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伊理戶結女 ◆


    前情提要:


    我搞砸了。


    「──喂,放在這裏的杯子呢?」


    「咦?我拿去流理台了耶?」


    「嗄?我還要用耶……」


    「我哪知道啊。誰叫你要亂放?」


    「唉……」


    「……哼!」


    你們看。這就是幾天前才剛接過吻的一對男女的對話。


    前一陣子我們漸漸習慣了跟對方相處,之間氣氛還算和平,但不知不覺間又變回冰冷緊繃的關係了。


    怎麽會變成這樣?


    不,我知道。我清楚得很,但等一下好嗎?我隻是有點害羞,想掩飾一下而已嘛!隻是不好意思坦白說出親吻他的理由,就拿平常習慣的態度逃避問題了嘛!可是……!


    後來發生了東頭同學的那些事情,本來還想說可能就這樣不了了之吧~結果現實是殘酷的。水鬥對我的態度比暑假前更差,我講話也忍不住開始帶刺。


    嗚嗚~……!不對啊,不該是這樣的……!這跟我心裏的打算完全相反了啦~……!


    本來是想要更……像個小惡魔一樣跟水鬥相處,讓他臉紅心跳、手足無措的說~!


    要怎麽做才能變回那種狀態……?跟他解釋我之前隻是在掩飾害羞?現在才來講這個?辦不到啦!況且我要是那樣示弱就當不了小惡魔了!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水鬥在廚房裏拿濾水壺往杯子裏倒水。


    總之,我得停止做出帶刺的反應才行。就是因為我老是不假思索地變成刺蝟才會把問題搞得這麽複雜。對,我是知錯能改的女人,特技是pdca循環──


    磅啷!聽到一陣巨響,我嚇了一跳轉過頭去。


    隻見水鬥蹙起眉頭,低頭看著地板。


    我站起來過去看看,發現蓋子脫落的濾水壺掉在廚房地上,把水灑得滿地都是。


    「有、有沒有怎樣?」


    濾水壺是塑膠製的,沒有摔破。我想他應該沒有受傷……


    水鬥拿起抹布蹲到地板上。我走過去想幫忙……


    「不要過來。」


    卻被他用很衝的口氣阻止了。


    「不要靠近我。我自己來就好。」


    我當場呆立原地,什麽反應都做不出來。


    ……你就這麽……?


    就這麽,討厭我嗎?


    的確,的確,我們是分手了沒錯。可是,可是,我們也曾經真心喜歡過對方不是嗎?


    現在的我,就這麽讓你嫌棄?


    跟以前的我,有這麽大的差別……?


    水鬥把地板上的水漬擦乾後,替濾水壺重新裝滿水放回冰箱。


    然後一句話也沒說,就從我身邊走過──


    嗯?


    我轉過身去,看著水鬥走出客廳的背影。


    剛才……他的臉色,好像很糟?


    ◆ 伊理戶水鬥 ◆


    思緒模糊不清。


    全身關節酸痛。


    喉嚨深處異常發乾,連呼吸都覺得不舒服。


    整體判斷起來──看樣子,我是感冒了。


    「……唉……」


    拖著身體回到自己的房間後,我整個人倒到床上。


    好久沒感冒了……上次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也許是在鄉下感染到病毒了……我就知道不該去什麽祭典……


    ……應該沒傳染給那家夥吧……


    我鑽進被窩裏,藉此消除重回唇間的觸感。


    總之,先睡一覺再說吧。這樣應該就會好了。


    從小到大,我得感冒的時候都是這麽做的──


    ……好冰……


    放在額頭上的冰涼觸感,使我醒轉過來。


    我在意識朦朧的狀態下確認身體狀況。喉嚨還在痛,全身也還是一樣無力。看來還得再睡個幾次才行。


    為了盡快治好,我正想再次委身於睡魔時,卻在最後一刻被一個疑問逮住。


    放在額頭上的這個冰冰的東西,是什麽?


    感覺像是退熱貼,但我不記得有拿這種東西來用──


    我緩緩睜開了眼睛。


    「啊。」


    模糊的視野中,有一張熟悉的臉龐。


    那家夥一發現我睜開了眼睛,就一邊把黑色長發撩到耳朵後麵,一邊湊過來看我的臉。


    「還好嗎?」


    看到這家夥活像個普通家人一樣關心我,我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


    我會這樣想很合理吧?


    因為也不知道是我哪裏惹到她了,她一直很不高興,也不肯接近我,可是現在……卻簡直好像在為我擔心似的……


    「有沒有想要什麽東西?我有拿運動飲料過來。」


    「……我要喝……」


    「好。起得來嗎?」


    趁著我慢吞吞地坐起來的時候,結女把運動飲料倒進插了吸管的杯子裏,拿到我嘴邊來。


    「……我自己可以喝……」


    「要是灑出來弄濕豈不是適得其反?讓我來啦。」


    即使如此,我還是隔著結女的手托住杯子,銜住了吸管。甜甜的冷飲隨著「啾──」一聲滲入喉嚨深處。


    「真是……身體不舒服就明說嘛。」


    結女一副拿我沒轍的口氣說了。


    「如果是重感冒怎麽辦?好好的暑假都糟蹋了……」


    「……要你囉嗦……」


    「怎樣啦。照顧生病的你都不行?」


    「……我……」


    我在腦袋發燒的狀態下,讓想到的話直接脫口而出。


    「……隻是……害怕……」


    「咦?」


    我講到這裏就耗盡了力氣,再次把頭放回枕頭上。


    講了幾句話,把我弄得好累……


    「你要睡了?體溫呢?量過了嗎?」


    沒量。


    我連這句話都擠不出來,就這樣再度沉沉睡去。


    ◆ 伊理戶結女 ◆


    ……他睡著了……


    看著水鬥靜靜發出細微鼾聲的臉龐,我無奈地拿出體溫計。


    然後慢慢地,伸手去解開水鬥的衣服鈕扣。


    我這是不得已的,不得已……完全沒有邪念。就說沒有了……!


    解開小顆鈕扣後,白皙的鎖骨與胸膛映入眼簾,我頓時感到一股血流竄升到整個臉上。人家是病人耶!鎮定,鎮定下來……


    我把體溫計插進他的腋下……之前就覺得他屬於體毛較少的類型,沒想到連腋毛都沒有……


    嗶嗶嗶嗶──測量結束的提示音響起。


    我猛然一回神,把體溫計從水鬥的腋下拔出來。好、好險好險……我上次吻他時下定的決心,絕對不是要趁病人睡著時擅自用眼睛吃冰淇淋。我得克製點才行,克製……


    379度。


    體溫計顯示的數字,雖然不能小看成輕度發燒,但也不到高燒的地步。這樣看起來,睡個一晚應該就會好了。


    「……還好……」


    假如他維持這種狀態好幾天,我怕我會把持不住。看來對自己的感情有所自覺也不見得是好事……


    我憑著堅強的意誌一麵別開目光一麵幫水鬥穿好衣服後,這才鬆了一口氣,注視著他的睡臉。


    ──……隻是……害怕……


    害怕?


    他是說害怕什麽……?我講話有那麽難聽嗎?嚇得他發燒神誌不清都還掛在嘴邊……?嗚唔喔……!


    ……我也不是真的那麽愛當刺蝟。


    可是,我們的關係已經固定成那種模式……我沒辦法在一兩天內脫離那種習慣。一見麵就忍不住想酸他,他一回嘴我也會反唇相譏。這種距離感,就是我們現在的常態。


    我也明白,不是說隻要下定決心,就一定可以重修舊好。


    不對,是不能那麽做。那樣到頭來,隻會是過去的關係再度重演。


    如同我一不小心重新喜歡上了現在的他──我希望他也能重新喜歡上現在的我。


    這或許是一種奢望……但必須做到這種地步,我們才能變回相戀的一對。


    因為我們不隻是男生與女生,更是繼兄弟姊妹。


    雙方的立場不允許我們試著交往看看,不行再分手。


    ……可是,我該怎麽做?


    我就算說實話,大概也隻會引來他的戒心吧。不得不承認我已經嚴重失去他對我的信任。


    要是我什麽都不用做,他就能自動喜歡上我,自動跟我告白,該有多好啊~……


    …………豈止沒長進,簡直比國中時期還退步。


    「……來煮鹹粥好了。」


    雖然沒煮過,不過看看網路上的食譜應該煮得出來吧。


    我站起來,暫時離開水鬥的房間。


    ◆ 伊理戶水鬥 ◆


    我立刻就知道,這是在作夢。


    『喝得了水嗎?要不要我喂你?』


    伊理戶結女簡直像我媽一樣無微不至地照顧我。其中不帶任何挖苦或諷刺,有的隻是不求回報的慈愛。


    這種令人發毛的幻覺,絕不可能發生在現實當中。


    『幫你量體溫吧。來,手臂抬起來──』


    ──現在再來對我好,是什麽意思?


    就算對我再好,反正最後還是一樣吧?無論你對我多溫柔,我們感情變得多好,到頭來還是會為了一點芝麻小事鬧翻對吧?


    人性最根本的部分,沒那麽容易改變。我與你都沒有多大改變。之後彼此一定又會有些地方令對方難以容忍。到時候,誰要負責讓步?誰會原諒對方?──我想我們彼此,都一定不會懂得原諒。


    我們沒辦法像東頭那樣改變想法。


    我們會難以自拔,感情用事,固執己見,跟對方賭氣──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作繭自縛。


    既然這樣……還不如就做繼兄弟姊妹,不是很好嗎?


    好不容易可以讓那一切變成過往雲煙了。


    總算可以慢慢放開藕斷絲連的感情了。


    ……為什麽,你又要這樣節外生枝?


    煩死了。


    以為處得很好結果又處不來,一下子高興一下子又沮喪。


    明天永遠不會跟今天一樣。


    沒有一刻可以讓我靜下心來。


    ……可是最後,一切又像泡沫一樣空虛破滅。


    戀愛不過是一時的迷惘。


    是思春期被迫作的一場糟糕透頂的夢。


    ──我受夠了,不想再遇到那種事了。


    「……嗯……」


    我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睛,隻聽見時鍾指針的滴答滴答聲響。


    床邊沒有人在。


    隻有運動飲料,放在邊桌上。


    我慢慢坐起來。


    我使勁伸直手肘看看。關節的酸痛感好多了。整個腦袋天旋地轉的那種不適感,比起睡前也已經好了九成。而且也流了點汗,表示代謝恢複正常了。雖然隻有喉嚨還在痛……不過看樣子,病毒就快全軍覆沒了。


    我喝完一杯運動飲料衝掉感冒的餘毒後,從床上下來。


    並沒有要做什麽,隻是睡到不想再睡了。


    我走出房間,步下階梯時,感覺到客廳有人。


    我把門打開。


    「呃──鹽巴一大匙……一大匙是多少啊!」


    一個草包站在廚房。


    (插圖006)


    居家服外麵穿著圍裙,長發綁成馬尾以免妨礙做事,隻有外表看起來有模有樣的。但是瞪著量尺裏那一堆鹽巴皺起眉頭的模樣,活脫是個第一次上廚藝實習的小學生。


    「一大匙……這樣是一匙對吧?算了沒差啦。」


    「有差。」


    「咦?」


    我有驚無險地抓住她的手,阻止她把滿滿一匙的鹽巴加進鍋子裏。


    結女轉過頭來,眼睛連眨了幾下。


    「你……已經好了嗎?」


    「一大匙指的不是堆成小山而是一平匙的狀態。家政課不是學過了?」


    「咦……啊,好像是喔……?」


    我先放開結女的手,在流理台洗過手後,用手指把量匙裏的鹽巴鋪平。然後才把鹽巴加進煮滾的鍋子裏。


    在鍋子裏煮滾的是米。再看看放在爐子旁邊的雞蛋,看來是想煮鹹粥。


    「……不要在我睡覺的時候挑戰新事物啦。要是釀成火災怎麽辦?」


    「我……我才沒有那麽笨好不好!我偶爾也有在幫忙做飯啊!而且我已經會一個人洗米煮飯了!」


    「是啊。連洗米煮飯都是我教你才會。」


    「嗚唔……!」


    結女眼睛望向完全無關的方向,不服氣地噘起了嘴唇。


    「……至少稱讚一下我的挑戰心嘛。我好歹也是在幫你煮飯啊……」


    我側眼看看她那張臉。


    「你照顧病人的方式就是讓病人來顧慮你?」


    「嗚唔!……嗚──……!」


    結女像小孩子一樣低聲呻吟,死瞪著我的臉。臉上寫著:「你這賤嘴男,怎麽不病得更嚴重一點算了。」


    沒錯,這樣就對了。


    我轉身不再去看結女,打開冰箱的蔬果室。


    「光吃米跟雞蛋營養不夠啦。最起碼再放點蔥吧。」


    我拿出青蔥,放在砧板上。


    「啊……!剩下的我來就好……!你感冒還沒好吧?」


    「好得差不多了。不過要是吃了你煮的鹹死人鹹粥大概會複發吧。」


    「但你病也才剛好──」


    「你來打蛋。不會說你連蛋都敲不破吧?」


    「……知道了啦!反正看你這樣嘴皮耍不停,應該沒事了吧!我來打蛋就行了吧,我來打蛋!我可是有練習過的!」


    結女拿著生蛋在流理台上輕輕敲一下,歪著腦袋看看裂痕,又再輕敲一下──開始不斷地重複這個動作。當然在把蛋敲破時太用力,整顆蛋都捏碎了,結果隻好慌慌張張地開始挑掉碎蛋殼。


    我側眼看著她的這些動作,繼續切我的蔥。要是讓這種笨手笨腳的家夥碰菜刀,那才真的會害我病情惡化。


    把蛋汁用繞圈的方式倒進鍋中,再隨意撒上蔥花,鹹粥就完成了。


    正要端起鍋子時,結女說:「你之前不是還弄掉水壺?」有點強硬地把鍋子搶了過去……好吧,說得也是,我的病還沒有全好,有可能比想像中更使不上力;基於安全考量,就老老實實地麻煩她吧。


    我在餐桌上鋪好鍋墊,結女把鍋子放上去。然後她拿了兩個飯碗來,我們隔著鍋子坐下。


    「你也要吃?」


    「想吃吃看煮得怎麽樣。」


    外頭天色還很亮,但時間已經是晚上七點,該吃晚餐了。我是覺得一個健健康康的人,晚餐隻吃鹹粥不會飽──我看這女的是隻顧著照顧我,忘了給自己準備晚餐吧。


    結女也沒問過我的意見,就擅自盛了兩碗鹹粥。然後小聲說:「啊,忘了拿筷子……應該用湯匙比較好。」就小跑步去拿了湯匙回來,放在自己與我的麵前。


    「我要開動了。」


    然後規規矩矩地雙手合十,再用湯匙舀起黃色的鹹粥。


    「啊嗚!」


    她蠢到直接往嘴裏塞,所以當然燙得皺起臉孔往後仰倒。


    「吹一下啦……」


    「熱、熱熱的比較好吃啊。」


    嘴上這樣強辯,但還是開始把鹹粥呼呼吹涼。


    大概是肚子很餓了吧──我雖然猜出了這一點,但無法進一步思考。一個女人空著肚子生疏地煮飯的模樣,再怎麽想像也不能發掘出什麽意義。


    結女慢慢地把湯匙放進嘴裏,鼓著腮幫子品嚐鹹粥。


    「好好吃……」


    我吹掉鹹粥的熱氣讓它變涼,然後把湯匙含進嘴裏。咀嚼裹著蛋汁的米粒幾秒鍾後,我說:


    「米有點水水的。是不是煮飯的時候放太多水了?」


    「嗚!……對、對不起……」


    「……反正是煮粥,水有點多也沒差吧。」


    我吃下第二口。所幸胃口比平常還要好。


    看到我湯匙一直沒停下來,結女眼神裏帶著驚訝……然後露出淡淡的微笑,好像總算是放心了。


    「一起做飯,一起吃……」


    我從鍋子裏盛第二碗的時候,結女忽然間,冒出了一句不著邊際的低喃。


    「……婚姻生活,也許就像是這種感覺吧。」


    我偷瞥一眼她的神情,說:


    「就跟現在沒什麽差別吧。」


    「是嗎?」


    「我們已經住在一起了。而且還同姓。」


    「說得也是……嗯嗯?」


    結女忽然偏了偏頭。


    「你剛才……」


    「怎麽了?」


    「沒有……隻是……」


    結女微微染紅了臉,視線溜到了桌上。


    「你剛才的說法……是以我跟你結婚為前提……」


    「嗯?……啊。」


    沒有平常來得清晰的腦袋,這時才終於搞懂自己說了什麽。


    「……那是因為現在就我們兩個在講這個話題啊。有意見的話,就去找個男朋友──」


    「不要。」


    被她這樣急切地否定,我不由得住嘴了。


    結女在桌子的另一邊,注視著空碗。


    「我……不想要那樣。」


    「……你這……你是說──」


    「──你猜我是什麽意思?」


    她略微抬眼看我一下,眼神像是在考驗我。


    我像是被她的目光射穿,喉嚨深處卡著東西,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結女輕聲笑了一下,好像在拿我尋開心。


    「原來如此……我有點明白了。」


    「明白什麽啊……」


    「沒有啊?隻是覺得國中時期如果交過一個超帥的男友,就會覺得其他男生都比不上而已啊?」


    「…………嗄?」


    「開玩笑的。」


    她咧起嘴角,露出小孩子惡作劇成功般的笑意。


    難道說,她剛才……是在戲弄我?


    這個除了成績之外一無是處,高中出道的草包耍了我?


    「吃完了就再去睡一下吧?我看你腦袋還迷迷糊糊的。」


    「……我會的。」


    對。我腦袋還迷迷糊糊的。等我驅除了體內的病毒,我絕對不會再被這女人的玩笑話整到。


    ……她到底想幹嘛啊?我說真的。


    既不像平常那樣活像隻刺蝟,又不像以前那樣對我表示好感。


    簡直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 伊理戶結女 ◆


    「……呼──……」


    目送水鬥回到二樓去之後,我呼出長長的一口氣,整個人懶洋洋地靠到椅背上。


    目前,我大概就隻能做到這個程度了。


    不拿玩笑話當外衣,就無法說出真正的心意。


    而且……其實也有點好玩。


    「……嗬嗬,嗬……」


    隻要想到水鬥現在一定還在思考,我剛才那種意有所指的言詞與態度代表什麽意思,就讓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揚。


    這就是女人。是成熟女人的樂趣。


    我果然已經長大成熟了。國中時期的我,絕對耍不了這種高難度的小心機──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結女──?怎麽一個人在傻笑啊──?」


    「呼啊啊──!」


    不知什麽時候回到家裏了的媽媽忽然跟我說話,把我嚇得跳了起來。


    ◆ 伊理戶水鬥 ◆


    『……聽說傳染給別人就會好,是真的嗎?』


    又作夢了。


    我一眼就看出來了。那女的……那個隻會裝聰明的草包,怎麽可能會露出這種妖豔的微笑逼近我……如果是想騙我,手法也太粗糙了。


    我讓意識浮上表層,試著擺脫迫近而來的微笑與嘴唇。


    黑暗逐漸覆蓋我的視野,過了一會,我才發現那是我的眼皮。


    真是,不得不說我也太單純了。竟然隻因為剛剛被她戲弄,就作這種粗糙不堪的夢。那家夥哪有那個膽趁我睡覺的時候偷襲我啊。就連還在交往的時候,她都很少主動吻我了──


    我一邊在心裏覺得好笑,一邊緩緩睜開眼睛。時間可能已是深夜了。白天睡了很久,現在要再睡著恐怕很難。要做什麽打發時間好呢?對了,好像還有書沒看──


    「……………………」


    「……………………!」


    說真的,我以為我還在作夢。


    因為當我微微睜開眼睛時,結女靜靜合起眼瞼的臉龐,真的就在我眼前。


    我急忙憋住呼吸。


    從結女唇間漏出的細弱呼吸,碰到了我的嘴唇。


    結女把垂落的發絲撩到右耳後麵,維持著這個姿勢把臉湊近過來。我如果把臉別開,她就會知道我醒來了。所以我隻能眼睛睜開一條縫,注視著她的動作。


    鄉下那個夏日祭典之夜,重回我的腦海。


    對,有過那麽一次。那是這家夥主動吻我的少數例子之一。


    ……不,不對。那隻是失去平衡罷了。


    那這次又是什麽?又沒站穩了?這麽湊巧?哪有可能啊,笨蛋!給我冷靜點!要是這種事情一再重演,會發生什麽狀況?也許會沒多想就隨便她……然後半推半就……我們可是住在同一個屋簷下耶。在這種環境下隻要想兩人獨處,隨時都可以輕鬆辦到耶!要是變成那種狀況,一切就──


    「……說說而已啦。」


    ──結女迅速把臉移開了。


    壓迫感急速消失,我簡直像被拋下了一樣。


    我眼睛睜著一條縫往她望去,發現結女正低頭看著我。我急忙裝睡,就聽到結女自嘲般地輕聲一笑。


    「要是傳染給別人就能好,誰還會害怕傳染病?」


    打圓場般地喃喃自語後──結女就快步走出了房間。


    等聽不見她的腳步聲後,我霍地坐了起來。


    退熱貼啪答一聲從我額頭上剝落,掉到棉被上。


    有好一段時間,我無言地注視著它。


    「……………………」


    ──……說說而已啦。


    聽你在講!


    這笑話是對誰說的啊!又沒有人在看!就算是小醜一個人的時候也會乖乖閉嘴啦!


    「……唔……」


    身體幾乎已經完全恢複健康了,隻剩下喉嚨的乾痛。然而現在卻冒出了新的症狀。我感到頭暈目眩。


    不懂。


    我真的不懂。


    我……到底該怎麽做?


    「──啊,水鬥你醒啦。」


    房門打開,由仁阿姨探頭看進來。


    由仁阿姨走進房間裏,坐在結女剛才坐過的椅子上。


    「身體感覺已經好多了?」


    「是的,對……好得差不多了。」


    「年輕就是本錢呢。本來是想趁這少數機會當一下媽媽的,結果好像沒我出場的份。」


    由仁阿姨笑得開懷。


    我看了看時鍾。就快過午夜十二點了。算起來我大概睡了三~四小時……但她說沒她出場的份,難道真的回來得這麽晚?


    「其實是這樣的──……啊,不要跟結女說喔?」


    由仁阿姨豎起食指做出保密的手勢,開心地說了。


    「我問結女要不要換我來照顧你,但她拒絕了,說是想自己來。」


    ……照顧生病的我?自己一個人?


    「她不習慣做這種事,明明已經很累了,真不知道什麽時候長大變成了這麽有責任心的孩子~」


    由仁阿姨的這些話聽起來毫無心機,純粹隻是為了自己孩子的成長感到欣慰。


    但是,我無法那麽單純地去理解這件事。


    我不認為那隻是一種責任心的表露。


    ……你究竟是喜歡我,還是討厭我?


    當我們還是兄弟姊妹時,喜歡或討厭都沒差。無論喜歡還是討厭──我們都隻不過是曾經交往過的繼兄弟姊妹罷了。


    可是,假如你正在試著成為另一種存在──


    ……既有種飄飄然的感覺,又覺得悶悶不樂,使我心神不定。


    喜悅與厭煩的心情互相交雜。


    在這個當下,隻有一件事我能確定──


    「請幫我向她道謝。」


    「什麽~?你應該自己說吧?」


    「…………我不好意思。」


    見我別開目光小聲這麽說,由仁阿姨連眨好幾下眼睛,說:


    「討厭,害我忍不住要偷笑了……!沒想到水鬥你也有這麽可愛的地方!」


    「……請別取笑我了。」


    「好,我決定了。我絕對不幫你說!」


    「咦?」


    「如果你是真心感謝她,就必須自己道謝。以後再找機會說就好,但是一定要說出口喔。」


    「呃……」


    「嗬嗬!是不是很有媽媽的樣子啊?」


    由仁阿姨微微一笑,說:


    「這就是共同生活的秘訣。由我這個犯過一次錯的壞榜樣給你忠告!」


    ……真難吐槽。不過……


    「我明白了。」


    作為子女,隻能點頭答應了。


    ◆ 伊理戶結女 ◆


    隔天早上。


    我起得比平常晚很多。因為昨天我陪在水鬥的身邊到半夜──我知道他已經好多了,不需要我擔心,但四月我感冒的時候他好歹也照顧過我……所以我覺得應該陪他陪到最後……還有就是,嗯,那個男人的睡臉很可愛。


    不過後來媽媽告訴我他已經好起來了,於是照顧結束,我上床睡覺──現在才起床。


    我待在客廳考慮午餐怎麽解決時,階梯那邊傳來軋軋聲響,接著客廳門打開了。


    是穿著睡衣的水鬥。


    頭發睡得亂七八糟的。


    「啊……早。」


    「……………………」


    水鬥輕瞥了我一眼,就走向廚房,拿濾水壺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臉色已經完全恢複正常了。


    我走到他身邊說:


    「沒有發燒了吧?」


    「……………………」


    「肚子餓不餓?我正打算要煮午飯……」


    「……………………」


    水鬥一句話都沒回答,徑自從冰箱裏拿出冷凍炒飯,打開微波爐。


    怎、怎麽了?幹嘛不理我?既然感冒已經好了,應該不用擔心傳染給我了吧?


    「欸,我在問你──」


    我伸手想抓住水鬥的肩膀。


    水鬥快速閃開,與我拉開了一步距離。


    「咦?」


    我的手撲了個空懸在空中時,水鬥隨便瞥了我一眼……


    「……不要靠我靠太近。」


    他小聲地低喃一句,關上了微波爐的門。


    轉盤開始轉動後,水鬥定睛注視著它,就再也不說話了。


    我愣愣地看著他的側臉。


    「……是、是怎樣啦……」


    虧我昨天那麽細心體貼地照顧生病的你……!你都沒有半點感謝的心意嗎!


    「嗬嗬……」


    坐在餐桌旁休息的媽媽看著我們,在那裏偷笑。


    「……怎麽了?幹嘛偷笑?」


    「這個嘛,也許你以後就知道了吧?」


    幹嘛等以後,不能現在就告訴我嗎?


    不管我有多想知道,媽媽跟水鬥都不肯給我半點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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