽在那裏跳舞的人不是自己的想法。


    『我不會強求你的眼裏隻能有我。』


    『隻要能讓我看著你就好。』


    不久前,我還是這麽想的。


    啊啊,真討厭,我一點也不想這麽心浮氣燥。


    我不自覺往水裏沉下去,但就在沉下去的前一刻想起這裏不是我家,而且頭上還有潤發乳,趕緊克製住這個念頭。


    我看向悠月。


    眼前這個美少女不會像我這樣迷惘,也不會丟臉成這個樣子吧。


    其實是我最想傾訴,但又最無法互相理解的搭檔。


    我們早就知道彼此的心意,卻從沒有把這樣的心意清楚地轉化為語言。


    因為一旦說出口,界線就會變得模糊。


    如同在籃球場上,禁區內是我的領域,禁區外是小七的領域。


    我們肯定會不願意比出勝負來。


    悠月平靜地說,沒有察覺我的心情。


    「西野學姊和紅葉還在等,我們差不多該出去了。」


    「也是。」


    我把蓮蓬頭的水轉到最冷的溫度,從頭淋了下去。


    「喂!」


    水潑到在後麵等待的悠月,她用力拍了下我的背。


    *


    三兩下簡單保養完後,回到客廳時,海人迫不及待說了起來。


    「難得陽洗這麽久唉。」


    「別說得好像知道我平常的洗澡時間。」


    「反正不用問也知道。」


    他這麽說也沒錯。


    在海人旁邊,站著結束揮棒練習的千歲與水筱、紅葉,四個人好像在討論什麽事情。


    我特地潤絲但是沒有仔細吹幹,功虧一簣用浴巾擦著還有點濕的發絲。


    「有什麽事?」


    海人嘿地笑了聲。


    「我們在討論要去8號吃宵夜,朔說要是不等你的話,你絕對會罵人。」


    我聽見後,瞥了眼客廳的時鍾。


    這時間怎麽想都不是女孩子開開心心去吃拉麵的時間。


    夜路危險不是問題,以悠月風格來說是淑女的矜持。


    況且我不隻吃了大份的小內咖喱飯,而且還續了一小盤。


    我盯著千歲說。


    「你把年輕淑女當成什麽了。」


    「怎麽,你不去嗎?」


    「去是會去。」


    「那就對啦。」


    淡然的對話中,我的內心不禁小鹿亂撞。


    就算他們四個人自己去吃,如果他們真的這麽做,我絕對會抱怨,可是其實他們沒有義務等我。


    我不在的時候,你想到了我。


    現在隻是這樣就夠了。


    這麽說來,我心想著看向學妹。


    「你也要去嗎?」


    紅葉開朗地說。


    「對!我也要一起去。」


    「雖然我沒資格這麽說,你在這個時間吃拉麵好嗎?」


    「我去的話,明日風學姊就能慢慢泡澡,況且大家在合宿晚上偷溜出去,不是很青春嗎!?」


    說得好,我不自覺苦笑了起來。


    我想起去年女籃夏季合宿時,我硬是把不甘願的悠月拖到附近吃拉麵,後來挨了美咲一頓痛罵。


    她罵人的理由不是「擾亂社團紀律」,而是「為什麽沒有約我一起去」。


    當時的我完全想像不到,自己竟會為了籃球以外的事像這樣又喜又憂。


    我活在球場,隊友就是我的全世界。


    對了──紅葉說著納悶地往我看過來。


    「不用等悠月學姊嗎?」


    「『你們是認真的嗎?』約她隻會得到這種回答,我有親身經驗。」


    「很像她會說的話!」


    看著在學長姊的圍繞下快樂嬉鬧的學妹,我心中有些懷念,心想我也曾是個天真的少女。


    與誌同道合的夥伴一同攀上頂點是我的人生目標,我冷眼看著同年級那些談情說愛的女孩子……


    那個時候真是對不起,我在內心道歉。


    至少在這樣的夜晚,希望能像這個樣子維持在尚未染上色彩,依然青澀的我。


    *


    離深夜還有點早,但這個時間的8號店裏已經是空空蕩蕩。


    我久違點了蔬菜擔擔麵,水筱點了鹽味蔬菜拉麵,海人點了味噌口味的蔬菜叉燒麵,千歲還是老樣子點一份唐麵蔥加量,紅葉見狀也點了同樣的東西。


    也許是因為沒有其他顧客,點的麵很快就上桌了。


    千歲向紅葉說:


    「聽好了,老饕的吃法是淋上大量的醋和辣油。」


    「是!」


    看見學妹坦率的反應,我無奈勸告了起來。


    「你要是學他那麽吃,小心嗆到喔,紅葉。」


    「沒關係,我喜歡吃辣!」


    話說回來──海人說:


    「這個時間在外麵吃拉麵,感覺很像在做壞事。」


    水筱微笑著,接著說下去。


    「有種在過非日常夜晚的真實感。」


    正在攪拌唐麵的千歲說:


    「這種感覺真不錯。」


    男生們難得沉浸在傷感的氣氛。


    不過,我懂他們的心情。


    相較於和悠月在社團活動結束後一起過來,這種感覺不太一樣。


    不同於平常的時間,不同於平常的一群人,溜出大家的圈子來吃拉麵。


    隻不過是這麽一件小事,為什麽會顯得如此特別。


    我看著津津有味吃著唐麵的千歲,眯起了眼睛。


    夕湖、小內、悠月和西野學姊都不在。


    現在這個瞬間,隻有我能以這種愛戀的心情看著你。


    認輸了吧,大笨蛋。


    到頭來還是動了情的我究竟算什麽。


    我正思考時,紅葉嗆到了,一陣猛咳。


    我苦笑著遞出水。


    「你看,我就說吧。」


    紅葉咕嘟咕嘟灌下一整杯水。


    「嚇了我一跳,我太小看醋的威力了。」


    我一開始分到那一口的時候也是這種下場。


    我記得那是在五月吧,總覺得好像已經是很遙遠的過去。


    對了──海人像是忽然想到什麽事。


    「紅葉你有男朋友嗎?」


    啪。


    叩。


    鏗。


    「──為什麽!?」


    千歲、水筱與我輪流罵了起來。


    「這種事講求的是循序漸進。」


    「太積極的男生可是不受歡迎的喔。」


    「受不了,神經超大條。」


    「──合宿晚上不就是要聊感情話題嗎!?」


    他沒出息地叫著,我不禁歎了口氣。


    聽說他向夕湖告白時,我嚇了一跳。


    雖然說是告白,我也明白他不是打算趁虛而入,真的想和夕湖交往。


    他蠢歸蠢,卻不是那種男人。


    我不清楚詳情,不過我想他是以自己的方式,試圖止住心愛女人的淚水。


    所以他現在這麽做不是因為被夕湖甩了,所以想要把學妹,而是如同本人所說的,單純隻是想聊戀愛話題。


    就算是這樣,他的問話技巧就不能再巧妙一點嗎?


    紅葉慌張地揮動雙手。


    「沒有沒有,我沒有男朋友!」


    海人像是從罵聲中振作起來,直截了當地說。


    「可是一定有很多男生喜歡你吧!」


    「唔,我也不知道……」


    紅葉傷腦筋地搔著臉頰。


    「偶爾是會有男生跟我告白。」


    水筱調侃著說。


    「聽起來好像頻率滿高的喔。」


    我錯愕地接著說下去。


    「廢話,畢竟她就像是把惡劣與傲慢個性拿掉的悠月一樣。」


    「陽學姊!悠月學姊會生氣的!」


    學妹的反應逗得我嘴角失守,偶爾這樣也不錯。


    惠學姊還在的時候,社辦裏常在聊戀愛話題,最近則是全心投入練習,以及進行賽後反省。


    再說我們在這個夏天經曆過很多事,終於能鬆口氣平靜下來,實在不是聊這些情情愛愛的氣氛。


    雖然對受揶揄的紅葉過意不去,可愛學妹的感情話題正適合用來炒熱合宿夜晚的氣氛。


    回想起來,惠學姊說不定是想以輕鬆的態度,拉近與我們的距離。


    ……不,那個人很有可能單純隻是愛聊八卦而已。


    「紅葉你不想要男朋友嗎?」聊上癮的海人說。


    紅葉激動地把身體往前靠。


    「不我正在強力征求男友!」


    水筱露出促狹的表情。


    「哦?可是你好像惹哭了不少男人喔?」


    「和希學長,這麽說太過分了!」


    「也就是說你的理想很高吧?你喜歡什麽類型?」


    好積極啊,我不禁苦笑。


    因為千歲愛耍嘴皮子,我常忘了其實水筱也會這樣調侃人。


    紅葉沉思了一會兒,接著垂下雙眼。


    唔,她害羞地說。


    「會在下雨天幫我撐傘的人。」


    和希竊笑了出來。


    「合格,很機智的回答。」


    千歲似乎沒有加入這個話題的意思,以沉穩的目光看著紅葉。


    雖然不討厭這樣的你,但少了你平常的笑鬧,感覺怪不對勁的。


    於是我代替千歲說了起來。


    「那麽在這三個男生裏麵,你最喜歡誰的長相?」


    「唉唉!?」


    紅葉明顯表現出了驚慌失措的樣子。


    「呃,我可以回答陽學姊嗎?」


    「哼,你把我當成男生嗎?」


    「討厭啦!不要欺負我!」


    「喜歡的類型」有很多意義,不好回答,所以我加上了「長相」,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


    我很少在這種話題捉弄人,忍不住多思考了一下。


    ……呃,應該沒問題吧,不會反而更難回答吧?


    紅葉再次認真思考過後,猛地抬起頭來。


    她像是不自覺看向和希,又連忙別開視線。


    接著,她把臉轉向千歲──


    「我是學長的舞伴,就選學長吧。」


    快活地笑了開來。


    這話一出,冰冷的語氣馬上譴責了回去。


    「喂我看見你先看了和希一眼。」


    「討厭啦我才沒有呢。」


    「你的語氣太僵硬了。」


    海人在最後發出了窩囊的呐喊聲。


    「──唉也把我加進選項裏麵嘛!?」


    我們互看向彼此,大笑了出來。


    果真是位出色的學妹,在這麽短的相處時間已經掌握到回話的訣竅。


    接著,我們迅速吃完剩下的拉麵,走出8號。


    微風超乎想像涼爽,吹得剛泡完澡還留有熱度的身體十分舒適。


    ──唧唧唧唧唧唧。


    ──嘰嘰嘰、嘰嘰嘰。


    四周逐漸響起秋蟲靜謐的鳴聲。


    在一輛車子也沒有的鄉間小路,我們慢條斯理騎著自行車。


    稻穗隨風搖曳,掀起陣陣漣漪。


    我們宛如駕著小船,橫度過黑夜。


    紅葉騎在我身邊。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輪胎聲交響,彷佛要將我們載向下一個季節。


    *


    我七瀨悠月結束肌膚和頭發的保養,回到客廳時,沒有看見陽他們的身影。夕湖、小內、西野學姊與山崎四個人坐在沙發上,吃著零食聊得很開心。


    這可是合宿才見得到的景象,我苦笑著。


    我往大家走過去,開口問了起來。


    「西野學姊,我洗好了。我沒想到會洗那麽久,對不起。」


    西野學姊轉過頭來,不知道為什麽露出了比平常稚氣的笑容。


    「沒關係,我在和大家聊天,時間一下子就過了。」


    「其他人去哪裏了?」


    「他們說要去8號。」


    「……他們是認真的嗎?」


    千歲、水筱、海人和陽我還不驚訝,紅葉居然也跟去了。


    她咖喱也吃了很多,食量那麽大還能保持那種身材,實在有點過分。


    西野學姊站起來說。


    「那麽柊同學,我也去洗澡了。」


    「好!紅葉出去了,你可以慢慢來。」


    「嗯,謝謝。」


    她離開後,我接著在沙發坐下來。


    「奇怪,山崎你沒去啊?」


    山崎苦笑著回答我。


    「我好不容易瘦下來,要是和神他們一起去的話又要胖了。」


    我用力點頭,裝腔作勢敞開雙手。


    「……喔喔,我的朋友。」


    「這是在做什麽!?」


    仔細想想,我們通常都是一大群人打打鬧鬧,很少有機會像這樣兩個人單獨交談。


    這也是合宿的樂趣,我微笑著調侃了起來。


    「山崎,你成長了呢。」


    山崎神氣地說,好像把我的話聽成了別的意思。


    「畢竟我一直在健身,最近還會注意蛋白質的攝取。」


    「不是啦。」


    我說到這裏嗬嗬笑了起來,繼續揶揄他。


    「深夜與四位美女同處在一個屋簷下,實在不能小看你啊。」


    山崎像是終於察覺我的意思,滿臉通紅,別開了視線。


    「別鬧我了,七瀨同學!我從剛才就盡量不想這件事了!」


    他的反應很有趣,我想再稍微捉弄他一下。


    「夕湖、小內還有我,大家都剛洗完澡還穿著睡衣喔?」


    山崎用雙手捂住耳朵,緊閉上眼睛大喊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聽不見聽不見!壽限無壽限無福壽綿綿海中砂水中魚水之所向(編注:知名落語段子《壽限無》。)……」


    夕湖穿著gto pique的t恤搭配長袖連帽外套與條紋短褲,頭上戴著發帶。


    小內穿的是藍色緞麵點綴星星圖樣的成套睡衣,頭上戴著gto pique的發帶。


    我則是gto pique的連身睡衣加上連帽外套。


    所有人都穿著和學習營時同樣的睡衣。


    我私下也常穿這麽短的短褲,隻是睡衣的剪裁比較寬鬆,好像把自己真實的一麵展現出來。


    即使是同性的我,第一次和夕湖與小內過夜時,不同於平常毫無防備的氣氛也讓我有些心跳加速。


    對男生來說,這樣的刺激也許有點太強烈了。


    我竊笑著說了起來。


    「開玩笑的,你可以看我們這裏沒關係。」


    山崎聽見我這麽說,馬上站了起來。


    他做作地扶好眼鏡,發出異常低沉的嗓音,「不,在下是走在劍道的男人。」說完後,他拿起練習用的木棍,快步往庭院走了出去。


    糟糕,好像說得太過火了。


    夕湖見狀,氣呼呼地鼓起臉頰。


    「不要欺負健太!」


    「抱歉抱歉。」


    我大概是興奮過頭了吧。


    平常在學校裏麵,我當然不會對男生開這種玩笑。


    不過我早就當山崎是自己人,不自覺像對千歲他們那樣捉弄起他來了。


    之後得向他道歉,我想著搔了搔臉頰。


    從頭到尾在旁邊觀看的小內露出沉穩的微笑。


    「不用擔心,悠月。他是真的害羞,可是大概也想趁這個時間再練習一下吧。」


    這樣啊,我重振起精神說。


    「那麽在那些人回來前,我們女生自己來開趴吧。」


    夕湖的臉瞬間亮了起來。


    「家裏還有零食!甜甜圈也還有!」


    「這個時間不太好吧……」


    我說著,手不自覺拿起一個巧克力歐菲香。


    小內從沙發站了起來。


    「悠月你要喝什麽?有咖啡、紅茶、焙茶、熱牛奶,還有夕湖說welchs也可以喝。」


    「抱歉勞煩你了,我很久沒喝welchs了,麻煩給我一杯。」


    「我我我!」


    夕湖活力十足地舉起手。


    「我來準備!」


    夕湖興高采烈地往廚房走去,接著她端著三杯盛在酒杯裏的welchs葡萄汁,回到沙發這裏來。


    將三杯葡萄汁擺在杯墊上麵後,她走向入口,關掉客廳的主燈。


    以落地燈為主的間接照明燈光,朦朧地映照著我們。


    夕湖回到沙發這邊,雀躍地說了起來。


    「我媽媽都是像這樣在喝紅酒。」


    我輕笑著。


    「真不錯,感覺很放鬆。」


    小內也接著說:


    「原來夕湖家晚上是這種氣氛。」


    我們暗自模仿大人的架式,從杯腳拿起酒杯。


    盡管離旅行時的十年之約還早,這樣的玩樂方式也不為過。


    酒杯裏盛著葡萄汁的兒戲顯得有模有樣,這正是這樣的夜晚。


    夕湖清了下喉嚨,開朗地說。


    「喲嗬!」


    「「喲嗬!」」


    ──叮、叮。


    酒杯輕觸,唱出了合聲。


    我裝模作樣地淺嚐了一口,當然沒有澀味也沒有苦味,隻有十七歲的甜味,就像現在的我們。


    夕湖忽而站起來調了下音響,播出民謠吉他與口琴輕柔而且平靜的樂音。


    那是首有些惆悵,哀愁的曲子。


    「誰的歌?」


    我問,夕湖轉過身來說:


    「我隻是隨便挑一首歌,這是井上陽水的『昔日的少女』。對不起,會太悶嗎?」


    「不會,我想聽。」


    我傾聽著歌詞,忽而陷入感傷的情緒。


    夕湖、小內、陽、西野學姊。


    身邊的那些少女隨季節流轉慢慢變得成熟,我看著她們,內心偶爾會感到不安。


    該不會隻有我停留在五月,一步也沒有前進。


    不是小孩也不是大人,隻是緩慢維持著七瀨悠月的步調。


    這麽做是對是錯,現在的我不知道。


    我看向坐在身旁的少女,彷佛內心不小心忘了上鎖,說出不該說的話。


    「小內,你最近有去過他家做飯嗎?」


    小內先是愣住了,接著歪頭思考了起來。


    「唔,你是指朔同學家吧?我們最後出去采買是在暑假結束,那個時候有。」


    這種事根本連問都用不著問,而且我明知道得知答案後會傷得更重。


    不出所料身受重傷的我,真是個大傻瓜。


    『──啊。』


    我想起千歲那張慌張、罪惡、傷感最後轉為歉意的臉。


    他忍住沒有說出口的肯定是這句話。


    『那是優空的椅子。』


    我假裝沒有注意到,趕緊轉過身去,是因為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擺出了什麽樣的表情。


    小內與主動準備自己的浴巾,幼稚地築起巢穴的我不同,不是會做這種事的女孩。


    所以那張椅子是──


    他送給她的,隻屬於她的地方。


    一時間,現實殘酷地擺在我眼前。


    我以為自願擔任副團長可以稍微縮短一些距離時,梯子崩落的聲音從腳下響了起來。


    冷靜下來想想,可以推測出各種理由。


    像是小內平常都在那裏下廚,為她準備一張椅子也是應該的,或是她幫忙他與夕湖和好,那是謝禮,實際上想必也不出這些原因。


    可是,我想著輕咬住唇。


    如果那是千歲的內心。


    一頭熱的我,與得到接納的她。


    我有點想哭。


    「悠月同學……?」


    小內不安的語氣,終於讓我驚醒過來。


    我連忙以苦笑掩飾。


    「抱歉抱歉。我隻是在想義大利麵和咖喱飯都很好吃,不小心說了奇怪的話。」


    這樣啊,小內的表情放鬆下來,像是鬆了口氣。


    「唔,其實我也有一件事想問你……」


    她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忸忸怩怩地低下了頭。


    那副模樣看得我忍不住納悶。


    「當然可以,什麽事?」


    小內難得對我露出這樣的態度。


    難不成是應援團的編舞有什麽地方太難了嗎?


    「我想問你!」


    她抬起頭來,像是終於下定決心。


    她嚅囁的雙唇遲疑,雙手在大腿上麵握了又握。


    「……可以教我豬排蓋飯的作法嗎?」


    細若蚊鳴的聲音喃喃說著。


    「……」


    我一時間聽不懂她的話。


    短暫的沉默過後,我終於搞清楚狀況。


    「──噗。」


    按捺不住笑了出來。


    「不要笑我啦!?」


    雖然對羞得滿臉通紅的小內過意不去,我實在克製不住笑意。


    她一臉嚴肅,我還以為是什麽事,結果原來是豬排蓋飯的作法。


    而且那個小內居然在問我。


    笑終於止住後,我大動作拭去眼淚。


    小內見狀低著頭噘起嘴,咕噥的語氣像在鬧脾氣。


    「我很猶豫要不要問,這種反應太過分了。」


    我差點又笑出來,硬是按捺了下去。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到會是這種事。可是,為什麽忽然問我?」


    小內不好意思地搔著臉頰。


    「悠月同學,你幫朔同學做了豬排蓋飯吧?他說很好吃,讚不絕口,所以我很難自己做……可是朔同學喜歡豬排蓋飯,我也不想都不做給他吃。」


    她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慌張地擺著手繼續說下去。


    「當然你不願意的話也沒關係!之後朔同學想吃的話,再麻煩你就好了。」


    我看著顧慮地這麽提議的小內,心裏完全明白了。


    我很清楚她遲疑的理由。


    那是我為了千歲,絞盡腦汁想出來的食譜。


    我雙手緊緊握拳,試圖壓抑湧起的衝動,但還是抑製不住。


    「小內!」


    我用力抱緊了她。


    「咦咦……?」


    「太堅毅了,難道你是大和撫子嗎?」


    「悠月同學,太近了。」


    「嗯,好香。」


    「不要聞我的脖子!?」


    玩鬧了一會兒後,我終於放開她的身體。


    「當然沒問題。況且小內你教了我很多料理的訣竅和提味的方式,要是拒絕你的話,我不就太壞心眼了嗎?」


    小內垂下了眼角,放下心來。


    「真的嗎?謝謝你,悠月同學。」


    她說著,有些尷尬地搔著臉頰。


    「先不管做不做得出來,我也想過要做出美味的豬排蓋飯,隻是那麽做的話,好像在故意踐踏你們重要的回憶。」


    「小內……」


    「所以請你教我是最好的,而且朔同學每次吃的時候也都會想起當時的回憶吧。」


    她的體貼溫暖了我的心。


    你這個人真是的,究竟是多溫柔的女孩啊。


    小內說得謙虛,不過隻要她想的話,輕易就能做出比我美味的豬排蓋飯。


    但要是這麽做,千歲腦中必定會閃過「和我的豬排蓋飯比起來哪個好吃」的念頭。


    小內為了我,而且想必也是為了千歲,不惜自己低頭拜托,希望能以最平穩的方式解決。


    剛才還在忌妒她的自己實在太丟臉了。


    難怪千歲會想送她椅子。


    唉,我在內心大歎一口氣。


    輸了輸了,今天是我徹底輸了。


    我豁然開朗,快活地笑著。


    「回家後我再把食譜傳給你!」


    「好!」


    那的確是我為了千歲左思右想,經過一再失敗完成的食譜。


    不過,這個溫柔的女孩願意傳承我們的記憶,沒有比這更令人開心的事了。


    再說──我心想。


    隻是千歲告訴過小內這句話,我就心滿意足了。


    *


    三個人聊了一會兒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夕湖,雙人舞結束後,你跟紅葉說了什麽話?」


    「唔……?」


    本人好像並沒有特別在意那段對話。


    她的手指抵著下巴,回想著蹙起了眉頭。


    想到最後,她拍了下膝蓋。


    「對了對了,我請她多照顧朔!」


    「什麽……?」


    這個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我有些疑惑。


    以夕湖的個性來看,雖然很難再把「朔的正宮是我!」這句話說出口,我以為她至少會說「氣死我了!」像這樣開可愛的玩笑。


    夕湖若無其事地繼續說下去。


    「朔不是應援團長嗎?而且還和學妹一組,很有可能又會一個人努力過頭。紅葉是個認真的女孩,所以我拜托她多關心朔!」


    內心一陣疼痛。


    落單的寂寥忽而爬上心頭,我又多嘴了。


    「我可以問一件有點難以啟齒的事嗎?」


    「當然可以!」


    「你看著朔和紅葉跳舞,心裏不覺得難受嗎?」


    夕湖納悶地偏著頭。


    「為什麽?」


    「為什麽,因為……」


    我不自覺支吾了起來。


    我看向小內求助,她不知為何有些尷尬地垂下目光。


    夕湖又繼續說下去,語氣無比自然。


    「我覺得能那麽快得到可愛的學妹仰慕,不愧是朔。他和紅葉的雙人舞跳得默契十足,兩個人的舞姿都很美妙,我看得很陶醉。」


    她說到這裏,憐惜地眯起了雙眼。


    「心想我也想像那樣和朔一起跳舞。」


    露出爽朗的笑容。


    「──」


    我不自覺倒抽一口氣。


    對了,我有親身經驗,怎麽會忘了。


    夕湖不再是我知道的那個天真爛漫的少女。


    經過這個夏天,她留下我,不知不覺成了大人。


    沒有生氣,沒有隱瞞,也沒有敷衍,隻是單純說出對千歲心意的夕湖,美得讓人無法直視。


    相較之下,我……


    那個時候,我有一瞬間冒出這個念頭。


    『早知道就不退讓了。』


    早知道我就不擺出學姊的架子,把表現機會讓給學妹,而是堅持「應援團長沒有和副團長組成雙人舞很奇怪」。


    我又重蹈覆轍,做出了七瀨悠月的舉動。


    『朔好帥──我想成為可以這麽對他說的女孩子。』


    那天晚上與夕湖說過的話重現在腦海。


    我懂了,你選擇走向那條路。


    那麽我呢……?


    我理應再三堅定了自己的決心,一旦像這樣親眼所見,還是會不由自主動搖。


    隻要七瀨悠月依然是七瀨悠月,我永遠會留下相同的後悔。


    『當初不該親吻臉頰,應該直接奪走他的雙唇。』


    『我不該為西野學姊和陽雪中送炭。』


    『小內與陽在屋裏的那個時候,我在陽台應該要率先表達出自己的心意。』


    『夕湖問的時候,我應該要把我也喜歡朔這句話說出口,向她宣戰。』


    我做出了肯定是所有人都認為正確的選擇,最重要的是七瀨悠月相信是優美的選擇,然而那樣的選擇對我來說不一定既正確又優美。


    比如說小內。


    有一種戀愛是退後一步,隻是單純支持他得到幸福。


    比如說夕湖。


    有一種戀愛是直視著對方,隻是單純的思慕。


    然而,七瀨悠月單純隻是──


    不會為了自己的戀愛能夠成真,而不顧一切。


    想不到我會在一個晚上,連續遭受打擊。


    重要的朋友。


    強大的情敵。


    如今已經不可能變得像某人那樣,但還是會忍不住著急。


    因為隻要我仍是七瀨悠月,你也隻會是千歲朔。


    *


    我內田優空聽著她們的對話,暗自感到了羞愧。


    悠月同學的話浮現在腦海。


    『你看著朔和紅葉跳舞,心裏不覺得難受嗎?』


    其實我心裏有點難受,夕湖。


    想必是從那天晚上,或許是從那次的班會後,我就在逃避對朔同學的心意。


    我害怕承認那是戀愛,於是用重要的人、另一個家人、想在身旁協助的人等各種說法來欺騙自己。


    『──從今以後,我可以再稍微任性一點嗎?』


    那天會說出那句話,肯定是因為我有預感。


    一旦我自覺你是我喜歡的男孩──


    一旦我想成為你心中那個特別的女孩──


    ──我一定會變得任性。


    我會嫉妒理所當然地陪伴在你身邊的夕湖。


    我會討厭進出你家的悠月。


    我會覺得和你一起練習的陽狡猾。


    我會希望你不要在西野學姊麵前露出那種純真的表情。


    可是很奇妙的是,我對大家沒有那種陰鬱的心情。


    對於你和其他女孩子的關係,我當然會感到寂寞或是哀愁,但是至少沒有直接對某人產生負麵情感。


    我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寬慰。


    朔同學送我那張椅子,想必也帶給了我很大的安心感。


    可是剛才他們兩人共舞時,不對,正確來說是看著他們共舞,想起我把製作朔同學表演服裝的機會讓給了紅葉同學時──


    ──那裏是我的地方。


    我的確感到了不甘心。


    盡管紅葉為我著想,但還是拜托她幫忙的是我自己。


    我想一定是因為我以為朔同學的服裝必定是由我來製作,無意間想像起自己坐在那張椅子上縫製的畫麵,才會對於把這份工作交給其他女孩子猛然感到了不安。


    想起紅葉同學誇讚我煮的飯好吃,那張天真的臉龐,我心裏很過意不去。


    我很能理解朔同學疼愛她這位學妹,這樣的心情不隻我,想必所有人都一樣。


    不過,就像夕湖、悠月同學、陽同學和西野學姊在你的心裏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至少我希望我的地方隻屬於我自己。


    現在的我真是個討厭的女孩子。


    我實在沒辦法像夕湖那麽堅強。


    我決定要再任性一點,不過那不是這樣的任性。


    我消沉地思考這種事情時──


    「我洗好了。」


    西野學姊回到了客廳。


    她穿著柔滑緞麵的成套睡衣。


    她的睡衣和我的有點像,但她的是素麵的簡約風格,整套的長袖長褲。


    因為肌膚露出麵積少,飄散出成熟的氣氛。


    她還是那麽的美,讓人自慚形穢。


    相較之下,我穿著短袖短褲的星星圖樣睡衣,還戴著與夕湖同款的發帶,簡直是幼稚極了。


    「內田同學,可以坐在你旁邊嗎?」


    西野學姊往我走過來,優雅地眯起眼睛。


    看著她看得出神的我連忙回應。


    「當然可以,請坐。」


    西野學姊一坐下,隨即飄來薰衣草的香氣。


    因為香味與向夕湖借用的洗發精或是潤發乳不同,說不定是來自香水或是身體乳。


    坐在西野學姊身邊,像是占用了朔同學的老位置,感覺有點不自在。


    我第一次看見他們,是在去年的九月底。


    那個時候的我還不像現在和大家這麽熟稔。


    當時在球場一角奮戰的千歲同學辭去棒球社,完全不再和我說話。


    上學期我對他冷嘲熱諷,然而他的沉默又讓我莫名寂寥,感到了憂心,但是我很明白自己什麽忙也幫不上,於是對無處可去的感傷視而不見。


    某一天,我看見西野學姊與千歲同學坐在河岸邊。


    你臉上露出無比安心、依賴與傾慕的表情。我記得我想像過如果坐在那裏的人是我,自嘲地笑了。


    接著,從你發現我的那個晚上起的這一年。


    我一再避而不見坐在岸邊聊天的朔同學與西野學姊,從他們身後經過。


    因為他和那個漂亮女生的關係,正是我內心描繪的普通的存在。


    當然在朔同學心中,對她抱持的是接近憧憬的情感。


    隻是你不論開心還是傷心,痛苦還是迷惘,或是隻是想找人說話的時候,總會先找起西野學姊的身影。


    有如小孩子回家後,直接奔向正在準備晚餐的媽媽。


    那個時候的我一定是希望自己在朔同學心裏,能成為這種家人一般的存在。


    我想起有一天,你向我介紹西野學姊。


    我記得是深秋的時候吧。


    我的社團活動暫停一次,我們一起走在回家路上。


    我們漫無邊際地閑聊著走在河岸邊,在水門旁讀著文庫本的西野學姊忽而映入眼簾。


    幾乎在同一時間,或是比我更早一點,朔同學也注意到了。


    我不知為何,忽然強烈希望你不要過去。


    我想不到要說什麽話,隻為了留住你──


    『對了,朔同學!』


    我希望你現在隻看著我,說出口的話無人理會。


    ──噠。


    朔同學馬上飛奔了出去。


    我孤伶伶地留在原地,看著逐漸遠去的背影。


    然後朔同學拉著西野學姊的手走回來,率直地說了起來。


    『我來介紹,優空。


    她是三年級的西野明日風學姊。


    她常在這裏聽我說話。』


    你想必沒有任何惡意。


    你隻是認為該這麽做,介紹起自己憧憬的學姊。


    『明日姊,這位是和我同班的好朋友內田優空。


    她很會照顧人,幫了我很多忙。』


    原來在你心中,我隻是個同班的好朋友,隻是照顧你的人。


    ……我知道是我太過自卑。


    朔同學隻是以平等的態度,在介紹我們而已。


    然而那個時候,我希望能更認識你,希望你能認同我,就算不把我當成那種女孩子看待也無所謂,至少讓我能待在你身邊,有生以來第一次產生的情感讓我無所適從,心慌又著急。


    西野學姊平靜地說了起來。


    『你好,我是西野明日風。


    那個人常和我聊到賢淑又幹練的內田同學。』


    她的語氣十分成熟,我壓抑著內心的動搖,回應她的話。


    『您好,我是內田優空。


    唔,我和朔同學的處境有點類似,所以我們會一起去買日常用品,偶爾我也會到他家做飯……』


    真丟臉,我心想。


    西野學姊在意我的心情,我卻隻顧著自說自話。


    我和朔同學不隻是普通的同學,我的話就像在這麽辯解。


    西野學姊露出優美的微笑──


    『簡直就像另一個家人,是很奇妙而且美妙的關係呢。』


    輕柔地將我渴求的話交到我手中。


    隻是這麽一句話,我就明白了朔同學需要西野學姊的理由。


    在沮喪的你逐漸取回自我的過程中,她肯定就是像這樣,宛如為你貼上一片片ok繃,在這個地方貼住你的傷口。


    想到這裏,我赫然回過神來,偷瞄著坐在身旁的人。


    我應該發呆了一會兒,但是她沒有急著說話,隻是安靜眺望窗外。


    她的模樣就像正傾聽著這個夜晚,我想。


    朔同學也像這樣總是在她身旁,將這張有著神秘淚痣的美麗側臉,彷佛時鍾指針暫停走動的寧靜香氣映在心裏嗎?


    忽然間,西野學姊往我看了過來。


    因為我受到吸引盯著她瞧,我們正好四目相對。


    在我慌張露出稚氣的靦腆笑容前,西野學姊露出了虛幻的微笑。


    「可以聊一下嗎?」


    好,我答道,稍微側身轉了過去。


    「抱歉,我有點看得太忘我了。」


    西野學姊輕輕笑了起來。


    「說得這麽直接,真讓人不好意思。」


    我難為情地垂下雙眼說。


    「因為你的側臉實在太漂亮了,我忍不住……」


    西野學姊盯著我。


    「內田同學的頭發也很漂亮,可以摸嗎?」


    「唔,可以。」


    陶器般光滑的手指伸向我,指尖梳理著我的頭發。


    溫柔的動作加上西野學姊的臉比剛才更近了,我有點小鹿亂撞。


    她的動作就像摸著小孩子的頭,安撫對方的心情。


    胸口處升起薰衣草香氣,輕飄飄地充滿在心房。


    西野學姊的手指碰了下耳垂。


    「嗯。」


    我不自覺發出怪聲,她急忙收手。


    「對、對不起,我摸得太著迷了。」


    西野學姊反常的驚慌讓我忘記自己的害羞,忍不住苦笑出來。


    「我才要說對不起,我隻是覺得有點癢而已。」


    我擺手這麽說後,她像是鬆了口氣,臉上表情放鬆了下來。


    西野學姊撫弄自己的發梢,接著說了起來。


    「我也再來留長好了。」


    「你以前是長頭發嗎?」


    我問,她懷念地眯起眼睛。


    「嗯,在我還是個少女的時候。」


    她現在的短發充滿神秘色彩與成熟風格,非常好看,長頭發的她肯定會像個從故事裏走出來的美少女。


    我忽而這麽問她:


    「你為什麽剪短呢?」


    她回答得毫不遲疑。


    「我和朔同學是什麽關係?」


    「你們是童年玩伴吧。」


    「如果隻共度七天的暑假也稱得上童年玩伴的話。」


    這個人的用詞和朔同學有些相似。


    我無法給予機靈的回應,但是他們一直在交談如同小說一般的對話,我的內心有些惆悵。


    「朔哥,我當時是這麽叫他的。他是個當我穿上自己最喜歡的白洋裝時,會要我明年準備t恤短褲和夾腳拖的男孩子。」


    我輕易就想像到了那個景象,噗哧笑了出來。


    「他從以前就是這種個性呢。」


    西野學姊嗬嗬笑著,又繼續說下去。


    「年幼的我心想,如果要走在朔哥身邊,這種發型比較適合。所以夏天結束時,我就把頭發剪短了。」


    簡直和現在的夕湖一樣,我心想。


    居然讓兩位漂亮的女孩子剪短頭發,你這個人真是的。


    西野學姊靦腆地笑了起來。


    「隻是後來暑假都沒再見過麵了。」


    一定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想。


    西野學姊稍微成熟了一點。


    「我也來剪短好了。」


    我脫口說出了這句話。


    剪短的話,能擺脫這種煩悶的心情嗎?


    西野學姊詫異地歪著頭。


    「內田同學,我們一開始見麵的時候,你的頭發更短吧?」


    剛才想起的那段幼稚的自我介紹再次浮現腦海,我覺得難為情,忍不住轉開視線。


    「對,那時候我剛開始把頭發留長。」


    「這樣的話──」


    西野學姊的手指再一次輕柔地撫過我的頭發。


    她說著,聲音彷佛在深夜裏抒寫著書信。


    「你想必是懷著祈禱、心願、憧憬,或是某人的目光──


    這類美麗的事物在梳理頭發吧。」


    「咦……?」


    頭發輕盈流瀉在指尖。


    「女生改變發型不就是這麽一回事嗎?」


    西野學姊慈愛地眯起了眼睛。


    原來是這樣啊,我想。


    夕湖和年幼的西野學姊剪短頭發不是為了斬斷什麽東西,而是抱著積極向前的美好夢想。


    如同一年前的我,帶著希望把頭發留長。


    我輕梳著已經留得很長的頭發,暗自決定要好好珍惜這頭長發。


    「謝謝你,西野學姊。」


    對不起,朔同學。


    我同時冒出這個念頭,不禁苦笑。


    今天晚上我要稍微打擾你平常待的這個愜意的地方。


    不,西野學姊搖頭。


    「我才是,我總想著有一天要向你道謝。」


    這下換我不解了。


    「向我道謝……?」


    「對,道謝。」


    西野學姊說著,環顧起整間客廳。


    夕湖和悠月同學不知道什麽時候移動到了露台,好像是去關心山崎同學的練習狀況。


    西野學姊確認後,說了起來。


    「第一件事是祭典。」


    「啊啊……!」


    我終於明白她要說什麽了。


    在決定要與朔同學和夕湖把話講開來,祭典的前一天晚上。


    我向管樂社的學姊打聽到聯絡方式,打了電話給西野學姊。


    在三個人和好的時候,我感覺朔同學肯定會因為西野學姊不在而寂寞,西野學姊也會希望能夠在場。


    『為了朔同學不惜這麽做的你,為朔同學做到這種地步,真的好嗎?』


    『──我這麽做是為了自己。』


    我想起電話裏的對話,嘴角輕輕放鬆了下來。


    當時的決定沒有錯,我現在再次確定了這一點。


    如果我為了自己選擇避不聯絡,也許就沒辦法發現你的內心了。


    那樣的話,也不會有像這樣和西野學姊交談的美妙夜晚。


    我嗬嗬笑說。


    「不用謝,況且你請我吃了藍色夏威夷銼冰。」


    西野學姊微微睜大雙眼,接著說了起來,像是有了什麽領悟。


    「你不隻溫柔,還很堅強呢。」


    她露出寂寞的笑容,又繼續說下去。


    「如果內田同學沒有約我,我到現在還會是一個人旁徨在那個夏天,也一定不會決定加入應援團……」


    這樣的話──我說著垂下眼角。


    「幸好當初我有開口約你。明天也一起加油吧!」


    「嗯!我和內田同學在這件事上都還有努力的空間。」


    我們看著彼此,噗噗笑了起來。


    笑了一會兒後,西野學姊以沉穩的語氣接著說下去。


    「還有一件事。我知道自己沒資格對內田同學說這種話,希望你聽的時候別誤會。」


    「好……?」


    這次我真的完全沒有頭緒,沉默著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西野學姊輕輕閉上雙眼。


    「謝謝你在那天晚上待在那個人身邊。」


    她說著,像在回顧那個已經遠去的夏天。


    西野學姊話中指的是哪一天,我心裏有數。


    所有事情突然起了變化的那一天,無月的夜晚。


    啊啊,原來這個人也同樣無比珍惜著經曆那個八月抵達的這個九月。


    我將內心醜陋的心聲說了出來。


    「我一直很羨慕西野學姊,在那個河岸,隻屬於你們的特別空間。」


    「什麽……?」


    西野學姊驚訝地看著我。


    我難為情地垂下雙眼,輕輕摸著沙發。


    「朔同學一直想坐的地方,是這裏。」


    西野學姊噗哧笑了出來。


    「這話真奇怪,不管是上學、回家路上、假日,甚至是回到家後,待在朔身邊的都是內田同學吧?」


    我傷腦筋地搔著臉頰。


    「那應該說是順其自然,也可以說是我硬是要那麽做……」


    西野學姊有些促狹地說了起來。


    「你知道嗎?除了望同學,隻有我沒有進去過朔家。」


    「啊……」


    「所以那個河岸不是隻屬於我們的地方,而是隻有河岸是我的地方。」


    我不自覺心頭一驚。


    原來西野學姊一直抱著這樣的孤獨。


    「陪伴著朔的日常生活的內田同學,我覺得很羨慕。」


    所有人都在追求自己所沒有的事物。


    有時自己熟悉的那張微不足道的車票,在某人眼裏卻是一張入場券,通往無可取代的場所。


    所以也許我們為了至少不失去屬於自己的地方,格外珍惜現下的光陰。


    我平穩地說了起來。


    「我也可以向你道謝嗎?」


    「咦……?」


    我將雙手恭敬地擺在膝蓋上麵──


    「謝謝你在那個秋天陪伴在千歲同學身邊。」


    話裏緬懷著遙遠的季節。


    西野學姊的雙唇輕啟又闔上,接著像是按捺不住嗬嗬笑了出來。


    她似乎覺得好笑,笑得身體都在晃動。


    「說不定我們兩個意外地很像。」


    「我也有點這種感覺。」


    「如果我們同學年,會成為朋友嗎?」


    「我們學年不同,不過我想還是可以成為朋友。」


    「你可以教我下廚嗎?」


    「好,如果你願意推薦我小說的話。」


    「你可以問朔,優空同學。」


    「你想讓朔同學教你下廚嗎,明日風學姊。」


    我們交換著彼此不熟悉的稱呼,兩人看著彼此噗噗笑著。


    簡直就像泡泡從海底升向星空。


    去年秋天連接起今年夏天,又再緩慢前往下一個季節。


    總有一天,我會回想起這個夜晚。


    西野學姊成為明日風學姊的這一刻。


    *


    我千歲朔從8號回到夕湖家客廳時,夕湖、優空、悠月、明日姊與健太坐在沙發,正在開心聊天。


    所有女孩子都毫無防備地換上了睡衣,我、和希與海人不由自主移開了視線。


    優空總是綁起來的頭發也放了下來。


    光明正大待在女生圈子裏的健太,實在很有男子氣概。


    所有女生裏最後洗澡的紅葉衝向浴室,「學長,可以去洗了!」一下子就回來了。


    我錯愕地說了起來。


    「好快,比陽還快。」


    「是!因為我一點也不想浪費和大家一起度過的晚上!」


    「非常好的心態。」


    「浴缸塞子拔起來了!另外因為畫麵感覺很危險,為安全起見我也把香氛蠟燭吹熄了!」


    「「「做的好!」」」


    剩下的四個男生猜拳,最後決定以健太、海人、和希的順序迅速衝個澡。


    我在最後走出浴室時,時間已經將近深夜。


    考慮到明天的練習,差不多該睡了。


    不過──我看向大家。


    所有人像是依依不舍,希望能夠延長這一夜,沒有人停止交談。


    夕湖咕噥著。


    「真不想睡覺。」


    悠月嗤嗤笑著。


    「我懂,這是個不想睡覺的晚上。」


    陽也嘿地揚起嘴角說。


    「要聊到天亮嗎?」


    優空露出輕柔沉穩的表情。


    「這是漫長的一天呢。」


    明日姊嗬嗬地眯起雙眼。


    「的確是。」


    我們四個男生也看向彼此,傷感地露出似笑非笑的笑容。


    必須有人出麵說該睡了,但我們盡管是海賊團,沒有人願意扮黑臉。


    彷佛相信隻要不睡,這一夜就不會結束,彷佛希望所有人能永遠漂流在海上,平穩的沉默蔓延開來。


    昏昏欲睡般的停滯,像極了現在的我們。


    因為得到了滿足,不再有期望。


    推動這群沒出息的前輩前進的──


    「那麽幹脆大家睡在一起吧!」


    是可靠的學妹。


    我們愣愣地看著彼此,紅葉見狀又繼續說下去。


    「我們可以把棉被鋪在這裏!」


    男生本來就打算在客廳打地鋪。


    女生的話聽說在夕湖房間準備了棉被。


    隻要把房裏的棉被搬到客廳來就行了,不會很麻煩。


    雖然不麻煩──我看向七瀨。


    「這麽做未免太……」


    對方也露出了苦笑。


    「對啊……」


    「咦,為什麽?」


    紅葉詫異地說。


    「不是隻有坐著和鋪上棉被的差別嗎?」


    悠月無奈地說了起來。


    「紅葉,最大的差別在於是醒著還是睡著。」


    紅葉不為所動地應了回去。


    「那麽悠月學姊,你覺得在學長們麵前睡著會被吃掉嗎?」


    悠月忽然往我看了過來。


    然後她眯起眼睛。


    「不,他們沒有那個膽子。」


    露出瞧不起人的笑容。


    「喂為什麽看我。」


    陽也跟著起哄。


    「畢竟是連按摩都會害羞的男人嘛。」


    「那是因為你用力往腳底穴道按下去吧!」


    明日姊懷念地說了起來。


    「你是個懦弱的人嘛。」


    「我可是個正直的人喔?」


    優空激勵著說了起來。


    「不用擔心、不用擔心,朔同學隻是溫柔而已。」


    「這種安慰方式最傷人喔!?」


    最後是夕湖貼心地問著紅葉。


    「紅葉你真的不會不放心嗎?」


    「是!完全不會!」


    「那麽大家一起睡吧?」


    「讚成讚成!」


    我看著她們的對話,無可奈何歎了口氣。


    不隻是我,和希、海人與健太也都不是睡在一起會犯下大錯的人,這一點所有人都明白。


    照理來說最該感到不安的是新來的紅葉,本人卻完全不以為意。


    我將判斷交給女生們,她們紛紛點頭同意。


    「……來搬棉被吧。」


    我咕噥著這麽說之後,所有人便迫不及待站了起來。


    *


    女生協力將棉被從夕湖的房間搬出來,再由男生搬到客廳。


    餐桌移到角落,五人份的棉被鋪在地上。


    夕湖本來打算睡在自己床上,所以少了一床棉被,不過她似乎打算和優空同睡在一起。


    男生拿到毯子,在沙發周圍躺了下來。


    將矮桌立在牆邊,挪出空間來後,由於位置較低,與女生之間剛好區隔開來。


    我看見最後回到客廳的夕湖手上拿的布偶,隨口說了起來。


    「哦,是柴麻呂。」


    雀躍的語氣回答了我的話。


    「嗯!我睡覺的時候都會擺在旁邊。」


    我自然而然露出了微笑。


    正好在旁邊的明日姊顯得很納悶。


    「柴麻呂……?」


    夕湖開心地眯起眼睛,手上抱著脖子上纏著不知道是領巾還是頭巾的柴犬布偶。


    「對!這是朔在遊樂場的娃娃機夾給我的,我平常放在枕頭邊,沒有這個就睡不著。」


    明日姊看見她羞澀搔著臉頰的模樣,不知為何稍微垂下了雙眼。


    她接著馬上抬起頭來漾出溫柔的微笑,兩人一起聊著往棉被走過去。


    順帶一提,男生因為不好意思,沒有進入夕湖的房間,也沒有看見房間裏麵的樣子。


    不論對方是誰,在特別的時刻來臨,她邀特別的人進入前,我們要是隨便踏進房裏,未免顯得太不識趣。


    想到這裏,內心深處忽而消沉,感到了寂寞。


    我為突如其來的感傷找起借口,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不論對方是誰。』


    我懂了,我心想。


    自己究竟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這種陳腔濫調不如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裏。


    即使我反覆這樣膚淺的自我厭惡,也不過隻是天真的逃避。


    我試著坦率麵對自己的心情。


    如果接受夕湖的心意,說不定在特別的日子,我會成為她特別的對象,踏進那個房間裏麵。


    然而這種事沒有發生,不會發生。


    所以有一天,走過那扇門的那個特別對象,也許是我連長相都不知道的某人。


    最喜歡的聲音、笑容、內心身體過去未來及所有的愛──


    也許有一天,夕湖會將自己的全部獻給別的男人。


    光是想像,我就感到心痛欲裂。


    如果這樣的心情不能稱之為愛情,究竟什麽能叫做愛。


    不過,我想著,低頭輕咬住唇,不讓其他人注意到。


    當我想像著與優空、七瀨、陽、明日姊的那種未來,同樣感到了哀傷心痛害怕得就要哭了出來。


    我忽然抬起頭。


    七瀨與和希正在愉快聊天。


    不經意間,在體育館聽見的隨口說出的那句話,重新浮現在腦海。


    『不過勸你在必須做出選擇時,最好有舍棄某些事物的心理準備。』


    盡管不想承認,這句話說的沒錯。


    和希,你會做出什麽樣的取舍?


    應該說,你已經做出了什麽樣的取舍了嗎?


    我對上七瀨的目光,她結束對話,往我走過來。


    和希露出溫柔的眼神,目送她離開的背影。


    「千歲,明天幾點起床?」七瀨說。


    「都這麽晚了,九點起床就行了吧?」


    總有一天,虛假的戀愛會成為真實嗎?


    「也是,早起的人可以自由活動。」


    「七瀨你在這種時候,好像會作息規律地醒過來。」


    七瀨與千歲有一天會回到悠月與朔的關係嗎?


    「別這麽說,要是我呼呼大睡不就太丟臉了。」


    希望九月不要結束。


    希望樹木不要變色。


    希望第一天的夜晚不要帶來第二天的早晨。


    某人的嗬欠聲響起。


    某人跟著揉起沉重的眼皮,睡意接連來襲。


    差不多該說晚安了。


    *


    輪流刷完牙後,回到了客廳。


    棉被擠在一起的景象,非常有合宿夜晚的氣氛。


    女生們紛紛雀躍地鑽進被窩。


    猜拳的結果,和希與健太睡沙發,我和海人睡地毯。


    我將頭枕著充當枕頭的抱枕,身上卷著一條毯子。


    毯子好像在白天曬過太陽,傳來暖洋洋而且和煦的陽光氣息。


    夕湖站在客廳中間,向大家說了起來。


    「有人放音樂會睡不著的嗎?」


    不會、沒關係、這樣比較放鬆──所有人各自做出回應。


    「那麽我來設定定時關機。」


    音響傳來雲居遙的『blue friday』。


    就像深夜裏的蠟燭,夕湖說。


    「我會留盞小燈。」


    有幾個瞬間,會讓人真實感覺到正住在別人家裏。


    比如說踏進玄關時的氣味、晚餐的用餐時間、菜色或是沙拉調味料的種類、洗澡習慣、洗發精與潤發乳的香味、冷氣的溫度與流經耳邊的音樂。


    比如說,就寢時的燈光。


    我基本上會把全部的燈都關掉,讓房間裏完全暗下來,但是也有人不點個小燈,心情就無法平靜。


    ──因為獨自醒來時,會發現隻有自己孤單一人。


    夕湖平常不知道會不會留小燈,她可能單純是考量到有人在不熟悉的屋裏半夜要去洗手間,也可能是她睡覺時本來就會留一盞小燈。


    不論是哪種情形,我覺得這麽做的感覺很不錯。


    那就像在深夜裏,用來指引方向的燈塔。


    忽然間,睡在稍遠處的海人悄聲說著,故意壓低音量不讓女生聽見。


    「唉,朔。」


    「嗯?」


    「夕湖果然很可愛。」


    「……我有同感。」


    對話沒有再繼續下去。


    海人轉過身去,背對著我。


    我把手盤在腦後,看著天花板發呆。


    即使共處一室,看不見夕湖、優空、七瀨、陽、明日姊、和希、海人、健太與紅葉他們臉上的表情。


    他們或許早就閉起雙眼,也可能正想著心事,比如說某個男孩或是女孩。


    偶爾傳來輕細的呼吸聲與衣服摩擦的聲響,讓人感到莫名的煩心以及溫暖。


    「朔,你還醒著嗎?」


    夕湖忽然叫起我的名字。


    我覺得很難為情,照常耍起了嘴皮子。


    「睡著了。」


    「嗬嗬,真奇怪,朔居然在這裏。」


    「當然在。」


    「嗯,你真的在。」


    我認識的夕湖與我陌生的夕湖。


    兩者穿梭來去,簡直就像昨天與今天。


    七瀨不耐煩地說。


    「別打情罵俏了。」


    和希誇張地歎了口氣。


    「小孩子該睡覺覺囉。」


    健太難得接話下去。


    「祝您有個惡夢。」


    海人依然背對著我,小小聲嘟囔著說。


    「真的會在吧。」


    優空傷腦筋地苦笑了起來。


    「夕湖,你貼太近了。」


    陽有些愉快地說。


    「啊,你們吵成這個樣子,根本睡不著。」


    嗬嗬,明日姊的聲音響起。


    「大家想必是希望可以永遠沉浸在宴會的氣氛裏呢。」


    紅葉說著,像是被逗樂了。


    「還不到結束的時候,接下來才正要開始。」


    嘻嘻哈哈,搖籃般的夜晚笑著。


    朦朦朧朧的睡意,寂靜的低唱。


    這樣的日子裏,不論誰都想成為最後閉上眼的那個人。


    直到接下來不會再有事情發生,不會錯過任何隻字片語,才能夠安心沉睡。


    宛如某人舍不得合攏雙眼的眨眼聲,絮絮叨叨的悄悄話,輾轉反側的翻身聲,就算隻漏掉一個也會後悔莫及。


    愈是抵抗睡意的來襲,視線就愈是模糊。


    滴答滴答。


    秒針的聲音格外響亮,規律的節奏一步步誘人進入夢鄉。


    最後是某人輕細的鼾聲,取代了互道晚安的聲音。


    鼾聲一個又接著一個響了起來。


    呼呼呼呼。


    我的眼皮也愈來愈沉重。


    在留也留不住的意識一隅,我心想著。


    為什麽我們不能維持現狀。


    忘記男女的界線,共枕在同一個房間。


    某人接續某人的夢境,所有人做著相同的夢。


    每個人一、二、三齊聲數著羊隻。


    真希望能永遠飄流在這個夜晚。


    ──沉溺於十七歲的青藍。


    *


    似乎有人在碰我,我忽然醒了過來。


    微微睜開眼皮時,四周依然靜謐如深夜。


    視線看向時鍾,時針指向五點整。


    真難得,我心想。


    我基本上是一覺到天亮的體質,很久沒有在這個時間起床。


    也許是因為合宿,心情比平常還要雀躍的緣故。


    繼續睡吧,在我將不知道什麽時候側躺的身體翻回仰躺的姿勢時──


    「學長?」


    頭頂上蹲著一個女孩子,她竊聲說著。


    「──」


    我好不容易克製住差點大喊出來的聲音,揉了揉眼睛,在意識總算清楚時輕聲說著,小心不吵醒大家。


    「紅葉……?」


    學妹像是鬆了口氣,接著開心地露出了微笑。


    「對,就是紅葉。」


    我終於坐了起來,繼續說下去。


    「嚇到我了。」


    紅葉過意不去地搔著臉頰。


    「對不起,我本來不想吵醒學長……」


    她稍微低頭致歉,又繼續說。


    「學長實在睡太熟了,我忍不住戳了下你的臉頰。」


    我苦笑著說:


    「你起得真早。」


    紅葉回答的模樣很尷尬。


    「……我一直很想睡,隻是可能因為和崇拜的大家睡在一起太興奮,怎麽樣都睡不著。所以我想,也許看著學長的臉能靜下心來。」


    「不許朝剛睡醒的人揮出這種重拳。」


    我說著,用力伸展了一下身體。


    陌生的房子,陌生的前輩們。


    在無法轉換心情的狀態下獨自醒著,的確是會感到不安。


    紅葉扭著手指,有些落寞地說:


    「對不起,學長。我會回去自己的棉被,你慢慢睡吧。」


    「不用。」


    我說著,稍微伸展著手腕與肩膀。


    「不如我們去散個步吧?這種時候最適合到外麵吹一下風。」


    紅葉詫異地睜大了雙眼。


    「咦,你願意陪我嗎……?」


    我從容地點了下頭。


    「你去換衣服,小心別吵醒大家。總不能穿著睡衣出門吧。」


    「……是!」


    她壓低聲音,語氣裏藏不住雀躍,匆匆忙忙離開了客廳。


    我苦笑著,呼地籲了口氣。


    因為受到驚嚇,腦袋完全清醒了。


    尤其一睜開眼睛就看見有人在等待自己醒來的臉,我實在無法放下這樣的學妹,再繼續睡回籠覺。


    類似的經驗我也有。


    我記得那時候是小學,第一次參加棒球社的合宿。


    地點好像是在名為大鼓之丘的公共住宿設施,兩間和室相通,所有社員睡在一起的那天晚上。


    四周早已熟睡,隻有我遲遲睡不著。我或是稍微大聲咳嗽,或是用力掀開棉被走去洗手間,在可以借口說沒有要把人吵醒的範圍內,暗自期待會有人醒來。


    說不定戳我臉頰的紅葉,也隱約有這樣的期待。


    無論如何,我心想著,安靜摺好毯子。


    這也是隻會出現在合宿的景象。


    *


    等紅葉回來後,我們小心翼翼不吵醒大家,走出了屋子。


    夜幕似乎逐漸褪去,但外頭依然昏暗,天空中也有星星在閃爍。


    t恤搭配短褲還不至於感到寒冷,隻是這個時間比想像中的還要涼。


    身旁的紅葉照樣穿著打褶短裙,但是上半身穿了件寬鬆的愛迪達運動外套。


    在屋子前麵用力伸展身體,深呼吸一口氣,一天開始前的空氣充滿著整個肺部。


    凜冽而且清新,沒有一點雜質。


    四周沒有見到半個人影。


    咻、叩,隻有配送報紙的陣陣聲響,帶來黎明將近的預感。


    雖然不會想每天在這個時間醒來,不過早起實在很新鮮。


    兩人漫步走了起來後──


    「學長,我們可以去一下昨天練習的公園嗎?」


    走在身旁的紅葉說。


    「可以是可以……」


    反正我們本來就沒有目的地。


    我在附近的自動販賣機買了罐裝咖啡,進入公園,先在裏麵等我的紅葉開心地說了起來。


    「明明隻過了一個晚上,總覺得好像是很久以前了。」


    「那不是因為你一直醒著嗎?」


    「討厭!不要這麽掃興嘛!」


    我盡管調侃,其實也稍微懂她的心情。


    所有人興奮地嬉鬧,簡直像整個暑假濃縮在這一天。


    即使睡醒了依然沒有從夢中醒來,我莫名感到了放心。


    說不定因為我看最久的是紅葉的臉。


    啊啊,我處在接續著昨天的今天,我心想著。


    也許是後輩這個與以往不同的存在,讓我有這種感覺。


    我正思考時,運動外套忽然窸窣作響,紅葉跑了出去。


    「學長,這裏這裏!」


    她朝我招手,我跟著過去後,她在通往球場與遊樂設施廣場前的小樓梯停了下來。


    她坐下,「學長,請坐。」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那是我和夕湖繞到這裏來時固定坐的位置。


    還是去坐長椅吧,這話差點說出口。


    然而,紅葉搶先我一步──


    「你都和夕湖學姊坐在這裏吧,我覺得很羨慕,有點想體會那種氣氛。」


    羞澀地搔著臉頰。


    我不知為何鬆了口氣,說了起來。


    「原來你從夕湖那裏聽說了啊。」


    「對!學姊說:『我都和朔在這裏聊天。』」


    既然她都知道了,拒絕她的話好像很差勁,我不禁苦笑。


    再說,如果對方是其他女孩子還得有所顧慮,她畢竟隻是學妹。


    最近我對這種事實在警覺心太高了,我自嘲了起來。


    我在紅葉身邊坐下,拿出冰的黑咖啡與拿鐵。


    「你要哪一個?」


    紅葉思考了一會兒後說。


    「學長你比較想要哪一個?」


    「因為是早上,比較想喝黑咖啡吧。」


    「那我要黑咖啡!」


    「唉。」


    我不自覺吐槽了回去,把咖啡遞給她。


    ──鏗隆。


    紅葉很自然地把手放進我的口袋裏。


    從聲音聽來,應該是買咖啡的零錢。


    我錯愕地說:


    「這種時候讓人請客又不會怎樣。」


    紅葉淘氣地眯起眼睛。


    「嘿嘿,學長的口袋好溫暖。」


    「別亂摸我大腿,很癢。」


    紅葉把手抽出來,打開易開罐拉環,接著看向我這裏。


    「幹杯。」


    「天還沒亮唉。」


    我說著,罐子鏗地碰了下對方的罐子。


    喝了口拿鐵後,美妙的甜味潤入喉嚨,我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很渴。


    因為我們聊得很興奮,聊著聊著就睡著了吧。


    如果是在自己家裏,枕頭邊通常會擺一杯水,或是起床後馬上稍微漱個口再打開冰箱,然而住在別人家裏,這種日常的習慣動作也會不小心忘記。


    雖然說今天是為了注意不要吵醒大家,如果是住在飯店或是旅館,生活模式就會和平常一樣,實在很奇妙。


    說不定,其實是不想隨意踐踏別人的地方。


    腦袋可能還沒睡醒,我不斷在根本沒有必要思考的事情上麵打轉。


    夕湖昨天說:「冰箱裏的飲料都可以喝。」


    從琴音小姐的個性來看,想必就是字麵上的意思。


    但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敢真的隨手打開冰箱,就連負責夥食的優空,在使用食材時都會一個個向夕湖確認。


    另一方麵,飯店與旅館因為不是專屬於某個人而是大家的地方,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按照平常的生活起居。


    簡直和我們一樣,我心想。


    所有人的場所,與專屬於某人的場所。


    雙邊拉起一條界線,互相禮讓著不跨越過那條線。


    比如說,應援團是與大家共度的地方。比如說,這道樓梯是屬於我與夕湖的場所。


    紅葉喝著黑咖啡,神情有些嚴肅地說。


    「學長,你都在這裏和夕湖學姊聊些什麽話呢?」


    我眯起眼睛,回答得很籠統。


    「我們聊很多。」


    「從什麽時候開始?」


    「大概一年半吧。」


    「很長的一段時間呢。」


    「感覺起來很短暫。」


    紅葉不知為何錯愕地笑了。


    「各位學長姊真的很溫柔,感情很要好呢。」


    我回應著,把她也加進我們的行列。


    「現在你也是我們的一員了。」


    隨口說出的這句話──


    「──不是。」


    遭到紅葉駁斥,語氣十分堅決。


    「我無法加入各位學長姊的圈子,也不會加入。」


    遭到突如其來的拒絕,我沉默著,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紅葉像是察覺異狀,臉上的表情放軟了下來。


    她支著樓梯,前傾的身體忽而貼近我。


    在手肘與手肘碰觸的距離──


    「我隻想當各位的學妹。」


    她嘿嘿笑著,仰望著我。


    這樣啊,我說。


    「要再走一走嗎?」


    「我想再走一走。」


    我站起來,將壓扁的空罐丟進垃圾桶裏。


    與學妹共同迎接的早晨。


    所有人仍在沉睡的秘密時光。


    隻有消失前的繁星,在守望著我們。


    *


    奇怪,千歲,紅葉……?


    *


    接著,我和紅葉兩個人走在附近的田間小徑。


    天色漸亮,夜晚就要結束。


    天空從烏羽色轉為瑠璃色飄著秋日的卷積雲。


    急著奔向國道的車頭燈逐漸增多,城鎮醒來的氣息從四麵八方傳了過來。


    綿延的山脈彷佛昨天與今天的分隔線,鮮明地浮現在遠方。


    肌膚不知不覺適應了涼爽的空氣,土與稻穗的香氣忽而濃濃地撲鼻而來。


    走在身邊的紅葉隨口說了起來。


    「對了,學長,昨天晚上你在想什麽事嗎?」


    我摸不著頭緒,納悶地歪著頭後,她又繼續說下去。


    「就在大家搬完棉被後啊,你好像很憂鬱,神情有點凝重。」


    這下我總算想了起來。


    她指的是我從夕湖房間聯想到愛情,心煩意亂的時候吧。


    她觀察得真仔細,我在驚訝之餘,也自覺有點丟臉。


    居然讓學妹輕易看穿,真是太沒用了。


    我老實招了。


    「總覺得不論是好事壞事,很多事情都停滯了下來。」


    「停滯嗎……?」


    我搔著頭繼續說下去。


    「有很多事在這個夏天告一段落,雖然說是結束在該結束的地方,也就因為這樣踏不出下一步。」


    我怎麽對學妹說出這些話來了。


    紅葉的話讓我察覺,這個九月很平穩,很滿足,所以有點憂鬱。


    雖然想維持在這樣的狀態,但這樣真的好嗎?


    這個念頭始終縈繞在我的腦海。


    紅葉歪著頭,嚴肅的目光直盯著我。


    「學長想走出這樣的停滯,擺脫憂鬱嗎?」


    我眺望遠方的天空,緊握住拳頭,咕噥著說。


    「其實我不想走出來,可是不能不走出來。」


    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了。


    九月隻會是九月。


    一旦在不是夏天也不是秋天的夾縫間安定下來,將再也脫離不了那個地方。


    「我說,學長?」


    紅葉的小指像在許下約定,忽然輕輕勾住我的小指。


    「學長的期望就是我的期望。」


    她說著鬆開勾住的小指,踏出一步、兩步、三步,接著往我轉過身來。


    「所以說,學長的憂鬱……」


    她背對東方的天空,高高舉起食指──


    「就由我來驅散。」


    露出了快活的笑容。


    那一瞬間。


    ──耀眼的火紅太陽升了起來。


    草木、田地、水路、大樓,鐵塔以及雲朵。


    猶如抹去夜色,逐漸染上了唐紅色。


    酣睡的時鍾指針,喀嚓醒了過來。


    季節轉變,我們也在改變。


    接著到來的會是秋天,還是返回夏天,抑或是……


    眼前的景色宛若魔法,奪去了我的目光。


    站在這幅景象中間的,是色彩斑斕的美麗學妹。


    某人的希望實現時,就有某人的希望落空。


    紅葉帶來了曙光。


    不知為何,我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


    我們回到夕湖家,各自鑽進棉被或是毯子裏,睡起回籠覺。


    紅葉似乎終於也進入了夢鄉。我受到味噌湯的香氣吸引著醒來時,夕湖等人正看著她蜷曲著身體,發出可愛的鼾聲。


    等紅葉醒來後,我們吃起優空做的飯團與味噌湯。我正覺得其中有一顆飯團特別難看但是格外引起食欲,才知道原來是陽也有幫忙。


    中午前,在公園複習昨天的進度。


    接著回夕湖家,享用蘿卜泥蕎麥麵,下午也是大家一起全力投入練習。


    就這樣到太陽下山時,包括優空、明日姊與健太在內的所有人,幾乎都能跳得駕輕就熟。


    最後全部跳完一遍後,我看著七瀨說。


    「嗯,算是很不錯吧?」


    七瀨點頭,顯得相當有自信。


    「是啊,來奪下優勝吧。」


    健太聽見後,往地上跪了下去。


    「我、我還以為命要沒了……」


    優空苦笑著,兩條手臂無力地往下垂。


    「今天可能沒辦法準備晚餐了。」


    明日姊擺了擺手,接著說下去。


    「連文庫本也拿不動了。」


    就連和希的額頭也冒出了汗水。


    「不過總算是有模有樣了。」


    海人嘿嘿地揉著鼻子。


    「如果所有人一起跳,氣氛肯定很熱鬧。」


    大口灌著寶礦力的陽說。


    「雖然說宴會的環節還沒搞定。」


    夕湖雙手握拳,舉到了胸前。


    「憑我們這群人,絕對沒問題!」


    接著,所有人的視線自然而然聚集到學妹身上。


    紅葉回應大家的期待,拳頭高舉了起來。


    「那麽大家一起來。」


    我們大喊了起來,宛如出航的吆喝聲,也像是預備開始的槍聲。


    「前進!」


    「「「「「前進!!!!!」」」」」


    我們盡管早就精疲力盡,但依然開朗的嗓音,響遍了整座公園。


    和煦的落日如同聚光燈,照亮著所有人。


    眾人紛紛舉起手中用來充當成劍的木棍,叩叩地互相敲擊。


    也許我們的現在的確是如眼前夕陽般舒適的一池溫水。


    也許我們隻是浸泡著雙腳,和樂融融地停留在這個地方。


    即使如此──我思考著放鬆了全身力氣。


    想到所有人都無法做自己的八月──


    有個所有人都能自在度過的九月,也不算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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