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結束後,我去老地方一看,你依然在那裏等我。


    這表示,一切都不是虛假。


    你與我成為了戀人,之間因為一點小事產生摩擦,以及整個暑假都沒見麵──一年前的這一天,曾經那般填滿內心的感情,已經變得如此淡薄,也全都不是虛假。


    ──……早安,伊理戶同學。


    ──……嗯。早安。


    如果全是虛假,該有多好。


    如果全是我的妄想、幻想……不是現實……我還有可能忍受這樣的自己。


    可是,你在這裏。


    對一個多月沒見的我,主動打招呼說「早安」。


    你不明白嗎?


    你不明白對我而言──沒有比這更大的絕望了嗎?


    ──……呃,暑假作業……寫好了嗎?


    我想這一刻,又是一個懸崖勒馬的機會。


    我可以把什麽回憶都沒有的暑假,真正地從回憶中抹除。在那一刻,我們一定有機會可以恢複到從前的關係……我想應該有某些話語,能夠讓這一切化作可能。


    但是,我無法選擇原諒。


    我無法原諒我自己。


    所以……


    ──嗯。閑著沒事,就寫完了。


    你略略僵了一下。


    自那時起,漫長的自傷行為就開始了。


    am06:03■文化祭早晨


    透過窗簾射入的晨光使我眯起眼睛,我慢慢從床上爬起來。


    這裏不是我的房間。是學校的休息室。


    我連眨幾下眼睛,看看時鍾。早上六點。好久沒這麽早起了。


    環顧室內,八張床上各躺著一個執委女生,發出細微的呼吸聲。這是昨天忙著最後趕工而決定留校過夜時,學長姊為了學妹們做的貼心之舉。同樣一年級卻隻能用睡袋睡大通鋪的男生都在抗議就是了。


    雖然還有一點時間,但我不想睡回籠覺。今天是文化祭的正式活動,是文化祭執行委員最忙碌的日子。得鼓起幹勁好好做才行。


    總之先去洗把臉吧。我穿著用來代替睡衣的運動服,悄悄走出休息室。


    去洗手間之前,我從走廊偷看了一下隔壁的會議室。睡睡袋的委員們,大致分成男生與女生兩邊擠著睡。會議室比教室大得多,但人口依然稠密到看了都嫌擠。像這樣男女生一起睡大通鋪,其實也讓我有點向往,但我怕我會緊張到睡不著……


    「……奇怪。」


    一方麵因為昨天鬧到滿晚的,大家幾乎都還沒起來。可是隻有一個睡袋,變成了空殼。記得睡在那裏的,應該是……


    我一邊把這事放在心上,一邊到洗手間的洗手台洗臉。氣色還不錯。在陌生環境睡覺本來讓我有點擔心,看來身體狀況沒問題。


    回到悄然無聲的走廊上,有種不可思議的感受。再過四小時,校內想必就會變得人山人海、熱熱鬧鬧的。可是現在,卻隻有我的腳步聲……


    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我忽然有點想在這片寧靜中來個探險,於是決定在校園裏四處漫步。


    走在冰涼刺骨的走廊上,我探頭看看教室,或是從窗戶往外看。


    來到樓梯,我沒多想就往上走。因為我本來就沒打算走出校舍,況且平常也很少去樓上區域。


    我在樓梯平台轉個彎繼續上樓,就看到一扇門。


    是通往頂樓的門。


    記得這扇門,平常應該是關閉的。但好像哪個學長姊說過,目前因為有放下長條布幕等需求,暫時破例開放。


    既然隻有現在才能進去,反正機會難得……


    我握住冰冷的門把一轉,門就開了。


    「……………………」


    緊接著,奪走我視線的,既不是開闊的空間,也不是遼闊無際的青空。


    而是隻身坐在高大鐵網前麵,他那熟悉的身影。


    「……水鬥?」


    穿著運動服的水鬥背靠鐵網坐著不動,隻把脖子轉過去俯視地麵。


    他聽到聲音轉回來看我,低聲說:「是你啊……」眼睛又轉回去望向鐵網之外。


    我先關上門再走向他,對他說:


    「你在這裏做什麽?不冷嗎?」


    「是有一點……早知道就帶外套來了。」


    「……你在這裏待多久了?」


    「大概來了半小時。太早醒來了……」


    真稀奇,這個夜貓子……或許睡大通鋪就是沒睡好吧。


    「還好嗎……?沒睡好的話,可以去睡我睡過的床……」


    「你睡過的床?」


    水鬥像是把我當傻瓜般冷冷一笑。


    「大有長進啊,已經改掉怕羞的毛病了?」


    「又、又不會怎麽樣!休息室的床是公共用品啊!……再說,如果是你,現在才來計較這個,好像也太晚了……」


    坦白講,我剛才那樣說完全不經大腦。竟然想讓這男的去睡我才剛睡醒的床,我到底在想什麽啊~……!


    「恕我婉拒。與其讓我一個男的去睡女生正在睡覺的房間,我寧可睡睡袋。」


    「這、這樣呀……說得也是。」


    為了掩飾尷尬,我順著水鬥的視線望去。


    沒什麽特別的東西。隻有目前無人的成排攤販罷了。


    「……其實,我本來可以回家一趟的。」


    水鬥忽然自言自語般地說了。


    「但總覺得過意不去……所以就來這裏休息。我一個人比較能放鬆。」


    ──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總算反應過來,他是在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休息啊。的確,這個本身奉行個人主義的男人,忽然被丟進了需要過夜準備文化祭、青春洋溢的活動。也許不盡量確保一點個人時間就會靜不下心來。


    既然這樣,那我也該體諒他的心情,早早離開──


    ──錯了!


    搞清楚,這可是好機會!我得約他一起逛文化祭才行!之前我總是告訴自己,反正都會一起做執委的工作……拿這個當借口一再拖延,但是沒有比現在更適當的狀況了。


    「問……問你喔。」


    我站在坐著不動的水鬥旁邊,一邊頻頻偷看他的臉色,一邊說道。


    「文化祭……你有跟東頭同學或其他人約好一起逛嗎?」


    「沒有,沒特別約。不過那家夥反正一定沒地方待,我打算有空的時候去陪陪她。」


    很、很好……看來他們沒打算來場文化祭約會。


    「既、既然這樣……我想想,到了下午!等執委的巡視工作,還有模擬商店輪班結束!……要不要,跟我一起逛?逛文化祭……!──啊,要不然幹脆找東頭同學一起好了!」


    我退縮了~!


    腦中閃過他拿要陪東頭同學為由拒絕我的場麵,害我在最後一刻退縮了!


    不、不過……好吧,也可以!總比約不到來得好!往好方麵想吧!


    水鬥看我一眼,說:


    「……也好。再說我在當執委,伊佐奈在文化祭卻什麽也沒做,可能又要沒來由地搞自卑了。有你在或許也比較好,如果隻有我們倆八成隻會窩在圖書室。」


    「非常容易想像……」


    我完全無法想像水鬥與東頭同學,就兩個人一起逛文化祭模擬商店的模樣。


    「那就……說好嘍?」


    「嗯……」


    我成功了!雖然跟想像中不太一樣,但我成功了!


    一覺得放下肩膀上重擔的瞬間,我的身體打了個冷顫。好像開始有點涼意了。


    「欸,是不是該回去了?你不覺得這裏比想像中冷嗎?」


    「你的確是該回去了。因為你弱不禁風。」


    「沒、沒國中時期那麽誇張啦……!不對啦,我是在問你。」


    「我目前還好。不用擔心,我會在著涼之前回去的。」


    「喔……」


    雖然有點猶豫,但我還是留下水鬥一個人,回到了校舍內。


    在關門的前一刻,我看到水鬥仍然無所事事,隔著鐵網俯視校園。


    am09:18■比平常看起來更成熟的你


    「喔喔──」


    麵對尷尬得要命的川波,我小聲鼓掌了一下。


    他穿著和服搭配袴褲的書生裝扮。偏明亮的發色與抓了點造型的發梢都維持原樣,但意外地還不錯看。比起伊理戶同學別有一番特色,帶點吊車尾的感覺──好吧,喜歡的人就會喜歡吧?


    「還不賴嘛。恭喜你不用剃光頭了。」


    「我穿起來不好看你就要給我剃光頭嗎!」


    「因為不是要扮書生嗎?就是那種好像很聰明的男生不是嗎?根本跟你正好相反嘛。」


    「就算剃光頭也不能改變這點啦!」


    「說得也是。要是這樣就能變聰明,每次考試都會剃光頭了。」


    「嗚……無法回嘴……」


    我哈哈大笑,然後用手指輕輕抓住袖子往上拉,讓川波看看我的模樣。


    「所以呢?我看起來怎麽樣──?」


    當然,我也是袴裝配靴子的窈窕淑女。


    見我賊兮兮地笑著等回答,川波給我一個白眼,說:


    「不是,試穿時就看過了啊。現在還有什麽好看的……」


    「要你稱讚幾遍就幾遍!」


    「幹嘛啊你。擺女朋友嘴臉喔?」


    「不是女朋友也得給我一直稱讚!你那張痞子臉是擺好看的嗎!」


    「很遺憾,就是擺好看的啦!」


    川波臭著臉歪頭,眼睛看向我的頭頂。


    一如平常綁得較高的馬尾,今天做了一點變化。


    「……你綁的緞帶,是不是跟平常不一樣?」


    「很可愛吧?是搭配這套衣服的和風樣式──」


    「好像和果子的包裝袋──好痛!喂,不要踢了!不要穿靴子踢我!」


    「你不準再給我!擺出一副很會哄女生的嘴臉!」


    「你才是不要千方百計想讓我把你當女人看啦笨蛋!」


    我用下段踢連踢他好幾腳,這時我的好朋友麻希從布簾隔開的店員空間露臉,喊著:「喂──」


    「那邊那對夫妻──開場時間就快到了,不要再講相聲啦,快做準備──」


    「你說誰是夫妻啊──!」


    「我太傷心了。伊理戶同學是萬人迷,小月月又在表演夫妻相聲,搞到現在連奈須華都有男朋友了。變得好像就我一個人空虛寂寞!嗚呼哀哉……」


    「麻希你不用擔心啦。你長得又高又帥啊。」


    「受女生歡迎也沒意義好嗎!」


    加入籃球社的麻希個頭瘦長高挑,穿起袴裝也非常帥氣,理所當然地大獲女生的好評。但天不從人願,像她這樣的女生常常都對同性不感興趣。


    「我也好想要男朋友啊~!不曉得今天會不會有人向我搭訕?」


    「就說禁止搭訕了。」


    川波傻眼地說。


    「真要說起來,上那種男人的當絕對沒好事啦。你可不要過於心急,就對自己太隨便喔。」


    「咦……?」


    麻希睜大眼睛注視著川波,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這是怎樣?


    「咦?慘了,我竟然有點心動。幹嘛啦川波!搞半天結果還是跟你那張臉一樣花嘛!小心被老婆罵啊~!」


    「老婆?你看我像是已婚的樣子嗎?」


    「出現啦~!假裝單身的偷吃男~!」


    「……………………」


    我沒說話,瞪著跟麻希兩個人笑成一團的偷吃男。


    ……是怎樣?要你稱讚我的cosy好像要你的命,對麻希講話就這麽溫柔啊?哼~……這樣啊~……是喔……


    「(……最好又被女生搭訕吐滿地算了。)」


    我不會再幫你了。最好變成怪人嘔吐男被取笑到下輩子。


    就在我把頭一扭,準備進入員工區時……


    「說到搭訕,你也要小心一點喔。」


    川波忽然用較為柔和的聲調對我說了。


    「畢竟你就隻有這張臉好看。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cosy好像把你襯托得成熟了一點──」


    「咦?你說我嗎?成熟──」


    「──畢竟穿了靴子,個頭墊高了一點嘛。」


    「……………………」


    「好痛!不要踩我腳!靴子耶!要踩爛了要踩爛了!」


    踩爛最好!


    am09:45■來自大正的救世主


    文化祭就這麽開始了。


    我們一年三班,大家都幹勁缺缺,擺攤內容用隻需要最少準備與人力就能搞定的攝影展應付了事,一心隻想去把其他班級玩過一遍,享受文化祭之樂。


    多虧於此,我沒做多少事也不會被責怪,但當天也就是今天,沒地方可以去玩的我除了待在自己這間毫無樂趣的教室發呆之外無事可做……結果意想不到的是,輪班顧攤閑著沒事做的兩位女生竟然湊到我麵前,就像找到了好玩的玩具一樣。


    「欸欸,東頭同學你不去玩嗎?」


    「咦,呃……沒有這個打算……」


    「你在等男朋友對吧──?記得伊理戶同學是執委,應該要忙著巡視什麽的,不太有時間陪你吧?」


    「啊──對喔──欸欸,東頭同學的男朋友是怎麽樣的人啊?我還沒看過他耶──」


    「嗯──有點文弱書生的感覺……也有女生說他很帥,但我還是喜歡強壯一點的。」


    「誰在問你喜歡的類型啊!對不起喔,東頭同學!這家夥就是個肌肉控!」


    「竟敢這樣說我!你還不是一樣喜歡肌肉!」


    「啊……啊哈哈──……」


    來人啊──!救命啊──!有兩位不知道姓啥名誰的女生,拿我當成茶餘飯後的聊天話題──!她們自己聊得開心,我卻隻能陪笑臉──!


    這時,也許是我發自內心的祈求傳達給上天了。


    與熱鬧的走廊正好相反,門可羅雀到實質上變成休息區的我們班級,出現了一名訪客。


    和服。


    袴褲。


    披著鬥篷,戴著學生帽。


    一身穿著儼然像個書生的那個人──


    ──正是水鬥同學。


    「……嗚欸……」「咿嗚……」


    水鬥同學讓黑色鬥篷飄飛著進入教室的瞬間,聊得正起勁的兩位女同學發出冷風從縫隙鑽進室內般的哀叫,就這樣靜止不動了。


    我也一樣。


    事情……事情,我已經聽說了。人家也拿照片,給我看過了。可、可是這個……可是這個……!


    ──這完成度也太高了吧──!


    完全是大戶人家的長男嘛!完全是父母指定的未婚夫嘛!就是那種當我正在為了爹娘擅自議婚而心懷不滿時,還沒等到正式介紹就湊巧邂逅對方,在不知道對方正是未來夫君的情況下怦然心動,心想:「如果他是我的未婚夫該有多好……」結果竟然成真了!的那種情節!那種角色!


    嚇、嚇死我了……嚇到我都變成夢女子了。


    水鬥同學迅速掃視教室,很快就看到了我,靜靜地快步走來……奇怪?怎麽不是夢?他真的過來我這邊了耶。啊!竟然忘了,他本來就是我的男生朋友啊!


    「伊佐奈。」


    而且從前一陣子開始,他就在用名字叫我了!


    「我來看看你怎麽樣了……你在忙嗎?」


    「……啊嗚啊嗚啊嗚……」「……呼嗚呼哇……」


    被他那雙清澈澄明的眼睛看過來,剛才還有說有笑的兩位女生都罹患了我這種等級的溝通障礙。


    看到這種場麵,水鬥同學微微偏頭,然後眼睛轉回來看我。


    「我現在要去巡視,中午再來接你……這套衣服是為了宣傳被逼著穿的,到時候我就要立刻脫掉。」


    「「「萬萬不可!」」」


    所有人異口同聲地說了。


    就連剛才隻會陪笑臉的我,聲音也跟她們完全一致。


    看到我們忽然變得團結一致,水鬥同學驚得直眨眼睛,但還是說:


    「好吧,總之,我隻是來看看你好不好。看來你沒有像我想像的那樣遇到困難,我放心了。那我走了。」


    說完,水鬥同學就毫不留戀地離開了教室。


    不知姓啥名誰的兩位女生,出神地目送他的背影離去,說:


    「……知性派或許也不錯……」


    「……對呀……」


    才看一眼就能扭轉女生的喜好……太可怕了,水鬥同學。


    am10:05■內心悸動勝過千言萬語


    「你看你看,是大正淑女耶──」「哇!真的耶,好可愛喔!」


    再次聽見這樣的聲音,我感到臉龐有點發熱。


    本來以為文化祭當天到處都有人cosy,就算穿著袴裝配靴子走在走廊上也不會太顯眼,看來是我太天真了。更何況本來就是因為吸睛才挑中這套服裝的。


    「真是……!這樣的話還不如在店裏招呼客人比較好……」


    「做不來的事情就不用提了。」


    「你怎……!誰、誰說我做不來了!不過就是招呼客人嘛!」


    我對一身書生打扮的水鬥提出抗議。忽然講話刺人,竟然還一臉不在乎!


    披著鬥篷的水鬥,背上掛著大書「1年7班 大正浪漫咖啡廳!」的廣告牌。我們去做執行委員的巡視工作之前去了一趟教室,結果被曉月同學掛上了這塊牌子。坦白講這比服裝更讓人難為情,所以我跟水鬥定時輪流掛。


    「等我輪班時你給我看清楚了。我這個人隻要有心就辦得到!」


    「我知道。我每晚都聽到你在練習。」


    「噫嗚……!你、你怎麽可以偷聽……!」


    「誰教你聲音那麽大。」


    由此可見,同住一個屋簷下也不見得都是好事。像是情人節的時候該怎麽辦?我要在哪裏做巧克力?


    文化祭期間,執委最花時間的工作,就是巡視校內。看到突發狀況要解決,看到小孩迷路要帶路,連怕生的閑工夫都沒有。


    之所以允許讓東頭同學跟我們一起逛文化祭,原因就是這個巡視工作。因為這實質上不就等於約會了嗎!據學長姊所說,似乎也有人在一起當執委之後開始交往。


    我看看手表,說:


    「啊……我、我跟你說,差不多該過去了。」


    「嗯?……喔,你說檢查鬼屋啊。」


    「對!遲到會給人家造成困擾的!對不對!」


    對攤位進行安全檢查,也是文化祭執行委員的工作。


    沒錯,因為鬼屋內部光線昏暗,容易出意外,所以執行委員必須先進去做安全確認。


    這是工作,絕非出於我的私人欲望。是出於義務!是迫不得已!才會就我跟水鬥兩個人進鬼屋……!


    「啊,他們好像來了喔?」「你們是執委嗎──?」「哇!衣服好好看喔──!」


    到了我們負責的班級,幾名負責坐櫃台的同學,在改頭換麵變得鬼氣森森的教室前麵等我們。


    這個班級似乎就差一點沒能及時布置完成,所以我們要等到文化祭開始後過了一小段時間才能來檢查……但不愧是用盡最後一分一秒精心打造,光用看的就知道做得很精致……


    沒理會開始有點害怕的我,水鬥拿出公事公辦的客氣態度跟對方說:


    「方便讓我們檢查一下嗎?」


    「請進請進──!」「請兩位一起進去──!」「走路小心,順著路線走就行了!」「……順便講一下,裏麵非常陰暗,就算兩個人黏得緊一點也不會被發現喔!」


    嗚哇!還講話慫恿我們!原來這間鬼屋,是專為情侶設計的……!


    「……走吧。」


    留下一段難以判斷有何含意的空白後,水鬥伸手準備掀開擋住入口的黑色布簾。


    「等、等等我……!」


    我急忙追上去,穿過布簾。


    裏麵真的很暗,簡直不像是大白天。就好像進了洞窟一樣。隻是,遠處有一盞引路般的燈光,散發人魂般的朦朧幽光……那是什麽的燈光?是怎麽做的?


    「路線倒是做得很好懂……」


    水鬥進入工作模式,冷靜地做檢查。有點忘了,這男的好像不怕鬼?唉──真是,可惜交往的時候沒跟他去玩玩看鬼屋!


    我靜靜地做個深呼吸,下定決心之後開口說:


    「……欸……我,可以……牽你的手嗎……?」


    「嗄?為什麽?」


    我才想問「為什麽」好嗎!枉費我講得這麽可愛,你怎麽是這種反應啦!


    我不屈不撓地繼續進攻。


    「你看嘛,這裏這麽暗,我們又穿著袴裝,要是摔倒撞壞東西不是會給人家造成困擾嗎?考慮到彼此都有可能出狀況,所以……好嘛。」


    「……好吧,也好。我知道了。」


    一聽到這句話,我立即讓手滑進水鬥的手心,與它十指交扣。


    他的手纖細瘦弱,但有一絲絲粗硬,的確是男生的手……比起國中時期,好像大了一點。


    發現我若無其事地握成情侶握法,水鬥略瞥了我一眼。但我佯裝成無心之舉。我可沒想那麽多喔?是你自我意識過剩了吧?看到我這樣,他的視線飛快逃向了一旁。嗬嗬嗬。


    就這樣,鬼屋約會開始了。


    滴答……我們聽著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水聲,走在幽暗的窄道上。這時──從那盞本來以為是引路用的燈光,出現了第一個刺客。


    「噫啊!」


    我沒耍心機,真的隻是出於自然反應,忍不住抓住了水鬥的手臂。


    因為一個顯然不屬於人類、奇形怪狀的身影,閃現於光源黯淡的布簾上。


    我本來以為講到鬼屋,就是一隻毫無血色的手「啪──!」猛地從紙門冒出來那樣,所以看到周圍空無一物就以為安全了。沒想到這麽快就被趁虛而入。


    「……喂……」


    就在我因為嚇到以及少許的不甘心而僵住不動時,耳邊聽見了微微顫抖的低喃。


    「你要黏在我身上多久啊……」


    「啊……對、對不……」


    不,慢著。就是因為我總是在這種時候退縮,才會永遠是個小孬孬。遇到這種絕佳場麵,不乘勢追擊怎麽行呢!


    「可……可以再讓我靠著你一下嗎……?那個……我會怕……」


    「…………平常整天狂嗑分屍案小說的家夥還來這套?」


    「推、推理跟驚悚是完全不同的類別吧!」


    我倔強起來,把水鬥的手臂摟得更緊。過了三秒──我才終於發現,我把我的胸部整個按在他的手臂上,無奈我已經被斷了退路。嗚啊啊啊嗚嗚……雖然很難為情,但現在逃開就會被他發現我在硬撐……


    ──怦咚……怦咚……怦咚──


    心跳加快了。這個聲響,是否從手臂傳達給你了?你能理解這是因為我跟你手挽著手嗎?或者,你會以為我隻是被鬼屋嚇壞了?


    「…………我們快走吧。路線應該不會太長。」


    水鬥沒讓我知道答案,就拉著我往前走。


    之後,精心設計的嚇人陷阱繼續層出不窮。鬼怪突然蹦出來隻不過是個開始,一下子是在不知不覺間有人尾隨身後,一下子又是「啪噠啪噠啪噠!」地隻聽到好大的腳步聲跑過,變化多端的機關真的太可怕,使我早就失去了誘惑水鬥的心情。


    就在覺得應該快要走完了的時候,前方出現了一扇門。


    是教室的拉門。走出那扇門就離開鬼屋了。


    豈料──這個給人希望的出口,卻貼了這麽一張紙,遮住了門上的小窗:


    『兩人的真愛將會擊敗怪物,解開門扉的詛咒。你們必須相吻。若是辦不到的話相擁也可。』


    「……………………」


    「……………………」


    這什麽啦!


    意思是說不接吻就出不去嗎!哪有這種鬼屋啦!


    其實我原本就有不祥的預感了──……因為我們要進來的時候,大家不知怎地都在邪笑……


    我偷偷對水鬥耳語:


    「(怎、怎麽辦……?)」


    「(哪有可能照辦啊?既然拿接吻當條件,就表示一定有人在偷看好嗎?)」


    對、對喔。說得也是。仔細想一想,水鬥跟東頭同學在交往已經成了一般認知,我現在要是跟他接吻,就算隻是做做樣子還是有可能走漏風聲,造成大家誤會水鬥腳踏兩條船……


    「那就……沒辦法了。嗯,出不去就糟糕了嘛!」


    我講得大聲一點,先聲明自己是逼不得已才這麽做的。然後──


    ──抱緊。


    我從正麵抱住水鬥。


    紙上有寫辦不到的話擁抱也行。我沒辦法吻他,所以隻能這麽做。別無選擇,對吧?


    「喂!你──」


    「好了啦,快點。我們必須互相擁抱才行,所以……你也要。」


    「…………天殺的……」


    我笑了一下。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認真說出「天殺的」這種字眼──


    ──抱緊。


    雙臂從肩膀兩側包覆到背後,我依偎在水鬥的臂彎裏。全身感覺到水鬥的體溫,胸中充滿一種溫暖的幸福心情。既像興奮,又像安心……啊,也許自從分手以來,我還是第一次被這樣擁抱──


    ──撲通,撲通,撲通──


    貼合的胸口,傳來節拍與我稍有不同的心跳。而且,心跳隨著時間一點一點慢慢加快,我想一定不是我的心理作用。


    我不禁小聲噗哧一笑。


    然後,我無法阻止急速膨脹的調皮心情。


    我輕輕讓我倆的臉頰相貼,嘴唇湊近水鬥的耳朵:


    「(好久沒有這樣了呢。舒服嗎?)」


    ──怦咚!心跳聲漏了一拍。


    不管臉部表情如何老神在在,心髒不會撒謊。最近都隻有看到他冷靜處理執委工作的模樣,使得這紊亂的心跳顯得更加可愛。


    但是,美好的時間沒能維持多久,喀的一聲,門鎖打開的聲音響起。


    霎時間,水鬥迅速把我推開。我想湊過去看他的臉,但燈光太暗外加他立刻就把臉別開,我沒能看個清楚。


    不過嘛……我的表情大概也不能見人,所以沒被看見倒是好事。


    啊~!剛才那句話是怎麽蹦出來的啦!怎麽聽起來好像有點情色!


    「辛苦了──!」


    當我們開門來到光線明亮的走廊上時,彼此都不太敢正視對方,氣氛變得微妙尷尬。


    「怎麽樣!我們的鬼屋好玩嗎!」「做得很棒對吧!這下一定會變成情侶聖地!」


    麵對連聲自誇班級攤位內容的她們,我身為文化祭執行委員,不能不做出判決。


    「……基本上沒問題,但是最後那張告示會擾亂風紀,請拿掉。」


    「「「怎麽這樣~!」」」


    幾個女生心有不滿地哀叫,但其他男生都一臉「想也知道」的表情。嗯,這是當然的了。


    告別鬼屋班級,我與水鬥往前走,準備繼續巡視。


    走了一會兒,至今保持沉默的水鬥忽然間低聲說:


    「……剛才那個……」


    「咦?」


    「剛才那個……是因為那個鬼屋做得意外地用心,我被嚇到了而已。」


    ……你的心跳加快,是因為抱住我的關係吧?


    我沒說這種不知趣的話,而是說:


    「你害怕但是沒說出來?為了我?」


    「哪是啊!我隻是嚇了一跳──」


    「原來你剛才是努力故作勇敢呀?真可愛~!」


    「不是……哎喲,煩耶!」


    真的,你就隻有心髒不撒謊呢。


    am10:56■隻對你還不夠嗎?


    在鬼屋出了微不足道(真的微不足道)的小糗之後,我一路隨口應付得寸進尺的結女,兩個人一起繼續巡視。


    如果能消除三大欲望中的一個,我一直都想消除睡欲。因為我想把睡眠時間用來看書或是做別的事。然而現在,我更想消除性欲。竟然會因為那點程度的接觸就心慌意亂……又不是第一次,真是一輩子的恥辱。


    我走在文化祭的喧囂中,意識卻飄遊到另一件事上。


    不曉得伊佐奈是否正閑得發慌。剛才去看她的時候,班上女生找她講話似乎讓她相當為難──不過也罷,那家夥是一個人殺時間的專家,大概用不著我來擔心,但是能盡快去接她更好。


    「……!」


    我正要拿出手機看時間時,結女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剛才,她的表情是不是忍痛般地歪扭了一瞬間?


    「怎麽了?」


    「嗚……沒什麽。隻是有點絆到……」


    看見她那種空洞的笑法,我對她的了解可沒有淺到會把她的話照單全收。


    我低頭看看結女穿著靴子的腳,想了一下。


    「……鞋子磨到腳嗎?」


    「咦?你、你怎麽──」


    「穿新鞋子走了足足一小時,當然有這個可能了。」


    其實一開始就該想到了。但我實在沒想到那麽多……


    「保健室……不,可能有點遠。」


    「我、我沒事啦!」


    「少囉嗦。總之先讓我看看,我會做確認。附近應該有空教室,走吧。」


    我抓住結女的手腕,拉著她的手臂走。結女也沒做多大抵抗就跟著我走。


    空教室門口的走廊,冷清得像是被人遺忘的死角。整棟校舍籠罩在這麽多的喧鬧聲中,這一區卻安靜到隻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


    我打開門往裏麵看看,沒看到人。聽說往年有些學生會聚集在這種空教室偷懶不參加文化祭,但這間教室似乎是真的空著。


    「裏麵沒人。這樣正好,你在那張椅子坐一下。」


    「我隻是時不時會痛一下而已耶……」


    「會痛就是有問題。你要是變得走不動,工作就會落到我頭上喔。」


    「……你在擔心你自己?」


    「不行嗎?」


    「……沒有不行啊……」


    我讓結女坐在椅子上,蹲在她麵前,問她:「哪一隻腳?」結女回答:「右腳……」於是我解開右腳靴子的鞋帶。


    我幫她脫掉靴子,再來是襪子。看我用手指勾住襪子鬆緊帶,結女焦急地說:「等、等一下……!」但我在伊佐奈的訓練下,替女生穿脫襪子早已變成家常便飯。更何況這女的也曾經讓我幫她穿過膝上襪。現在才來裝純情也沒用。


    我讓襪子從她的肌膚滑落,露出白皙的腿。當我輕輕將手放在她的腳底做支撐時,「嗯嗚……」結女發出了像是怕癢的聲音。


    「……內側的踝骨與拇趾的根部附近有點發紅……目前看起來還不嚴重。」


    「就、就說了吧?我沒事的。」


    「我是說目前。等一下還要去班上輪班。照你的個性,就算在做事時被鞋子磨破皮也一定會忍住不說。」


    「……嗯…………」


    結女有些羞赧地住了口。


    既然已經像這樣發紅,最好做點處理。最好的方式是換穿習慣的鞋子,但現在手邊沒有那種鞋子……


    「……啊,有了。」


    我想起身上帶的東西,在袴褲的口袋裏翻找一下,把它拿出來。


    結女微微挑眉,說:


    「……ok繃?你還有帶這種東西呀?」


    「隻是備用,以免有兒童訪客摔倒什麽的。總之先把這個貼上,多少會舒服一點。」


    我把ok繃一塊塊貼上,蓋住發紅的部位。


    結女低頭看我弄,喃喃自語般地說了:


    「沒想到你……還滿會替別人著想的。」


    「……沒你說的那麽好。我隻是怕看到小孩子哭,才會第一個考慮因應措施。」


    「你其實很溫柔體貼的……可是,說不定隻有我與東頭同學知道喔。」


    貼完ok繃,我注視著結女赤裸的腳,拿起襪子。


    「就算是你說的那樣好了……那又有哪裏不好?」


    「如果大家都知道,或許可以增進你跟大家的感情呀。你知道嗎?其他執委都以為你很難相處呢。」


    「沒辦法,這是事實。」


    我沒抬頭,沒看結女的臉,替她的腳套上靴子。


    「被認為好相處隻會更麻煩。跟別人說話會讓我很累。」


    「跟我說話也是嗎?」


    「特別累。」


    「好歹都是一家人,講話別這麽狠嘛。」


    結女講是這樣講,卻輕輕一笑。


    ……但我就是不需要。


    我是不需要「大家」的那種人。


    跟你不同……差距大到無可補救。


    替結女綁好靴子鞋帶,我站了起來。她也從椅子上站起來。


    「怎麽樣?」


    結女看著貼了ok繃的右腳,在桌子之間走了幾圈。


    「……嗯,好像沒事了。不痛了。」


    「不要硬撐。我懶得再幫你看一遍。」


    「對人家好的時候嘴巴誠實點啦。」


    結女好像覺得很有趣,輕輕笑了笑,說:


    「謝謝。」


    我生病時結女照顧我的那幕景象,重回腦海。


    由仁阿姨要求過我,說要道謝就該跟本人說。可是──我到現在都還沒能對她說出那句話。


    不像你,這麽容易就能說出口。


    「…………嗯。」


    我簡短回答後,往教室的門口走去。


    從這個喉嚨裏溢出的,盡是空泛的虛無。


    am11:06■天才過頭的同班同學不知為何想讓我告別童貞


    ──嘰……


    我與水鬥一同走出空教室,正要離開的那一刻,背後傳來物體擠壓般的聲響。


    「(等、等一下!)」


    「嗯?」


    我壓低聲音但急促地叫住水鬥,然後悄悄轉頭望向才剛走出來的空教室。


    「(剛才教室裏……是不是有人?)」


    「嗄……?」


    水鬥詫異地皺眉的瞬間,又聽到嘰的一聲。


    我們麵麵相覷。


    然後,我們偷偷摸摸躡手躡腳,靠近才剛剛自己關上的門,從門上小窗往裏麵看。


    然後──目擊到那一幕。


    「──哎呀,哈哈哈。還真是驚險萬分呢。」


    「……拜托別這樣整人好嗎,紅同學……」


    目擊到一對男女,從講桌底下爬出來的那個瞬間。


    「「…………!」」


    他們躲在那裏?


    一直,躲在講桌下……當我把腳伸給水鬥,讓他摸來摸去的時候?


    而且那對男女,我對他們的長相再熟悉不過了。


    女生是以左右非對稱發型為特征的紅鈴理副會長。


    男生是總是與她形影不離,自然卷戴眼鏡的羽場丈兒會計。


    他們兩個……當我們待在教室裏的時候……一直都在講桌下的窄小空間,身體交纏……?


    「(咦?咦?什麽意思?他們兩個為什麽要躲起來……?)」


    「(那當然……是因為怕被看到吧……?)」


    咦?也就是說他們剛才在做被看到會很糟糕的事情?就他們一男一女?在沒有別人的空教室……?


    紅學姊啪啪拍拍裙子的臀部位置,坐到窗邊的桌子上,悠然翹起二郎腿。


    學姊整個人體格嬌小,胸圍也算比較小,但身體線條非常有女人味。換言之……好吧,換個說法的話……或許,可以說是安產型吧。穿著短裙卻翹起意外帶點肉感的大腿,讓人眼睛不知該看哪裏才好。事實上,羽場學長也不露痕跡地把臉別向一旁,我則是抓住水鬥的臉讓他往旁邊看。


    像是故意要刺激羽場學長一樣,紅學姊毫無防備地把雙手撐在背後。


    「好了,阿丈。既然你也吸飽了小生的體味,那就來繼續吧?」


    「我沒有吸,也不會繼續。」


    羽場學長明明白白地說了。我可能還是第一次看到他說這麽多話……話又說回來,繼續什麽……?是什麽的後續?


    紅學姊吃吃地笑。


    「說謊是不對的喔?你沒站穩把臉撞進我的胸口時,鼻孔明明就張大了個兩公厘不是嗎?真是抱歉,要是能預料到剛才那狀況,小生就會事前把胸罩脫掉了。」


    「超級不需要你雞婆……勾引我這種人有什麽好玩的?」


    「這問題真難理解。勾引看上的男人怎麽可能不好玩?」


    看上……!她說看上!她剛才說了,對吧!


    紅學姊帶著挑逗意味輕扯緞帶。


    「還是說,小生的處女之身不值得換你的童貞?」


    童──!


    「(……喂,繼續看下去會不會不太好?)」


    「(再,再一下!再一下就好!)」


    羽場學長背對著我們這邊,幾乎看不見他的臉,隻能勉強看出他的耳朵一片通紅。


    「……我已經說過好幾遍了,是我不值得你這麽做。我不知道你哪來的興致,總之我這種小角色是配不上紅同學的。」


    「竟然把別人的初戀說成興致,真不給麵子。小生已經說過無數次,你沒有你自以為的那麽渺小。就連小生都這麽欣賞你了,還不夠嗎?」


    「容我重申一遍,我隻是稍微擅長玩機器而已,沒有其他任何強項──」


    「每個人心中,都有個理想中的自己。」


    突如其來地,紅學姊如此告訴他。


    不可思議的是,那句話具有極強的力道,即使隔了一段距離仍深入我的耳膜。


    「無論當事人有沒有自覺。小生認為一個人的美麗,就蘊藏在尊崇這份理想的態度當中。阿丈,理想中的你十分美麗,所以你才會認為現實中的自己微不足道。你是因為尊崇自己的理想,才會過度貶低自己的現實。而我想告訴你的,就是你的這種態度最美。」


    羽場學長陷入沉默,我身旁的水鬥也憋住了呼吸。


    理想中的,自己……


    我也有那種理想。所以我才會把頭發留長,所以我才會改掉怕生的毛病,所以我才會努力交朋友──所以,我才會向他告白。


    不知道水鬥,是否也有這樣的理想。


    念國中的時候,我把他看做是無所不能的英雄。這個如今仍然好像什麽都會,仿佛一點也不需要別人幫助的他──是否也有個想企及的理想,以及無法企及的現實?


    「……就算是這樣好了。」


    羽場學長擠出平時很少發出,但堅定有力的聲音。


    「但理想中的我,絕不是那種會輸給腦袋聰明卻沒水準的同班同學笨拙的色誘,大家都在忙著做事的時候卻當起四腳獸的家夥。」


    「……原來如此。」


    紅學姊重新綁好扯鬆的緞帶,毫不留戀地從桌上下來。


    「小生看參考資料上說,趁大家工作時耽溺於肉欲會讓人特別來勁,看來這招不管用。」


    「請你立刻把那個參考資料丟掉。」


    「真傷腦筋。好吧,小生另外思考別的場麵就是了。看上理想崇高的男人可真辛苦。」


    「但願你能早日發現被怪女人看中才叫做辛苦。」


    啊,糟糕,他們要過來這邊了!


    我們一麵憋住氣息一麵離開現場。等拉開足夠的距離,藏身在文化祭的喧囂之中,我們才終於喘一口氣。


    「嚇死我了……之前就覺得那兩個人總是在一起,原來還真的是那種關係啊……」


    「我倒覺得好像不能一句話用『那種關係』就解釋清楚……」


    的確。該說不愧是紅學姊嗎?連談戀愛都特立獨行……或者應該說,好像多多少少有點耍笨。


    「……我同情羽場學長。」


    水鬥低聲冒出了這句話。


    「咦?為什麽?雖然紅學姊這人的確有點怪,但還是很可愛又迷人啊。」


    「重點就在於太迷人也讓人傷腦筋。」


    說完,水鬥就快步向前走。


    意思是說她太讓人高攀不起嗎?雖說那兩人的存在感的確天差地別,學長本人也是這麽說的……


    ……但我覺得那些事情都不重要呀。


    就像以前的我,都能跟我自認為配不上的你成為情侶了。


    am11:34■他受歡迎雖然是好事但還是讓我吃醋


    「啊……!來了來了!」


    我在教室前麵等了一下,總算看到結女跟伊理戶同學從人群中出現。


    看到我忙不迭地招手,兩人一邊看著後麵那扇門──顧客用的入口那邊,一邊跑向我。


    「對不起,有點遲到了……欸,怎麽會有這麽多人排隊?」


    「隊伍好像都穿過隔壁班的前麵了……?」


    「真的就是這樣──!排隊人潮比想像中還多……我們限製了用餐時間,還緊急增加座位,但還是趕不上──」


    幸好隔壁班沒用教室擺攤。否則現在兩邊的隊伍已經混在一起,變得亂七八糟了。


    「怎、怎麽會這麽受歡迎……?」


    「好像是風評太好了。木根衝的咖啡好喝到不是文化祭的水準──再來就是某兩位到處走動的同學大受好評,網路瘋傳中。」


    我輕輕搖晃手機給他們看,「怎、怎麽會──……」結女發出既有些困惑又竊喜的呻吟。但伊理戶同學就不開心了,皺著眉頭。


    「總之快來幫忙!人手嚴重不足!」


    「我、我們這就來!」


    結女拉著伊理戶同學的手,把他帶進教室。結果……


    「啊,是剛才那兩人……!」「唔哇~!果然好看到掉渣~~~!」


    店內霎時掀起一陣騷動,讓結女眼睛眨個不停。


    嗬嗬嗬,結女對自己的評價果然太低了。借此有點自覺吧~快發現自己是超級無敵美少女吧~


    然後,應該說很合理吧,注目焦點並不隻有結女一個人。


    看到穿著書生裝扮的伊理戶同學,占據店內七成以上座位的女性顧客,都在悄悄交頭接耳或是發出小聲歡呼,甚至還有人說不出話來,摀住嘴巴簌簌發抖。


    至於伊理戶同學本人,則是一臉無動於衷的表情無視於這些反應。雖說伊理戶同學如果知道自己有多行也很惹人厭,但假裝不知道卻也讓我心裏不太痛快。


    走進用布簾隔出的員工區,我發現結女似乎還沒跟上狀況。


    「呃……那個,沒想到會來這麽多女性顧客呢。」


    「對啊對啊,因為主要都是女生在推廣。多虧於此,店裏變成了女多於男的空間,之前擔心過的搭訕問題目前一次也沒發生──」


    再說入場本來就是采邀請製,那套係統分享的資訊目前也沒想像中多。就結果來說可能會以伊理戶同學的杞人憂天收場。


    「──你總算來啦,伊理戶……!」


    幾個男生一邊發出哀怨的聲音,一邊走進員工區裏來。他們都跟伊理戶同學一樣穿書生服裝,擔任外場員工。


    「那些被你吸引過來的女生,看到我們都在竊竊私語……!說什麽『怎麽感覺扮得不太像?』『剛才那個男生比較帥』……!」


    「還需要她們來講嗎!普通的高中男生本來就變不了書生啦!」


    「你要負責!用你的存在感衝淡我們的身影!免得我們的心靈受到更多傷害!」


    真可悲……


    看來由於不能像我們女生用華麗色彩掩飾缺點,男生那邊相當難熬。本來應該隻有熟人會來開些隻有朋友之間知道的玩笑,大家開心就好,要怪就得怪伊理戶姊弟這個活廣告太優秀,反而造成一些生客都來光顧。


    當幾個男生對伊理戶同學苦苦相逼時,靠著適度幽默的輕佻態度逐漸獲得人氣的川波賊笑著說:


    「客人都在心裏怦怦跳地等你出現哩。快去給點粉絲福利吧,伊理戶。」


    「……唉……」


    伊理戶同學憂鬱地歎氣。


    就連歎個氣都很有型,的確夠奸詐的。


    「知道了啦。不過我隻會照工作守則招呼客人喔。」


    「這樣就夠了。讓你出馬就輕鬆搞定啦。」


    川波讓路給伊理戶同學。


    我也推了推結女的背,說:


    「結女也快去!放心,就算犯錯也有我罩你!」


    「我、我會加油……!」


    我們把神色緊張的結女,以及深深壓低學生帽的伊理戶同學,一起推到了外場。


    霎時之間……


    「這邊這邊這邊──!」「我要點餐──!」「我要續杯──!」


    全場客人一齊舉起手來。


    哇喔~這絕對都是在故意鬧他們。


    麵對瞬間超出處理極限的點餐風暴,結女慌得手足無措。


    「這、這、這該怎麽辦……!」


    「從比較近的座位開始,選近的!其他的我們會招呼!來,這是點菜單!」


    我把點菜單拿給結女,把她送往附近的座位。那一桌是年輕女客三人組。本來以為會比男生或成年客人好招呼,沒想到……


    「哇──!近看還是一樣漂亮!」「你頭發是怎麽弄的啊!保養做得超專業!」「欸,可以讓我拍照嗎!我想上傳到限時動態!」


    「咦,啊,呃,那個……」


    「好了好了──!幾位客人──!請快點點餐──!拍立得照片一張十萬圓──!」


    看到女生特有的飽和攻擊讓結女當場無法招架,我伸出援手。幾個女生說「太貴了吧!」「不肖商人!」「老板打折──!」笑得非常開心。這不是真的在開店,所以招呼客人像這樣隨便一點反而剛好。


    「曉、曉月同學,謝謝你~……!」


    「不客氣。反正又不是真的在店裏打工,放輕鬆!我會再罩你一下子!」


    「嗚嗚,我真不中用……」


    個性好認真喔。就是這種地方可愛!


    至於伊理戶同學那邊,則是──


    「昂列咖啡一份,冰紅茶無糖一份,以上餐點正確嗎?」


    「正、正確……」「請、請問,是否可以拍照或是……」


    「非常抱歉,本店謝絕拍照……」


    他為難地露出靦腆笑容這麽說,「啊嗚……!」「不、不會,沒關係……」讓女生顧客一一陣亡。


    真意外。還以為他一定會麵無表情機械化地招呼客人,沒想到這麽會擺營業用笑容。


    「伊理戶同學隻要有心,就辦得到耶。反而讓我不懂平常那種冷漠態度是什麽意思。」


    「他好像隻要是公事,就會發動社交技術。做執委的時候也大多都是那種感覺……」


    「……你怎麽了?」


    我無意間看看結女的臉,發現她嘴角微微上揚卻又噘著嘴唇,表情十分複雜。


    結女害羞地用點菜單遮住嘴巴,說:


    「……我很高興別人懂得欣賞水鬥的優點,可是……他用笑容麵對其他女生,讓我有點……不喜歡……」


    「……………………」


    這女生會不會太可愛了一點啊!


    「喂──!伊理戶!過來一下!」


    待在附近的川波忽然把伊理戶同學叫來。


    伊理戶同學一臉詫異地過來後,川波死瞪著他說:


    「你待客方式……給我再冷血一點。」


    「哪有你這樣帶新人的啊。」


    「少跟我囉嗦!培訓時沒學過笑容不可賤賣嗎!」


    「你當你是墮入黑暗麵的麥當勞啊。」


    伊理戶同學冷靜的吐槽,「嗬!」把結女逗得小聲噴笑出來。


    am11:55■工作時的朋友跟平常完全不一樣


    偷偷現身。


    我是東頭伊佐奈,我來了。


    聽說水鬥同學與結女同學會從這個時段開始輪班,於是我來到一年七班,傳聞中的大正浪漫咖啡廳一探究竟,沒想到……


    「好有人氣喔……」


    從入口排了好長一條隊伍!變得好像是辦促銷活動時的misdo。


    好吧,雖然我本來就沒那個膽一個人入店,更別說咖啡廳對我而言遊戲難度也太高,但沒想到人氣竟旺到如此地步。


    那就稍微不好意思一下,從窗戶偷看好了。反正還有其他人看到排隊就好奇地探頭往店裏看,於是我混入他們之中……


    「……啊……」


    找到水鬥同學與結女同學了!


    水鬥同學剛才已經看過了,沒想到結女同學穿起來也這麽漂亮……唉──……他們倆念國中的時候交往過耶……唔哇──我開始心跳加速了。


    招呼客人的模樣更是別有一番情趣呢。剛才見到水鬥同學時,感覺就隻是「穿著特殊服裝」,但看到他工作的模樣,就覺得有點像是真正的書生……雖然我也覺得真正的書生不會在咖啡廳工作就是了。


    「點餐隻要以上這些嗎?」


    「是、是的……!」「隻要以上!對!謝謝你!」


    「請稍候,祝兩位愉快。」


    ……應該說……


    總覺得……水鬥同學散發的氛圍,好像比平常柔和,或者該說溫柔?


    是怎樣啊?那張笑容可掬的臉!那個無論我如何上下其手眉毛都沒挑一下,態度冷淡的水鬥同學到哪裏去了!竟然隻對客人那麽和顏悅色!太奸詐了!


    就算我拜托他,他一定也不會擺給我看吧──……我沒那個膽進去店裏,而且也沒錢,隻能懊惱不甘心地偷看。請看,這就是群眾口中水鬥同學的女朋友的實情。


    「──咦?東頭同學?」


    「嗚呀!」


    南同學突然探出頭來,在我麵前現身。我嚇得上半身往後仰。


    南同學也跟結女同學一樣穿著袴裝,用比較大的和風緞帶點綴馬尾頭。哦,想不到隻要換個不同圖案的緞帶,整個人氣質就不太一樣了呢。


    「你在那裏幹嘛啊?怎麽不進來?」


    「我、我沒那個膽……況且隊伍又排這麽長……」


    「哦~我懂了……你一個人不敢進來,所以就從窗戶偷看伊理戶同學啊?怎麽樣?有何感想?」


    「……好像變得不是水鬥同學了,光是看著就覺得心跳好快……」


    「哦,反應不錯喔。東頭同學,想不到你還保有一些少女心嘛。」


    「當然有啊……我可是每天都承受著內心悸動一邊快要陣亡一邊跟他做普通朋友耶!」


    「那跟女朋友有什麽差別啊……」


    南同學半睜著眼有些敬謝不敏地說。差別就在於水鬥同學看起來內心一點悸動都沒有。


    「總之要不要先進來再說?我可以讓你用朋友特權進來喔。」


    「不、不用不用!這樣對排隊的人不好意思!」


    「這樣啊。嗯──……啊,有了。你等一下有空嗎?」


    「咦?啊,有空。在水鬥同學他們工作完之前都沒事……」


    「好好好,不會太久。我換班時間快到了,就快重獲自由了──你陪我一下嘛!……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好嗎?」


    「喔……是可以……」


    可是,想請我幫忙?找上連班上展示工作都沒幫忙的我?


    「那好,東頭同學你等我一下喔。我得去換衣服才行!」


    南同學麵露賊兮兮的怪笑,從我麵前離開了。她去找結女同學,跟她說「欸,那個借我一下喔」之類的話。結女同學說:「咦?……噢,我懂了。那就交給你嘍。」然後看看我,臉上也同樣浮現詭異的神秘笑意。


    咦咦……?是怎麽回事?她們在打什麽主意……?


    這時,不理會我的困惑,我聽見周圍傳來說悄悄話的聲音。


    「她說東頭……」「你忘啦,就是傳聞中伊理戶同學的……」「啊!就是她啊……!」


    ……嗯嗯──


    盡管我已經決定不再把旁人的眼光放在心上,但尷尬的時候還是會尷尬,兩件事不能相提並論。要是再受到更多矚目我會死掉,因此雖然依依不舍,但我還是離開窗邊,與七班教室保持一點距離。


    南同學究竟打算做什麽呢……?弄得我心驚膽跳的!


    pm12:16■忘得了過去,躲不了輪回


    午休時間將近,我們暫時截止排隊。把現在排隊的人招呼完,才終於可以休息。而下午已經說好跟結女以及伊佐奈一起逛文化祭。所以終於可以擺脫不習慣的營業用笑容了。


    ……豈料。


    到了最後的最後關頭,偏偏來了個棘手的刺客。


    「喂,伊理戶。有人外找喔。」


    川波一臉詫異,來到員工區叫我。


    「外找?誰啊?」


    「不知道,就一個帶著小學生,長得有夠正點的大姊。她是說隻要來跟你說一聲,你就會知道……你們什麽關係啊?」


    大姊。


    在我認識的人當中,隻有一個人可能會被人家這樣稱呼。


    「……知道了。我去去就回來……」


    「看你一臉超級嫌麻煩的表情。」


    「這還用說嗎──假如親戚去了你打工的地方,你也會是這種表情。」


    「……喔──……」


    川波的表情頓時變得既能體會又充滿同情,「加油。」輕拍我的肩膀說。


    來到客人比剛才少很多的外場,就看到結女已經被她逮住了。


    「──來,竹真。你應該要跟結女姊姊說什麽?」


    「咦,啊,嗚嗚……」


    「圓香表姊沒關係,不用勉強他……對不起喔,竹真。不用怕我不高興,好嗎?」


    果不其然,是圓香表姊。


    她有說過會來,結女也把自己那份邀請函寄給了她,隻是沒想到她還真跑來找麻煩了。而且不知道為什麽,還帶上了弟弟竹真。真可憐。他本來就已經很怕生了,來到高中的文化祭不會覺得局促不安嗎?


    我不情不願地去加入女高中生與女大學生包圍臉紅小學生的現場,「哦!」圓香表姊立刻看過來。


    「水~鬥~表弟!我聽到評價嘍──?聽說你是這家店的紅牌──?」


    「我不記得店裏有這種排名,而且我隻是暫時幫忙,不是正職。因為我是執委。」


    「少來了啦──我都看到嘍──?好多女生對著你尖叫!咿嘻嘻,你讓我這表姊好驕傲喔。」


    繼續跟她認真大概會把我煩死,於是我別開目光,把話題轉到結女身上。


    「不要摸魚摸太久,店裏還有其他客人在。」


    「你態度真的很差耶,對圓香表姊也動用一下社交技巧啦……真對不起,圓香表姊。我沒想到客人會這麽多……」


    「沒關係沒關係,我們就在這邊看你們工作!你們去忙吧──」


    結女低頭致意後離開圓香表姊他們的座位。竹真的視線頻頻跟著她的背影跑……好吧,就普遍觀點來說,突然多個那種親戚的話會心生憧憬也無可厚非。我是說就普遍觀點而論。


    我也離開座位,去招呼正在排隊的客人。剛好有一桌空了出來。


    「請問幾位?」


    「啊,兩人──!」


    或許是國中生吧,而且看起來像一年級生。就是兩個好像正在長高的女生。一個看起來很不怕生,另一個則總是看著斜下方,好像脾氣有點怪。她們應該就是上午的最後一組客人了。


    兩個國中女生好奇地看著貼在牆上營造氣氛的大正時代報紙,以及放有當時文人作品的書櫃等;我替她們帶位。


    國中生的客人還滿多的。他們從哥哥姊姊或學長姊那邊拿到邀請函,抱持著參加學校說明會的心情來參觀校園。換言之就是將來的學弟妹候補──不過,等到這些小朋友上高中時,我大概已經畢業了吧。


    坐到座位上後,不怕生的那一個一如給人的印象,笑咪咪地對我說:


    「大哥哥,你好帥喔──!你穿這件衣服超好看的──!欸,你不覺得嗎!」


    「……………………」


    被她問到的脾氣比較怪的那個,不知為何死盯著我的臉不放。


    這件衣服穿久了之後對視線也漸漸適應了,但是……不對,她看我的這種方式,簡直好像我臉上夾了一隻小龍蝦似的。


    幹嘛這樣看我?


    正當我心生疑惑之時……


    「……請問……」


    這個國中女生,一邊眉頭緊鎖地瞪著我的臉瞧,一邊慢慢地開口了。


    「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麵?」


    「嗄?」


    我一不小心沒維持住營業模式,露出了本性。


    是不是在哪裏見過麵?她是這樣問我的嗎?


    我重新打量這個國中女生的長相。是叫做披肩雙馬尾嗎?就像是結合長發與雙馬尾的發型,稚氣未脫的相貌五官雖然端正,但眼角有點上翹,稍微給人凶悍的印象。


    我本身並不擅長記住別人的長相,尤其是這種年紀比我小的人,更是每個看起來都長得一樣。真不懂人為什麽一長大就會變得無法區分兒童的長相。


    「不好意思……我不記得了。」


    「這樣啊……」


    少女顯得有些遺憾地低下頭去。另一個看起來比較不怕生的女生說:


    「咦──?好難得喔!你竟然會對男生感興趣!不像平常看到班上男生都像看到垃圾一樣──!」


    「才沒有……隻是一時認錯人。」


    「大哥哥我跟你說喔!是這樣的,她說啊──她在念小五的時候,不小心撞見年長的……記得差不多是國中生?就是情侶親嘴的場麵──!結果好像留下了怪怪的心理創傷?於是變得很不敢接近男生了!」


    「喂……!你這個大嘴巴!」


    原來如此。那麽她剛才死盯著我不放,也許是充滿戒心的眼神了……但就算是這樣,剛才那個問題還是很令人費解……


    「那麽,等一下我換女生店員來為你們服務。可以嗎?」


    「謝……謝謝。」


    嘴上這樣說,但這個討厭男生的國中女生,點餐的時候還是繼續瞪著我的臉。


    我幫客人點完餐回到員工區,結女立刻給我一個白眼。


    「……怎麽跟她們講那麽久?」


    「是對方愛講話。哎,反正客人也漸漸減少了,多花一點時間也沒影響吧?」


    「哼──……」


    結女瞥一眼剛才的國中女生二人組,說:


    「……大概念一年級吧。」


    「差不多吧。」


    「個子好小。」


    「國一都是那樣吧。」


    「…………你比較喜歡國中生?」


    「信不信我扁你?」


    我以前是跟國中生交往過沒錯,但當時我也是國中生好嗎?


    沒時間陪她瞎扯這種沒頭沒腦的無稽之談了。我半強硬地把話題拉回工作上。


    「那兩個國中生,長頭發的那個好像怕男生。上餐時麻煩換你去。」


    「是喔──……連怕男生的女生都找你說話啊……」


    「夠了沒啊。」


    聽見「咿嘻嘻」的笑聲轉頭一看,圓香表姊在那裏看著我們賊笑。這邊也是,那邊也是……真希望她們能向乖乖把紅茶吹涼的竹真看齊。


    正在這樣想的時候……


    「──啊!」


    準備把嘴巴湊向杯緣的竹真,手肘撞到了桌子。


    茶碟即將從桌上滑落,伴隨著刺耳聲響摔碎──就在我如此想像的下一刻……


    「哇,危險。」


    一隻手從旁迅速伸來,接住了茶碟。


    是坐在旁邊座位的,剛才那個討厭男生的國中女生。


    她籲一口氣,把茶碟遞給竹真。


    「來,拿去。小心點。」


    「啊……」


    竹真弱弱地叫了一聲接過茶碟。一旁看到的圓香表姊說:「真不好意思──!謝謝你喔──!來,竹真也說謝謝!」竹真因為出糗而害羞到麵紅耳赤,抬頭看著國中女生的臉。


    「……謝……謝你……」


    「────嗚!」


    國中女生不知怎地退縮了一下,但隨即冷冷地低喃一句:「……沒什麽。」就回座位去了。


    嗯──連麵對小弟弟都是那種態度,看來是真的不擅長跟男生接觸。


    念小五的時候,目擊到情侶的接吻場麵──假設現在念國一,就是兩年前發生的事──


    ──兩年前──情侶──接吻──小學生──


    「……嗯嗯?」


    好像……有什麽事情卡在腦子裏?


    「二號桌餐點好了!端過去端過去──!」


    廚房人員高喊的聲音,讓異樣感受頓時消失無蹤。搞不懂是怎麽回事。


    pm12:48■稱讚女性朋友的外表莫名有落敗感


    「曉月同學傳的?」


    進入午休時間,模擬商店暫時休息。廚房人員哀叫著說要鬧糧荒了,衝向學校附近的超市補買食材,我與結女則是前往指定的更衣室,準備換掉服裝。


    途中,我的手機收到了神秘訊息。


    結女從旁湊過來看我的手機畫麵。


    「『東頭同學在我手上。想救她就到操場舞台旁邊的自動手相占卜機來』……曉月同學真的很喜歡這一套呢。」


    「好吧,反正本來就說好了跟伊佐奈會合,這樣正好。是說,自動手相占卜機是個什麽玩意……?」


    那有意義嗎?或者應該說,這就表示有班級偷懶用自動機器當模擬商店了。


    總之我們前往更衣室,到了那裏才好不容易脫離袴裝的負擔。


    我穿上製服走出男更衣室,過了一小段時間,結女從女更衣室走出來。下麵是製服的百褶裙,上麵卻是以黃色為基調的班服。


    結女看著我的穿著,偏頭說:


    「你的班服呢?」


    「……穿在裏麵。」


    我輕扯製服襯衫的衣領,讓她看見穿在裏麵的班服。


    如同之前跟伊佐奈聊過的,我實在沒辦法喜歡這種所謂的班服。話雖如此,穿起來其實還算舒服,而且結女會像現在這樣囉嗦,所以我沒多說廢話就穿了──但考慮到接下來要去見可能比我更怨恨班服的家夥,當成襯衣藏在裏麵比較妥當。


    把脫掉的服裝還回班上後,我們移動到南同學指定的地點。


    操場裏整齊排列著模擬商店的攤位,穿過這一區就是活動用舞台。話劇或樂團演奏等表演活動,都是分配到這裏或體育館進行。


    不過,現在是午休時間,因此舞台上空無一人。我們橫越冷清的觀眾區繞到舞台側麵,看到一個容易忽略的小角落的確有個自動手相占卜機的攤位。


    就在它旁邊,藏身於校樹的樹蔭,穿著班服的南同學,以及不知為何姿勢彎腰駝背的伊佐奈就在那裏。


    「讓你久等了,曉月同學。還有東頭同學……你在做什麽?」


    「……嗚嗚……不是我……是南同學忽然……」


    伊佐奈麵對樹洞用細弱的聲音喃喃自語,肩膀簌簌發抖。


    我皺起眉頭,瞪著南同學。


    「……你把她怎麽了?」


    「好凶!不要生氣嘛,就隻是讓她換個衣服啊!我也太沒信用了吧!」


    我倒想問她,何時做過能取得我信任的事了。


    經她這麽一說,伊佐奈穿的的確不是製服。上半身用偏黑的披肩遮住了一半以上,但看得到裙子是抹茶般的深綠色,外麵還套上像是圍裙的配件。怎麽看都不是製服,硬要說的話比較像女服務生……


    「好嘛好嘛,東頭同學!衣服都換了,就讓他看個清楚唄!沒~事~啦!你穿起來真的超好看!結女的眼光真準!」


    「呀嗚啊啊!等、等一下,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啊啊啊……!」


    伊佐奈被南同學強行轉向前方,「哇──!」結女雙手合十。


    「太好了!大小剛剛好!」


    「合身得很哩──!本來還擔心胸部塞不下的說──!」


    剛才聯想到女服務生,大致上的方向性沒錯。


    雖然用披肩覆蓋住胸部一帶,但可以看出似乎是在白色女襯衫的外麵多套一件胸口大開的圍裙式服裝。


    我有看過這種一眼就讓人強烈聯想到歐洲的服裝。


    「……好像是叫做……阿爾卑斯村姑裙?」


    就是我們在大學挑衣服時,圓香表姊想讓結女試穿的那套服裝。


    記得是因為胸口開太大,所以我說……不行……


    「…………噢,難怪會多穿披肩。」


    「誰敢穿這種的在外麵走動啦!德國人的想法太奇怪了!」


    伊佐奈拉起前麵的披肩,大聲嚷嚷著說。所以穿披肩是用來遮胸的。


    南同學發出「嘻嘻嘻」的怪異笑聲,從伊佐奈背後抓住她的肩膀。


    「沒事啦……要說暴露程度的話,泳裝比這暴露多了……拿出自信來嘛……真的已經不是普通的色──不對,我是說可愛……」


    「明明就是要說色情!明明就說出來了!」


    「還在嘴硬──你難道不想讓伊理戶同學看看嗎?」


    「嗚!」


    「沒辦法,你已經嚐過了嘛?被喜歡的人說可愛的那種樂趣!既然你們隻是朋友,那就老實讓他稱讚你啊,沒什麽好客氣的吧~~~」


    「嗚嗚嗚……」


    「唆使人的技術真是登堂入室……」


    結女苦笑著給了句評語。這位同學真是,永遠隻會多此一舉。


    我有點傻眼,決定出手相助。


    「不要勉強她了啦。就算是同性也會構成性騷──」


    「──隻、隻看一眼的話……」


    伊佐奈偷看我幾眼,聲音細微地說了:


    「隻給水鬥同學一個人看……隻看一下下的話……好、好吧,反正仔細想想,暑假期間就已經穿過坦克背心之類的去你家玩嘛?跟那沒什麽差別……對吧?」


    「別來問我啊……」


    雖然說得一點也沒錯。比起上次那個男友襯衫,這套服裝像樣多了就是。


    伊佐奈頻頻對我招手。看樣子我不跟著起哄事情就別想有進展了,當我正要靠近伊佐奈時,結女扯了一下我的製服袖子。


    「(一定要好好稱讚人家喔……還有,不可以一直盯著看喔。)」


    到底要我怎樣啦……真的,你到底想要我怎樣?


    結女鬆手了,我再次靠近伊佐奈。南同學像是讓出位子般離開,大中午的太陽落下清晰葉影的樹蔭之中,隻剩下我與伊佐奈。


    伊佐奈把手放在披肩上,目光左右遊移了半天,才終於抬眼望向我的臉。


    「那……那就,失禮了……」


    隨著細微的窸窣聲,伊佐奈鬆開披肩的帶子……被她弄得這麽正式,就連我也不禁緊張起來。這段時間到底有什麽意義?我們大白天在操場的角落幹什麽?


    就在我把得不到答案的問題拋向虛空時,伊佐奈掀開了胸前的披肩。


    「……………………」


    「……………………」


    …………這,是…………


    我早該知道了。阿爾卑斯村姑裙,是胸前與肩膀等處露出大片麵積的款式。但是……身材遠比一般高中生好的伊佐奈穿起來,竟然會變成這樣?


    本人宣稱為g罩杯的雙峰把褶邊白色女襯衫高高撐起,完全暴露出胸口的深穀。胸部與襯衫之間形成小小縫隙,把手指塞進去往下一扯恐怕就脫掉了。


    如果隻是這樣,那跟暑假時毫不設防的穿著並無太大差別。問題是,在奇幻漫畫中村姑常穿的村姑裙裝,與容貌純樸的伊佐奈搭配得無懈可擊──


    「怎……怎麽樣……?」


    伊佐奈帶著不安的眼神問我。


    此刻,我心裏,隻有一個想法。


    總覺得──很不甘心。


    麵對平常總是穿得隨便至極,連怎麽逗弄我都不會的伊佐奈,竟然讓我心生這種感想──弄得好像是我輸了一樣。


    可是……站在伊佐奈的角度想,我不認真講點感想,她被強迫穿上這件衣服就白穿了。


    我花上幾秒尋找詞匯,無奈這對缺乏文才的我來說隻是無謂的掙紮。


    「…………你穿起來很好看。我覺得很可愛。」


    「嗚欸?」


    伊佐奈驚訝得瞠目結舌,頻頻眨眼,臉頰徐徐泛紅。


    「真……真的嗎?」


    「我不擅長講客套話。這你早就知道了吧?」


    「是不是說小狗小貓的那種『可愛』──」


    「不是。」


    「……順、順便問一下……是哪裏……?」


    「整個人。一一陳述細節隻會很惡心吧。」


    「…………欸嘿。欸嘿嘿。欸嘿嘿嘿…………」


    伊佐奈害羞起來,不斷發出介於羞怯與宅女怪笑之間的聲音。


    神秘的落敗感使我別開了目光。能讓你這麽開心真令我惶恐。


    「嘿嘿。既然這麽戳中水鬥同學的性癖好,那披肩就暫時不要穿好了~嘿嘿嘿!沒辦法,誰教這是水鬥同學的喜好呢!嘿嘿嘿嘿!」


    「……我問一下,作個確認。」


    「請說。」


    看著轉眼間就開始得意忘形的伊佐奈,我逼她麵對現實。


    「你穿成這樣……那內衣呢?」


    不管怎麽看……該有胸罩的位置,都沒看到任何布料。


    伊佐奈維持著害羞偷笑的神情僵住半晌──然後無聲而迅速地闔起胸前的披肩。


    「……還是遮起來好了……」


    「我也建議你這麽做。除非你想去輔導室報到。」


    真拿她沒轍……幸好有阻止圓香表姊那樣做。


    pm01:05■複雜難解的少女們


    「這樣好嗎,結女?雖然我這個始作俑者可能不太有資格說啦。」


    我正看著恢複理智重新穿好披肩的東頭同學,以及雖然傻眼但也流露些許笑意的水鬥時,曉月同學偷偷過來問我。


    我露出含混的笑容說:


    「應該沒關係吧?這點小事對他們兩個來說,也不是第一次了。」


    「也是啦。他們倆就隻有對彼此的好感度破表。」


    這種不可思議的複雜心情,至今我已經嚐受過不隻一次了。


    看到東頭同學開心的模樣,我也覺得開心……但是同時,一股近乎嫉妒的豔羨也像一根針戳得我胸口腫痛,心想如果在那裏與他歡笑的人是我該有多好。


    如果是在心情還沒安定下來,自我定位飄忽不定的那段時期,這種心情會令我很不愉快……但是,如今我已經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能夠接受這份複雜的心情。因為這就證明了,我又一次確鑿不移地喜歡上了他。


    「……結女,你變成熟好多喔。不敢相信你之前還因為伊理戶同學叫她的名字就驚慌地跑來找我哭訴呢。」


    「沒有啦,其實我還是會感到不安。」


    我隻是學會如何不被這種不安過度影響行為而已。隻是不斷告訴自己不要緊不要緊而已。


    以現在來舉例好了,想想看嘛,他也有說我可愛呀。大正浪漫服裝,也狠狠戳中了水鬥的性癖好嘛?所以不要緊不要緊,平手平手。


    「那麽,今後你一個人可以嘍?」


    曉月同學麵露挖苦人的笑容,像是跟小孩子講話那樣說道。


    明明你才是嬌小得像個小孩子──我吞下這句話,點點頭。


    「嗯,我可以的……所以,曉月同學你也可以去找川波同學沒關係喔。」


    「你扯到哪~裏去了啦!反正那個陽光係一定在跟其他朋友鬼混啦!」


    我報複性地開她玩笑,果然得到一個倔強又鬧別扭的回答。明明很愛當大姊姊照顧人,講到她自己的事就不行了……


    「加油。文化祭現在才要開始呢。」


    「要我加油什麽啦……好吧,如果碰巧遇到他可能會鬧他一下吧。」


    曉月同學一扭頭,像狗搖尾巴那樣揮動馬尾。


    pm01:10■天然小惡魔不可複製


    目送曉月同學離去,剩下我們三個人,決定先去吃午餐。


    「我們班上暫時休息,但攤販類還有在營業吧?」


    「也是……雖然有點哄抬售價,但也沒得選了。今天沒帶便當。」


    「啊……!那、那我可以提個要求嗎?可以嗎!我想吃章魚燒!」


    令我意外的是,東頭同學似乎很喜歡攤販。但她很怕生,一個人的話一定不敢逛吧……我太能體會了……


    我們前往章魚燒攤販,一人買一份。雖然比冷凍食品貴,不過今天有領到吃喝玩樂的資金,不用反而浪費。


    「很燙喔,小心。」


    「好!呼~呼~……哈呼哈呼。」


    東頭同學雖然個子比我高,但怕燙地把章魚燒往嘴裏塞的模樣,就像鬆鼠一樣可愛。


    現在的我,大概就是缺少這種可愛吧……好──……


    「……哈呼!」


    我故意把還不夠涼的章魚燒塞進嘴裏,結果理所當然地被燙到,我用手遮住嘴巴。


    水鬥一副拿我沒轍的眼神看向我。


    「還好意思說別人,真讓我無言。」


    「啊呼……我、我沒想到會這麽燙嘛!」


    本來是想表現出有點迷糊的反差──沒想到真的很燙,讓我裝不下去。嘴巴裏搞不好燙傷了。


    東頭同學把章魚燒嚼一嚼吞下去之後,「嗚~……」用手遮住嘴巴發出某種呻吟。


    「舌頭可能燙到了……」


    「拜托喔,要不要緊啊?」


    「幫我看一下~……」


    「嗯唄」一聲。


    東頭同學忽然張開嘴巴,把粉紅色的舌頭露給水鬥看。


    咦咦!這、這個動作……!咦?都不會害臊的喔!


    結果隻有我一個人在驚愕。水鬥氣定神閑地湊過去看東頭同學的舌頭,說:


    「的確是有點破皮。用冷飲或什麽冷卻一下好了。」


    「麻煩裏勒~……」


    是、是滿可愛的沒錯……或許也會讓人心跳稍微加快沒錯……舌、舌頭……舌頭啊……


    「水、水鬥……」


    「嗯?」


    我扯了扯水鬥的製服衣擺。


    再來隻要張開嘴巴,伸出舌頭就好……「嗯唄」一聲……吐舌頭……


    「……沒、沒什麽……」


    「是喔?那我去買飲料,幫我拿一下。」


    水鬥把章魚燒的盤子交給我,去了附近的飲料攤。


    我兩手端著盤子,悄悄地對自己灰心。


    ……辦不到……我沒辦法變成東頭同學……


    「結女同學,你怎麽了?哈呼哈呼。」


    「東頭同學……一個人要怎麽樣才能變得像你這麽不知羞恥?」


    「奇怪?我怎麽好像正遭受到強烈批判?」


    pm01:18■反正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啊~啊~有夠沒意思的~」


    走在熱鬧滾滾的走廊上,麻希帶著嘔氣的語氣說了。


    「我們的友情都到哪裏去了啊!伊理戶同學有事要忙所以怪不得她,但奈須華那家夥,竟然以男朋友為優先,真是夠了──!」


    「沒辦法啊──才剛開始交往嘛。不可以打擾人家最快樂的時光啦。」


    「本人看起來根本一絲都不快樂!」


    的確,奈須華說要去找男朋友時,就跟平常是一模一樣的麵無表情。


    「可是,假如表麵上麵無表情其實心裏雀躍期盼就太可愛了。」


    「嗚嘎──!別跟我講這種酸酸甜甜的話──!會害我想要男朋友啦──!」


    「馬兒乖喔。請您消消氣,我會陪著你的。」


    「嗚嗚,太棒了……雖然沒交到男友但是我有女友了……我們倆來耍甜蜜吧,小月月……」


    「好好好,很甜蜜很甜蜜。」


    我摸摸像大型犬一樣抱住我的麻希安慰她。朋友被搶走的寂寞心情,我也能體會。不過好吧,奈須華──還有結女也是,都不是交到男朋友就會冷落朋友的那種女生,所以我不可以任性,要支持她們才行。


    我們一邊這樣胡鬧,一邊逛文化祭。我看著麻希大吃大嚼攤販賣的法蘭克福香腸泄憤笑了一頓,然後前往有樂團表演或演話劇的體育館。


    「籃球社的前輩有組樂團表演喔~」


    「你喜歡那個前輩?」


    「沒有啊──?不過其他人都被迷得尖叫,不去看感覺跟不上流行嘛。」


    「啊──我懂──一定是位不愁沒桃花運的帥哥吧。」


    「不是,前輩是學姊。」


    「哎喲喂。」


    又是籃球社又是樂團,還以為是什麽萬人迷要素的合成怪獸咧,沒想到真相更驚人。


    體育館內燈光昏暗,隻有舞台閃亮耀眼。陰暗空間被眾多觀眾擠得水泄不通。


    「嗚唔唔……看不見……」


    「要不要我抱你起來呀──?」


    我正在努力踮腳時,麻希沒征求我同意就伸手抱我。可惡啊──……個頭高了不起啊!不過多虧有她,我看見舞台了。不知道是哪個班級還是社團在跳舞。


    這時……


    「……嗯?」


    在人山人海的觀眾當中,我好像看到一顆眼熟的腦袋。


    ……不,我沒看錯。那個發尾抓的造型……是川波的腦袋。


    而他的身邊,有個──


    「……………………」


    管他的,跟我無關。


    反正,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家夥跟班上常常找他一起玩的西村同學,兩個人待在那裏又怎樣?跟我無關,我也不在乎。


    「啊──手臂開始酸了!我要放下來嘍──」


    麻希把我放回地板上,湊過來看我的臉。


    「怎麽啦?臉這麽臭。」


    「……沒有,沒怎樣。」


    「該不會是我擅自跟你玩好高好高,惹你生氣了?那我跟你道歉!我明明知道小月月很介意自己個子小!但我覺得個頭嬌小也很可愛!」


    「不要沒頭沒腦亂安慰我!誰說我介意了──!」


    的確,我也感覺得出來,西村同學似乎有點喜歡那家夥。


    因為那家夥,常常跟西村同學講話講到一半就跑廁所……這就表示他感覺到了她的好感。於是,他那種過敏症就發作了。


    一般來說,如果隻是講講話就會害自己長蕁麻疹,不會覺得很受不了對方嗎?換作是我早就煩死了。所以我都會顧慮他的身體狀況,但他卻──


    音樂結束,部分觀眾各自散開往出口移動。「哎喲,快讓路快讓路。」麻希拉著我,讓路給離場的群眾。


    人潮向外流動──在那當中,混雜了剛才看到的腦袋。


    「咦?那不是川波──跟西村嗎?」


    川波每次說什麽,西村同學就笑得肩膀亂晃。一定又在講些垃圾話了。就像跟我說過的那些──


    「唔哇──本來就覺得他們很親近了,該不會在不知不覺間──」


    「……………………」


    「……噫!……小、小月月?你怎麽一臉凶巴巴的……?」


    「……沒有啊。」


    「沒有才怪!」


    反正跟我無關。我又不是不知道那家夥很受女生歡迎……而且我早在八萬年前,就知道他是個騙子。


    所以,他就算嘴上說「戀愛我是隻看不談~」卻滿不在乎地搞什麽文化祭約會,我也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人變少了,麻希。趁現在往前麵擠吧。」


    「什、什麽──……在這種狀況下要我對前輩的樂團尖叫,我辦不到耶……」


    我拉著麻希的手,準備移動到舞台附近──但就在前一刻……


    體育館的外頭,傳來了聲音。


    「啊,找到你們了!川波──!」


    「喔──你們在這裏啊!真是,不要走散啊──」


    「有什麽辦法,剛才人太多了嘛~!」


    回頭一看,就在體育館出入口一出去的地方,包括川波與西村同學在內,有大約五個同班同學聚集在那裏。


    那個男女混合的小團體,一邊大聲互開玩笑一邊離開體育館。


    「……小月月?」


    同樣看到那一幕的麻希,湊過來看我的臉說:


    「這下你開心了吧,不是約會。」


    「…………我不在乎。」


    「唉──搞了半天,沒在歌頌青春的就我一個啊──」


    「就跟你說我不在乎了嘛!」


    pm02:35■過去與現在


    「哎呀──幸好能平安脫逃。真好玩──!」


    「就是呀。當我發現之前的所有答案都是最後一個謎題的線索時,真的嚇了好大一跳。」


    「好吧,雖然形式本身很常見,但還是很佩服他們設計得出那種機關。」


    走出解謎脫逃遊戲的班級,我們邊走邊聊感想。我們三個人逛了很多攤位,其中這個脫逃遊戲做得格外出色。當然合我們的胃口也是原因之一,但遊戲本身沒有依賴文化祭特有的圈內笑話,以一項娛樂作品而論細節設想周到,不耍花樣就是單純好玩。


    「真的很慶幸有水鬥同學與結女同學在!我一個人的話絕對不敢進去。」


    「就是啊。我也有點小看文化祭了,實在沒想到有班級能做出那麽精致的內容。」


    「對呀!還以為就是陽光陣營辦些無聊當好玩的攤位拿節日氣氛糊弄過去同學之間開心就好的活動呢──!」


    「呃,把文化祭想成這樣會不會太過分了?」


    我倒覺得很正常。


    我們漫無目的地隨便走走,來到了中庭。正好有三年級生在表演,女生用英勇雄壯的歌喉高唱某部動畫的主題曲。以它為bgm,結女打開文化祭的小冊子。


    「再來要去哪裏?有很多班級開始辦下午的活動了喔。」


    伊佐奈偏著頭仰望半空。


    「嗯──……該說玩完剛才那個,有點陷入燃燒殆盡症候群了嗎……」


    「說得對。是不是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也是,的確是一直走來走去沒休息……啊,那我去個洗手間好了。東頭同學不去嗎?」


    「我還不用去──你慢走──」


    「我很快就回來,你們在這裏等我喔。」


    結女回到校舍裏去。目送她離去後,我們在連接兩棟校舍的走廊上背靠柱子,看著三年級生熱血高歌。


    看著看著……


    「水鬥同學,水鬥同學。」


    「嗯?」


    我一轉頭的瞬間,狀況就來了。


    「微走光。」


    伊佐奈拉扯一下遮胸披肩的衣領,把村姑裙裝的胸口部位瞬間大露給我看。


    「……你玩這玩上癮了?」


    「不覺得很色嗎?在大庭廣眾之下,隻給水鬥同學一個人看喔。」


    「看來似乎害你拓展了不必要的性癖好……」


    早知道就不隨便稱讚她了。


    與其說是想色誘,應該說似乎隻是在享受特殊場麵的伊佐奈「唔呼呼」地按住嘴巴竊笑。


    「水鬥同學也可以跟我學喔,秀給結女同學看。」


    「很遺憾,我一個大男人沒東西可以露給她看。」


    「不不不,這你就錯了,水鬥同學。看到胸部會興奮可是不分男生女生的喔。」


    「我就沒興奮。」


    「哼哼哼,就當作是你說的這樣吧。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


    這家夥一得意忘形起來真的很欠揍。


    「好吧,不做這個動作就算了,但水鬥同學攻勢會不會弱了一點?難得的文化祭耶。到底有沒有要認真攻陷結女同學呀?」


    「我本來就沒有那個意思……都怪執委的工作比想像中忙。尤其是那家夥,委員長似乎很欣賞她……所以,我不太想去打擾她。」


    「……似乎不是在找借口呢。但我覺得結女同學應該不會嫌你煩吧?」


    「當事人怎麽想不重要。」


    什麽才是現在該重視的問題?……答案不該取決於本人的情感。


    「呣……」


    伊佐奈定定地注視我的臉,有點生氣地噘起嘴唇。


    「水鬥同學,你是不是又在自尋煩惱了?」


    「沒之前的你那麽厲害。」


    「能夠理解超愛自尋煩惱的我的心思,就表示你的個性比我更會自尋煩惱喔!」


    ……坦白講,這我很難回嘴。


    「水鬥同學頭腦很好,所以大概會把身邊的很多事情都考慮進去,但你應該先為自己著想才對吧?其他事情就擺第二也不會怎樣呀。」


    「或許是吧……我想,應該就是像你說的這樣。」


    但是……那是具有自我的人的作法。


    是能夠相信自我的人的作法。


    我無意服從自己內心當中,這份近似於鄉愁的情感。


    因為──難道不是嗎?


    這不過是一段無可挽回的失敗記憶罷了。


    「伊佐奈,我想說句話。希望你當成笑話聽聽就好。」


    「好的。」


    「假如我說──我當初應該要接受你的告白才對,你會……」


    「我會生氣。」


    「……我想也是。」


    我有些自嘲地掀起了嘴角。想得也太美了,人家不可能會接受──


    「不過……」


    伊佐奈仍然專注地,凝視著我的眼睛。


    「假如水鬥同學重新向我告白,我樂於答應。」


    我大感意外地睜大雙眼,也凝視著伊佐奈的眼睛。


    「這兩個……有什麽差別?」


    「這個嘛……大概是差在過去或現在吧?」


    「……過去,或現在?」


    「一個是後悔自己當時做錯了選擇,對我做出一切當作沒發生過的存檔&讀取行為;一個是審視現在這一刻的我並選擇不同的選項──或許就差在這裏吧。我想是的。」


    ……原來如此,我懂了。


    這家夥說話還是一樣條理分明,很容易聽懂。


    「我呢,自從遇見水鬥同學之後,可是變了很多喔。而且,我比較喜歡遇見水鬥同學之後的自己。因此,如果你願意選擇現在的我,要我當你的女朋友或老婆我都樂於答應,而且當天就會把你帶回家裏做色色的事。」


    「性欲強調過頭了吧。」


    「這對我來說很重要呀。對水鬥同學來說不重要嗎?」


    不。


    對我來說,重要的是──


    ──啊,又來了。


    隻知道自己不是那樣,但是想弄清自己的心思時……卻什麽想法都沒有。


    「嗯──……水鬥同學,說到這個──」


    「──抱歉打擾一下。」


    伊佐奈正要問我什麽事情之時,忽地有個低沉的嗓音岔了進來。


    往前一看,一位身穿西裝外套的男性站在眼前。差不多四十來歲吧……散發一種成功商業人士的氣質。是哪個學生的家長嗎?


    「我想問個路……方便嗎?」


    「啊,好的。」


    我的上臂別有執委的臂章。對方想必是看到這個才會過來詢問。


    將急速降低存在感的伊佐奈擺到一邊,儼然一副商業人士模樣的男性說了:


    「請問一年七班怎麽走?」


    我們的班級?


    我一麵感到意外,一麵以委員的身分嚴肅以對:


    「就在那邊那棟校舍的二樓。上了樓梯之後的第三間教室就是了。」


    「原來如此。謝謝你的幫助。」


    接著,男性看向在我旁邊縮成一團的伊佐奈,露出了微笑。


    「你的女朋友真迷人。要好好珍惜她喔。」


    「噫嗚!」


    可能是話題忽然落到自己身上嚇了一跳,伊佐奈發出小聲驚呼抓住了我的衣服。


    「那我過去看看。真的很謝謝你。」


    男性隨即消失在校舍之中。


    也許是班上哪個同學的父親吧。個性倒是滿爽朗直率的。


    「……嘿嘿。嘿嘿嘿……人家說我是迷人的女朋友呢,水鬥同學!」


    「可惜不是事實。」


    「對呀!……不對,這句話就水鬥同學你最不該說!」


    我把氣呼呼的伊佐奈當成狗一樣安撫。


    ……要好好珍惜她,是吧。


    這可不像說的這麽簡單。


    pm03:45■這世上有兩種人


    上洗手間休息過之後,我跟水鬥還有東頭同學一起逛了幾個攤位。


    我們在體育館看樂團表演,又去了做簡報時競爭過、布置得一絲不苟的女仆咖啡廳,時間眨眼間就過去了。


    我發現已經到了平常上完一天課的時間,於是對水鬥說:


    「是不是該去替後夜祭做準備了?」


    「喔──已經這麽晚了啊。」


    水鬥也用手機看時間低聲說道。


    後夜祭,也就是營火晚會。場複是明天的工作,所以準備營火,就是今天文化祭執行委員的最後一份職務。


    聽我們這麽說,東頭同學的心情變得明顯地低落。


    「這樣啊……既然要辦正事就沒辦法了……」


    「東頭同學接下來有計劃嗎?例如班上有慶功宴?」


    「我覺得我們班上不會辦那種東西,就算有我也是絕對不會去的。」


    還強調絕對兩個字。需要這樣充滿自信地說嗎?


    「嗯──……後夜祭是自由參加對吧?我是有點想看看大火堆……」


    竟然把營火講成大火堆。


    「難得有這機會,就看到最後嘛。反正也沒有規定一定得跳舞。」


    「可是,水鬥同學你們不在的話,好像不會很好玩……我大概有八成的機率會回家吧。」


    「那我陪你好了。」


    聽到水鬥的這句發言,「咦?」我轉過頭來。


    東頭同學神色頓時一亮,說:


    「真的可以嗎?」


    「反正準備工作做完,就沒其他事要做了。」


    「那我就不回家了!晚點再跟我聯絡喔──!」


    東頭同學開開心心地說完,就回自己的班上去了。


    我用困惑的視線,望向神色平靜地目送她離去的水鬥。


    「你怎麽能跟她做那種約定……?」


    「又怎麽了?」


    「不是啊──辦後夜祭的時候,不是有執委的慶功宴嗎!」


    沒錯。早在一開始就已經決定好,在後夜祭的時段,我們會舉辦慶功宴慶祝文化祭平安落幕。同甘共苦了幾星期的委員們將會互相慰勞,可說是文化祭執行委員真正的最後一場活動。


    水鬥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因為是我告訴他的,當時他也點頭說「知道了」。我還鬆了口氣,心想他已經融入圈子裏到了願意參加慶功宴的程度。誰知道──


    「執委的活動之後還有班上的慶功宴……你是這次最大的功臣,總不能不參加──」


    「這是工作的一部分嗎?」


    虛無。


    水鬥用不帶感情、空洞虛無的眼瞳看著我。


    「你說的這些什麽慶功宴,是工作嗎?」


    「咦……不是……沒有算在工作內……」


    「那參不參加就是個人自由吧。」


    「可、可是!」


    一回神,我發現自己抓住了水鬥的製服。


    像是試圖挽留。


    像是緊抓不放。


    「一些照顧過我們的學長姊也會來……最後好好跟人家致意,也是應該的吧……?」


    「那種的等到明天,場複工作結束解散時再說就行了吧。」


    「難……難得稍微融入了圈子,這樣會讓一切都化為烏有耶?大家又會把你當成難相處的人了耶?你都不在乎嗎……!」


    「那會有什麽問題?」


    毫無半點動搖。


    水鬥的眼瞳當中──沒有絲毫感情受到打動的跡象。


    「執委的工作也要結束了。不管他們怎麽看我都沒影響吧。」


    「怎麽這樣說……好像你純粹隻是為了做事才跟大家好好相處……」


    「不是,本來就是這樣啊,很正常。即使是沒有相關經驗的我也知道,不表現得友好一點會讓好好的工作做不下去。」


    你這家夥在說什麽啊?


    水鬥詫異地皺起眉頭,清楚透露出這種想法。


    「衣服……請你放手。不是說時間快到了嗎?」


    「……嗯,對不起。」


    我放開水鬥的衣服。


    同時,我感覺他的整個存在,仿佛就要離我遠去。


    我們回到家裏就能看到對方。每天都在同一間教室上課。


    可是今晚,我會去參加執委的慶功宴,他則是跟東頭同學一起度過。


    隻不過是這樣──就讓我感覺一切都要結束了。


    感覺我與他之間,被築起了一堵無法攀越的高牆。


    「……說到衣服。」


    水鬥拉扯製服的衣領,低頭看看穿在裏麵的黃色班服。


    「這件班服應該拿去哪裏還?」


    「…………可以自己帶回家。」


    作為一份回憶……一般來說。


    「喔……原來是這樣。」


    到了現在,我才後知後覺地理解到。


    這世上有兩種人。


    一種是會把文化祭當成珍貴回憶的人,另一種則是當成麻煩活動隻想趕快做完的人。


    我與他──是不同的人種。


    「……對不起。」


    我仿佛聽見了這個聲音。


    一定是我聽錯了。


    後來,我們一言不發,隻是嚴肅而公事公辦地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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