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員外疑惑:“林神仙,此人為我新納一妾,年方二八,正值爛漫,怎麽會是長生樹呢?恕老朽愚鈍,還請林神仙指點一二。”


    林妙生接下來說的這句話,讓我非常驚訝。他說:“老丈,我會一術法,名曰天眼觀想,能看前世今生。你這位小妾大有來曆。”


    “怎麽呢?”老員外問。


    林妙生大笑:“她乃我一故人,待我前去相認。”說罷,他大搖大擺走進院子,老員外拄著拐緊緊跟在後麵。廂房門口是銅鉤掛著大紅撒花的軟簾,一掀開,裏麵透著香香的脂粉氣。那小妾正在桌旁針繡,見有外人來,十分惶恐,趕忙站起來。


    屋子裏的人誰也沒有說話,互相看看,氣氛還挺尷尬。老員外道:“林神仙,我這個妾哪裏都好,可惜是個啞巴,不會說話。”


    林妙生坐在桌旁,頗有興趣地看著那小妾,忽然道:“圓印長老,故人來訪,何故怠慢啊?”


    小妾放下針織,雙手比劃,嘴裏“嗚嗚啊啊”,顯得楚楚可憐,十分無辜。


    林妙生指著小妾,哈哈大笑:“自大觀元年一別,至今五百餘年。你我又有重逢日,真是因緣莫測啊。”


    老員外在旁邊聽得稀奇,問怎麽回事。林妙生道:“你眼前這位小妾,是我五百年前至交,彼時我和他一起修過寺廟。那時,他還是寺廟長老,垂垂老朽,而今機緣造化,成了一方妾侍。老丈,我和他雖同為長生,卻義理不同。我長生的法子你學不來,不過她的法子很適合你這樣的凡人修行。”


    老員外上上下下打量小妾,怎麽看都看不出她會什麽長生。


    林妙生笑:“老丈我且問你,自從收了這房小妾,你們可行過男女之事?”


    老員外嘿嘿笑,像他這樣猥瑣的老員外子居然也有點不好意思:“林神仙,老朽身力不濟,隻是同塌而眠,沒有行過男女之事。”


    林妙生說:“這就難怪了。”他指著小妾:“她所修行的長生,不能行男女苟合之事,行之必亡。你如若不信,一試便知。”


    那小妾眼見的臉色變了,神態迅速陰鬱下來,周身氣質發生很大變化。


    老員外也是久曆江湖的人精,馬上看出不對勁的地方。林妙生在他心目中本來就是神仙人物,再加上此時情況有異,立時就信了幾分。


    林妙生站起身,衝老員外拱拱手:“老丈,長生之秘皆在她身,我先告辭。”他又對小妾說:“圓印長老,日後有緣再見。”背著手溜溜達達出了房門,長笑而去。


    等他走了,老員外臉色陰下來:“巧巧,老朽待你如何?自娶你過門,好吃好喝供著,我也隻是在房間裏和你說說話,沒動過一個手指頭。做人要報恩,你現在把長生的秘義告訴我吧。”


    那小妾嗚嗚呀呀,用手指著自己喉嚨,搖搖頭,表情很痛苦,表示自己說不出話。


    老員外吩咐下人把官家叫來,準備了宣紙毛筆,親自研磨:“巧巧,我知你是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既然口不出聲,寫下來也是一樣的。”


    他顫巍巍把毛筆遞到小妾手裏,誰知那小妾“啪”一聲把毛筆摔在地上,胸口起伏,做著一係列手勢。


    老員外氣的胡子都撅起來,問管家那是什麽意思。管家看了半天,大約揣測著說:“老爺,她的意思是你……”


    “我怎樣?”老員外問。


    “她的意思是,不讓你長生。”管家喃喃地說。


    老員外用手點指:“你,你,好你個巧巧,不為我生一男半女也就罷了,老朽就想多活幾年你也推三阻四。我看是你嘴硬,還是我的心硬。”


    他囑咐屋裏管家和丫鬟,從今日起不準給她送東西吃。


    入夜後,院裏冷冷清清,隻見房間窗戶上映出孤燈半垂,那小妾孤獨的身影晃動。蠟燭燃燒的蠟油滴落在桌麵,形成一個個詭異的圖案。小妾拿出三尺白綾,倒垂在房梁,然後踩在凳子上,把脖子掛了進去。


    一個點著燈籠的丫鬟正巧進到院子,聽到“哐當”的聲音,眼見得一個懸在半空的身影搖晃著映在窗戶上,她推開房門,慘叫聲響徹整個宅子:“上吊了,有人上吊了!”


    小妾躺在床上,蓋著紅被,一個上了歲數的老郎中一手掐脈一手捋著胡子,摸罷,對老員外說:“老爺,幸虧發現的早,貴夫人身體無礙,休養幾日便好。”


    老員外臉色在幽幽燭光中陰晴不定:“想尋死?哼哼,林神仙都跟我說了,你這一世死後會轉世成另外一個人繼續長生。你想死,我偏偏不讓你死。老郎中,老夫有一事相托,不知你能不能幫忙?”說著,讓人托出一個盤子,上麵蓋著紅色綢布。


    掀開綢布,下麵露出黃澄澄的金子,耀得老郎中滿臉生光。


    老員外看著床上的小妾,低聲道:“她藏著一個秘密,就是不肯說。老郎中你想什麽辦法,既讓她和盤托出,又不能讓她尋死。”


    老郎中摸著胡須,眯縫著眼:“辦法倒是有,就怕老爺你心疼啊。”


    老員外嘎嘎笑,臉上是陰惻惻的神態:“我不心疼,你弄便是。”


    從這天,這間院子開始戒嚴,門口站兩個膀大腰圓的家丁看守。全家上下除了老爺、郎中和管家,任何人不準出入。天色昏黃,烏雲翻卷,似乎要下雨,起了風。大風吹著滿院竹響,綠蔭森森,幽靜異常,隻是偶爾能聽到屋子裏傳出“嗚嗚”壓抑之極的聲音。這聲音似乎是從嗓子眼裏發出的,淒厲痛苦,聽來讓人渾身酥麻。


    屋子裏,小妾被倒吊在房梁上。她雙手捆在背後,一身大紅衣向下張開,露出一雙白皙的腿,能看到兩條粗粗的繩索正捆縛在雙腳的腳踝上。一頭黑色長發,由於倒吊,全部散落下來,蓋住滿是冷汗的臉,頭發縫隙中是那一雙翻著眼白的大眼睛。


    她頭上插著密密麻麻的銀針,活像個刺蝟。


    老郎中坐在旁邊,一手拈著銀針,一手摸著胡須。老員外拄著拐杖,站在女人對麵,女人倒吊的臉正和他的臉相對,眼神交接。


    老員外惡狠狠的,眼神簡直能殺人,對女人恨之入骨。他點著拐杖,罵道:“賤奴,你阻我長生,我就讓你生不如死。”


    他問老郎中這招能行嗎。老郎中笑:“老爺放心。小老兒早年在刑部當差,專門對付江洋大盜。行針插的都是痛經穴位,使之極度痛苦,既疼且癢,頭頂如萬蟻啃噬,就是鐵嘴銅牙,也會張口。一小女子,更不在話下。”


    說著,他又把一根針插在女人頭上一處穴位中,輕輕拈動,眼見得那根針越來越深,幾乎插進一半。


    女人因為劇烈疼痛,不停地在空中搖晃顫抖,豆大的冷汗,順著頭頂,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老員外冷笑:“你這是何苦,早點把長生的方子寫下來,我送你個痛快的。”


    女人嘴張了又張,眼睛瞪得大大的,滿頭黑發亂舞,形如鬼魅,她的嗓子裏發出“啊~~啊”的聲音,想說什麽又說不出。老員外趕緊道:“郎中,你先別弄,看看她是不是服氣了?”


    老郎中從圓凳上站起,走到女人身後解開她手上的繩子。繩子一開,這女人忽然全身蕩悠起來,掛在空中像是個秋千,借著一股邪勁,蕩到老員外近前,一把抓住他的前心,張開嘴,對著老員外的耳朵狠狠咬了下去。


    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哪禁得住她這麽咬,疼得慘叫,老郎中也嚇壞了,趕緊施針插進女人的小腹。那女人疼得冷汗直流,可依舊不張嘴,眼睛裏是深深的恨意,恨不能把老員外生啖其肉。


    老員外眼看就要背過氣去,老郎中也急眼了,不知在哪個穴道一下針,女人慢慢張開嘴,暈死過去,細長的唾液順著嘴角流下去。


    老員外被咬的一臉血,點著拐杖罵:“你那個長生秘方,我還不要了呢。郎中,給我往死裏弄!不把她折磨夠十天,你就給我死!”


    他捂著臉出去了。


    老郎中看著女人笑:“你可真行啊。”慢慢揭開一個長長布袋,裏麵是排排銀針,他一手拈動兩根,慢慢插進女人的大腿根和下陰處,女人疼到極點,剛剛清醒又暈死過去。


    到了第十天頭上,老郎中把一份清秀娟麗字體的小楷交到老員外麵前:“寫下來了。”


    老員外迫不及待拿起來看,一目十行,雙手顫抖。


    “她也死了。”老郎中道。


    “死了就死了。”老員外咳嗽幾聲。


    這時,有丫鬟來報,說林神仙前來拜訪,正在廳堂等候。老員外囑咐老郎中此事不準泄漏,小心翼翼把長生秘籍收起,拄著拐慢慢走到前麵的廳堂。


    林妙生看他來了,趕緊攙到主席位,直接問道那小妾交沒交代長生的秘密。老員外無奈笑笑:“林神仙,她還是沒交。下麵人下手重了一些,把她弄死了。”


    “可惜,可惜啊。”林妙生感歎:“圓印長老,就此一別,不知相逢再何年。老丈,我這次前來,是要囑咐你一件事。”


    “什麽事?”老員外問。


    林妙生道:“近來我心潮起伏,手掐陰陽,忽然感悟到一件事。有大法力者,正運用神通,從九天九幽之外,以天眼觀照老丈,恐怕你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這冥冥慧眼。”


    那老員外嚇得臉色慘白,顫悠悠要跪在地上,朝天說:“是不是佛祖菩薩啊?”


    林妙生哈哈笑:“什麽菩薩,我看是妖孽。”忽然他一轉頭,眼睛直愣愣看向我。我頓時嚇蒙了,因為在觀想境界裏,我是虛無的存在,就像做夢一樣,根本沒個實體。他……他是在看我?不會吧。


    林妙生微微一笑,用手指過來:“還看!”


    聲音不大,卻尖利無比,似銅針穿耳。我莫名其妙氣血翻湧,眼前發黑,這一幕場景如水紋漣漪般波動,我全身難受極了,一片黑暗,不知身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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