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 靜香的『噴火龍之路』
三坪房間的侵略者！？ 作者：健速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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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即將邁入盛夏的季節,可樂娜莊的房東笠置靜香卻感到些許惆悵。
「……又到這個季節了。」
靜香望著掛在牆上的月曆,雙眸流露出懷念、悲傷與寂寥同時並存的複雜情緒。其中一天的日期被劃上了大大的圓形紅色記號,靜香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代表那一天的數字。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眼就是五年了……」
視線自月曆移開之後,靜香拿起放在書架最上層的相框。相片中的人物是一名身穿空手道服、雙手捧著優勝獎杯的小學女生,以及站在背後的雙親。笑逐顏開的三人身後,正是熟悉的可樂娜莊。這是靜香在空手道大賽中獲得優勝的時候所拍攝的紀念照片。
「爸爸,媽媽,我過得很好……」
書架的最上層同時擺放著小小的牌位。靜香的父母親在拍下這張照片的兩個月之後意外身亡,從那之後起,靜香就獨自一個人守護著這間可樂娜莊。對於靜香而言,這棟公寓不但是父母的遺物,也代表了過去許許多多的回憶,因此靜香不容許任何人傷害可樂娜莊。
就在靜香望著照片出神的時候,早苗突然從腳邊的榻榻米探出頭來。
『靜香,下午茶的時間到了,快點下來吧。』
早苗穿越樓下——也就是一○六號房的天花板,向靜香打聲招呼。對於原本就是幽靈的早苗而言,靈魂出竅不過是小菜一碟罷了,平常聯係樓上和樓下的重責大任自然就落到她的身上。想必早苗的下半身現在正飄浮在一○六號房的半空中吧。
「知道了,早苗。我這就下去。」
決定下樓後,靜香將照片放回架上。早苗的目光停留在那張照片上。
『……這張照片中的,是靜香的爸爸和媽媽嗎?』
早苗一眼就辨識出照片中的人物。
「嗯,看得出來嗎?」
靜香微微一驚。因為她從未讓早苗看過父母親生前的照片。
『嗯,該怎麽說呢?大概是因為可樂娜莊擁有強烈的殘留思念吧。』
「畢竟他們很珍惜這棟公寓。」
靜香是在雙親身亡之後才住進可樂娜莊,不過以前倒是常常幫忙父母打掃公寓,還記得兩人對可樂娜莊的愛護。
『我想也是,這就是到處都看得到殘留思念的原因。』
靜香的父母對可樂娜莊的愛護化為靈力的痕跡,清楚地呈現在早苗的眼前。早苗的語氣固然輕鬆,卻等於是間接證明了靜香的回憶確實存在。靜香心中一酸,雙眸泛起陣陣的淚光。
『那個……快點下來就是了,靜香。大家都要等你下來之後,才會開始分配茶點呢。』
「好的。早苗,真的很謝謝你。」
不知是否察覺到靜香的心情,早苗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靜香心想,或許這就是早苗的體貼吧。早苗對於靈力擁有強烈的感受性,一定早就對靜香的情緒有所感應。
於是靜香拭去淚水,看著架上的照片笑了笑。
「……爸爸,媽媽。雖然你們離開之後,我一直感到很寂寬……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我的身邊有裏見,還有其他人的陪伴……剛開始時雖然鬧得雞飛狗跳,現在的我卻感到很幸福,甚至希望這種充滿歡笑的日子能夠永遠持續下去……」
靜香此時此刻的表情絕對稱不上灰暗。雖然尚未從失去雙親的悲痛之中走出來,靜香的感情卻已經找到了新的寄托。悲傷的情緒並未占據靜香的內心,她的臉上甚至浮現出一抹微笑。
「……等到掃墓的時候,再跟你們好好聊一聊吧。所以對不起,我該走了,大家還在樓下等我呢。」
跟大家一起喝下午茶、吃點心,聊些不著邊際的話題。這雖然是平凡無奇的日常生活,對於久未嚐到家庭溫暖的靜香而言,還是讓她感到了滿滿的幸福。
嘰、嘰、嘰。
「唔……最近體重好像又增加不少,似乎該減肥了。」
唯有常保愉快的人,才會注意到自己的體重對地板造成的傾軋聲響似乎又比過去大了許多。當然,這也代表了靜香的每一天都過得十分充實。
「嗬嗬……乾脆跟大家商量看看吧。」
於是靜香踏著雀躍的腳步離開二○六號房。
其實靜香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很在意自己的體重。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自己的體重勢必將引起眾人的熱烈討論,陪伴大家度過愉快的午茶時光。
穿越天花板回到一○六號房之後,飄浮在半空中的早苗慢慢接近坐在電視機前麵的身體。
「……早苗,你是怎麽做到的?」
『啊?』
孝太郎的疑問傳入耳中,正準備跟身體合而為一的早苗頓時停在半空中,回過頭來凝視著眼前的孝太郎。
「靈體都已經脫離了,身體為什麽還能繼續打電動?」
事實上早苗的身體一直坐在電視機前麵打電動,靈魂卻自動離開了身體,前往二○六號房跟靜香說話。別說孝太郎大為訝異,一○六號房的其他人也對這幅景象感到嘖嘖稱奇。
『原來是指這件事。』
明白孝太郎的話中含意之後,早苗豎起食指左右擺動,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
『這可是我最近才學會的大絕招呢。』
「大絕招?」
『沒錯。你也別裝作沒聽見,快點轉過身來吧。』
「嗯、嗯……」
在半空中的早苗催促之下,正在打電動的早苗隻好放下搖杆,轉身麵向孝太郎等人。隻見她雙頰微紅,低頭俯視地麵,這種內向害羞的模樣顯然跟平常的早苗大為不同。
「等一下,這個早苗該不會是……『早苗同學』?」
孝太郎對正在打電動的早苗顯露在外的氣質並不陌生。沒錯,就跟早苗失去記憶的時候一模一樣。
『答對了!』
「等、等一下!你們怎麽又分離了?」
孝太郎聞言頓時慌了手腳。飄浮在半空中的早苗一派輕鬆地揮揮手安撫著孝太郎,臉上更是露出自信的微笑。
『放心,我們並沒有分離。不信你看。』
早苗背轉過身子孝太郎這才發現從她的腰部延伸出一條類似尾巴的細長物體,與坐在電視機麵前的早苗聯係在一起。
『有線的啦。』
「所以你們並沒有分離嗎?真的沒問題嗎?」
早苗的解釋依然無法讓孝太郎安心。隻見他在兩個早苗的身邊繞來繞去,眼神中流露出強烈不安。回想起早苗為了取回身體所引發的一連串事件孝太郎內心的焦慮自然是不難想像。
『當然。要是會有問題的話,我哪會像現在這樣輕鬆啊。』
「是哦,那就好。之前吃了那麽多苦頭,真的是差點被你嚇死。」
早苗再度拍胸脯保證之後,孝太郎這才輕撫胸口鬆了口氣垂下了肩膀。
『啊哈哈哈,對不起啦。』
早苗隻是想炫耀自己新學會的絕招,想不到卻引起了孝太郎的一陣擔憂,她隻好乖乖地向孝太郎道歉。
「所以你是怎麽辦到的?」
放下心頭的大石之後,孝太郎頓時對早苗的大絕招產生興趣。
『其實我也是最近才發現自己可以單獨離開身體,是不是很厲害呀?』
然而早苗的反省維持不了幾秒鍾,立刻又洋洋得意地挺起了胸膛。雖然對自己的做法有所反省,心裏麵還是忍不住想跟孝太郎炫耀一番。
「這種小事也沒什麽好炫耀的吧……」
電視機麵前的早苗難為情地縮起了身子。
『這種大絕招可不是每個人都辦得到的!炫耀是一定要的,而且還要用力地炫耀!』
半空中的早苗雙手扠腰挺起平坦的胸部,一副誌得意滿的模樣。相較於坐在電視機前麵縮起身子害羞的早苗,兩人的反應顯然是天壤之別。
「……到底還有什麽事情是你辦不到的?」
『還是有限製的啦。兩人的靈魂互相連結,共用的部分無法離開身體,因此算不上是完整的靈魂出靈。』
好不容易合而為一的早苗又一分為二,孝太郎不禁歎了口氣,然而飄浮在半空中的早苗卻顯得格外愉快。對於早苗而言,『早苗』與『早苗同學』同時並存的狀況十分有趣,自然是沒有拒絕的道理。
「快點回來啦,早苗。一個人總覺得怪怪的。」
然而『早苗同學』可就一點都不覺得有趣,甚至還有些困擾。一部分的自己離開身體的感覺總是令她坐立難安,再加上生性害羞,更是讓她不知道該怎麽跟孝太郎等人相處。這也是之前即使孝太郎向她搭話,她也一直坐在電視機前麵打電動的原因。
『你是我耶,就不能大方一點嗎?』
「就算你這麽說……」
『你應該不討厭孝太郎他們吧?』
「是……是這樣沒錯……」
個性雖然不同,記憶和想法卻是共有的。雙方之間的差異僅止於情感的表現,基本上還是同一個人物。
「可是……不討厭又不等於知道怎麽相處……總之你快點回來啦,早苗!」
『不要每次碰到問題就隻知道找我好嗎?你應該更獨立一點,才能成為了不起的日本女性喔。』
「不行啦,不可能馬上辦到!」
『真是拿你沒辦法……』
飄浮在半空中的早苗無奈地垂下肩膀,彷佛將另一個早苗視為不爭氣的妹妹。隻見她慢慢地接近坐在地上的早苗,似乎準備回到自己的身體。另一個早苗則是張開雙臂,等待對方的歸來。
「謝謝你,早苗。」
『看來你必須接受如何跟他人相處的訓練,就從明天開始好了。』
「不必麻煩了。」
『那怎麽行?至少也要讓孝太郎喜歡你才行。』
「那是不可能的啦。」
『囉唆,不許頂嘴。』
「嗚嗚~~」
於是靈體狀態的早苗就這樣鑽進哭哭啼啼的身體之中,臉上的表情也從滿腹委屈轉變為氣憤難消,就跟先前飄浮在半空中的早苗一模一樣。
現在的早苗可以視情況需要切換不同的性格。跟孝太郎等人在一起的時候,顯露在外的是『早苗』開朗驕縱的性格。
「事情就是這樣,孝太郎。明天開始展開特訓,到時還請多多幫忙。」
「……早苗……你也太嚴格了吧?」
「會嗎?」
早苗納悶地眨了眨眼睛,因為之前哭哭啼啼而一直在眼眶中流轉的淚水頓時滿溢而出。
「看看你自己……真是……」
孝太郎抱著早苗的頭替她拭去淚水,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兄長對待妹妹的慈愛。然而早苗卻不知為何樂得原地踏步,臉上更是露出興奮的笑容。
「不管怎樣,特訓是必要的。」
「為什麽?」
「因為她就是我,應該跟你更親近一些才是。我希望你喜歡我的全部,當然對大家也是一樣。」
「這個……」
先前的談話內容雖然呈現跳躍性的思考,令人難以理解,不過早苗最後所提出的理由倒也不無道理。沒錯,『早苗』和『早苗同學』都是早苗本人,不能隻跟其中一方友好。單方麵期待早苗成為『早苗』不但是自私的念頭,更會對兩個早苗的融合造成不良影響。就這點而言,早苗的說法無疑是正確的。
「不行嗎?」
早苗側著小腦袋,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孝太郎,臉頰更是貼著孝太郎先前替自己拭去淚水的手掌。無論是哪一個早苗,都打從心底喜歡孝太郎。
「也不是不行……不過要是那種狀態對身體會有影響的話就不好了。所以僅限於卡瑪拉和可瑪拉在場的時候,知道了嗎?」
「知道了嗬!」
早苗模仿土偶的語氣答應了一聲之後,立刻繞到孝太郎的身後。
「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知道啦，love is all嘛。」
「……真敷衍啊。」
「嘿嘿嘿~~」
於是早苗直接跟在孝太郎的背上,雙臂緊緊環繞孝太郎的後頸。早苗所求不多,這就已經足夠了。
兩人的對話告一段落之後,背著早苗的孝太郎繼續先前的工作。事實上孝太郎正在製作一個小東西。
「……對了裏見,你為什麽要打磨捕蟲網呢?」
打量著孝太郎手中的物品,晴海忍不住發問。孝太郎正在努力地打磨竹製捕蟲網的長柄。
「櫻庭學姊的觀察力果然敏銳。」
孝太郎停止打磨的工作,向晴海舉起手中的網子。在孝太郎的精心修整之下,捕蟲網綻放出美麗的光澤,如同孝太郎閃閃發光的雙眸。
「夏天正是馬克西米利安一展長才的季節!」
「馬克西米利安?」
陌生的辭匯傳入耳中,晴海不禁睜大了雙眼。
「……櫻庭學姊,馬克西米利安是裏見替捕蟲網取的名字。」
眼見晴海露出迷惘的神情,身旁的由莉佳立刻附在晴海的耳邊竊竊私語。之前是晴海協助由莉佳完成家庭作業,現在輪到由莉佳替晴海解圍了。
「啊,原來如此。」
恍然大悟的晴海輕輕點頭眯起了雙眼,朝著孝太郎笑了笑。
「你打算去采集昆蟲嗎?」
「是的,夏天正是采集昆蟲的季節。至於夏日昆蟲的王者——」
話才說到一半,驚覺不妙的孝太郎連忙環視四周。確定某人並不在場之後,這才放下心來繼續開口。
「——至於昆蟲的王者,自然非大兜蟲莫屬。屬於我的季節終於降臨了!」
孝太郎緊握著捕蟲網,雙眸綻放出異樣的光彩。昆蟲采集是孝太郎今年夏天的計畫之一。即使時序才剛進入初夏,孝太郎早已備妥了捕蟲網馬克西米利安、觀察箱亨利艾達、以及盛滿樹液的捕蟲罐傑拉路丁,準備好好地大展身手。
「可是、可是……裏見,就算抓到了大兜蟲,也不能養在房間裏麵吧?」
由莉佳開始擔心起即將入住一○六號房的大兜蟲日後的蟲身安全。過去的經驗告訴由莉佳,大兜蟲在此地是不可能擁抱光明的未來。
「嗬嗬嗬.放心吧,由莉佳。今年的我有可拉莉歐薩殿下為後盾,可是跟往年大大不同喔。」
「嗯?有人叫我嗎?」
孝太郎的豪語引起可藍的注意，然而她的聲音卻是來自天花板附近。可藍利用佛德賽的科技創造了將一○六號房的牆壁當成地板的新發明,如今正躺在牆上看書。對於腹地狹小人口眾多的一○六號房而言,可藍的發明無疑是救命的甘霖。
「沒錯,我正在跟大家宣布將捕獲的大兜蟲飼養在你那裏的事情。」
「原來是這件事。的確我們有做過這樣的承諾,而且我也對這顆星球的生態很有興趣,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所以孝太郎才會興高采烈地準備捕蟲器具。」
一○六號房不能飼養昆蟲,由莉佳去年隻是暫時收留同學所寄放的甲蟲,並非正式飼養。不過今年多了一個可藍,可以將捕獲的甲蟲飼養在她的太空船,因此孝太郎才會雙眼綻放光芒,迫不及待地希望昆蟲采集的季節早日到來。
「可拉莉歐薩殿下,您的恩情令在下沒齒難忘。」
「真是的……隻有在這種時候,才會把我當成皇女看待……」
看到雙眼閃閃發光的孝太郎緊握著捕蟲網的模樣,可藍根本不會將他的奉承話視為肺腑之言。尤其孝太郎前陣子才正式成為提亞的家臣,可藍此刻的心情更是十分複雜。
「裏見,不如就養在我家吧。」
眼見可藍麵露溫色,晴海立刻自告奮勇。她不喜歡具有攻擊性的動物或是昆蟲,對於生性溫和的甲蟲倒是不怎麽排斥。
「沒關係啦,櫻庭學姊。可藍那邊可是有全自動的飼育裝置呢。」
「……可藍,既然這樣,你為什麽好像不太願意呢?」
既然有專用的飼育裝置,自然不會構成什麽麻煩。晴海顯然對可藍的麵有難色感到十分疑惑。
「……倒也不是不情願……隻是……」
可藍的雙頰泛起一抹紅暈,怯生生地垂下視線。晴海見狀，頓時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我懂了。」
隻見晴海堆起滿臉的笑容,先是朝著孝太郎瞥了一眼,接著又對可藍投以微笑。
「……」
滿臉通紅的可藍立刻別過頭去。
「到底是什麽原因?」
「這是少女的秘密,不能說。」
一臉疑惑的孝太郎試著尋求答案,笑容滿麵的晴海卻給了他一個軟釘子。
於是孝太郎等人圍繞著甲蟲不著邊際地間聊,直到外出采買食材的提亞、露絲和奇莉華三人回來之後,才結束了這個話題。這時從樓上走下來的靜香與負責泡茶的真希也同時出現,小小的房間頓時呈現人滿為患的狀態。三坪大小的房間同時擠進多達十名的人數,這已經成為一○六號房司空見慣的日常景象了。
「藍華，你的泡茶技術大有進步喔。」
「多謝誇獎,笠置同學。直到最近,我才對泡茶的樂趣有所體會。」
「孝太郎,喂我吃鬆餅。啊——」
「早苗,把手把放下,過來跟大家一起喝茶啦。不要懶成這樣。」
「可藍殿下,請用茶。」
「謝謝,巴多姆西哈。放著就好了。」
「櫻庭學姊,茶杯竟然黏在牆上耶!那到底是怎麽辦到的?」
「這個……還真難相信不是靠魔法辦到的……」
「奇莉華,這種茶點替我多留一份好嗎? 我想帶去給母親大人享用。」
「沒問題,就先留一份起來吧。」
每當十個人同時開口說話,小小的一○六號房便呈現熱鬧喧騰的景象,有時甚至連和一起逃出來的國民共同居住於『青騎士』的艾法莉亞也會加入聊天陣容。若不是透過魔法和科學的方法強化了一○六號房的隔音以及防震功能,恐怕早就引起可樂娜莊其他房客的集體抗議了。
「奇莉華,可以耽誤一點時間嗎?」
靜待奇莉華另外替艾法莉亞準備一份點心之後,孝太郎這才靠了過來。
「當然可以。」
奇莉華點點頭。隻見她將另行準備的點心遞給提亞,旋即轉過身來麵向孝太郎。
「可以把衣服脫下來嗎?」
「好的。」
奇莉華再度點點頭,旋即爽快地脫掉返回三坪房間之後還來不及換下來的高中製服。
「呀啊啊啊!裏見,你怎麽可以做出這種要求!」
「領、領主大人!」
「就是說呀,孝太郎!這不是日本男子漢把女人的衣服脫個精光的方法!你應該單手緊握腰帶,以打陀螺的方式脫掉奇莉華的衣服才對!」
「……早苗,你是不是搞錯重點啦?」
「櫻庭學姊,裏見喜歡看女孩子沒穿衣服嗎?既然如此,我也……」
「不對不對!藍華同學,是你想太多了!你不能脫衣服啦!」
孝太郎突如其來的要求,頓時讓一○六號房陷入一片混亂。
率先發作的人正是靜香、露絲和早苗。由莉佳、晴海和真希隨後加入,混亂的局麵更是有迅速加溫的趨勢,眼看著就要超越隔音和防震措施的最大容忍極限。
「讓我看一看。」
「嗯,看個仔細吧。」
然而孝太郎無視於三坪房間的混亂局麵,探出了上半身,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奇莉華自皙透明的肌膚。其熱切的視線甚至令真正的變態自歎弗如。
「呀——!呀——!呀——!裏見同學這個大色狼!虧人家一直相信你跟其他的臭男生不一樣!」
氣得全身發抖的靜香掄起鐵拳,朝著孝太郎迅速進逼。隻見孝太郎突然鬆了口氣,當場坐了下來,僥幸地躲過靜香的全力一擊。
「呼……看來傷口總算是療愈了。」
隻見孝太郎朝著半裸著上半身的奇莉華笑了笑,完全沒有察覺向自己迫近而來的危機。因為放下了心,此時孝太郎臉上的笑容十分溫和。奇莉華也點點頭,露出平靜的微笑。
「在學校的時候不就說過了嗎?完全沒留下任何疤痕……大哥哥從以前開始就喜歡窮操心……」
奇莉華講到後半段時特地壓低了音量,隻讓孝太郎聽到,臉上的笑容也流露出小女孩特有的稚嫩與俏皮。對於她而言,壓低音量的那句話以及俏皮的微笑代表了特別的意義。表麵上雖然有所埋怨,內心卻對孝太郎的關懷感到十分高興。
「話雖如此,還是不能掉以輕心。除非像這樣親眼目睹,否則還是放不下心呢。」
孝太郎當然明白奇莉華的話中含意。如今雖然傷勢早已疼愈,但先前的那場戰役,奇莉華可是所有人當中傷得最重的。孝太郎迄今依然清楚記得刻劃在奇利華肩頭的清晰傷痕。就算奇莉華宣稱傷勢已經複原,孝太郎也要親眼目睹之後才肯相信。
「……大哥哥不喜歡身上有傷痕的女生嗎……?」
奇莉華嗤嗤地笑了出來,再度附在孝太郎的耳畔輕聲細語。
「當然不是。再說這應該不是重點吧?」
「……當然是重點囉，嗬嗬……」
看見奇莉華天真無邪的笑容,孝太郎這才相信她的傷勢已經不礙事了。懸在心頭的一顆大石終於落地,這下子一切又跟從前一樣,孝太郎忍不住呼了口氣。
「……嗯?」
就在這個時候,孝太郎突然發現眾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靜香也呆呆地站在身後。大惑不解的孝太郎頓時以狐疑的眼神打量著其他人。
「怎麽回事?」
「裏見……你隻是想確、確認奇莉華身上的傷勢……?」
「是沒錯啦……有什麽不對嗎,房東?」
「沒、沒事!什麽都沒有!各位,你們說是吧?」
慌了手腳的靜香連忙尋求其他人的附議,模樣有些狼狽。這時為了此事方寸大亂的其他少女不約而同地點點頭,整齊劃一的動作不禁令人聯想起一整排的點頭娃娃，這令孝太郎更加疑惑。
「早就在意料之中。」
「……貝德利歐若是女色便可以屈之的人物,事情就簡單多了。」
眾人之中,唯獨佛德賽的兩位皇女絲毫不為所動。當孝太郎要求奇莉華脫下上衣的時候,兩人就認為其中必有原因。事實上晴海也相信孝太郎不是好色之徒若不是忙著阻止真希寬衣解帶,也能跟提亞和可藍一樣靜觀其變。
「……?算了。奇莉華,移動手臂的時候還會痛嗎?」
「還有些許的刺痛,應該很快就會疼愈了。」
表麵的傷口雖然愈合了,卻還是留下輕微的後遺症，根據移動手臂的方向會有疼痛感——這就是奇莉華目前的狀態。
「嗯。由莉佳——算了,還是藍華好了。為了預防萬一可以請你以魔法治療奇莉華的手臂嗎?」
由莉佳隸屬於彩虹之心,不得以魔法遂行私人的目的。相較之下隸屬於黑暗彩虹的真希就沒有這一層的限製了,自然成為孝太郎心中絕佳的治療人選。
「沒問題,交給我吧,裏見!現身吧,night walker!」
被孝太郎賦予重任的真希興高采烈地召喚出自己的魔杖。
「……人家也可以呀。」
相較於真希的歡欣鼓舞,由莉佳顯得格外落寞。彩虹之心固然嚴禁成員以魔法遂行私人的目的,然而若是要以魔法救助朋友,這條戒律其實也會網開一麵。由莉佳很感激孝太郎的體恤,然而孝太郎將治療傷勢的重任委托他人卻也令她不甘心,此時此刻由莉佳的心情可說是十分複雜。
「別生氣啦,由莉佳。」
「我沒生氣。」
「才怪,明明就生氣了。」
「……真的沒有。」
「我是在替你節省使用魔法的力氣呢。」
「……這、這種說法太狡猾了……」
不過由莉佳基本上是個不會記仇的人。當奇莉華在真希麵前露出肩膀的時候,由莉佳臉上的表情早已恢複昔日的平靜。
「麻煩你了。」
「交給我吧,奇莉華。」
真希雙手持杖,開始詠唱咒語。
「cure serious wounds、permanent regeneration。」
真希所使用的治愈魔法共有兩種,分別是讓傷口愈合以及提升身體複原能力的魔法。光是以魔法的力量讓傷口愈合並不保險,萬一受到外力的衝擊,傷口還是有再度裂開的可能。因此最基本的方法就是提升身體的治愈力,以達釜底抽薪之效。這兩種魔法互為表裏相輔相成,兼顧了短期以及長期的療效,真希的心思細密可見一般。
「……好,這就沒問題了。」
「感激不盡,真希。」
「哪裏,舉手之勞罷了。」
聽到奇莉華的致謝,真希的臉上不禁浮現出靦腆的笑容。
——我喜歡這種感覺……如果能夠一直過著這種生活,不知道該有多好……
棲身於黑暗彩虹的時候未曾有過的情感充斥於真希的內心,接受他人的感謝、被他人需要的感覺更是令真希感到無比欣喜。尚未習慣的真希雖然還是有些難為情,卻開始認為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現在的她總算能夠體會由莉佳到底是為了什麽而戰了。
——對了,乾脆趁著這個機會尋求大家的意見。
於是真希收起魔杖,煞有其事地開口。
「裏見，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麽事啊,藍華?」
孝太郎吸飲一口熱茶,漫不經心地望向真希。發現真希的表情十分嚴肅之後,這才將茶杯放在桌上,轉過身來麵向真希。
「似乎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是的。為了日後著想,必須先預作準備的措施。」
「預作準備的措施?」
「是的。」
真希點點頭之後,從平常帶在身邊的皮包之中取出一樣物品。
「裏見,我希望你對我下咒。」
真希將物品遞給孝太郎。仔細一看,原來是一條精致的皮帶。不過長度不足以充當腰帶,反倒像是大型犬專用的項圈。
「下咒?」
孝太郎大吃一驚,一雙眼睛睜得老大。
「慢著慢著!為什麽我非得做出傷害你的事情不可?」
「我失手被擒,成為裏見陣營的俘虜——這應該是黑暗彩虹陣營的解讀。」
「嗯……確實是不無可能。」
與真希的師父真耶交手的時候,孝太郎確實將擄獲真希的訊息告知真耶。因此在黑暗彩虹的認知當中,落入孝太郎手中的真希應該正遭到惡毒殘酷的對待。
「然而實際上我卻像現在這樣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消息傳回黑暗彩虹的陣營,難免不會引起對方的疑心。」
「也對,這點我倒是沒想到。」
真希投向孝太郎陣營雖然隻有幾天的時間,然而黑暗彩虹遲早會發現真希並未失去自由,因為一般來說俘虜並不會被賦予自由的權利,因此這將會給真希帶來麻煩。到時候說不定他們會設法鏟除真希這個叛徒。
「所以裏見,我希望你能奪走我的自由。洗腦也好,詛咒也罷,任何手段都可以。」
「等、等一下,這也太誇張了吧?」
孝太郎能夠體會真希的苦衷。為了繼續欺瞞黑暗彩虹,真希希望製造出失去自由的假象，因此才特地準備了象徵受製於人的項圈。隻要對項圈施加詛咒的魔法,就可以創造出失去自由的事實。
「違抗裏見就隻有死路一條的詛咒,或者是說出某個關鍵字就會讓項圈自動縮緊等等,任何不合理的魔法都可以。總而言之,就是要讓黑暗彩虹的人清楚知道我受製於你。」
「不、不行!那怎麽可以!」
孝太郎拚命搖頭，說什麽都無法接受。
「唯有這麽做,對方才不會有所察覺。」
「萬一我在無意中說出夢話,不小心害死了你呢?到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
詛咒、洗腦或契約,表達方式雖然不同,意義卻是一樣的。無論是任何理由,孝太郎都堅決反對透過任何手段剝奪真希的自由。事實上就算真的對真希施加詛咒,孝太郎也沒有啟動詛咒的意思,更別說是傷害真希的生命了。然而舉起手槍對準夥伴的生活一點都不快樂,就算沒有扣下扳機的意思,結果也是一樣的。
詛咒就像是一把雙麵刃,無論是對於施加詛咒的孝太郎，抑或是被詛咒的真希,都會帶來不幸的結局。因此孝太郎說什麽也不願接受真希的提議。
「提亞、可藍、奇莉華,幫忙出個主意吧。除了真正的詛咒之外,還有沒有混淆敵人視聽的方法?」
「這才是我的家臣。很好,就讓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真拿你沒辦法,我也來幫忙想吧。」
「嗯……相較於我方而言,對方的科學常識稍嫌貧乏。若戴上形似頸環的裝置,或許真的可以讓對方以為其中有什麽機關。」
孝太郎立刻與提亞等人商量對策。真希並未加入討論,隻是在一旁靜觀其變。四人做出結論之前,真希隻做了一件事,那就是默默地拾起被孝太郎丟在地上的頸環。
「藍華……」
凝視著緊握頸環的真希,靜香彷佛聽見了真希的心聲。兩人共同在二○六號房生活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靜香多少也對真希的內心世界有所瞭解。
——藍華要的隻是一個歸屬……
真希已經無法重回黑暗彩虹了,現在的她沒有容身之處。其實一○六號房才是真希的歸屬,然而她需要時間來接受這個事實。畢竟故鄉以及家庭不是一朝一夕的產物。
因此真希盼望孝太郎奪走她的自由。其實她要的隻是跟孝太郎之間的交集,黑暗彩虹不過是個藉口罷了。即使往後必須生活在槍口之下,即使這種交集隻會帶來不幸,真希也甘之如飴。
——藍華的處境確實令人同情,一定要替她想想辦法。
得知真希的想法之後,靜香更是無法置之不理。於是靜香開始動起了腦筋,思索協助真希的方法。
經過一番討論之後，大家決定依照奇莉華的提議行事。簡而言之就是利用黑暗彩虹比較不熟悉的科學裝置,塑造出真希失去自由的假象。
製作者暫定為可藍和露絲。裝置采用頸環的設計,可以透過遠距離操縱勒緊脖子——當然,這隻是假象。事實上頸環並沒有勒緊脖子的設計,不過兩人倒是會賦予頸環幾乎等同於提亞和露絲所使用手環的功能。
乍看之下似乎會勒緊脖子的設計,再加上功用不明的機械設備,或許可以製造出剝奪自由的假象——這就是孝太郎等人的結論。 唯一的問題就是上學的時候難免會引人注目,不過這倒是可以利用魔法來解決。透明化的裝置並不難製作,對於黑暗彩虹而言,看不見的頸環更是增添了幾分剝奪自由的可信度。
討論告一個段落之後,大家便分頭度過各自的午後時光。有些人繼續打電動,有些人寫起了功課,每個人從事的工作都不一樣。其中孝太郎拿起菜刀展露廚藝,不過地點並不在一○六號房,而是宇宙戰艦『青騎士』的廚房。
孝太郎之所以親自下廚，原因自然是出在奇莉華身上。當時奇莉華走進廚房正打算準備今晚的晚餐,卻被孝太郎一把將菜刀搶了過來,要求奇莉華在傷勢療愈之前不準做家事。奇莉華接受了孝太郎的好意,同時也表示想要品嚐孝太郎以前料理過的烤全雞。然而可樂娜莊位於住宅區無法生起營火,一○六號房又沒有足以塞進整隻全雞的烤箱，於是孝太郎隻好借用『青騎士』的廚房準備晚餐。
「提亞,好了嗎?」
「再、再給我一點時間,我還是第一次處理全雞呢。」
「還是讓我來吧。」
「我不喜歡站在一旁發呆的感覺,交給我吧。」
「有誌氣,加油吧。」
「嗯,沒問題。」
「領主大人,辛香料已經準備好了。」
「好的,露絲。將切碎的辛香料跟先前的佐料攬拌均勻,烤全雞的沾醬就完成了。」
「知道了。不過使用那麽多辛香料,口味似乎重了些。」
「啊哈哈。當時的食材保鮮技術沒那麽先進,隻好以大量的佐料掩蓋腥味。」
「原來如此,艾法莉亞殿下說不定也想嚐嚐看呢。」
「糟糕——一開始忘了邀請她，到時候一定會惹得她碎碎念。」
「嗬嗬嗬……母親大人絕對饒不了你的。」
提亞和露絲分別充當孝太郎的助手。這道烤全雞是佛德賽的傳統料理,孝太郎對『青騎士』的廚房配置又不甚熟悉,自然需要兩人的協助。於是三人分工合作,共同為了今天的晚餐而努力。
晚餐的菜色正是奇莉華所要求的烤全雞,還加上現烤麵包以及濃湯。由於這是孝太郎在旅行途中所研發出來的克難料理,做法自然是十分簡單。趁著麵團發酵的期間,三人分頭進行烤全雞的準備工作。眼看著就要順利完成了,卻發生了意外的插曲。
啪!
「好痛!」
雞腳往上一彈,不偏不倚地命中提亞的臉頰。猝不及防的提亞下意識往後一仰。不諳廚藝的提亞下刀力道過大,結果引起雞腳的反彈。
「發生了什麽事?」
「殿下!」
聽見提亞的慘叫之後,孝太郎和露絲連忙趕了過來。
「切到手了嗎?哪裏受傷?」
孝太郎搶過提亞手中的菜刀，舉起提亞小小的手掌仔細端詳。露絲拿了一塊乾淨的白布擦拭提亞手上的油潰,方便孝太郎檢查傷勢。
「我、我沒事!隻是下刀的時候過於用力,被彈起的雞腳打中臉頰罷了!沒有受傷啦!」
孝太郎和露絲憂心忡忡的表情映入眼簾,提亞連忙提出解釋。隻見她在說話同時動了手指,證明自己沒有受傷。
「原來如此,差點被你嚇死。」
「抱歉,一時失手。」
「幸好沒有受傷。」
「嗯。不好意思,讓你們操心了。」
相較於自己的失手，孝太郎和露絲的擔心反而令提亞感到十分歉疚。幸好兩人很快就恢複昔日的笑容,提亞這才鬆了口氣。於是她重振精神,再度拿起菜刀。
「好，就快完成了。」
雖然刀工還是令人膽戰心驚,不過在提亞的努力之下,支解全雞的作業總算是順利進行。
「真的不讓我來嗎?就當作是命令嘛。」
對於不常下廚的提亞而言,全雞的處理確實是高難度的挑戰。於是放心不下的孝太郎再度向提亞做出換手的提議。
「不，我來就好。」
然而提亞卻搖搖頭。隻見她停下手邊的工作，正麵凝視著孝太郎。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我確實是可以對你下達任何命令。」
提亞和孝太郎前陣子才締結了主從盟約,因此提亞掌握了孝太郎的一切,甚至是他的生命。
「既然如此,乾脆就——」
「可是我要的並不是毫無主見的傀儡,而是想要跟擁有自主意識的你一起觀察同樣的事物,體會同樣的感覺。當你想要料理晚餐的時候,我也要在旁邊幫忙。這就是我跟露絲所選擇的道路。」
提亞笑了笑,那是幸福的微笑。臉上同時露出自信的表情,彷佛這就是她的一切。
「……正是如此,殿下。」
提亞身邊的露絲也點點頭,臉上流露出相同的神情。提亞和露絲都選擇了同樣的生存方式。
「如果還是要我對你下達命令的話……」
提亞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隻見她目不轉地凝視孝太郎的雙眸。
「孝太郎,選擇你所盼望的生活。順從你的心,盡情歡笑、憤怒、哭泣、相愛。」
說完之後,提亞再度展露歡顏。
「這就是身為主人的我所能對你下達的唯一命令。」
「提亞……」
提亞此時此刻的笑容實在是太美了,孝太郎隻能呆呆地望著提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說不定這也是我最後的命令呢,嗬嗬……」
孝太郎一定會重視提亞所重視的一切。提亞對這點深信不疑,因此命令顯然是多餘的。提亞頂多隻是提供情報或是做出指示,完全沒有對孝太郎下達命令的必要。
「所以這種小事還是交給我吧。手腳雖然不比你俐落，還是想親手完成這項工作。」
提亞拿起菜刀,表情流露出些許的任性。孝太郎見狀,也隻能無奈地搖頭苦笑。
「好好好,你說了算。你還真固執……」
「嗬嗬,你的主人可是一個任性的公主。」
事到如今，孝太郎也隻能打消說服她的念頭,讓提亞繼續以不熟練的刀法處理今晚的食材,否則就等於是拒絕了往後將與自己同生共死的提亞。身為提亞的騎士,這絕對不是孝太郎所樂見的結果。
「不過我也要在一旁幫忙,免得你把自己的一雙手搞得全都是傷。」
「才不會呢!我一定會順利完成任務!不要小看我!」
「提亞,你不是要我選擇自己的生活,保護想要保護的人嗎?」
「唔……也罷。那就……允許你從旁提供協助……」
提亞羞紅了雙頰,怯生生地抬起頭來看著孝太郎。此時此刻的提亞心跳加速,血壓升高,甚至連心髒跳動的聲音都清晰可聞。騎士保護主人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然而一想到自己正受到孝太郎的保護,提亞就不禁感到一陣暈弦。
「謝主隆恩。」
「嗯、嗯,那就開始吧。」
於是孝太郎和提亞攜手合作,共同處理今晚的食材。有了明確的目標之後,手忙腳亂的提亞也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恢複冷靜。刀法雖然還是一樣笨拙,然而在孝太郎的指導之下,至少不會有危險。
「慢著,提亞。這樣子會切到自己的手指。」
「是哦,那該怎麽做才好?」
「這隻手要這樣才行。」
「這樣嗎?」
「不,是這樣。」
「我不就是這麽做嗎?」
「才沒有，看清楚一點!」
「我已經看得很清楚了,是你搞錯了吧!」
成為主人與騎士之後,提亞與孝太郎認同對方的存在,尊重彼此的差異,建構出牢不可破的主從關係。然而兩人之間的相處,還是跟締結主從關係之前沒什麽變化。激烈的言語爭執、互相瞪視,有時甚至會演變成暴力相向的局麵。即使進展成騎士以及皇女之間的關係,兩人依然保有少年少女的純真,在不知不覺中跨越了身分的差距,以及來自不同星球的鴻溝。
──殿下和領主大人恐怕並未察覺這種關係是多麽令人羨慕吧。
普通的地球少年與外星少女之間的情誼,與騎士和皇女的主從關係同時並存,毫無衝突與矛盾之處。過去的露絲從未遇見過建構出這種關係的人物,這無疑是人與人相處之際的一大奇跡。相較之下,露絲與提亞的關係就顯得平凡許多。
「不要把別人的關心當成無理取鬧的藉口!」
「很好!等著瞧吧,我今天要讓你知道誰才是真正的主人!」
最真實的情感衝突與肢體碰撞,於露絲的眼前上演。
──如果可以我也想加入……
露絲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成為衝突的當事人之一,不再當個沉默的旁觀者。事實上露絲十分清楚,孝太郎與提亞的情感衝突與肢體碰撞,隻是鞏固彼此關係的必要過程。
將全雞送入烤箱之後,提亞和露絲聯快走進浴室。烤全雞需要一段時間因此兩人決定趁著等待的空檔先洗淨身體。等到兩人出來之後,再換孝太郎進去洗澡。
於是孝太郎獨自守在烤箱前,視烤箱內的情況調整火力。
「好,這樣就行了。」
烤箱畢竟跟營火不同,光是調整火力就費了一番工夫,不過情況還是在孝太郎的掌握之中。現在隻要留意加熱的時間,應該就可以烤出一隻香噴噴的全雞。
「嗯?」
就在這個時候,孝太郎突然察覺有人站在背後。
「這麽快就出來啦?」
孝太郎還以為是提亞和露絲,於是便轉過頭來麵向廚房的門口,試圖尋找兩人的身影。
「咦?」
然而孝太郎並未看到提亞和露絲。側滑式的門板開啟,門口卻沒有任何人。既然沒人,廚房的門又怎麽會自動開啟?孝太郎感到疑惑。這時有好幾張臉孔從門口的左右兩側探了出來，打量著站在廚房的孝太郎。臉孔格外稚嫩，看起來應該是尚未成年的少男和少女。
『他就是青騎士?』
『沒錯。』
『可是身上一點都不藍呀。』
『笨蛋,哪有人一天到晚穿著盔甲。』
『青騎士應該就是長這樣。』
『那他一定就是青騎士。不過青騎士為什麽在煮飯?』
『為什麽呢?』
幾個孩子打量著孝太郎,似乎正在討論什麽。偏偏孝太郎聽不懂他們的語言,無法理解談話的內容。
——早知道就應該將手環帶在身邊。
這些孩子顯然是跟艾法莉亞一起來到地球的佛德賽子民,使用的語言應該是佛德賽的共通語。透過可藍提供的手環或是青騎士的盔甲,應該可以跟他們對話。
然而孝太郎卻嫌戴著手環不好下廚,而將手環留在一○六號房。至於盔甲保養完畢之後,就一直存放在機庫之中,因此現在的孝太郎完全無法跟這群孩子溝通。
「有事嗎?」
語言雖然不通,也不好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為了展現親和力,孝太郎認為自己應該主動開口。如果這樣子還是無法溝通,就隻好祭出比手畫腳的大絕招了。
『哇,他說話了。』
『說了什麽?』
『不知道。距離太遠,聽不清楚。』
『看起來不怎麽嚇人,走近一點吧。』
『正在煮飯的青騎士的確不怎麽可怕。』
『嗯,就這麽辦。』
幾個孩子的對話還是讓孝太郎聽得一頭霧水,隻知道他們似乎做出了什麽結論。隻見那幾個孩子小心翼翼走進他,孝太郎立刻領悟他們之前就是為了是否應該接近自己而進行討論。
「怎麽啦?是不是聞到料理的香味?」
孝太郎猜想這幾個孩子大概是在探索『青騎士』的途中,被烤雞的香味吸引過來的吧。
『他就是青騎士……』
『嗯。我跟爸爸一起見到的人,就是他沒錯。』
『看起來不怎麽強壯嘛。』
『快點向他問好,否則老師會生氣的。』
『你好，青騎士。』
『你好——』
然而這幾個孩子卻圍繞在孝太郎的身邊七嘴八舌了起來,完全無視於烤全雞的存在。這下子孝太郎可傷腦筋了。既然不是被烤雞的香味吸引而來,孝太郎還真的猜不出這些孩子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你們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一籌莫展的孝太郎不禁露出疑惑的神情。
『怎麽回事?』
『該不會是聽不懂我們說的話吧?』
『古代人所使用的語言跟我們不同嗎?』
『嗯。看電影的時候,畫麵下方還會特別打上字幕呢。』
『有沒有人會說古代語?』
『我懂一點點,以前跟姊姊一起學的。』
『很好,說說看吧。』
『嗯,那……「初次見麵,我叫做繆拉瓦。」』
「哦?」
眾多孩子之中唯獨這名少女所使用的語言是孝太郎能夠理解的。她所說的是佛德賽的下位古代語相當於兩千年前的共通語。孝太郎曾經在兩千年前的佛德賽度過好幾個月的時間，多少也學會了一些古代語。好不容易才掌握了溝通的契機,孝太郎立刻以古代語做出回應。
「你好,繆拉瓦。」
『成功了，他也向我問好耶!』
『繼續跟他交談!』
『問他是不是真正的青騎士!』
『好,我試試看!「你是青騎士嗎?」』
「嗯.是沒錯啦,不過我是提亞蜜思林殿下的青騎士。」
孝太郎老實回答問題。
『這句話有點複雜,我不太懂,不過應該是青騎士沒錯。』
遺憾的是少女的翻譯並不完整,無法精確呈現出孝太郎想要表達的意思。不過換個角度來看,少女的理解倒也並非違背事實。
『真的是青騎士耶!』
『所以我就說嘛。』
『對不起啦。』
『我想青騎士合照,帶回去跟其他人炫耀!』
『我也要!繆,拜托你跟他說一聲!』
『我想想看……「你、我們、肖像畫!」』
「肖像畫?」
突如其來的辭匯令孝太郎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不過在看到其中一名少年拿在手中的器具之後,孝太郎才恍然大悟。
——我懂了,古代語沒有『照片』這個辭匯。
少年手中的器具正是照相機。雖然是佛德賽頂尖科技的產物,考量到使用上的便利性,大小跟外型倒是和地球的照相機差不多。孝太郎曾經目睹提亞和可藍使用過類似的器材,因此立刻就知道是照相機。
「……我沒什麽意見。」
孝太郎的想法很單純,他以為這些孩子隻是想跟提亞摩下的外星人家臣合影留念罷了,完全不知道他們——除了孩子之外,還包括了其他的大人——將自己當成了真正的青騎士。
『「謝謝!」』
『太好了,可以跟青騎士合照耶!』
『回去之後,記得傳一份給我!』
『嗯!』
『來，大家排好隊伍!』
『「青騎士，請你過來!」』
「啊、喂!」
負責溝通的少女牽著孝太郎的手,帶著他來到廚房之中比較空曠的地點。看來這群孩子似乎打算在那裏拍攝紀念照片。可是……
卡鏘!
移動的途中，少女不慎撞到牆邊的櫃子。為了方便調理食材,櫃子的門板是開啟的,裏麵塞滿了各式各樣的廚具。在少女的撞擊下,好幾個廚具頓時崩塌了下來,朝著少女的頭頂墜落。其中不乏尖銳的利器以及沉重的物體,萬一真的碰中了少女,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小心!」
眼見情況不妙,孝太郎立刻啟動體內的靈力。幸好早苗平時總是喜歡賴在孝太郎的身上，體內的靈力才得以在一瞬間強化孝太郎的肉體。
——掉落的物體總共有五個!
菜刀、湯鍋、平底鍋、盤子、酒瓶。
孝太郎第一個對付菜刀。刀刃向下墜落的菜刀,對少女的威脅最大。
啪!
隻見孝太郎伸出右手握住菜刀的刀柄，左手對準了湯鍋重重一擊。
咚!
沉重的湯鍋頓時朝小孩不在的方向飛去。這種長柄大鍋的份量十足,像這樣一拳揍下去,感受到的衝擊和疼痛想必不小。要不是事先將靈力集中在左手的拳頭之上,孝太郎恐怕會當場痛得叫出來吧。
——接下來!
孝太郎右手一揮,以剛才抓到的菜刀刀柄重擊平底鍋的鍋麵。
當!
平底鍋的鍋麵頓時凹了下去。隻見平底鍋高高彈起,撞上了廚房的天花板。
——然後!
如今隻剩下盤子和酒瓶而已。這兩樣東西眼看著就要擊中少女的頭部,來不及分別處理。於是孝太郎原地轉身抬腿一踢。
沙!
腳掌剛好從少女的頭頂上方數公分掠過,命中了盤子和酒瓶。時間點非常驚險。偏離軌道的盤子和酒瓶並未擊中少女,而是掉落在地上。
卡鏘!
盤子和酒瓶摔成了碎片,料理用的米酒濃得到處都是。
「你還好吧?」
朝著地上的碎片瞥了一眼,孝太郎連忙詢問眼前的少女。少女雖然睜大了雙眼,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看起來倒是沒什麽大礙。
「……呼……幸好沒受傷……」
確定少女平安無事之後,孝太郎這才鬆了口氣,同時將手中的菜刀收進櫥櫃,牢牢地固定住。這下子就算受到再大的撞擊力,菜刀也不會掉出來了。
啪當。
孝太郎重新關上壁櫥的門扉之後，愣在原地的孩子們這才恢複了神智。
『你們看到了嗎……?』
『看到了……不過看得不是很清楚。』
『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應該是錯不了的。』
『沒錯,這個人一定是青騎士。』
『就跟之前上映的動畫裏麵的人物一樣。』
『有沒有把剛剛的畫麵拍下來?』
『應該有吧，一直維持在錄影模式。』
『回去之後,記得傳一份給我。』
『沒問題。大家看到之後,一定會大吃一驚。』
親眼目睹孝太郎的力量,比起少女所遭遇的危機,孩子們更是被孝太郎的實力所震懾。即使手持照相機的孩子早就告訴大家孝太郎就是青騎士本人,直到剛剛的那一幕發生之後,其他孩子才真正接受了這個事實。
『「青、青騎士,謝謝你救了我……」』
「痛痛痛!痛死我啦!真糟糕,早知道就別那麽用力了!」
然而集所有孩子的驚楞與懂憬於一身的傳奇人物卻輕撫直擊湯鍋的左拳,絲毫未察覺自這群孩子的眼神之中流露而出的敬意。
孝太郎端著今晚的料理進入一○六號房之後,少女們頓時為之嘩然。因為眼前的菜色比想像中更加豐盛。
『孝、孝太郎!這真的是你煮的嗎?該不會委托露絲全權處理吧?』
「不,是我煮的沒錯。」
『不可能,我不相信!』
「信不信隨你。早苗,勸你還是冷靜一點吧,『早苗同學』有點困擾呢。」
「快點回來,早苗。」
『啊,抱歉。』
吃驚之餘,早苗下意識地離開自己的身體。不過早苗的反應一點也不誇張,除了奇莉華、可藍以及當時也一同料理的提亞和露絲之外,其他人全都睜大了雙眼,目不轉睛凝視著桌上的料理。
今天的菜單是香烤全雞、麵包以及濃湯。菜色雖然簡單,熱騰騰的烤雞和辛香料卻散發出獨特的焦香味,令人食指大動。麵包烤得很柔軟,以雞骨熬煮而成的湯品更是飄散著濃鬱的香氣。
每一道料理都細膩而精致,顯然是下足了功夫,跟孝太郎平日粗枝大葉的作風相去甚遠。早苗的驚訝與懷疑也是可以理解的。
「嗬嗬……原本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孝太郎也有細膩的一麵……」
奇莉華好整以暇地欣賞眾人驚訝的神情。
「就是說啊,奇依。孝太郎隻有我們才知道的部分又減少了一些呢。」
可藍嘟起雙唇，似乎有些不悅。
一○六號房的少女之中,隻有奇莉華和可藍發現孝太郎擁有不為人知的料理以及家事才華。事實上兩人都曾經在過去的世界目睹孝太郎截然不同的一麵,尤其可藍與不一樣的孝太郎獨處過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內心更是萌生出「隻有自己知道真正的孝太郎」的莫名優越感。因此當孝太郎不為人知的部分逐漸展現在其他人麵前,可藍的心情自然不會好到哪去。
「……櫻、櫻庭學姊,沒想到裏見居然燒得一手好菜……」
由莉佳忍不住哭了出來。
她知道自己天生笨拙,欠缺女孩子必備的料理或是家事的天賦。不過這純粹是跟其他的女孩子比較之後的認知,由莉佳可不認為自己的料理或是家事才華遜於任何一個男生。尤其是平日粗枝大葉的孝太郎,由莉佳更是從來不把他當成對手,如今這種自信卻遭到毀滅性的打擊。端詳著眼前的料理,由莉佳真的沒有戰勝孝太郎的信心。
「……這、這叫我怎麽成為裏見的助力……?」
由莉佳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在料理方麵成為孝太郎的好幫手,殘酷的事實卻隻能讓她以淚洗麵。
「虹野……」
晴海十分同情由莉佳的遭遇,卻對孝太郎廚藝精湛的事實不怎麽驚訝。
「其實冷靜下來仔細思考,就會發現裏見燒得一手好菜也是很正常的。」
「……怎麽說?」
「裏見熱愛編織,又十分珍惜棒球和昆蟲采集的器具。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這種人自然會練就一身的廚藝。」
此時此刻的晴海想起另一個讓孝太郎成為料理高手的原因。
——裏見從小跟父親相依為命;前往佛德賽之前,應該早就累積不少做家事的經驗……
然而晴海卻不忍心說出這個原因。因此她隻能選擇了沉默,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晴海、晴海。意思是做起事來丟三落四的由莉佳,永遠也不可能戰勝孝太郎囉?」
「這……這個……」
「櫻庭學姊!你應該立刻否定這種說法才對!」
麵對早苗血淋淋的殘酷批判,晴海無法昧著良心搖頭否定。
由莉佳頓時潸然淚下。
由莉佳痛哭失聲的狀態並未持續太久。當孝太郎宣布開動之後,由莉佳立刻停止了哭泣,跟早苗一起將桌上的佳肴一一送入口中。兩人狼吞虎咽的模樣，好像是好幾天沒吃飯似的。
「你們兩個,這樣吃會弄壞身體的。」
靜香放下手中的餐具,憂心忡忡地打量著兩人。
「嗚咕,嗚狗嚕母嚕扭。」
「哞逼揪,嗚狗嗚卜,米嚕波。」
由莉佳和早苗同時做出回應,然而兩人的口中塞滿了食物,完全聽不懂到底在說些什麽。不過從兩人不停掃蕩佳肴的舉動看來,大概是勸靜香不必替她們擔心吧。
「真是……到時候吃壞肚子我可不管。」
搖頭苦笑的靜香撕下一小塊麵包送入口中,身旁的真希頓時以訝異的眼神打量著靜香。
「笠置同學,你不喜歡裏見的料理嗎?」
「沒有那回事喔。」
靜香搖搖頭。今晚的每一道料理都十分可口,靜香尤其喜歡麵包的口感。
「可是……看你似乎吃得不多。」
真希發現靜香幾乎不碰桌上的料理,還以為今晚的菜色不合她的口味。
「呼凱凱卜?」
「母溜卜卜?」
早苗和由莉佳也停止手邊的動作,同時凝視著靜香。看在靜香的眼中,兩人似乎打算替她解決今天的晚餐,因此靜香乾脆趁著這個機會開啟了醞釀許久的話題。
「最近我的體重增加不少,正想著要不要瘦身呢。」
這陣子體重突然增加成為靜香的煩惱之一，最近甚至連走路的時候都會壓得地板嘎吱作響。麵對這個前所未有的體重危機,靜香決定開始瘦身。
「瘦身?」
對於向來不把美容和身體保健當一回事的真希而言,這顯然是相當陌生的辭匯。真希自幼生長於貧民窟,體重的增加絕不是壞事,更是財力與金錢的象徵。目前的真希雖因需要戰鬥而保持精瘦的體型,平時倒也沒有讓自己更瘦一點的念頭。
「藍華同學,千萬別輕忽身材的問題。泳裝的季節就快要到了,不是嗎?」
「這……或許吧。」
「到時候萬一露出肚子的贅肉,藍華同學喜歡的男生不就會對你感到幻想破滅嗎?」
「……泳裝……贅肉……喜歡的男生……」
真希腦中處於休眠狀態的少女回路開始運作。
——那真的是……不大可愛呢……
俯視自己的身體,真希做出結論。被靜香這麽一說才發現,頂著肥嘟嘟的身材,穿上泳裝站在心儀的對象麵前，確實需要莫大的勇氣。直到現在，真希才赫然發現眼前的烤全雞竟然是不共戴天的仇敵。撲鼻而來的香氣更像是惡魔的誘惑,令人不寒而栗。
「笠置同學,我也要瘦身。」
「這就對了。平時少吃一點,對身體也比較健康。」
得到真希的支持之後,靜香的士氣大受鼓舞,甚至已經開始在腦中盤算未來的瘦身計畫。
「……笠置,雖然你說自己胖了,實際上體重到底增加了多少?」
晴海放下手中的餐具，打量著靜香的身體。看在晴海的眼裏，靜香完全沒有瘦身的必要。臉色紅潤,身體的曲線也十分優美,簡直就是晴海夢寐以求的體型。
「目前還不得而知。原本的體重計一定是壞了,一站上去就出現兩百公斤的數字……所以我打算明天到街上買個新的體重計。」
「啊哈哈。量出來之後,記得告訴我一聲。」
自幼體弱多病纖瘦的晴海,總是希望自己能夠跟靜香的身材看齊,因此對靜香的體重變化頗感興趣。有趣的是靜香也總是希望自己再瘦一點,最好是擁有跟晴海一樣的身材。
「瘦身……」
提亞輕撫自己的身體,語氣之中流露出無限的感慨。身為一個女孩子,提亞當然也很在意自己的身材。偏偏自己依然維持著略嫌圓潤的幼兒體型,因此提亞開始認真考慮是否應該參加靜香的瘦身計畫。
「提亞,別鬧了。」
孝太郎立刻表示反封。
「為什麽?」
「你現在應該注重的是縱向的發展,而不是橫向的成長。多吃一點才能長高,可別為了瘦身而錯失長高的機會。」
「唔……」
麵對孝太郎的嚴詞批判,提亞頓時啞口無言。
「你要瘦身還太早,等你長得跟露絲一樣高之後再說吧。」
「……可惡的家夥,你還真會說啊!你以為我瘦身是為了誰啊!」
騎士若侍奉一個嬌小可人的公主,心情自然會比較愉快——提亞的想法就是這麽單純。想不到體貼臣下的一片心意卻遭到家臣的否決,提亞頓時感到麵上無光,自尊心更是大受打擊。
「當然知道,是為了全體國民嘛。雖然這是外行人的意見,不過高的皇女應該比身材好的公主更值得國民信賴才對。」
「唔唔……沒、沒錯，正是如此……」
既然孝太郎搬出全體國民為擋箭牌,提亞也不便發作,隻好將滿腔的怒火吞進肚裏。然而心有不甘的提亞還是忍不住流下了豆大的淚珠。
「……總、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好看……」
「殿下,我能體會你的感受。」
「等長大之後,一定要讓你拜倒在我性感的肉體之下。露絲,這段期間你就看著辦吧。」
「在下會見機行事。」
苦笑之餘,露絲隻能乖乖聽命。
事實上露絲並沒有什麽自信,畢竟在奇莉華的麵前,提亞口中的『性感肉體』顯然被比了下去。不過露絲還是十分樂觀。
——領主大人不會為了身材的好壞而有所動搖的。 情況其實沒有提亞想像中的嚴重,不過為了身材的優劣大作文章,也是提亞可愛的地方。因此露絲不再多說什麽,隻是靜靜地看著生悶氣的提亞。
晚餐結束之後，靜香的瘦身話題頓時躍升台麵,一○六號房的少女一麵倒地呈現出積極參與的態勢。對於正值花樣年華的少女而言,如何維持身材顯然是眾人所關心的議題。經過一番討論之後,大家決定同時從運動以及飲食控製兩方麵下手。
由於每個人的健康狀況不同,並不是所有人都必須參加飲食控製,體弱多病的晴海和身材瘦小的提亞就是一例。不過兩人還是參加了運動的項目,希望也能達到維持健康的效果。
「女生真是辛苦。」
孝太郎是男生,自然無法體會微妙的少女心。不過他還是抱著樂觀其成的態度,麵對了選擇荊棘路的少女們。
「居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裏見,你也一起加入吧。」
「我嗎?不會吧,房東。」
「有什麽不好的?這種事情就是要大家一起參與才有意義。」
孝太郎每天早上都要跟露絲練劍,體重維持得還算不錯,實在沒有必要參加這次的瘦身計畫。不過靜香還是將瘦身的課題丟給了孝太郎。
——也罷。大家一起為了共同的目標而努力,似乎有挺有趣的。
孝太郎並無異議。獨自一人置身事外也沒意思,不如就跟大家一起享受瘦身的樂趣吧。
就在這個時候。
『青騎士,聽得到嗎?』
低沉的男性噪音白孝太郎的耳畔響起,孝太郎的手背也同時浮現出模糊的圖形。除了自己之外，一○六號房很少傳出男性的聲音。剛開始孝太郎雖然吃了一驚，發現浮現於手背的圖形之後,立刻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亞爾奈亞殿下,你醒來啦?』
男性的嗓音正是來自孝太郎之前召喚的火龍帝亞爾奈亞。亞爾奈亞在當時的戰鬥中耗盡能量,暫時進入休眠狀態,直到今天才恢複了開口說話的力氣。
『抱歉,讓你擔心了。』
『別這麽說,應該的。』
透過手背的圖形,孝太郎得以在心中與亞爾奈亞交談。兩人之間的對話不會被第三人聽見,其中當然也包括了亞爾奈亞所寄宿的靜香。
『已經不礙事了吧?』
『嗯,順便有事情要告知你一聲。』
『有什麽不對嗎?』
孝太郎感到有些不安。亞爾奈亞似乎是遇上了什麽問題,才突然向他搭話。
『不必擔心,問題不是出在我身上。瑪莉……不,應該是我所寄宿的少女……印象中似乎叫做靜香。她沒有什麽危險,一段時間之後就會恢複原狀了。』
『原來如此……』
孝太郎這才鬆了口氣。
耗盡魔力的亞爾奈亞是否平安?體內多了一隻噴火龍,會不會對靜香的身體造成影響?這兩個問題已經成為孝太郎揮之不去的擔憂。不過幸好,這份擔心似乎是多餘的。
『不過倒是有一個小問題。』
『小問題?』
『就是靜香打算執行的體重管理……又稱之為瘦身計畫……最後一定會以失敗告終。』
「什麽——!」
孝太郎吃了一驚,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房間中少女們的視線頓時集中在他的身上。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疑惑孝太郎發生了什麽事。
「裏見,怎麽啦?」
倡議瘦身計畫的靜香代表大家提出質疑。
「沒、沒事,沒什麽。抱歉打擾你們說話。」
「是哦,那就好。關於剛剛的提議——」
孝太郎雖然並未提出合理的解釋,然而少女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瘦身計畫上麵,因此目光又從孝太郎身上移開。
「……好險……」
少女們的注意力轉移之後,孝太郎這才鬆了口氣,耳邊也再度傳來亞爾奈亞的聲音。
『抱歉,嚇到你了。』
『哪裏,隻是這個話題有些出乎我意料……所以房東的瘦身計畫真的不可能成功?』
『嗯。不瞞你說,靜香的體重之所以暴增,其實是因為我的關係。』
在孝太郎的要求之下,亞爾奈亞詳細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
亞爾奈亞所擁有的力量非常強大,即使毫無作為,也會對周遭的空間造成影響。因此亞爾奈亞平常總是以魔力中和其造成的影響,這也是能長期潛伏於靜香體內卻並未被任何人發現的原因。
如今亞爾奈亞卻在先前的戰鬥中消耗了大部分的魔力，因此難以繼續中和對空間的影響。
『……事情就是這樣。』
『也就是說房東的體重並未增加,而是周圍的空間出現異常?』
『是的。靜香身邊的空間扭曲無法矯正,因此造成了體重增加的假象。』
『所以想要藉由瘦身計畫減輕體重……』
『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除非等到我恢複原先的力量,否則體重是不可能減輕的。』
靜香並未發胖,而是空間的扭曲造成體重的增加。就算真的減輕了體重,也不會反應在扭曲的空間之中。這就是亞爾奈亞斷定靜香的瘦身計畫必定失敗的原因。
『再過一段時間,靜香一定會對身體的異常狀況有所察覺,等到她再度站上體重計，一切就結束了，青騎士，你說該怎麽辦?』
『那、那還得了?快點想想辦法!』
孝太郎召喚出亞爾奈亞,結果連累了嚴格來說與戰鬥毫無關係的靜香。如何讓靜香盡可能過著平凡的日常生活,自然成為孝太郎必須肩負起的責任。
因此孝太郎並不打算將亞爾奈亞的存在告訴靜香,畢竟沒有人可以接受自己的體內潛伏著其他生物的事實。為了捍衛靜香的日常生活,孝太郎說什麽都要守住這個秘密。
孝太郎所麵對的第一個難關,就是如何阻止靜香站上體重計。不過在可藍的協助之下,總算是解決了難題。孝太郎建議靜香在可藍的太空船測量體重,藉以求得最精確的數值,靜香這才打消了添購體重計的念頭。之後再請可藍以偽造的數值——嚴格說來應該是原始體重的估計 值——替換測量出來的結果。目前靜香的瘦身計畫就是以替換之後的數值為基準,總算是免除 了露出破綻的危機。
「不好意思,每次都要麻煩你。」
『就是說嘛。你隻有在需要幫忙的時候才會想到我對吧?』
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安撫通信機另一端的可藍。這陣子可藍一直對孝太郎將她當成救火隊的做法頗有意見,如今她更是不悅地嘟起嘴唇,恨恨地瞪著孝太郎。
「可是我又不能隨便邀請堂堂可拉莉歐薩皇女殿下一起去捉甲蟲吧?畢竟你又不是由莉佳。」
可藍好歹也是銀河皇國的公主,孝太郎自然不能以對待由莉佳的方式對待可藍。
『這就不對了,我可沒有把你當成傳說中的大英雄對待吧?』
「意思是你會接受邀請囉?」
『那還用說,我可是你的最佳夥伴。在你麵前,我從不曾以可拉莉歐薩皇女自居過。』
「你人真好!」
這陣子賢治無暇陪伴孝太郎,因此願意一起去捉甲蟲的人自然會獲得孝太郎的另眼相待。如果是個女孩子,更是宛如女神一般的存在。如今孝太郎的雙眸綻放出光輝,隻差沒當場跪下去而已。
『這種事情還需要我提醒嗎?真是……』
「抱歉、抱歉。七月和八月的周未記得空下來,我要在采集昆蟲之中度過整個夏天。」
『知道了,我會試著開發一些采集昆蟲的機關。』
可藍終於展露歡顏。
——已經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可藍想起跟孝太郎一起旅行的回憶,心情頓時好了起來。好友圍繞的生活固然充實,但可藍還是無法忘懷獨自跟孝太郎漫步山林的回憶。對於總是將自己關在研究室裏麵的可藍而言,這種心境上的變化可說是令人無法想像。
「感激不盡,到頭來還是得麻煩你。」
『這種小事不叫麻煩。再說「青騎士」裏麵的那群孩子看到地球上的昆蟲之後,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可藍……你……」
那群孩子一定也會很高興的。雖然隻是無心之言,卻還是令孝太郎大為感動。過去的可藍欠缺的就是這種時時刻刻不忘替國民著想的心,如今她總算是逐漸具備了皇女該有的胸懷。在孝太郎的眼中,可藍跟提亞都是優秀的佛德賽皇族。
『怎麽啦?臉色不太對勁。』
「沒什麽。今天的殿下格外美麗,令人為之著迷。」
『笨、笨蛋!』
麵紅耳赤的可藍以為孝太郎隻是在捉弄她,當場氣得切斷了通訊。
「……我是認真的說……」
事實上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孝太郎。現在的孝太郎是提亞的家臣,可是他也很想成為可藍的助力。偏偏一個家臣無法同時侍奉兩個主人,這的確是相當棘手的問題。
「不過……也罷,今年一定要抓到大隻的甲蟲。」
反正主君的問題不是一時三刻就能解決的。
為了見到那群孩子和可藍高興的笑容,孝太郎決定將最大隻的甲蟲讓給他們。
可藍手邊當然不會有昆蟲采集的工具。既然約了可藍一起捕捉甲蟲,這便是需要處理的問題。於是孝太郎獨自來到商店街,替可藍選購適合的捕蟲網和觀察箱。
「……可藍應該會開發出更好用的捕蟲器具,不過昆蟲采集講究的是感覺,還是傳統的捕蟲網比較有趣。」
事實上隻要可藍有心,大可用佛德賽尖端科技的結晶將整座森林的甲蟲一網打盡,然而孝太郎還是希望她親自拿著捕蟲網,將捉到的甲蟲一隻一隻收進觀察箱。唯有付出相對的勞力所換來的成果,才能贏得那群孩子的尊敬。
「……可藍的身材嬌小，又沒什麽力氣……還是選擇兒童用的比較好,可是一旦被她發現是兒童用的,一定會大發雷霆……交給她之前,可要記得將標簽撕掉……」
孝太郎在玩具店中物色捕蟲網,同時在內心想像可藍生氣的模樣。可藍並不是不講理的人,不過她跟提亞一樣都是心高氣傲的公主脾氣,自尊心很高。替她挑選捕蟲網也必須特別謹慎。
「嗯?」
這時不經意望向店門口的孝太郎,突然看到一名少女熟悉的側臉。少女並未發現玩具店中的孝太郎,徑自從店門前走過,孝太郎連忙將手中的捕蟲網放回架上,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房東!」
「咦?啊，裏見。」
在孝太郎的呼喚之下轉過頭來的人正是靜香,臉上的表情卻沒什麽精神。嘴角雖然帶著微笑,眼神卻透露出些許寂寥,跟平日開朗活潑的靜香有些不同。
——我不太喜歡這種表情……孝太郎身邊的朋友一旦出現這種表情,代表她們遇上了什麽問題。最近的提亞就是最好的例子,其中又以阿萊亞最令人印象深刻。孝太郎發現靜香的臉上也露出類似的神情,因此才立刻追了上來。
「出了什麽事?」
「沒什麽。」
靜香笑著搖搖頭,孝太郎卻不死心地繼續追問。
「看起來不像沒事的樣子。」
「或許吧。不過現在真的沒什麽,畢竟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發生的事情了。」
卡沙。
靜香將雙手環抱的物品遞給了孝太郎。
——原來……是這件事……
靜香的懷中抱著一束鮮花,再加上不是現在,而是好幾年前發生的往事。孝太郎再怎麽遲鈍,多少也猜得出到底是怎麽回事。
墓碑上刻著「笠置家代代之墓」的字樣,靜香的列祖列宗就長眠於墓碑之下。這裏就是抱著花東的靜香的目的地。隻見她將鮮花和線香供奉在祖墳之前,旋即對著墓碑合掌祈禱。身旁的孝太郎也跟著做出同樣的舉動。孝太郎跟靜香交情匪淺，又不放心讓她一個人掃墓，乾脆就陪著靜香一路來到此地。
「……謝謝你，裏見。」
祭拜結束之後,靜香向孝太郎低頭致意。
「別這麽說。房東平時對我特別照顧,又提供了可樂娜莊那麽舒適清爽的居住環境,所以……」
「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陪我前來掃墓。家父和家母若地下有知,也會很高興的。」
靜香抬起頭來笑了笑,那笑容卻如此寂寬,眼角泛起了些許淚光。
誠如墓碑的文字所示,這座墳墓是笠置家的族人死後的長眠之處,其中當然也包括靜香在數年前不幸身亡的雙親。
而今天,正是兩人的忌日。
合掌祈禱之後,靜香默默望著墓碑,顯然有千言萬語想跟死去的雙親傾訴。於是孝太郎暫時離開笠置家的祖墳,來到墓園外的長椅坐下,讓靜香獨自跟父母親說說話。
——這裏應該看得見可樂娜莊。
墓園位居高地,長椅則是設置於高地的邊緣,鎮上的景象一覽無遺。可樂娜莊就位於視界的正中央,孝太郎心想,靜香的父母親一定常常坐在這張椅子上守護著靜香吧。
可是……應該還是很寂寬……
即使身邊有家人的守護,也不代表靜香並不孤單。孝太郎知道失去親人的傷痛並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夠平複,更何況是同時失去了父母。
「有破綻!」
噗。
就在孝太郎陷入沉思之際,突然有人從背後靠近,朝他祭出一記手刀。手刀命中孝太郎的後腦,不過對方顯然是有所保留,孝太郎的頭部隻受到輕微的衝擊。
「痛痛痛!」
「嗬嗬……如果我用上十成的力道,說不定就可以打倒你了喔。」
手刀的偷襲正是靜香的傑作。在祖墳之前駐足十分鍾之後,靜香離開墓園尋找孝太郎的下落,結果發現背對著自己的孝太郎破綻百出,才會起了惡作劇的念頭。
「哈哈哈哈!饒了我吧,房東。」
「放心,我不會認真對裏見動手的。」
咚。
靜香踏著輕快的腳步繞過長椅,直接坐在孝太郎的旁邊。孝太郎忍不住朝著靜香瞥了一眼,這才發現她的臉上露出愉快的微笑。
「怎麽說?」
「少了你這個房客,可是會影響我的收入呢。」
「原來是基於這種現實麵的考量。」
「那當然囉。在這年代,小小的高中女生想要靠房租的收入過活,就必須先學會精打細算才行。」
掃墓結束,重整心情後,靜香的表情總算是開朗了許多,然而臉上的笑容還是少了昔日的光彩。孝太郎看在眼裏,不禁想要協助靜香尋回過去的開朗與活潑。
「哈哈哈,真是一大打擊。」
「打擊?」
「我還以為房東跟我之間的友情已經超越了金錢的層麵呢。」
「要是承認了這件事,我以後就不知道該怎麽跟你們收房租了。」
事實上靜香也承認,自己跟一○六號房的居民之間的感情已經超越了房東跟房客的關係,這也是她所渴望的結果。可是為了生活,靜香必須跟大家收取房租。就靜香個人的認知而言,跟好朋友收取房租是一件既奇怪又別扭的事情,因此表麵上靜香隻肯承認自己跟大家之間隻有房東跟房客的關係。當然,這隻是表麵上的說法。
「原來如此,看來房東這種職業也不怎麽輕鬆呢。」
孝太郎清楚感受到靜香內心的尷尬,因此他隻是微微一笑,並未繼續追究下去。
「還好吧,至少比傳說中的英雄輕鬆許多。」
「傳說中的英雄也隻是普通的少年罷了。」
「說得也是。畢竟那隻是你迫於無奈,不得不接受的職業。」
「房東不也是這樣?這個年紀的你隻想當個普通的高中女生吧?」
「……或許吧……」
靜香回頭望著墓園,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若雙親依然健在,現在的她就隻是一個普通的高中女生。
「……房東是怎麽成為房東的?」
靜香的雙親是怎麽過世的。
孝太郎盡可能以委婉的說話方式表達內心的疑問。事實上孝太郎並不願意觸及這個問題，可是這麽一來就無法成為靜香真正的助力,陪伴她走出過去的陰霾。拚著觸及靜香傷心往事的風險,孝太郎也不得不有此一問。
「……全家一起出遊的時候,投宿飯店發生瓦斯爆炸的意外,結果不幸葬身火窟……」
過去的靜香幾乎未向任何人提起那段傷心往事,因為她不願接受他人的同情。然而現在的她卻自然而然地在孝太郎麵前娓娓道出自己的過去,除了兩人之間超越金錢層麵的情誼之外,靜香對孝太郎的過去略有所聞也是原因之一。靜香深信孝太郎不會對她有所誤會,更不會因此而萌生不必要的憐憫。
「……父親和母親為了我而犧牲了自己。父親被大火燒得體無完膚,母親則是吸入了大量的濃煙……『慢慢呼吸』、『我們一定會保護你的』……這就是留在我記憶中,兩人最後的遺言……」
即使打從心底信任孝太郎,也無法撫平靜香內心的悲傷。激動之餘,靜香的言語逐漸失去了邏輯。
「……當時我還小,什麽也不能做……隻能任由父親和母親以濕毛巾將我包裏起來四處逃竄。即使受過空手道的訓練,依然派不上用場。我隻是一個軟弱無力,需要大人保護的小孩子……」
喃喃自語的靜香突然握緊了右拳。即使事隔多年,眼睜睜看著父母葬身火海的無力與無助感,直至今日也未曾淡忘。
「所以我決定鍛煉自己。除了不再被動接受他人的保護之外,更要主動保護父親和母親畢生的心血結晶……」
因此靜香才會化身為可樂娜莊的保護者，以自己的力量捍衛雙親的遺物。成為房東的靜香透過嚴格管理絕不讓可樂娜莊發生任何意外或是火災。同時靜香也努力鍛煉身體,盡其所能維護可樂娜莊的安全絕對不讓房客步上自己的後塵。打從一開始,靜香就對全體房客投注了超乎金錢之上的熱情。
「……難怪大家都不是對手。」
孝太郎忍不住喃喃自語地苦笑。
「呃?」
「還記得我們剛住進一○六號房的時候嗎?當時大家都慘敗在房東的手上呢。」
「經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有點印象……」
「相較於爭奪房間主權的我們,房東可是擁有捍衛這棟公寓的正當理由,我們幾個當然不是你的對手。」
孝太郎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靜香過人的實力是其來有自的。她打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麽而戰,心裏麵隻想到自己的孝太郎等人自然是無法相比。
「不過說也奇怪,現在的我卻隻想要保護大家。」
微微苦笑的靜香凝視著自己的雙手。當初握拳相向的對手,不知不覺間卻成為靜香恨不得捧在掌中悉心嗬護的對象。
「我能體會這種感覺。」
「說到這個,你跟我的處境倒是有幾分相似。」
彼此都失去了家人,為了捍衛家園與外敵周旋,如今卻化身為外敵的守護者。孝太郎和靜香確實是同病相憐的兩人。
「就這點而言,或許大家都是一樣的吧。」
「也是,每個人都想要找到自己的歸屬。」
當初大家基於不同的理由而以占領一○六號房為曰標,內心的渴望卻都在這裏得到了滿足。出發點雖然有所差異,原始的動機卻是相同。為了追求人與人之間的溫暖,也為了尋找自己的歸屬,大家都是在無數的失敗之中不斷摸索著。
「所以今天有這種局麵,全都是房東的功勞。」
「我?」
「是的。沒有房東在一旁守護可樂娜莊,大家的感情也不會變得這麽好。」
「是我……改變了大家……?」
靜香未曾有過這種念頭。隻見她將手抵在胸口,睜大了雙眼,一副驚訝萬分的模樣。
「令尊和令堂在天之靈,一定也會感到十分欣慰。」
「真的嗎?他們真的會替我高興嗎?」
「是的,一定會的。」
「……謝謝你,裏見。我真的好高興……」
自從父母雙亡之後,靜香就一直不斷尋尋覓覓,直到去年才再度找到自己的歸屬。失而複得的歸屬,如今就在靜香的身旁,伸手可得。因此——
淚水自靜香的眼眶不斷湧出,久久無法止息。
直到夕陽西下,小鎮的風景染上一層鮮豔的亮橙色之後,靜香才停止了哭泣。
「對不起,裏見。浪費了你這麽多的時間……」
恢複冷靜的靜香連忙擦拭臉上的淚水,倉促之間卻顯得有些手拙。於是孝太郎伸出手,替靜香拭去殘留的淚珠。
「沒關係,別放在心上。趁著掃墓的時候大哭一場也是應該的。」
「啊……」
臉頰清楚感受到孝太郎的體溫，靜香雖然微微一驚，卻也沒有拒絕的意思,讓孝太郎為自己拭去淚水。這種溫暖的感覺,也是靜香尋尋覓覓的目標之一。
「而且帶著兀自吸泣的房東回到可樂娜莊,一定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說得……也是……」
然而透過臉頰所傳來的體溫,卻帶給靜香前所未有的感覺。
靜香並不是第一次跟孝太郎有所接觸,之前兩人從事運動或是練習格鬥技的時候,就經常發生肢體上的接觸。不過靜香十分信任孝太郎,過去倒也沒什麽特別的感覺。
——奇怪,這是怎麽回事?
然而現在卻不一樣。臉頰所感受到的體溫,伴隨著逐漸擴散的充實與安全感。靜香甚至有種預感,隻要跟著這種感覺走下去,一定可以找到真正的幸福。
——奇怪,現在跟過去明明就沒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至少表麵上並沒有什麽變化,靜香跟孝太郎還是和過去一樣。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潛伏於靜香內心深處的某種感情,已經從朦朧轉變為確信。
孝太郎理解靜香的堅持,同時也珍惜靜香所珍惜的一切。
如今的靜香對這點深信不疑。事實上這隻是微乎其微的變化,而且僅僅是肇因於一段短短的談話,也難怪靜香本身毫無自覺。然而這個小小的變化,卻大大改變了靜香的感覺。
得到幸福的預感,對未來的期待。加速的心跳，以及患得患失的心情。
靜香過去的人生所欠缺的情感，在她的心中逐漸顯現並成長茁壯。事實上她多少也猜得出那種情感代表了什麽。靜香是個喜歡談論八卦的少女，感受性自然十分敏銳，然而她卻不敢輕易麵對現實。一旦事情牽涉到自己身上,失去平常心的靜香就會變得畏畏縮縮了起來,這點倒是跟孝太郎如出一轍。
「對、對了,裏見。關於剛剛的話題,有件事想拜托你。」
驅使僅存的矜持,靜香努力偽裝自己。幸好努力終究獲得回報,跟孝太郎交談的語氣還算正常。至於這到底是幸或是不幸,就是見仁見智的問題了。
「好呀,什麽事?」
孝太郎毫不猶豫地點點頭,他一點也不覺得靜香的模樣不太對勁。對於一個才剛掃墓完畢的少女而言,就算言行舉止有些異常,也是可以體諒的。
「就是……可以請你多多關心藍華嗎?」
「藍華?也對,她應該還不怎麽習慣現在的生活。」
「我不是這個意思。」
靜香搖搖頭。此時此刻的她已經恢複了平常心。雖然是為了轉移焦點而特地提出來的話題,卻也是靜香一直難以釋懷的心事之一。
「裏見，還記得藍華前幾天要求你對她施加詛咒的事情嗎?」
「當然。雖然是為了欺敵，卻也把我嚇了一大跳。」
真希曾經希望孝太郎剝奪她的自由。這麽做固然可以混淆黑暗彩虹的視聽,然而真希所提出的方案實在是太危險了,最後大家決定采用比較安全的方法。
「除了欺敵之外,我倒覺得藍華似乎還有另一個目的。」
「另一個目的?」
「藍華原本是個孤兒,黑暗彩虹是她唯一的歸屬。如今她雖然離開了黑暗彩虹,成為我們的朋友,心情卻還沒有完全調適過來。」
真希目前跟靜香一起居住於二○六號房。兩人的身世和遭遇十分相似,真希常常私底下跟靜香吐露心事,因此靜香比任何人都瞭解真希的感受。
「所以藍華才會更加想要那種讓人一眼就能明瞭的,與他人之間的聯係。」
「要求我對她施加詛咒就為了這種事?也太亂來了吧。」
孝太郎驚訝得睜大了雙眼。若靜香的說法無誤,當時的真希可是抱著不惜犧牲一切的決心,也要成為一○六號房的一分子。這種做法實在是太危險了。
「她置身於旁人難以想像的孤獨之中,所以無論是什麽樣的牽絆她都願意接受。」
真希十分孤獨。如今雖然能待在孝太郎身邊,但畢竟時日尚淺。孝太郎和其他人固然值得信任,真希的內心多少還是會感到不安與惶恐。
這裏真的是我的棲身之處嗎?我真的被大家所需要嗎?大家會不會排擠我,將我視為外人?
內心的不安因素實在是太多了,因此真希需要能否定這些不安的某種象徵。即使必須生活於槍口之下也不在乎,至少還有人正視自己的存在,願意以槍口對準自己。真希甘願犧牲自由,藉以換取與他人之間的交集。
「裏見,那種感覺你應該並不陌生吧?……我也曾經有過……」
「……嗯.，我確實……有過那種感覺……」
孝太郎不禁回想起失去母親之後,跟父親之間的關係降至冰點的那段過去。當時的孝太郎每天都跟別人打架,透過傷口的疼痛,證明自己的存在。現在的真希,不就跟當時的自己一模一樣嗎?
「藍華需要有人拉她一把,光是被動地接納是不夠的。」
「……當時的我還有棒球和阿賢……」
帶領孝太郎走出陰霾的力量,正是少年棒球隊和賢治。孝太郎找到了許多誌同道合的夥伴,為了共同的目標而努力,藉以肯定自己的存在。這些正是現在的真希所迫切需要的,孝太郎明白靜香的話中含意。
「或許……藍華之前想要跟你拿錢,也是基於同樣的理由。她想透過金錢交易所建立的關係,讓自己得到安心感。」
「藍華……」
孝太郎不禁想起之前跟真希締結契約時的情形。真正的真希是瑟縮在冰冷的地牢不斷發抖的孤獨少女。即使內心再怎麽渴望他人的溫暖,也不會主動提出要求,這點就跟過去的孝太郎一模一樣。
「所以裏見,我希望你等到藍華心情沉澱下來之後,盡可能拉她一把。」
「……每個人都需要自己的歸屬……」
原本以為帶著真希來到一○六號房就已經足夠了,但顯然並非如此。坐視不管的話,真希將一直生活在不安的情緒之中。或許這是時間可以解決的問題,但既然知道了,孝太郎便無法置之不理。
「拜托你了,裏見。保護藍華的歸屬,保護屬於我們的一○六號房……」
「屬於大家的一○六號房……原來如此。」
替真希製造歸屬,消除她內心的不安,就等於是讓大家都得以在歡笑之中度過每一天,也就是捍衛了每一個人的歸屬。這麽做並不隻是為了真希,而是為了大家。
「知道了。我會好好想一想。」
孝太郎答應了靜香的請求。目前雖然還想不出具體的方案,不過孝太郎會將這件事放在心上,總有一天會找出解決問題的辦法。
「謝謝你,裏見。」
孝太郎的理解再度讓靜香的雙眸泛起了淚光。自己的請求獲得了正麵的回應，靜香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壓抑內心的喜悅。
——真是……明明想要掩飾這份情感的……
為了轉移焦點而提出的話題,兜一圈之後還是回到了原點,靜香的如意算盤顯然是打錯了不過換個角度來看就算換了其他的話題,或許結果也是一樣的對未來的期待，加速的心跳。靜香早已深信不疑,隻要跟孝太郎在一起,就可以獲得真正的幸福。
「……肩膀借用一下好嗎?」
「嗯。」
於是靜香不再違抗自己的感情。不管再怎麽掙紮,結果還是一樣的。既然如此，還不如坦然接受。而且靜香也相信孝太郎一定會接受現在的自己。
「房東，你怎麽又哭了?」
孝太郎伸出大大的手掌,替靜香拭去雙頰的淚水。
——父親的手掌也是這種感覺……
靜香順從地接受了來自掌心的充實感以及安全感。
「……嗬嗬嗬嗬……無論是父親、母親、藍華還是其他人……大家的心中都有不同的煩惱……」
靜香感受著逐漸在胸中蔓延的暖流,任憑時間流逝。於是一直以來被冰凍於內心深處的負麵情感逐漸融解,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知不覺中,靜香尋回了雙親依然健在的時候所保有的那顆純真無邪的心。
——父親、母親……請你們放心吧,我的身邊有裏見,還有其他的朋友。現在的我過得很幸福……
靜香已經深刻體會到與他人一起生活的幸福,也找到了自己的歸屬。這些都是靜香自從失去雙親的那一天開始,就一直不斷尋覓的目標。
「房東。」
「嗯……什麽事……?」
沉浸在久違的幸福之中,靜香睜開迷蒙的雙眼,抬頭凝視著孝太郎。原本隻是眾多房客之一的少年,如今卻在靜香所珍惜的事物之中占據了重要的位置。
「這是個假設性的問題。如果我預先支付幾十年份的房租,是否可以讓房東恢複成普通的少女,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裏見……」
如今這名少年正帶領著靜香，來到她所珍惜的事務的中心，同時讓靜香知道她並不孤單，還有其他人共同守護著她所珍惜的一切。
為什麽大家到最後都不由自主喜歡上孝太郎?過去的靜香總是百思不得其解,如今才恍然大悟。孝太郎填補了靜香內心的空洞,靜香也填補了孝太郎心中的孤獨。兩人都深信對方需要自己,發自內心關懷彼此。簡而言之,就是每一個人都需要自己的歸屬。
「嗬嗬……裏見,給你一個良心的建議。」
「啊?」
「除了預付房租之外,其實還有更簡單、更輕鬆的方法。」
「什麽方法?」
「無可奉告了。這種方法必須自己用心去體會,否則就失去意義了……嗬嗬……」
微微一笑之後,靜香再度倚靠在孝太郎的肩膀上。
靜香當然也有自己的矜持。
她打算讓孝太郎自己去找出那種方法。
時序即將進入夏季,日落的時間也愈來愈晚。等到夕陽西下之後才動身離開的話,回到一○六號房的時候恐怕已經很晚了。於是孝太郎和靜香稍微收拾之後,旋即踏上歸途。
「裏見,你怎麽會出現在商店街?」
「我是去選購新的捕蟲網。」
靜香的表情已經恢複昔日的開朗,如今的她顯得格外多話,有時還會在孝太郎的麵前撒嬌。孝太郎心想,或許是為了填補掃墓之後的空虛感,才會出現這種反常的表現吧。
「新的捕蟲網?馬克西米利安壞掉了嗎?難道是由莉佳用壞的?」
「倒也不是。可藍要跟我一起去捕捉甲蟲,所以要幫她準備新的捕蟲網。」
「是哦,你好像對可藍特別好呢,裏見。」
靜香露出詭異的笑容,同時伸出手肘頂了頂孝太郎。
「其實我並沒有那種想法……」
「真的沒有嗎?」
「好吧,我承認就是了。不過我對其他人也很好,大家都是一樣的。」
「如果我也要一起去,你會替我準備捕蟲網嗎?」
「這……當然。」
既然幫可藍準備捕蟲網，自然沒有不替靜香準備的道理。如果靜香也要參加暑假的昆蟲采集,替她準備一支捕蟲網也是應該的。
「嗬嗬嗬……裏見,你是不是應該跟我說什麽呢?」
靜香刻意後退了好幾步,臉上更是露出一抹狡猾的笑容,彷佛正在捉弄父母親的小孩子。
「……房東,要不要一起去捕捉甲蟲?」
考量到靜香現在的心情,孝太郎做出了她所期待的回應。如今靜香將對待家人的情感投注到孝太郎的身上,孝太郎實在是不忍心表示拒絕。
「當然,也要找藍華對吧?」
「這是當然的,大小姐。就算她不想出門,我也要拖著她一起去。」
「既然如此,我就一起去吧。嘻嘻嘻……」
如果孝太郎得知靜香真正的想法,恐怕會大吃一驚。
少了父母親的陪伴固然寂寬,靜香卻沒有將孝太郎當成父母親替代品的念頭。她隻是想要跟孝太郎撒嬌,如此而已。
孝太郎雖然不知道靜香內心的想法,卻從先前的對話之中充分感受到靜香的堅強。
——房東果然是個堅強的人。既然如此,我是不是應該說出真相呢?
即使才剛從雙親的墓前走了一遭,靜香依然不忘為真希設想。有感於靜香的堅強,孝太郎開始懷疑是否有必要隱瞞亞爾奈亞的存在。
靜香應該能夠坦然麵對亞爾奈亞存在於體內的事實,而且這跟不讓提亞知道孝太郎在過去世界的種種遭遇的情況顯然大不相同。就算向靜香吐露實情,也不會引起政治上的風暴,因此孝太郎心中的天平逐漸傾向公開秘密的一端。
——問題在於該如何啟齒。就算再怎麽堅強,多少也會受到某種程度的驚嚇。我看還是先跟可藍商量一下好了。
就算真的要公開秘密,也不能毫無計畫。幸好靜香決定跟孝太郎和可藍一起去捉甲蟲,因此孝太郎打算先跟可藍討論之後,再趁著捕捉甲蟲期間選擇適當的時機說出這個秘密。
「裏見,你的表情好嚴肅喔,該不會是手頭拮據吧?」
察覺孝太郎沉默不語之後,靜香還以為自己所提出的要求給孝太郎造成了經濟上的負擔，這並非她的本意,因此她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
「對不起,裏見。你不用替我們準備捕蟲網了,隻要能帶藍華去就好。」
「不是啦,房東你誤會了。」
孝太郎連忙揮揮手,同時在腦中搜尋適當的藉口。
心中存在著難言之隱是真的,卻跟金錢的問題無關。孝太郎不希望靜香擔憂這種沒來由的事情。
事實上目前孝太郎的手頭還算寬裕。締結主從契約之後，心情大好的提亞每個月都按時支付薪水給孝太郎。除此之外,隻要是能夠彰顯主從關係的其他行為,提亞都不吝為之。
「……暑假期間幾乎每個周末都要去采集昆蟲,時間上沒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而且這樣子對藍華也比較好。畢竟現在的她需要的是連續多次的活動,才能夠盡快跟大家打成一片。」
「房東……」
這隻是孝太郎為了轉移焦點而信手撚來的話題,想不到卻突顯了靜香總是替他人設想的偉大胸懷。
——真是一個成熟獨立的女孩子,看來我應該盡快將事情的真相告訴她才是。
短短一天的時間之內,孝太郎對靜香的印象有了重大的轉變。因此孝太郎也下定了決心,決定將所有的秘密全盤托出。
就在孝太郎打定主意的時候,靜香突然停下腳步。
「那是什麽……?」
站在原地的靜香凝視著正前方。
「怎麽啦?」
察覺靜香的異狀之後,孝太郎也停下了腳步。隻見靜香舉起手來,指著自己的前方。
「裏見,有沒有看到那邊的黑煙?」
「看到了,應該是有人在焚燒東西吧。」
靜香手指的方向,確實冒起了一纏黑煙。孝太郎一開始以為是有人在焚燒東西,不過轉念一想,目前的時序正值春末夏初,地上沒什麽落葉,並不是燃燒落葉的季節。而且濃煙是黑色的,跟焚燒落葉所產生的煙霧明顯不同。
「那不是火堆!這一帶是住宅區,不能隨便生火的!」
「難道是……火災!」
話才剛說完,靜香立刻拔足狂奔。孝太郎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濃煙之上,留意到時已經晚了一步,根本來不及阻止靜香。
火災的現場距離孝太郎和靜香不遠,是一棟三層樓的老房子。雖然才剛起火,整棟建築物卻已經籠罩在熊熊烈火之中。在晚風的助長之下,三層樓的木造建築物頓時被火舌所吞噬。
「裏見,快點通知消防隊!」
「知道了!」
兩人抵達現場的時候，消防車尚未趕到，滅火行動還沒開始。四周雖然聚集了許多看熱鬧的民眾,卻無法確定是否有人報案。因此孝太郎和靜香所采取的第一步行動,就是拿出手機通知當地的消防隊。
「喂,消防隊嗎?這裏發生火災了!」
「裏見,有人走出來了!這裏就交給你了!」
「等一下,房東!啊,抱歉!這裏的住址是——」
火舌亂竄的玄關之中,出現了兩個人影。仔細一看,赫然是一對老夫婦。隻見他們互相攙扶著彼此,搖搖晃晃地走出火場。於是靜香為幫助兩人,將通報消防隊的任務交給孝太郎,奮不顧身地迎了上去。
火勢十分猛烈,接近火場的靜香感到陣陣熱浪襲來,身體都快要被烤焦了。
——父親、母親…… 靜香對這種感覺並不陌生。奪走雙親的那場火災之中,當時靜香所感到的灼熱就跟現在一樣。靜香彷佛從出現在玄關的那對老夫婦身上看到了已故父母親的影子。
「不要緊吧?」
靜香攙扶著兩名老人,協助他們撤離到安全的地方。
——當時父親和母親也是像這樣抱著我四處躲避……
老夫婦的模樣吸引了靜香的注意力。汗水淋漓的臉上沾滿了煤灰，蹣跚的步伐顯然是耗盡了體力,令靜香無法置之不理。
「孫、孫女還在裏麵!」
「快點通知消防隊救人!拜托!」
「啊……」
老夫婦的哀求將靜香的意識拉回現實,若有似無的哭聲也同時傳入耳中。
「……爸爸!媽媽!爺爺!奶奶!」
靜香拾起頭來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赫然發現三樓的窗邊有個淚流滿麵的少女,正拚命地拍打玻璃窗。眼看著烈焰就要延燒至三樓,少女的臉上浮現出明顯的驚懼。
「優香!」
「小優,不要害怕!消防隊馬上就要來救你了!」
聽見孫女的求救聲之後,老夫婦同時發出近乎哀鳴的叫喊。
——等不及了!
按照現場的火勢來判斷,無論誰都看得出來,等到消防車趕來的時候,少女恐怕早已葬身火窟。
「不可以，小姐!快點回來!」
「太危險了，千萬不要啊!」
老夫婦驚呼一聲，孝太郎的心中頓時浮現出不祥的預感。掛上電話之後，孝太郎立刻轉身麵向熊熊燃燒的建築物。
「等一下,房東!不要進去!」
映入眼簾的畫麵,正是靜香衝進火場的背影。
靜香當然知道這是非常愚蠢的行為,平時的她絕對不會選擇這種做法。然而此時此刻的靜香,卻毫不猶豫踏進正在燃燒的建築物。
——父親、母親……現在的我已經不是什麽都做不到的孩子了!
老夫婦和少女的身影讓靜香想起過去的記憶。為了救出靜香,父親和母親義無反顧地投身火海,結果犧牲了自己。如果當時的靜香能夠自行逃脫,結果或許會大為不同。因此她才會努力鍛煉身體,盡心盡力守護可樂娜莊。然而這畢竟隻是靜香的一廂情願,無從獲得證實。因此當這種念頭偶爾自記憶之中浮現的時候,總是會讓靜香陷入了迷惘。
如今當年的景象在眼前重現,靜香獲得了證實不一樣的結局或許真的存在的機會。隻要能夠拯救出身陷火場的少女,就可以證明自己不再是無力的孩子。現在的話,應該可以創造出有別於過去的結局。
因此即使明知這是愚蠢的行為,靜香還是義無反顧踏進火場。消防車無法及時趕到的事實,也是令靜香別無選擇的原因之一。這並非單純的善意,靜香試圖藉此挽回失去的過往。
——三樓!想辦法爬上三樓!
衝進玄關之後靜香立刻尋找通往樓上的階梯。少女被困在三樓的窗邊,樓梯顯然是最快的捷徑。
——好濃的黑煙……好可怕的熱度……
靜香很快就發現爬上三樓並沒有想像中容易。在濃煙和火焰的肆虐之下,靜香的視野受到了限製。尤其濃煙又具備往上竄升的性質,剛好遮蔽了通往樓上的階梯,遍布四周的火焰更是造成了莫大的精神壓力。再加上這裏是陌生人的家,靜香對室內的配置毫無概念,更是增添了尋找階梯的難度。
——冷靜一點,靜香。既然是一般的人家,室內的配置多半都有脈絡可循。通往樓上的階梯一定就在特定的位置!
於是靜香一邊提醒自己冷靜,一邊小心翼翼在走廊上移動。如果是樓層麵積有限的一般民宅,通往樓上的階梯多半都設在玄關的附近。然而這棟三層樓的木造建築十分寬敞,基於居住者的隱私,階梯通常都設在站在玄關的客人看不見的角落。若再加上使用方便的考量，一定是在麵向走廊的位置。除非不慎闖進其他房間，否則應該很快就會找到階梯。於是靜香強忍著內心的焦急，耐著性子在走廊上摸索。
——找到了!
靜香的努力終於獲得回報,順利在走廊盡頭的轉角處找到了通往樓上的階梯。黑煙不斷往上竄升,無法辨識二樓的情況。靜香強忍著一股作氣跑上二樓的衝動,小心謹慎地拾級而上，這才發現階梯的中段散落著好幾本書。若當時直接衝上三樓難保不會被這幾本書絆倒。
──濃煙的溫度居然這麽熱……
大量的濃煙從樓梯口直竄而上,薰得靜香直流眼淚,根本看不到四周的景色。靜香隻能一步一步慢慢往上爬,好不容易才來到了二樓。
「咳、咳!」
爬上階梯之際,靜香吸入了不少濃煙,立刻忍不住咳嗽了起來。結果又因此吸入更多的濃煙,陷入了惡性循環。二樓的黑煙比一樓更多,尤其是階梯旁邊更是集中了大量的濃煙。
──快、快點壓低姿勢……!
差點喘不過氣的靜香,在九死一生之際還是保有些許冷靜。想起在避難訓練所學到的常識,靜香立刻趴了下來。濃煙集中於屋頂,地麵一帶依然保有少許的氧氣。
——快點想辦法爬上三樓……!
吸了幾口氣之後,內心終於平靜了下來,於是靜香開始觀察附近的情況。二樓的火勢比一樓更加猛烈,這也是因為火焰眼濃煙一樣,都具備往上竄升的特質。照這個情況看來,三樓顯然更加危險。火勢目前還沒延燒到三樓,不過這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盡快救出被困在窗邊的小女孩,絕對是刻不容緩的當務之急。
——身體…….雖然有幾處燒蕩傷,倒是不礙事—還可以行動自如!
挺進二樓的途中,靜香受了些小傷。就算再怎麽小心謹慎,身處火場之中還是很難全身而退。幸好傷勢還算輕微,不至於影響行動力。確定身體並無大礙之後,靜香踏上通往三樓的階梯。幸好這棟房子的階梯是從一樓直通三樓,免去了另覓階梯的麻煩。然而,靜香卻停下了腳步。
——樓梯起火了!
火勢已經延燒至二樓通往三樓的階梯,必須穿越火焰才能抵達三樓。幸好起火的範圍並不大,如果動作快一點,要通過並非不可能。
——所以那對老夫婦才會……!
然而對於年老力衰的老夫婦而言,強行突破火焰顯然並非易事。這就是他們不得不放棄救出孫女的念頭,倉皇逃出火場的原因。
——但是現在的我辦得到!
靜香的雙眸流露出堅決的眼神。隻見她暫時往後退了幾步壓低身形吸了幾口氣之後旋即屏住呼吸,打算一口氣衝上三樓。
靜香對自己的體能頗有自信,身體靈活度與肺活量更不比男性遜色。現在的她不再是父母雙亡時的弱小稚兒,靜香深信如果是現在的自己一定辦得到。
——衝吧!
於是靜香停止呼吸,朝著通往三樓的階梯拔足狂奔。冒出烈焰的範圍隻有數十公分隻要速度夠快,自然可以一口氣通過著火的階梯,就跟獅子躍過火圈的原理一樣。
噠噠噠!
靜香的腳步十分輕盈。隻見她以想像中的節奏奔上階梯,以想像中的速度一路爬升,最後在著火的台階之前並攏雙腳,高高躍起。
——嗚!
則使隻是短暫的一瞬間,身體被大火波及的靜香依然露出痛苦的表情。然而她還是保持平衡平安落地,繼續登上後半段的階梯,好不容易才來到了三樓。
「……呼、呼、呼……應該把今天穿的是裙子也考慮進去……」
來到三樓的靜香縮在地上不停喘氣。即使隻是短短的幾秒鍾，劇烈運動之後的身體依然非常需要氧氣的補給。
ーー總算是可以救出那個孩子了。
呼吸急促,身上的燒邊傷也異常疼痛,不過靜香總算是爬上三樓,距離目標隻剩下數步之遙,眼看著就要救出那個小女孩了。
——父親、母親,你們看到了嗎?我是不是比以前能幹多了?
然而靜香亟欲拯救的人,嚴格說來並不是那個小女孩,而是隻能眼睜睜看著父母葬身火海的自己。
——加油,靜香……就隻差臨門一腳了!
靜香勁貫雙臂,撐起了上半身,接著又雙腳一蹬,準備從地上站起來。她還記得小女孩被困在哪裏。隻要重新振作起來,幾秒鍾之內就可以趕到小女孩的身邊。
ーー咦……?
然而靜香卻怎麽也站不起來。眼前一黑,雙腿更是欲振乏力,直挺挺地往前倒去。靜香試圖以手臂撐起身體,卻怎麽也使不上力,隻能任憑身體硬生生摔在地上。
——為什麽……明明就辦得到……
靜香的意識逐漸模糊。並非因為撞擊地麵的衝擊力,而是缺氧狀態所造成的結果。
在火焰的燃燒之下火場的氧氣本來就嚴重不足,空氣中彌漫著對人體有害的二氧化碳以及一氧化碳，含有大量妨礙呼吸的物質，其中又以濃煙大量竄升的三樓特別嚴重。不過靜香早就事先料到了這種情況,每一步的行動都十分謹慎。藉由壓低姿勢與緩慢行動的要領降低自己的心搏數以及對氧氣的需求，才得以撐到現在。
然而靜香卻在行經二樓通往三樓的階梯時犯下了一個錯誤。為了衝過擋在前方的火焰,靜香忘了壓低姿勢與緩慢行動的兩大要領。沿著階梯直接衝上三樓需要大量的氧氣,體內的氧氣消耗完後,勢必得另行補充才行。然而三樓的空氣中缺乏氧氣,又充滿了有毒物質,靜香無法補充足夠的氧氣,自然陷入了缺氧狀態。
靜香確實長大了。身體比過去健壯,頭腦也更加聰明,現在的她已經不再是多年前的那個軟弱無力的孩子。即使如此,靜香依然隻是個人類。
——身體……無法動彈……我還是……無能為力……就這樣……白白地死去……?
逐漸模糊的意識之中,靜香被無力感所苛責。這些年來靜香鍥而不舍鍛煉自己,到頭來卻還是無法改變命運,落得同樣的結局。
——不應該……如此……我不甘心……
靜香試圖鞭策自己,處於缺氧狀態的身體卻是不聽使喚。如今的靜香就像是在命運的巨浪之中隨波逐流的小船,毫無自主的能力。
——為什麽……為什麽我這麽沒用……?如果我能擁有更強大的力量……至少足以保護親朋好友的力量……
悔恨之餘，靜香的雙眸浮現淚珠。身體無法動彈,眼淚也不聽話地決堤而出。就在靜香的淚水滴在地板上的時候。
『少女,聽見了嗎?』
有人在靜香的耳邊說話,卻不是透過空氣傳遞的聲音。此時此刻的靜香早已聽不到周圍的聲響了。
——是誰……?
在缺氧狀態下所聽見的聲音固然讓靜香大為不解,不過她還是反問了回去。於是對方以低沉有力的嗓音繼續開口。
『聽好了少女。距今兩千餘年之前,某個國家出現了一名偉大的皇女。當時她的國家瀕臨覆亡,那名皇女卻以本身的才智——以及力量化解了危機。』
——好堅強的人物……
靜香大為感佩。捍衛國家的人需要莫大的勇氣與力量,這種偉大的人物向來是靜香的憧憬。
『是的。那名少女的力量非常強大,而且是肉眼看不見的力量。』
有時力量未必是肉眼可辨的物理現象,可能是洞悉人心的智慧,可能是金錢財富的影響力,也可能是醫學方麵的知識,那名少女所擁有的力量,顯然是帶領眾人迎向未來的王者之力。
『然而這也是她的不幸。』
——不幸……?強大的力量竟然是不幸……?
『是的。擁有強大的力量,就代表她必須獨自麵對一切,無法仰賴他人的協助。她是一名過於偉大的皇女。雖然拯救了國家,卻無法跟自己相愛的人修成正果,隻能孤獨結束一生。』
——孤獨結束一生……真是令人同情……
『強大的力量往往伴隨著孤獨而來。少女,你也不例外。想到獲得更大的力量,就必須超越人類的範疇。力量將會讓你成為孤獨的人,這就是力量的代價。』
——孤獨……力量的……代價……
過於強大的力量往往會帶來不幸,金錢就是最好的例子。手中掌握著財富的同時,身邊自然會冒出許多攀親附貴的貪禁之徒,看待世人的眼神也會多了一分懷疑。到最後甚至連真心好友也無法幸免,被迫度過孤獨的人生。
『隻要你點頭,我願意將力量賜給你。足以守護所有人、抗拒所有不幸的強大力量。』
——我想要。怎麽可能拒絕呢?
『然而這種力量將替你帶來不幸,讓你再也無法成為普通的少女、度過普通的人生。你將無法跟心愛的人結合,生兒育女,組織家庭……即使必須付出這些代價,你也要得到力量嗎?』
聲音的主人擁有打倒敵人的力量。破壞與暴力。得到這種力量之後,靜香將被迫投身於戰鬥之中,過著跟普通的高中女生截然不同的生活。聲音的主人似乎將這種生活視為不幸。
——求之不得。
然而靜香的想法卻剛好相反。對於靜香而言,無法過著一般人的生活反而是她求之不得的結果。
『求之不得?』
意外的回答令聲音的主人感到有些疑惑,然而靜香卻隻是微微一笑。
——是的。我身邊的朋友個個都擁有強大的力量,而且每一個都是孤獨寂寬的人。尤其是裏見。最強的他卻也是最孤單的人。如果要成為他心中的支柱,唯有獲得不亞於他的力量。所以即使必須付出孤獨的代價,我也無怨無悔,畢竟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值得我這麽做……
『……明白了。當初就是這份覺悟吸引我來到此地……』
聲音的主人與靜香之間的對話絕非偶然,事實上他是在選擇足以托付力量的人選。透過先前的對話,聲音的主人瞭解了靜香的心路曆程,同時也對自己並未看走眼的事實感到欣喜不已。
——什麽?我不懂你的意思?
然而靜香卻不明白對方的話中含意,臉上頓時露出不解的神情。
『這不重要。隻是……若故事中的皇女也能抱持著同樣的想法,或許她的一生也會比較幸福。』
——一個人的幸福與否,不是決定在她的選擇與心態嗎?
擁有強大的力量之後卻不願放棄普通的生活,的確會招致不幸。然而若選擇跟一群強者生活在一起,幸與不幸就很難說了。力量並不是決定幸福與否的指標,至少靜香是如此認為。
『說得好。你果然是……為了力量而生的強者。』
——這算是讚美嗎?
『當然,這是我最高等級的溢美之詞。』
——那就好……
話雖如此,靜香卻完全沒有受到讚美的感覺。靜香心想,或許這種讚美方式不適合用在女孩子的身上吧。然而內心的疑惑與不滿卻並未因此而消失。
──對你而言──
靜香想要進一步深入瞭解,於是主動向聲音的主人開口,這才發現自己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對了,還沒請教你的大名呢。我叫做靜香,你呢?
靜香甚至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於是便禮貌性地提出詢問,然而對方的回答卻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我叫做亞爾奈亞。』
——什麽?難道是提亞故鄉的傳說中曾經出現過的人物?
靜香大吃一驚,甚至連處於缺氧狀態的模糊意識都為之清醒。
『沒錯,我就是爆炎和神龍之王,火龍帝亞爾奈亞。靜香啊,我願意將力量托付予你，往後你就盡可能地保護應該受到保護的人吧。告辭!』
——啊!等、等一下!我還有很多問題想要請教!
隱藏於體內的強大力量不斷膨脹,不但吞沒了靜香,也大大改寫了她的命運。改寫她命運的，究竟是守護他人的力量,還是與孤獨的某人並行的力量。相較於純粹的力量,或許這才是靜香真正的願望。畢竟每個人都期盼著自己的歸屬。
於是靜香選擇了與傳說中的巨龍共生共存的人生。
穿著盔甲的孝太郎衝上三樓的時候,三樓早已化成一片火海。
「房東在哪裏?快點搜尋她的下落!」
焦急萬分的孝太郎立刻向盔甲的電腦下達指令。
孝太郎身上的盔甲是宇宙戰艦的裝備,兼具太空衣的機能,可以在火場中長時間活動。然而靜香和被困在三樓的小女孩可沒有這種裝備,一定要在兩人遇險之前把她們找出來才行。
『偵測到人類的生命反應。數量二,十點鍾方向,距離四公尺。』
「幹得好!這就立刻——」
『生命反應接近中。警告,衝擊波確認,扭曲力場緊急開啟。』
砰!
「嗚哇!」
不等孝太郎開始找人,靜香就自動現身。隻見孝太郎麵前被火焰吞噬的木製門扉突然被炸成碎片,抱著小女孩的靜香頓時映入眼簾。
「房東!」
「抱歉,裏見。我已經有所保留了,想不到還是用力過猛。沒受傷吧?」
「沒事,幸好有這身盔甲的保護。」
靜香雙手抱著失去意識的小女孩,隻好從口中吐出衝擊波,破壞擋住去路的門板。當時孝太郎就站在門後,幸好盔甲及時開啟防護罩,這才逃過一劫。否則恐怕就跟門板和附近的牆壁一樣,成為衝擊波的犧牲者。
「可是房東!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啊,這個?是亞爾叔叔救了我一命,出去之後再說吧!」
「好的!」
靜香的變化固然令孝太郎大吃一驚,不過他還是遵照靜香的指示行事。事實上孝太郎大概猜得出來靜香的身體發生了什麽變化。眼前的靜香有一雙火紅的眼睛,額頭長出尖角,背上多了一對大翅膀,腰後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孝太郎對靜香的新造型並不陌生,這顯然是亞爾奈亞的力量所造成的影響。
孝太郎和靜香將順利救出的小女孩交給老夫婦之後,旋即離開了火災現場。雖然救出了小女孩,然而在消防隊趕到之前擅自闖入火場可是相當嚴重的問題,因此兩人決定在事情鬧大之前匆匆離去。
「……有沒有搞錯啊,房東。這點都不像你的作風。」
返回一○六號房的路上,孝太郎忍不住數落起靜香的不是。
無視於孝太郎的勸阻,靜香冒著生命危險闖入火場。尤其靜香向來給人一種冷靜沉著的印象,孝太郎內心的訝異自然是不言而喻,數落起靜香的口吻也比平常嚴厲了許多。平常都是靜香數落冒然行事的其他人,如今角色居然對調了過來。
「幸好在亞爾奈亞殿下的協助之下才得以平安脫身,否則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對不起啦,裏見。人家隻是在掃幕後突然想起父親和母親,所以才會一時衝動……」
靜香當然也知道自己差點鑄下大錯。就算是因才剛掃完墓,也不能構成開脫的藉口。因此靜香從頭到尾一直都在跟孝太郎賠不是,彷佛是做了壞事之後被父母親當場逮到的孩子。
「我知道自己做了傻事。對不起,我不該讓你替我擔心受怕,下次絕對不會了。」
「呼……也罷,下不為例喔?」
孝太郎終於原諒了靜香。
靜香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也表現出深切反省的態度,最重要的是孝太郎能夠體會她的心情。如果換成孝太郎在參拜母親的墳墓之後碰上類似的車禍現場,恐怕也會義無反顧衝出去救人吧。一想到這裏,孝太郎頓時不忍苛責靜香。
「還有,往後可沒有人拉得住房東,請房東務必謹慎行事。」
「……嗯。」
靜香怯生生地抬起頭來,觀察孝太郎臉上的表情。發現孝太郎不再生氣之後,這才鬆了口氣,緊繃的表情也跟著緩和了許多。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幸好大家都平安無事。」
孝太郎笑了笑。靜香的衝動行事固然令人握了把冷汗,不過就結果而言,依然不失為好事一樁。受困火場的小女孩順利獲救,靜香也得以全身而退。若待在現場等候消防隊趕來,小女孩恐怕早已凶多吉少。光就這點而言,也算是圓滿的結局了。
「嗯……」
然而靜香卻心事重重地垂下視線歎了口氣。
「還是無法釋懷嗎?」
孝太郎將靜香的歎息視為衝動行事之後的懊悔,然而靜香的想法卻不太一樣。
「我是還在反省沒錯,可是歎氣不是因為這個……隻是一想到我還是跟父母雙亡的時候一樣無法拯救任何人,這些年來似乎全都自活了,頓時感到有些悲傷及不甘心罷了。」
靜香愁眉不展的原因,在於她自認完全沒有任何長進。之前被父母所救,這次又是仰賴亞爾奈亞的力量才得以全身而退,在火場中自己完全派不上任何用場。對於靜香而言,這無疑是莫大的打擊。
為了能繼續跟自己最喜歡的朋友一起生活下去,靜香需要更大的力量，光是自己的力量並不足夠。察覺自己的力量有限之後,靜香頓時陷入自怨自艾的悲歎之中。
「原本以為可以跟你一樣,順利搞定一切。」
說到這裏,靜香又歎了口氣。
「真想跟你這個傳說中的英雄請教其中的秘訣。」
靜香感到自己跟孝太郎之間存在著巨大的落差,語氣之中流露出明顯的空虛。複雜的情感在心中來回交錯,牽動著靜香的情緒。
「房東,其實我沒什麽可以教你的。」
「我這麽沒有天分嗎?」
靜香搖頭苦笑,那是自我解嘲的笑容。
「倒也不是。」
孝太郎見狀,忍不住也苦笑了起來。
「依照房東的標準,過去的我也未曾以自己的力量幫助過任何人。」
靜香的說法無疑是將自己視為無能之輩,除了苦笑之外,孝太郎無法作出其他反應,然而靜香可不這麽認為。隻見她立刻停下腳步,以強硬的語氣反駁孝太郎的言論。
「才不是呢!誰不知道你每次都以精彩的表現——」
「都以精彩的表現借用他人的力量而戰。」
孝太郎也停下腳步,凝視著眼前的靜香,然而他的語氣卻是格外平靜。
「我的力量有限,頂多隻能使劍罷了。事實上我真正的實力遠遜於房東,自然沒什麽可以教導房東的地方。」
無論是長劍、盔甲、靈能力、靈力兵器或是魔法,孝太郎在麵臨戰鬥的時候所驅使的力量全都是來自他人。屬於自己的能力,頂多也隻有在過去的世界所鍛煉的劍術而已。然而就算是劍術的造詣,也跟人稱格鬥技達人的靜香相去甚遠。如果靜香是無能之輩,實力遠遠不及的孝太郎又算是什麽?一想到這裏,孝太郎也隻能搖頭苦笑。
「對了。下次遇到問題的時候,乾脆請所有人將力量借給房東好了。到時候房東的表現一定會在我之上。」
「裏見……」
靜香從孝太郎的瞳孔深處發現了跟自己一樣的無力感。
——說得也是……明知裏見是這種人,我又何必……
孝太郎和靜香在成長的過程當中擁有類似的經驗。既然靜香對自己感到無力,孝太郎自然也會有類似的感覺。就算向孝太郎提出詢問,也難以獲得滿意的答覆。察覺這點之後,靜香頓時對自己的氣量狹窄感到無比羞愧。不幸的人並非隻有自己,這不就是當初自己想要跟孝太郎並肩而行的原因嗎?一味追求力量的結果，反而讓靜香遺忘了最原始的初衷。
「……對不起,裏見。」
雖然隻是短短的一句道歉的話語,卻蘊含了許許多多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
「房東……沒關係,別放在心上。」
孝太郎能夠體諒靜香的感受,也知道此時此刻的自己應該向靜香提出怎樣的建議。
「房東,我倒是有個好主意。」
於是孝太郎微微一笑。並非無奈的苦笑,而是向抱持著同樣煩惱的靜香所傳達的鼓勵。
「什麽主意?」
「現在的你所欠缺的,就是依賴他人的心。」
「依賴他人的心……?」
「是的。我跟房東一樣,都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焦慮。一想到自己的力量全都是跟別人借來的,內心更不是滋味。」
無論是三坪房間的少女們,抑或是在過去的世界所遇見的人們。孝太郎本身的力量不足以保護大家,必須仰賴他人的協助。感謝少女們的同時,孝太郎的心中也充滿了歉疚。
「然而就算是不擇手段,我也要保護大家。我需要足以保護大家的力量,即使這種力量不是自己的也無妨。為了貫徹自己的目標,其實我並沒有太多的選擇。」
光是悲歎於自己的無力,並不能保護任何人。隻要能夠保護他人,就算是借來的力量又有何妨?畢竟跟想要保護的人比較起來,自己的尊嚴真的不算什麽。
「房東又如何呢?想要保護些什麽嗎?」
話才剛說出口,孝太郎就感到有些後悔了。或許不該在靜香的麵前提出這種問題。為了平撫失去家人的痛苦,靜香不斷追求更強的力量。對於靜香而言,力量並非最終的目的,而是一種手段。既然如此,靜香的答案當然隻有唯一的一種。
「……我想要保護大家,永遠跟大家一起生活下去。」
「……嗯。」
孝太郎點點頭,似乎對靜香的答案十分滿意。靜香的心中還是有更勝於自尊的信念,而且她正視這種信念的存在,並未刻意忽視。
「這就是我唯一能夠教導房東的事情。」
「裏見……」
淚水自靜香的雙眸潸然流下。此時此刻的靜香終於發現孝太郎的實力為何如此強大的秘密了。無關力量的大小,孝太郎之所以強大,是因為他深知自己的弱小。除此之外,靜香還有一個全新的發現。
「裏見……」
靜香想讓孝太郎知道，更想讓他明白。 因此她顧不得拭去淚水，迫不及待地開口。
「你剛剛不是說過,自己從未拯救過任何人嗎?」
「嗯,沒錯。」
「可是……可是,事實並非如此。」
「呃?」
孝太郎為之一愣。靜香雖然麵對著孝太郎,卻無法辨識他的表情。滿溢而出的淚水,令靜香看不見孝太郎的身影。
「你剛剛確實拯救了我。並未借用他人的能力,而是以自己的力量拯救了我。」
「房東……」
「所以你並不是無能之輩。拿出自信好嗎?你擁有拯救他人的能力。」
靜香牽起孝太郎的手,握得緊緊的。滑落臉頰的淚水滴在孝太郎的手背。
——好溫暖的感覺……
無論是靜香的手掌心,抑或是她的淚水。這種溫暖的感覺,證明了靜香所說的都是實話。於是孝太郎也以同樣力道反握靜香的手,試圖讓她感受到相同的溫暖。
「若真如此,房東,你也是一樣的。現在的你也拯救了我。」
「……裏見!」
靜香突然放開孝太郎的手,伸出雙臂緊緊地擁抱孝太郎。明知這種舉動會讓孝太郎受到驚嚇,靜香還是克製不了內心的激動。現在的她十分肯定,這裏才是自己真正的歸屬。
「房東……?」
「不要忘記。不管你是強者還是弱者……我都一樣喜歡你。」
不過靜香同時也深信孝太郎不會拒絕自己。
「……謝謝。房東,我也很喜歡你……」
因為孝太郎說得很清楚。
靜香所欠缺的,就是依賴他人、向他人撒嬌的心。
返回一○六號房之後,孝太郎和靜香向其他少女提起今天的遭遇,同時將亞爾奈亞介紹給大家。三坪房間的少女們雖然難掩內心的訝異,卻又同時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來如此……難怪靜香這麽厲害……原來是亞爾奈亞殿下的力量顯露在外的結果……」
『確實如此。受到青騎士的召喚之前，力量雖然有所抑製，不過還是有少部分的靈力顯露在外,強化了靜香的身體。』
「說到這個,好像有個叫什麽龍跑去當過演員,也演過武打片。」
「早苗,這個跟那個是兩碼子事啦。」
過去少女們試圖針對一○六號房展開侵略的時候,靜香展現出驚人的戰鬥能力,一舉擊敗所有的侵略者,平息了即將爆發的戰火。冷靜思考之後,就會發現其中透露出許多不合常理的玄機,最明顯的就是普通的高中女生怎麽可能會是幽靈、外星人以及地底人的對手。因此當眾人得知亞爾奈亞早就潛伏於靜香體內之後,困擾大家許久的疑惑立刻獲得合理的解釋。
『往後請多多指教。』
目前亞爾奈亞正透過孝太郎右手的圖騰放射出魔力,製造出臉部縮小版的立體影像,跟其他少女對話。
亞爾奈亞的表情十分輕鬆。當初來到地球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跟孝太郎見上一麵,順便好好遊山玩水一番,如今終於再也不必隱瞞自己的存在,內心的雀躍自然是不難想像。既然行動不再受到限製,亞爾奈亞準備找個時間拜托孝太郎和靜香帶著他四處走走,欣賞地球的風光。
「亞爾叔叔,你打算在地球待多久?」
靜香朝著亞爾奈亞的立體影像發話。其實兩人大可透過腦波互相溝通,不過為了讓其他人聽見彼此的對話,靜香還是選擇了直接開口。
『關於這個問題嘛,靜香。』
麵對靜香的詢問,亞爾奈亞回答的語氣顯得十分高興。亞爾奈亞原本就是樂於交際的噴火龍,而且對未知的事物充滿了好奇心。再加上本身有個跟靜香年齡相仿的侄女,自然將靜香以及其他少女當成自己的侄女來看待。
『直到青騎士和其他人的人身安全獲得確實的保障為止，畢竟還是會擔心啊。』
孝太郎是亞爾奈亞的摯友，亞爾奈亞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孝太郎和他的夥伴陷入危險而離開。在情況穩定下來之前,亞爾奈亞決定留下來助大家一臂之力。
「之後呢?」
『大概要等到我對這顆星球失去興趣,或者是你不再需要我的時候吧。』
回答問題的同時,亞爾奈亞不忘打量四周。對於亞爾奈亞而言,地球是陌生的異國之地,任何小東西都能引起他的興趣。
「意思是……除非我討厭亞爾叔叔,否則亞爾叔叔都不會離開囉?」
『嗯。這顆星球到處都是新奇之物,大概要花上百年的時間才足以飽覽群景吧。』
真龍擁有強大的魔力,壽命自然不是人類所能比擬的。即使在地球停留百年之久,也不過是一段短暫的時間。替換成人類的時間感,大概相當於數年或是十數年而已。而且來到地球的，隻是亞爾奈亞的靈魂備份以及魔力，總有一天會跟本體會合，滯留地球的時間長短自然不是問題。
「太好了。」
得知亞爾奈亞往後的計畫之後,靜香頓時高興得眯起雙眼。亞爾奈亞聞言,四處遊移的視線頓時停留在靜香的臉上。
『你真的希望我留下來嗎?都不會怕我嗎?』
「剛開始確實是嚇了一跳,不過叔叔是裏見的朋友,自然沒什麽好怕的。而且一想到有人一直在身邊保護著我,心中更是有說不出來的喜悅,就好像多了一個家人似的。」
『嗯,我也多了一個侄女。』
「啊哈哈!不過亞爾叔叔,不可以偷看的時候還是得閉上眼睛喔。」
『這點你大可放心,以前就曾經為了類似的事情跟侄女起了衝突。換衣服、「上廁所」或是「洗澡」的時候,我會閉上眼睛的。』
說到這裏,亞爾奈亞突然露齒而笑,同時透過隻有靜香聽得到的腦波溝通補上一句。
『……尤其是你跟青騎士建立家庭的時候……為了保險起見,到時候我會自動休眠半年左右……』
「亞爾叔叔!」
麵紅耳赤的靜香忍不住大聲抗議。然而亞爾奈亞卻不以為意,喜孜孜地打量著靜香,眼神之中更是流露出叔叔麵對侄女的慈愛。
『抱歉、抱歉。還是你希望我在旁邊出主意?』
「出什麽主意啦,真是……」
靜香生氣的模樣不禁令亞爾奈亞想起自己的侄女,同時也感覺到自己將在地球度過一段愉快的時光。
『糟糕,靜香生氣了。我還是躲起來睡覺吧。』
「咦?怪獸叔叔要回去了嗎?」
亞爾奈亞才剛表示準備離開,早苗的臉上頓時露出失望的神情。好不容易才跟怪獸成為朋友,早苗正打算拉著亞爾奈亞問東問西,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呢。
「再多待一陣子嘛。」
『嗬嗬……我也很想,不過客觀條件不許可。』
「是哦,真可惜。下次再來玩吧。」
『嗯。』
「亞爾叔叔,你還好吧?」
『關於這件事嘛……靜香,我必須先跟你說聲抱歉。』
「抱歉?為什麽?叔叔真的沒事吧?」
『我沒事,不過之前的變身幾乎耗盡了我的魔力。』
「所以呢?」
『體重的控製恐怕會更加地——』
啪嘰啪嘰、咚!
靜香壓破了一○六號房的榻榻米和地板,整個人陷入了地麵。
『……呃,靜香,你還好吧?』
「一、一點都不好……」
於是靜香的瘦身計畫還來不及開始,就已經宣告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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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即將邁入盛夏的季節,可樂娜莊的房東笠置靜香卻感到些許惆悵。
「……又到這個季節了。」
靜香望著掛在牆上的月曆,雙眸流露出懷念、悲傷與寂寥同時並存的複雜情緒。其中一天的日期被劃上了大大的圓形紅色記號,靜香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代表那一天的數字。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眼就是五年了……」
視線自月曆移開之後,靜香拿起放在書架最上層的相框。相片中的人物是一名身穿空手道服、雙手捧著優勝獎杯的小學女生,以及站在背後的雙親。笑逐顏開的三人身後,正是熟悉的可樂娜莊。這是靜香在空手道大賽中獲得優勝的時候所拍攝的紀念照片。
「爸爸,媽媽,我過得很好……」
書架的最上層同時擺放著小小的牌位。靜香的父母親在拍下這張照片的兩個月之後意外身亡,從那之後起,靜香就獨自一個人守護著這間可樂娜莊。對於靜香而言,這棟公寓不但是父母的遺物,也代表了過去許許多多的回憶,因此靜香不容許任何人傷害可樂娜莊。
就在靜香望著照片出神的時候,早苗突然從腳邊的榻榻米探出頭來。
『靜香,下午茶的時間到了,快點下來吧。』
早苗穿越樓下——也就是一○六號房的天花板,向靜香打聲招呼。對於原本就是幽靈的早苗而言,靈魂出竅不過是小菜一碟罷了,平常聯係樓上和樓下的重責大任自然就落到她的身上。想必早苗的下半身現在正飄浮在一○六號房的半空中吧。
「知道了,早苗。我這就下去。」
決定下樓後,靜香將照片放回架上。早苗的目光停留在那張照片上。
『……這張照片中的,是靜香的爸爸和媽媽嗎?』
早苗一眼就辨識出照片中的人物。
「嗯,看得出來嗎?」
靜香微微一驚。因為她從未讓早苗看過父母親生前的照片。
『嗯,該怎麽說呢?大概是因為可樂娜莊擁有強烈的殘留思念吧。』
「畢竟他們很珍惜這棟公寓。」
靜香是在雙親身亡之後才住進可樂娜莊,不過以前倒是常常幫忙父母打掃公寓,還記得兩人對可樂娜莊的愛護。
『我想也是,這就是到處都看得到殘留思念的原因。』
靜香的父母對可樂娜莊的愛護化為靈力的痕跡,清楚地呈現在早苗的眼前。早苗的語氣固然輕鬆,卻等於是間接證明了靜香的回憶確實存在。靜香心中一酸,雙眸泛起陣陣的淚光。
『那個……快點下來就是了,靜香。大家都要等你下來之後,才會開始分配茶點呢。』
「好的。早苗,真的很謝謝你。」
不知是否察覺到靜香的心情,早苗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靜香心想,或許這就是早苗的體貼吧。早苗對於靈力擁有強烈的感受性,一定早就對靜香的情緒有所感應。
於是靜香拭去淚水,看著架上的照片笑了笑。
「……爸爸,媽媽。雖然你們離開之後,我一直感到很寂寬……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我的身邊有裏見,還有其他人的陪伴……剛開始時雖然鬧得雞飛狗跳,現在的我卻感到很幸福,甚至希望這種充滿歡笑的日子能夠永遠持續下去……」
靜香此時此刻的表情絕對稱不上灰暗。雖然尚未從失去雙親的悲痛之中走出來,靜香的感情卻已經找到了新的寄托。悲傷的情緒並未占據靜香的內心,她的臉上甚至浮現出一抹微笑。
「……等到掃墓的時候,再跟你們好好聊一聊吧。所以對不起,我該走了,大家還在樓下等我呢。」
跟大家一起喝下午茶、吃點心,聊些不著邊際的話題。這雖然是平凡無奇的日常生活,對於久未嚐到家庭溫暖的靜香而言,還是讓她感到了滿滿的幸福。
嘰、嘰、嘰。
「唔……最近體重好像又增加不少,似乎該減肥了。」
唯有常保愉快的人,才會注意到自己的體重對地板造成的傾軋聲響似乎又比過去大了許多。當然,這也代表了靜香的每一天都過得十分充實。
「嗬嗬……乾脆跟大家商量看看吧。」
於是靜香踏著雀躍的腳步離開二○六號房。
其實靜香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很在意自己的體重。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自己的體重勢必將引起眾人的熱烈討論,陪伴大家度過愉快的午茶時光。
穿越天花板回到一○六號房之後,飄浮在半空中的早苗慢慢接近坐在電視機前麵的身體。
「……早苗,你是怎麽做到的?」
『啊?』
孝太郎的疑問傳入耳中,正準備跟身體合而為一的早苗頓時停在半空中,回過頭來凝視著眼前的孝太郎。
「靈體都已經脫離了,身體為什麽還能繼續打電動?」
事實上早苗的身體一直坐在電視機前麵打電動,靈魂卻自動離開了身體,前往二○六號房跟靜香說話。別說孝太郎大為訝異,一○六號房的其他人也對這幅景象感到嘖嘖稱奇。
『原來是指這件事。』
明白孝太郎的話中含意之後,早苗豎起食指左右擺動,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
『這可是我最近才學會的大絕招呢。』
「大絕招?」
『沒錯。你也別裝作沒聽見,快點轉過身來吧。』
「嗯、嗯……」
在半空中的早苗催促之下,正在打電動的早苗隻好放下搖杆,轉身麵向孝太郎等人。隻見她雙頰微紅,低頭俯視地麵,這種內向害羞的模樣顯然跟平常的早苗大為不同。
「等一下,這個早苗該不會是……『早苗同學』?」
孝太郎對正在打電動的早苗顯露在外的氣質並不陌生。沒錯,就跟早苗失去記憶的時候一模一樣。
『答對了!』
「等、等一下!你們怎麽又分離了?」
孝太郎聞言頓時慌了手腳。飄浮在半空中的早苗一派輕鬆地揮揮手安撫著孝太郎,臉上更是露出自信的微笑。
『放心,我們並沒有分離。不信你看。』
早苗背轉過身子孝太郎這才發現從她的腰部延伸出一條類似尾巴的細長物體,與坐在電視機麵前的早苗聯係在一起。
『有線的啦。』
「所以你們並沒有分離嗎?真的沒問題嗎?」
早苗的解釋依然無法讓孝太郎安心。隻見他在兩個早苗的身邊繞來繞去,眼神中流露出強烈不安。回想起早苗為了取回身體所引發的一連串事件孝太郎內心的焦慮自然是不難想像。
『當然。要是會有問題的話,我哪會像現在這樣輕鬆啊。』
「是哦,那就好。之前吃了那麽多苦頭,真的是差點被你嚇死。」
早苗再度拍胸脯保證之後,孝太郎這才輕撫胸口鬆了口氣垂下了肩膀。
『啊哈哈哈,對不起啦。』
早苗隻是想炫耀自己新學會的絕招,想不到卻引起了孝太郎的一陣擔憂,她隻好乖乖地向孝太郎道歉。
「所以你是怎麽辦到的?」
放下心頭的大石之後,孝太郎頓時對早苗的大絕招產生興趣。
『其實我也是最近才發現自己可以單獨離開身體,是不是很厲害呀?』
然而早苗的反省維持不了幾秒鍾,立刻又洋洋得意地挺起了胸膛。雖然對自己的做法有所反省,心裏麵還是忍不住想跟孝太郎炫耀一番。
「這種小事也沒什麽好炫耀的吧……」
電視機麵前的早苗難為情地縮起了身子。
『這種大絕招可不是每個人都辦得到的!炫耀是一定要的,而且還要用力地炫耀!』
半空中的早苗雙手扠腰挺起平坦的胸部,一副誌得意滿的模樣。相較於坐在電視機前麵縮起身子害羞的早苗,兩人的反應顯然是天壤之別。
「……到底還有什麽事情是你辦不到的?」
『還是有限製的啦。兩人的靈魂互相連結,共用的部分無法離開身體,因此算不上是完整的靈魂出靈。』
好不容易合而為一的早苗又一分為二,孝太郎不禁歎了口氣,然而飄浮在半空中的早苗卻顯得格外愉快。對於早苗而言,『早苗』與『早苗同學』同時並存的狀況十分有趣,自然是沒有拒絕的道理。
「快點回來啦,早苗。一個人總覺得怪怪的。」
然而『早苗同學』可就一點都不覺得有趣,甚至還有些困擾。一部分的自己離開身體的感覺總是令她坐立難安,再加上生性害羞,更是讓她不知道該怎麽跟孝太郎等人相處。這也是之前即使孝太郎向她搭話,她也一直坐在電視機前麵打電動的原因。
『你是我耶,就不能大方一點嗎?』
「就算你這麽說……」
『你應該不討厭孝太郎他們吧?』
「是……是這樣沒錯……」
個性雖然不同,記憶和想法卻是共有的。雙方之間的差異僅止於情感的表現,基本上還是同一個人物。
「可是……不討厭又不等於知道怎麽相處……總之你快點回來啦,早苗!」
『不要每次碰到問題就隻知道找我好嗎?你應該更獨立一點,才能成為了不起的日本女性喔。』
「不行啦,不可能馬上辦到!」
『真是拿你沒辦法……』
飄浮在半空中的早苗無奈地垂下肩膀,彷佛將另一個早苗視為不爭氣的妹妹。隻見她慢慢地接近坐在地上的早苗,似乎準備回到自己的身體。另一個早苗則是張開雙臂,等待對方的歸來。
「謝謝你,早苗。」
『看來你必須接受如何跟他人相處的訓練,就從明天開始好了。』
「不必麻煩了。」
『那怎麽行?至少也要讓孝太郎喜歡你才行。』
「那是不可能的啦。」
『囉唆,不許頂嘴。』
「嗚嗚~~」
於是靈體狀態的早苗就這樣鑽進哭哭啼啼的身體之中,臉上的表情也從滿腹委屈轉變為氣憤難消,就跟先前飄浮在半空中的早苗一模一樣。
現在的早苗可以視情況需要切換不同的性格。跟孝太郎等人在一起的時候,顯露在外的是『早苗』開朗驕縱的性格。
「事情就是這樣,孝太郎。明天開始展開特訓,到時還請多多幫忙。」
「……早苗……你也太嚴格了吧?」
「會嗎?」
早苗納悶地眨了眨眼睛,因為之前哭哭啼啼而一直在眼眶中流轉的淚水頓時滿溢而出。
「看看你自己……真是……」
孝太郎抱著早苗的頭替她拭去淚水,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兄長對待妹妹的慈愛。然而早苗卻不知為何樂得原地踏步,臉上更是露出興奮的笑容。
「不管怎樣,特訓是必要的。」
「為什麽?」
「因為她就是我,應該跟你更親近一些才是。我希望你喜歡我的全部,當然對大家也是一樣。」
「這個……」
先前的談話內容雖然呈現跳躍性的思考,令人難以理解,不過早苗最後所提出的理由倒也不無道理。沒錯,『早苗』和『早苗同學』都是早苗本人,不能隻跟其中一方友好。單方麵期待早苗成為『早苗』不但是自私的念頭,更會對兩個早苗的融合造成不良影響。就這點而言,早苗的說法無疑是正確的。
「不行嗎?」
早苗側著小腦袋,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孝太郎,臉頰更是貼著孝太郎先前替自己拭去淚水的手掌。無論是哪一個早苗,都打從心底喜歡孝太郎。
「也不是不行……不過要是那種狀態對身體會有影響的話就不好了。所以僅限於卡瑪拉和可瑪拉在場的時候,知道了嗎?」
「知道了嗬!」
早苗模仿土偶的語氣答應了一聲之後,立刻繞到孝太郎的身後。
「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知道啦，love is all嘛。」
「……真敷衍啊。」
「嘿嘿嘿~~」
於是早苗直接跟在孝太郎的背上,雙臂緊緊環繞孝太郎的後頸。早苗所求不多,這就已經足夠了。
兩人的對話告一段落之後,背著早苗的孝太郎繼續先前的工作。事實上孝太郎正在製作一個小東西。
「……對了裏見,你為什麽要打磨捕蟲網呢?」
打量著孝太郎手中的物品,晴海忍不住發問。孝太郎正在努力地打磨竹製捕蟲網的長柄。
「櫻庭學姊的觀察力果然敏銳。」
孝太郎停止打磨的工作,向晴海舉起手中的網子。在孝太郎的精心修整之下,捕蟲網綻放出美麗的光澤,如同孝太郎閃閃發光的雙眸。
「夏天正是馬克西米利安一展長才的季節!」
「馬克西米利安?」
陌生的辭匯傳入耳中,晴海不禁睜大了雙眼。
「……櫻庭學姊,馬克西米利安是裏見替捕蟲網取的名字。」
眼見晴海露出迷惘的神情,身旁的由莉佳立刻附在晴海的耳邊竊竊私語。之前是晴海協助由莉佳完成家庭作業,現在輪到由莉佳替晴海解圍了。
「啊,原來如此。」
恍然大悟的晴海輕輕點頭眯起了雙眼,朝著孝太郎笑了笑。
「你打算去采集昆蟲嗎?」
「是的,夏天正是采集昆蟲的季節。至於夏日昆蟲的王者——」
話才說到一半,驚覺不妙的孝太郎連忙環視四周。確定某人並不在場之後,這才放下心來繼續開口。
「——至於昆蟲的王者,自然非大兜蟲莫屬。屬於我的季節終於降臨了!」
孝太郎緊握著捕蟲網,雙眸綻放出異樣的光彩。昆蟲采集是孝太郎今年夏天的計畫之一。即使時序才剛進入初夏,孝太郎早已備妥了捕蟲網馬克西米利安、觀察箱亨利艾達、以及盛滿樹液的捕蟲罐傑拉路丁,準備好好地大展身手。
「可是、可是……裏見,就算抓到了大兜蟲,也不能養在房間裏麵吧?」
由莉佳開始擔心起即將入住一○六號房的大兜蟲日後的蟲身安全。過去的經驗告訴由莉佳,大兜蟲在此地是不可能擁抱光明的未來。
「嗬嗬嗬.放心吧,由莉佳。今年的我有可拉莉歐薩殿下為後盾,可是跟往年大大不同喔。」
「嗯?有人叫我嗎?」
孝太郎的豪語引起可藍的注意，然而她的聲音卻是來自天花板附近。可藍利用佛德賽的科技創造了將一○六號房的牆壁當成地板的新發明,如今正躺在牆上看書。對於腹地狹小人口眾多的一○六號房而言,可藍的發明無疑是救命的甘霖。
「沒錯,我正在跟大家宣布將捕獲的大兜蟲飼養在你那裏的事情。」
「原來是這件事。的確我們有做過這樣的承諾,而且我也對這顆星球的生態很有興趣,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所以孝太郎才會興高采烈地準備捕蟲器具。」
一○六號房不能飼養昆蟲,由莉佳去年隻是暫時收留同學所寄放的甲蟲,並非正式飼養。不過今年多了一個可藍,可以將捕獲的甲蟲飼養在她的太空船,因此孝太郎才會雙眼綻放光芒,迫不及待地希望昆蟲采集的季節早日到來。
「可拉莉歐薩殿下,您的恩情令在下沒齒難忘。」
「真是的……隻有在這種時候,才會把我當成皇女看待……」
看到雙眼閃閃發光的孝太郎緊握著捕蟲網的模樣,可藍根本不會將他的奉承話視為肺腑之言。尤其孝太郎前陣子才正式成為提亞的家臣,可藍此刻的心情更是十分複雜。
「裏見,不如就養在我家吧。」
眼見可藍麵露溫色,晴海立刻自告奮勇。她不喜歡具有攻擊性的動物或是昆蟲,對於生性溫和的甲蟲倒是不怎麽排斥。
「沒關係啦,櫻庭學姊。可藍那邊可是有全自動的飼育裝置呢。」
「……可藍,既然這樣,你為什麽好像不太願意呢?」
既然有專用的飼育裝置,自然不會構成什麽麻煩。晴海顯然對可藍的麵有難色感到十分疑惑。
「……倒也不是不情願……隻是……」
可藍的雙頰泛起一抹紅暈,怯生生地垂下視線。晴海見狀，頓時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我懂了。」
隻見晴海堆起滿臉的笑容,先是朝著孝太郎瞥了一眼,接著又對可藍投以微笑。
「……」
滿臉通紅的可藍立刻別過頭去。
「到底是什麽原因?」
「這是少女的秘密,不能說。」
一臉疑惑的孝太郎試著尋求答案,笑容滿麵的晴海卻給了他一個軟釘子。
於是孝太郎等人圍繞著甲蟲不著邊際地間聊,直到外出采買食材的提亞、露絲和奇莉華三人回來之後,才結束了這個話題。這時從樓上走下來的靜香與負責泡茶的真希也同時出現,小小的房間頓時呈現人滿為患的狀態。三坪大小的房間同時擠進多達十名的人數,這已經成為一○六號房司空見慣的日常景象了。
「藍華，你的泡茶技術大有進步喔。」
「多謝誇獎,笠置同學。直到最近,我才對泡茶的樂趣有所體會。」
「孝太郎,喂我吃鬆餅。啊——」
「早苗,把手把放下,過來跟大家一起喝茶啦。不要懶成這樣。」
「可藍殿下,請用茶。」
「謝謝,巴多姆西哈。放著就好了。」
「櫻庭學姊,茶杯竟然黏在牆上耶!那到底是怎麽辦到的?」
「這個……還真難相信不是靠魔法辦到的……」
「奇莉華,這種茶點替我多留一份好嗎? 我想帶去給母親大人享用。」
「沒問題,就先留一份起來吧。」
每當十個人同時開口說話,小小的一○六號房便呈現熱鬧喧騰的景象,有時甚至連和一起逃出來的國民共同居住於『青騎士』的艾法莉亞也會加入聊天陣容。若不是透過魔法和科學的方法強化了一○六號房的隔音以及防震功能,恐怕早就引起可樂娜莊其他房客的集體抗議了。
「奇莉華,可以耽誤一點時間嗎?」
靜待奇莉華另外替艾法莉亞準備一份點心之後,孝太郎這才靠了過來。
「當然可以。」
奇莉華點點頭。隻見她將另行準備的點心遞給提亞,旋即轉過身來麵向孝太郎。
「可以把衣服脫下來嗎?」
「好的。」
奇莉華再度點點頭,旋即爽快地脫掉返回三坪房間之後還來不及換下來的高中製服。
「呀啊啊啊!裏見,你怎麽可以做出這種要求!」
「領、領主大人!」
「就是說呀,孝太郎!這不是日本男子漢把女人的衣服脫個精光的方法!你應該單手緊握腰帶,以打陀螺的方式脫掉奇莉華的衣服才對!」
「……早苗,你是不是搞錯重點啦?」
「櫻庭學姊,裏見喜歡看女孩子沒穿衣服嗎?既然如此,我也……」
「不對不對!藍華同學,是你想太多了!你不能脫衣服啦!」
孝太郎突如其來的要求,頓時讓一○六號房陷入一片混亂。
率先發作的人正是靜香、露絲和早苗。由莉佳、晴海和真希隨後加入,混亂的局麵更是有迅速加溫的趨勢,眼看著就要超越隔音和防震措施的最大容忍極限。
「讓我看一看。」
「嗯,看個仔細吧。」
然而孝太郎無視於三坪房間的混亂局麵,探出了上半身,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奇莉華自皙透明的肌膚。其熱切的視線甚至令真正的變態自歎弗如。
「呀——!呀——!呀——!裏見同學這個大色狼!虧人家一直相信你跟其他的臭男生不一樣!」
氣得全身發抖的靜香掄起鐵拳,朝著孝太郎迅速進逼。隻見孝太郎突然鬆了口氣,當場坐了下來,僥幸地躲過靜香的全力一擊。
「呼……看來傷口總算是療愈了。」
隻見孝太郎朝著半裸著上半身的奇莉華笑了笑,完全沒有察覺向自己迫近而來的危機。因為放下了心,此時孝太郎臉上的笑容十分溫和。奇莉華也點點頭,露出平靜的微笑。
「在學校的時候不就說過了嗎?完全沒留下任何疤痕……大哥哥從以前開始就喜歡窮操心……」
奇莉華講到後半段時特地壓低了音量,隻讓孝太郎聽到,臉上的笑容也流露出小女孩特有的稚嫩與俏皮。對於她而言,壓低音量的那句話以及俏皮的微笑代表了特別的意義。表麵上雖然有所埋怨,內心卻對孝太郎的關懷感到十分高興。
「話雖如此,還是不能掉以輕心。除非像這樣親眼目睹,否則還是放不下心呢。」
孝太郎當然明白奇莉華的話中含意。如今雖然傷勢早已疼愈,但先前的那場戰役,奇莉華可是所有人當中傷得最重的。孝太郎迄今依然清楚記得刻劃在奇利華肩頭的清晰傷痕。就算奇莉華宣稱傷勢已經複原,孝太郎也要親眼目睹之後才肯相信。
「……大哥哥不喜歡身上有傷痕的女生嗎……?」
奇莉華嗤嗤地笑了出來,再度附在孝太郎的耳畔輕聲細語。
「當然不是。再說這應該不是重點吧?」
「……當然是重點囉，嗬嗬……」
看見奇莉華天真無邪的笑容,孝太郎這才相信她的傷勢已經不礙事了。懸在心頭的一顆大石終於落地,這下子一切又跟從前一樣,孝太郎忍不住呼了口氣。
「……嗯?」
就在這個時候,孝太郎突然發現眾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靜香也呆呆地站在身後。大惑不解的孝太郎頓時以狐疑的眼神打量著其他人。
「怎麽回事?」
「裏見……你隻是想確、確認奇莉華身上的傷勢……?」
「是沒錯啦……有什麽不對嗎,房東?」
「沒、沒事!什麽都沒有!各位,你們說是吧?」
慌了手腳的靜香連忙尋求其他人的附議,模樣有些狼狽。這時為了此事方寸大亂的其他少女不約而同地點點頭,整齊劃一的動作不禁令人聯想起一整排的點頭娃娃，這令孝太郎更加疑惑。
「早就在意料之中。」
「……貝德利歐若是女色便可以屈之的人物,事情就簡單多了。」
眾人之中,唯獨佛德賽的兩位皇女絲毫不為所動。當孝太郎要求奇莉華脫下上衣的時候,兩人就認為其中必有原因。事實上晴海也相信孝太郎不是好色之徒若不是忙著阻止真希寬衣解帶,也能跟提亞和可藍一樣靜觀其變。
「……?算了。奇莉華,移動手臂的時候還會痛嗎?」
「還有些許的刺痛,應該很快就會疼愈了。」
表麵的傷口雖然愈合了,卻還是留下輕微的後遺症，根據移動手臂的方向會有疼痛感——這就是奇莉華目前的狀態。
「嗯。由莉佳——算了,還是藍華好了。為了預防萬一可以請你以魔法治療奇莉華的手臂嗎?」
由莉佳隸屬於彩虹之心,不得以魔法遂行私人的目的。相較之下隸屬於黑暗彩虹的真希就沒有這一層的限製了,自然成為孝太郎心中絕佳的治療人選。
「沒問題,交給我吧,裏見!現身吧,night walker!」
被孝太郎賦予重任的真希興高采烈地召喚出自己的魔杖。
「……人家也可以呀。」
相較於真希的歡欣鼓舞,由莉佳顯得格外落寞。彩虹之心固然嚴禁成員以魔法遂行私人的目的,然而若是要以魔法救助朋友,這條戒律其實也會網開一麵。由莉佳很感激孝太郎的體恤,然而孝太郎將治療傷勢的重任委托他人卻也令她不甘心,此時此刻由莉佳的心情可說是十分複雜。
「別生氣啦,由莉佳。」
「我沒生氣。」
「才怪,明明就生氣了。」
「……真的沒有。」
「我是在替你節省使用魔法的力氣呢。」
「……這、這種說法太狡猾了……」
不過由莉佳基本上是個不會記仇的人。當奇莉華在真希麵前露出肩膀的時候,由莉佳臉上的表情早已恢複昔日的平靜。
「麻煩你了。」
「交給我吧,奇莉華。」
真希雙手持杖,開始詠唱咒語。
「cure serious wounds、permanent regeneration。」
真希所使用的治愈魔法共有兩種,分別是讓傷口愈合以及提升身體複原能力的魔法。光是以魔法的力量讓傷口愈合並不保險,萬一受到外力的衝擊,傷口還是有再度裂開的可能。因此最基本的方法就是提升身體的治愈力,以達釜底抽薪之效。這兩種魔法互為表裏相輔相成,兼顧了短期以及長期的療效,真希的心思細密可見一般。
「……好,這就沒問題了。」
「感激不盡,真希。」
「哪裏,舉手之勞罷了。」
聽到奇莉華的致謝,真希的臉上不禁浮現出靦腆的笑容。
——我喜歡這種感覺……如果能夠一直過著這種生活,不知道該有多好……
棲身於黑暗彩虹的時候未曾有過的情感充斥於真希的內心,接受他人的感謝、被他人需要的感覺更是令真希感到無比欣喜。尚未習慣的真希雖然還是有些難為情,卻開始認為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現在的她總算能夠體會由莉佳到底是為了什麽而戰了。
——對了,乾脆趁著這個機會尋求大家的意見。
於是真希收起魔杖,煞有其事地開口。
「裏見，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麽事啊,藍華?」
孝太郎吸飲一口熱茶,漫不經心地望向真希。發現真希的表情十分嚴肅之後,這才將茶杯放在桌上,轉過身來麵向真希。
「似乎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是的。為了日後著想,必須先預作準備的措施。」
「預作準備的措施?」
「是的。」
真希點點頭之後,從平常帶在身邊的皮包之中取出一樣物品。
「裏見,我希望你對我下咒。」
真希將物品遞給孝太郎。仔細一看,原來是一條精致的皮帶。不過長度不足以充當腰帶,反倒像是大型犬專用的項圈。
「下咒?」
孝太郎大吃一驚,一雙眼睛睜得老大。
「慢著慢著!為什麽我非得做出傷害你的事情不可?」
「我失手被擒,成為裏見陣營的俘虜——這應該是黑暗彩虹陣營的解讀。」
「嗯……確實是不無可能。」
與真希的師父真耶交手的時候,孝太郎確實將擄獲真希的訊息告知真耶。因此在黑暗彩虹的認知當中,落入孝太郎手中的真希應該正遭到惡毒殘酷的對待。
「然而實際上我卻像現在這樣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消息傳回黑暗彩虹的陣營,難免不會引起對方的疑心。」
「也對,這點我倒是沒想到。」
真希投向孝太郎陣營雖然隻有幾天的時間,然而黑暗彩虹遲早會發現真希並未失去自由,因為一般來說俘虜並不會被賦予自由的權利,因此這將會給真希帶來麻煩。到時候說不定他們會設法鏟除真希這個叛徒。
「所以裏見,我希望你能奪走我的自由。洗腦也好,詛咒也罷,任何手段都可以。」
「等、等一下,這也太誇張了吧?」
孝太郎能夠體會真希的苦衷。為了繼續欺瞞黑暗彩虹,真希希望製造出失去自由的假象，因此才特地準備了象徵受製於人的項圈。隻要對項圈施加詛咒的魔法,就可以創造出失去自由的事實。
「違抗裏見就隻有死路一條的詛咒,或者是說出某個關鍵字就會讓項圈自動縮緊等等,任何不合理的魔法都可以。總而言之,就是要讓黑暗彩虹的人清楚知道我受製於你。」
「不、不行!那怎麽可以!」
孝太郎拚命搖頭，說什麽都無法接受。
「唯有這麽做,對方才不會有所察覺。」
「萬一我在無意中說出夢話,不小心害死了你呢?到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
詛咒、洗腦或契約,表達方式雖然不同,意義卻是一樣的。無論是任何理由,孝太郎都堅決反對透過任何手段剝奪真希的自由。事實上就算真的對真希施加詛咒,孝太郎也沒有啟動詛咒的意思,更別說是傷害真希的生命了。然而舉起手槍對準夥伴的生活一點都不快樂,就算沒有扣下扳機的意思,結果也是一樣的。
詛咒就像是一把雙麵刃,無論是對於施加詛咒的孝太郎，抑或是被詛咒的真希,都會帶來不幸的結局。因此孝太郎說什麽也不願接受真希的提議。
「提亞、可藍、奇莉華,幫忙出個主意吧。除了真正的詛咒之外,還有沒有混淆敵人視聽的方法?」
「這才是我的家臣。很好,就讓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真拿你沒辦法,我也來幫忙想吧。」
「嗯……相較於我方而言,對方的科學常識稍嫌貧乏。若戴上形似頸環的裝置,或許真的可以讓對方以為其中有什麽機關。」
孝太郎立刻與提亞等人商量對策。真希並未加入討論,隻是在一旁靜觀其變。四人做出結論之前,真希隻做了一件事,那就是默默地拾起被孝太郎丟在地上的頸環。
「藍華……」
凝視著緊握頸環的真希,靜香彷佛聽見了真希的心聲。兩人共同在二○六號房生活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靜香多少也對真希的內心世界有所瞭解。
——藍華要的隻是一個歸屬……
真希已經無法重回黑暗彩虹了,現在的她沒有容身之處。其實一○六號房才是真希的歸屬,然而她需要時間來接受這個事實。畢竟故鄉以及家庭不是一朝一夕的產物。
因此真希盼望孝太郎奪走她的自由。其實她要的隻是跟孝太郎之間的交集,黑暗彩虹不過是個藉口罷了。即使往後必須生活在槍口之下,即使這種交集隻會帶來不幸,真希也甘之如飴。
——藍華的處境確實令人同情,一定要替她想想辦法。
得知真希的想法之後,靜香更是無法置之不理。於是靜香開始動起了腦筋,思索協助真希的方法。
經過一番討論之後，大家決定依照奇莉華的提議行事。簡而言之就是利用黑暗彩虹比較不熟悉的科學裝置,塑造出真希失去自由的假象。
製作者暫定為可藍和露絲。裝置采用頸環的設計,可以透過遠距離操縱勒緊脖子——當然,這隻是假象。事實上頸環並沒有勒緊脖子的設計,不過兩人倒是會賦予頸環幾乎等同於提亞和露絲所使用手環的功能。
乍看之下似乎會勒緊脖子的設計,再加上功用不明的機械設備,或許可以製造出剝奪自由的假象——這就是孝太郎等人的結論。 唯一的問題就是上學的時候難免會引人注目,不過這倒是可以利用魔法來解決。透明化的裝置並不難製作,對於黑暗彩虹而言,看不見的頸環更是增添了幾分剝奪自由的可信度。
討論告一個段落之後,大家便分頭度過各自的午後時光。有些人繼續打電動,有些人寫起了功課,每個人從事的工作都不一樣。其中孝太郎拿起菜刀展露廚藝,不過地點並不在一○六號房,而是宇宙戰艦『青騎士』的廚房。
孝太郎之所以親自下廚，原因自然是出在奇莉華身上。當時奇莉華走進廚房正打算準備今晚的晚餐,卻被孝太郎一把將菜刀搶了過來,要求奇莉華在傷勢療愈之前不準做家事。奇莉華接受了孝太郎的好意,同時也表示想要品嚐孝太郎以前料理過的烤全雞。然而可樂娜莊位於住宅區無法生起營火,一○六號房又沒有足以塞進整隻全雞的烤箱，於是孝太郎隻好借用『青騎士』的廚房準備晚餐。
「提亞,好了嗎?」
「再、再給我一點時間,我還是第一次處理全雞呢。」
「還是讓我來吧。」
「我不喜歡站在一旁發呆的感覺,交給我吧。」
「有誌氣,加油吧。」
「嗯,沒問題。」
「領主大人,辛香料已經準備好了。」
「好的,露絲。將切碎的辛香料跟先前的佐料攬拌均勻,烤全雞的沾醬就完成了。」
「知道了。不過使用那麽多辛香料,口味似乎重了些。」
「啊哈哈。當時的食材保鮮技術沒那麽先進,隻好以大量的佐料掩蓋腥味。」
「原來如此,艾法莉亞殿下說不定也想嚐嚐看呢。」
「糟糕——一開始忘了邀請她，到時候一定會惹得她碎碎念。」
「嗬嗬嗬……母親大人絕對饒不了你的。」
提亞和露絲分別充當孝太郎的助手。這道烤全雞是佛德賽的傳統料理,孝太郎對『青騎士』的廚房配置又不甚熟悉,自然需要兩人的協助。於是三人分工合作,共同為了今天的晚餐而努力。
晚餐的菜色正是奇莉華所要求的烤全雞,還加上現烤麵包以及濃湯。由於這是孝太郎在旅行途中所研發出來的克難料理,做法自然是十分簡單。趁著麵團發酵的期間,三人分頭進行烤全雞的準備工作。眼看著就要順利完成了,卻發生了意外的插曲。
啪!
「好痛!」
雞腳往上一彈,不偏不倚地命中提亞的臉頰。猝不及防的提亞下意識往後一仰。不諳廚藝的提亞下刀力道過大,結果引起雞腳的反彈。
「發生了什麽事?」
「殿下!」
聽見提亞的慘叫之後,孝太郎和露絲連忙趕了過來。
「切到手了嗎?哪裏受傷?」
孝太郎搶過提亞手中的菜刀，舉起提亞小小的手掌仔細端詳。露絲拿了一塊乾淨的白布擦拭提亞手上的油潰,方便孝太郎檢查傷勢。
「我、我沒事!隻是下刀的時候過於用力,被彈起的雞腳打中臉頰罷了!沒有受傷啦!」
孝太郎和露絲憂心忡忡的表情映入眼簾,提亞連忙提出解釋。隻見她在說話同時動了手指,證明自己沒有受傷。
「原來如此,差點被你嚇死。」
「抱歉,一時失手。」
「幸好沒有受傷。」
「嗯。不好意思,讓你們操心了。」
相較於自己的失手，孝太郎和露絲的擔心反而令提亞感到十分歉疚。幸好兩人很快就恢複昔日的笑容,提亞這才鬆了口氣。於是她重振精神,再度拿起菜刀。
「好，就快完成了。」
雖然刀工還是令人膽戰心驚,不過在提亞的努力之下,支解全雞的作業總算是順利進行。
「真的不讓我來嗎?就當作是命令嘛。」
對於不常下廚的提亞而言,全雞的處理確實是高難度的挑戰。於是放心不下的孝太郎再度向提亞做出換手的提議。
「不，我來就好。」
然而提亞卻搖搖頭。隻見她停下手邊的工作，正麵凝視著孝太郎。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我確實是可以對你下達任何命令。」
提亞和孝太郎前陣子才締結了主從盟約,因此提亞掌握了孝太郎的一切,甚至是他的生命。
「既然如此,乾脆就——」
「可是我要的並不是毫無主見的傀儡,而是想要跟擁有自主意識的你一起觀察同樣的事物,體會同樣的感覺。當你想要料理晚餐的時候,我也要在旁邊幫忙。這就是我跟露絲所選擇的道路。」
提亞笑了笑,那是幸福的微笑。臉上同時露出自信的表情,彷佛這就是她的一切。
「……正是如此,殿下。」
提亞身邊的露絲也點點頭,臉上流露出相同的神情。提亞和露絲都選擇了同樣的生存方式。
「如果還是要我對你下達命令的話……」
提亞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隻見她目不轉地凝視孝太郎的雙眸。
「孝太郎,選擇你所盼望的生活。順從你的心,盡情歡笑、憤怒、哭泣、相愛。」
說完之後,提亞再度展露歡顏。
「這就是身為主人的我所能對你下達的唯一命令。」
「提亞……」
提亞此時此刻的笑容實在是太美了,孝太郎隻能呆呆地望著提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說不定這也是我最後的命令呢,嗬嗬……」
孝太郎一定會重視提亞所重視的一切。提亞對這點深信不疑,因此命令顯然是多餘的。提亞頂多隻是提供情報或是做出指示,完全沒有對孝太郎下達命令的必要。
「所以這種小事還是交給我吧。手腳雖然不比你俐落，還是想親手完成這項工作。」
提亞拿起菜刀,表情流露出些許的任性。孝太郎見狀,也隻能無奈地搖頭苦笑。
「好好好,你說了算。你還真固執……」
「嗬嗬,你的主人可是一個任性的公主。」
事到如今，孝太郎也隻能打消說服她的念頭,讓提亞繼續以不熟練的刀法處理今晚的食材,否則就等於是拒絕了往後將與自己同生共死的提亞。身為提亞的騎士,這絕對不是孝太郎所樂見的結果。
「不過我也要在一旁幫忙,免得你把自己的一雙手搞得全都是傷。」
「才不會呢!我一定會順利完成任務!不要小看我!」
「提亞,你不是要我選擇自己的生活,保護想要保護的人嗎?」
「唔……也罷。那就……允許你從旁提供協助……」
提亞羞紅了雙頰,怯生生地抬起頭來看著孝太郎。此時此刻的提亞心跳加速,血壓升高,甚至連心髒跳動的聲音都清晰可聞。騎士保護主人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然而一想到自己正受到孝太郎的保護,提亞就不禁感到一陣暈弦。
「謝主隆恩。」
「嗯、嗯,那就開始吧。」
於是孝太郎和提亞攜手合作,共同處理今晚的食材。有了明確的目標之後,手忙腳亂的提亞也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恢複冷靜。刀法雖然還是一樣笨拙,然而在孝太郎的指導之下,至少不會有危險。
「慢著,提亞。這樣子會切到自己的手指。」
「是哦,那該怎麽做才好?」
「這隻手要這樣才行。」
「這樣嗎?」
「不,是這樣。」
「我不就是這麽做嗎?」
「才沒有，看清楚一點!」
「我已經看得很清楚了,是你搞錯了吧!」
成為主人與騎士之後,提亞與孝太郎認同對方的存在,尊重彼此的差異,建構出牢不可破的主從關係。然而兩人之間的相處,還是跟締結主從關係之前沒什麽變化。激烈的言語爭執、互相瞪視,有時甚至會演變成暴力相向的局麵。即使進展成騎士以及皇女之間的關係,兩人依然保有少年少女的純真,在不知不覺中跨越了身分的差距,以及來自不同星球的鴻溝。
──殿下和領主大人恐怕並未察覺這種關係是多麽令人羨慕吧。
普通的地球少年與外星少女之間的情誼,與騎士和皇女的主從關係同時並存,毫無衝突與矛盾之處。過去的露絲從未遇見過建構出這種關係的人物,這無疑是人與人相處之際的一大奇跡。相較之下,露絲與提亞的關係就顯得平凡許多。
「不要把別人的關心當成無理取鬧的藉口!」
「很好!等著瞧吧,我今天要讓你知道誰才是真正的主人!」
最真實的情感衝突與肢體碰撞,於露絲的眼前上演。
──如果可以我也想加入……
露絲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成為衝突的當事人之一,不再當個沉默的旁觀者。事實上露絲十分清楚,孝太郎與提亞的情感衝突與肢體碰撞,隻是鞏固彼此關係的必要過程。
將全雞送入烤箱之後,提亞和露絲聯快走進浴室。烤全雞需要一段時間因此兩人決定趁著等待的空檔先洗淨身體。等到兩人出來之後,再換孝太郎進去洗澡。
於是孝太郎獨自守在烤箱前,視烤箱內的情況調整火力。
「好,這樣就行了。」
烤箱畢竟跟營火不同,光是調整火力就費了一番工夫,不過情況還是在孝太郎的掌握之中。現在隻要留意加熱的時間,應該就可以烤出一隻香噴噴的全雞。
「嗯?」
就在這個時候,孝太郎突然察覺有人站在背後。
「這麽快就出來啦?」
孝太郎還以為是提亞和露絲,於是便轉過頭來麵向廚房的門口,試圖尋找兩人的身影。
「咦?」
然而孝太郎並未看到提亞和露絲。側滑式的門板開啟,門口卻沒有任何人。既然沒人,廚房的門又怎麽會自動開啟?孝太郎感到疑惑。這時有好幾張臉孔從門口的左右兩側探了出來，打量著站在廚房的孝太郎。臉孔格外稚嫩，看起來應該是尚未成年的少男和少女。
『他就是青騎士?』
『沒錯。』
『可是身上一點都不藍呀。』
『笨蛋,哪有人一天到晚穿著盔甲。』
『青騎士應該就是長這樣。』
『那他一定就是青騎士。不過青騎士為什麽在煮飯?』
『為什麽呢?』
幾個孩子打量著孝太郎,似乎正在討論什麽。偏偏孝太郎聽不懂他們的語言,無法理解談話的內容。
——早知道就應該將手環帶在身邊。
這些孩子顯然是跟艾法莉亞一起來到地球的佛德賽子民,使用的語言應該是佛德賽的共通語。透過可藍提供的手環或是青騎士的盔甲,應該可以跟他們對話。
然而孝太郎卻嫌戴著手環不好下廚,而將手環留在一○六號房。至於盔甲保養完畢之後,就一直存放在機庫之中,因此現在的孝太郎完全無法跟這群孩子溝通。
「有事嗎?」
語言雖然不通,也不好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為了展現親和力,孝太郎認為自己應該主動開口。如果這樣子還是無法溝通,就隻好祭出比手畫腳的大絕招了。
『哇,他說話了。』
『說了什麽?』
『不知道。距離太遠,聽不清楚。』
『看起來不怎麽嚇人,走近一點吧。』
『正在煮飯的青騎士的確不怎麽可怕。』
『嗯,就這麽辦。』
幾個孩子的對話還是讓孝太郎聽得一頭霧水,隻知道他們似乎做出了什麽結論。隻見那幾個孩子小心翼翼走進他,孝太郎立刻領悟他們之前就是為了是否應該接近自己而進行討論。
「怎麽啦?是不是聞到料理的香味?」
孝太郎猜想這幾個孩子大概是在探索『青騎士』的途中,被烤雞的香味吸引過來的吧。
『他就是青騎士……』
『嗯。我跟爸爸一起見到的人,就是他沒錯。』
『看起來不怎麽強壯嘛。』
『快點向他問好,否則老師會生氣的。』
『你好，青騎士。』
『你好——』
然而這幾個孩子卻圍繞在孝太郎的身邊七嘴八舌了起來,完全無視於烤全雞的存在。這下子孝太郎可傷腦筋了。既然不是被烤雞的香味吸引而來,孝太郎還真的猜不出這些孩子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你們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一籌莫展的孝太郎不禁露出疑惑的神情。
『怎麽回事?』
『該不會是聽不懂我們說的話吧?』
『古代人所使用的語言跟我們不同嗎?』
『嗯。看電影的時候,畫麵下方還會特別打上字幕呢。』
『有沒有人會說古代語?』
『我懂一點點,以前跟姊姊一起學的。』
『很好,說說看吧。』
『嗯,那……「初次見麵,我叫做繆拉瓦。」』
「哦?」
眾多孩子之中唯獨這名少女所使用的語言是孝太郎能夠理解的。她所說的是佛德賽的下位古代語相當於兩千年前的共通語。孝太郎曾經在兩千年前的佛德賽度過好幾個月的時間，多少也學會了一些古代語。好不容易才掌握了溝通的契機,孝太郎立刻以古代語做出回應。
「你好,繆拉瓦。」
『成功了，他也向我問好耶!』
『繼續跟他交談!』
『問他是不是真正的青騎士!』
『好,我試試看!「你是青騎士嗎?」』
「嗯.是沒錯啦,不過我是提亞蜜思林殿下的青騎士。」
孝太郎老實回答問題。
『這句話有點複雜,我不太懂,不過應該是青騎士沒錯。』
遺憾的是少女的翻譯並不完整,無法精確呈現出孝太郎想要表達的意思。不過換個角度來看,少女的理解倒也並非違背事實。
『真的是青騎士耶!』
『所以我就說嘛。』
『對不起啦。』
『我想青騎士合照,帶回去跟其他人炫耀!』
『我也要!繆,拜托你跟他說一聲!』
『我想想看……「你、我們、肖像畫!」』
「肖像畫?」
突如其來的辭匯令孝太郎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不過在看到其中一名少年拿在手中的器具之後,孝太郎才恍然大悟。
——我懂了,古代語沒有『照片』這個辭匯。
少年手中的器具正是照相機。雖然是佛德賽頂尖科技的產物,考量到使用上的便利性,大小跟外型倒是和地球的照相機差不多。孝太郎曾經目睹提亞和可藍使用過類似的器材,因此立刻就知道是照相機。
「……我沒什麽意見。」
孝太郎的想法很單純,他以為這些孩子隻是想跟提亞摩下的外星人家臣合影留念罷了,完全不知道他們——除了孩子之外,還包括了其他的大人——將自己當成了真正的青騎士。
『「謝謝!」』
『太好了,可以跟青騎士合照耶!』
『回去之後,記得傳一份給我!』
『嗯!』
『來，大家排好隊伍!』
『「青騎士，請你過來!」』
「啊、喂!」
負責溝通的少女牽著孝太郎的手,帶著他來到廚房之中比較空曠的地點。看來這群孩子似乎打算在那裏拍攝紀念照片。可是……
卡鏘!
移動的途中，少女不慎撞到牆邊的櫃子。為了方便調理食材,櫃子的門板是開啟的,裏麵塞滿了各式各樣的廚具。在少女的撞擊下,好幾個廚具頓時崩塌了下來,朝著少女的頭頂墜落。其中不乏尖銳的利器以及沉重的物體,萬一真的碰中了少女,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小心!」
眼見情況不妙,孝太郎立刻啟動體內的靈力。幸好早苗平時總是喜歡賴在孝太郎的身上，體內的靈力才得以在一瞬間強化孝太郎的肉體。
——掉落的物體總共有五個!
菜刀、湯鍋、平底鍋、盤子、酒瓶。
孝太郎第一個對付菜刀。刀刃向下墜落的菜刀,對少女的威脅最大。
啪!
隻見孝太郎伸出右手握住菜刀的刀柄，左手對準了湯鍋重重一擊。
咚!
沉重的湯鍋頓時朝小孩不在的方向飛去。這種長柄大鍋的份量十足,像這樣一拳揍下去,感受到的衝擊和疼痛想必不小。要不是事先將靈力集中在左手的拳頭之上,孝太郎恐怕會當場痛得叫出來吧。
——接下來!
孝太郎右手一揮,以剛才抓到的菜刀刀柄重擊平底鍋的鍋麵。
當!
平底鍋的鍋麵頓時凹了下去。隻見平底鍋高高彈起,撞上了廚房的天花板。
——然後!
如今隻剩下盤子和酒瓶而已。這兩樣東西眼看著就要擊中少女的頭部,來不及分別處理。於是孝太郎原地轉身抬腿一踢。
沙!
腳掌剛好從少女的頭頂上方數公分掠過,命中了盤子和酒瓶。時間點非常驚險。偏離軌道的盤子和酒瓶並未擊中少女,而是掉落在地上。
卡鏘!
盤子和酒瓶摔成了碎片,料理用的米酒濃得到處都是。
「你還好吧?」
朝著地上的碎片瞥了一眼,孝太郎連忙詢問眼前的少女。少女雖然睜大了雙眼,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看起來倒是沒什麽大礙。
「……呼……幸好沒受傷……」
確定少女平安無事之後,孝太郎這才鬆了口氣,同時將手中的菜刀收進櫥櫃,牢牢地固定住。這下子就算受到再大的撞擊力,菜刀也不會掉出來了。
啪當。
孝太郎重新關上壁櫥的門扉之後，愣在原地的孩子們這才恢複了神智。
『你們看到了嗎……?』
『看到了……不過看得不是很清楚。』
『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應該是錯不了的。』
『沒錯,這個人一定是青騎士。』
『就跟之前上映的動畫裏麵的人物一樣。』
『有沒有把剛剛的畫麵拍下來?』
『應該有吧，一直維持在錄影模式。』
『回去之後,記得傳一份給我。』
『沒問題。大家看到之後,一定會大吃一驚。』
親眼目睹孝太郎的力量,比起少女所遭遇的危機,孩子們更是被孝太郎的實力所震懾。即使手持照相機的孩子早就告訴大家孝太郎就是青騎士本人,直到剛剛的那一幕發生之後,其他孩子才真正接受了這個事實。
『「青、青騎士,謝謝你救了我……」』
「痛痛痛!痛死我啦!真糟糕,早知道就別那麽用力了!」
然而集所有孩子的驚楞與懂憬於一身的傳奇人物卻輕撫直擊湯鍋的左拳,絲毫未察覺自這群孩子的眼神之中流露而出的敬意。
孝太郎端著今晚的料理進入一○六號房之後,少女們頓時為之嘩然。因為眼前的菜色比想像中更加豐盛。
『孝、孝太郎!這真的是你煮的嗎?該不會委托露絲全權處理吧?』
「不,是我煮的沒錯。」
『不可能,我不相信!』
「信不信隨你。早苗,勸你還是冷靜一點吧,『早苗同學』有點困擾呢。」
「快點回來,早苗。」
『啊,抱歉。』
吃驚之餘,早苗下意識地離開自己的身體。不過早苗的反應一點也不誇張,除了奇莉華、可藍以及當時也一同料理的提亞和露絲之外,其他人全都睜大了雙眼,目不轉睛凝視著桌上的料理。
今天的菜單是香烤全雞、麵包以及濃湯。菜色雖然簡單,熱騰騰的烤雞和辛香料卻散發出獨特的焦香味,令人食指大動。麵包烤得很柔軟,以雞骨熬煮而成的湯品更是飄散著濃鬱的香氣。
每一道料理都細膩而精致,顯然是下足了功夫,跟孝太郎平日粗枝大葉的作風相去甚遠。早苗的驚訝與懷疑也是可以理解的。
「嗬嗬……原本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孝太郎也有細膩的一麵……」
奇莉華好整以暇地欣賞眾人驚訝的神情。
「就是說啊,奇依。孝太郎隻有我們才知道的部分又減少了一些呢。」
可藍嘟起雙唇，似乎有些不悅。
一○六號房的少女之中,隻有奇莉華和可藍發現孝太郎擁有不為人知的料理以及家事才華。事實上兩人都曾經在過去的世界目睹孝太郎截然不同的一麵,尤其可藍與不一樣的孝太郎獨處過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內心更是萌生出「隻有自己知道真正的孝太郎」的莫名優越感。因此當孝太郎不為人知的部分逐漸展現在其他人麵前,可藍的心情自然不會好到哪去。
「……櫻、櫻庭學姊,沒想到裏見居然燒得一手好菜……」
由莉佳忍不住哭了出來。
她知道自己天生笨拙,欠缺女孩子必備的料理或是家事的天賦。不過這純粹是跟其他的女孩子比較之後的認知,由莉佳可不認為自己的料理或是家事才華遜於任何一個男生。尤其是平日粗枝大葉的孝太郎,由莉佳更是從來不把他當成對手,如今這種自信卻遭到毀滅性的打擊。端詳著眼前的料理,由莉佳真的沒有戰勝孝太郎的信心。
「……這、這叫我怎麽成為裏見的助力……?」
由莉佳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在料理方麵成為孝太郎的好幫手,殘酷的事實卻隻能讓她以淚洗麵。
「虹野……」
晴海十分同情由莉佳的遭遇,卻對孝太郎廚藝精湛的事實不怎麽驚訝。
「其實冷靜下來仔細思考,就會發現裏見燒得一手好菜也是很正常的。」
「……怎麽說?」
「裏見熱愛編織,又十分珍惜棒球和昆蟲采集的器具。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這種人自然會練就一身的廚藝。」
此時此刻的晴海想起另一個讓孝太郎成為料理高手的原因。
——裏見從小跟父親相依為命;前往佛德賽之前,應該早就累積不少做家事的經驗……
然而晴海卻不忍心說出這個原因。因此她隻能選擇了沉默,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晴海、晴海。意思是做起事來丟三落四的由莉佳,永遠也不可能戰勝孝太郎囉?」
「這……這個……」
「櫻庭學姊!你應該立刻否定這種說法才對!」
麵對早苗血淋淋的殘酷批判,晴海無法昧著良心搖頭否定。
由莉佳頓時潸然淚下。
由莉佳痛哭失聲的狀態並未持續太久。當孝太郎宣布開動之後,由莉佳立刻停止了哭泣,跟早苗一起將桌上的佳肴一一送入口中。兩人狼吞虎咽的模樣，好像是好幾天沒吃飯似的。
「你們兩個,這樣吃會弄壞身體的。」
靜香放下手中的餐具,憂心忡忡地打量著兩人。
「嗚咕,嗚狗嚕母嚕扭。」
「哞逼揪,嗚狗嗚卜,米嚕波。」
由莉佳和早苗同時做出回應,然而兩人的口中塞滿了食物,完全聽不懂到底在說些什麽。不過從兩人不停掃蕩佳肴的舉動看來,大概是勸靜香不必替她們擔心吧。
「真是……到時候吃壞肚子我可不管。」
搖頭苦笑的靜香撕下一小塊麵包送入口中,身旁的真希頓時以訝異的眼神打量著靜香。
「笠置同學,你不喜歡裏見的料理嗎?」
「沒有那回事喔。」
靜香搖搖頭。今晚的每一道料理都十分可口,靜香尤其喜歡麵包的口感。
「可是……看你似乎吃得不多。」
真希發現靜香幾乎不碰桌上的料理,還以為今晚的菜色不合她的口味。
「呼凱凱卜?」
「母溜卜卜?」
早苗和由莉佳也停止手邊的動作,同時凝視著靜香。看在靜香的眼中,兩人似乎打算替她解決今天的晚餐,因此靜香乾脆趁著這個機會開啟了醞釀許久的話題。
「最近我的體重增加不少,正想著要不要瘦身呢。」
這陣子體重突然增加成為靜香的煩惱之一，最近甚至連走路的時候都會壓得地板嘎吱作響。麵對這個前所未有的體重危機,靜香決定開始瘦身。
「瘦身?」
對於向來不把美容和身體保健當一回事的真希而言,這顯然是相當陌生的辭匯。真希自幼生長於貧民窟,體重的增加絕不是壞事,更是財力與金錢的象徵。目前的真希雖因需要戰鬥而保持精瘦的體型,平時倒也沒有讓自己更瘦一點的念頭。
「藍華同學,千萬別輕忽身材的問題。泳裝的季節就快要到了,不是嗎?」
「這……或許吧。」
「到時候萬一露出肚子的贅肉,藍華同學喜歡的男生不就會對你感到幻想破滅嗎?」
「……泳裝……贅肉……喜歡的男生……」
真希腦中處於休眠狀態的少女回路開始運作。
——那真的是……不大可愛呢……
俯視自己的身體,真希做出結論。被靜香這麽一說才發現,頂著肥嘟嘟的身材,穿上泳裝站在心儀的對象麵前，確實需要莫大的勇氣。直到現在，真希才赫然發現眼前的烤全雞竟然是不共戴天的仇敵。撲鼻而來的香氣更像是惡魔的誘惑,令人不寒而栗。
「笠置同學,我也要瘦身。」
「這就對了。平時少吃一點,對身體也比較健康。」
得到真希的支持之後,靜香的士氣大受鼓舞,甚至已經開始在腦中盤算未來的瘦身計畫。
「……笠置,雖然你說自己胖了,實際上體重到底增加了多少?」
晴海放下手中的餐具，打量著靜香的身體。看在晴海的眼裏，靜香完全沒有瘦身的必要。臉色紅潤,身體的曲線也十分優美,簡直就是晴海夢寐以求的體型。
「目前還不得而知。原本的體重計一定是壞了,一站上去就出現兩百公斤的數字……所以我打算明天到街上買個新的體重計。」
「啊哈哈。量出來之後,記得告訴我一聲。」
自幼體弱多病纖瘦的晴海,總是希望自己能夠跟靜香的身材看齊,因此對靜香的體重變化頗感興趣。有趣的是靜香也總是希望自己再瘦一點,最好是擁有跟晴海一樣的身材。
「瘦身……」
提亞輕撫自己的身體,語氣之中流露出無限的感慨。身為一個女孩子,提亞當然也很在意自己的身材。偏偏自己依然維持著略嫌圓潤的幼兒體型,因此提亞開始認真考慮是否應該參加靜香的瘦身計畫。
「提亞,別鬧了。」
孝太郎立刻表示反封。
「為什麽?」
「你現在應該注重的是縱向的發展,而不是橫向的成長。多吃一點才能長高,可別為了瘦身而錯失長高的機會。」
「唔……」
麵對孝太郎的嚴詞批判,提亞頓時啞口無言。
「你要瘦身還太早,等你長得跟露絲一樣高之後再說吧。」
「……可惡的家夥,你還真會說啊!你以為我瘦身是為了誰啊!」
騎士若侍奉一個嬌小可人的公主,心情自然會比較愉快——提亞的想法就是這麽單純。想不到體貼臣下的一片心意卻遭到家臣的否決,提亞頓時感到麵上無光,自尊心更是大受打擊。
「當然知道,是為了全體國民嘛。雖然這是外行人的意見,不過高的皇女應該比身材好的公主更值得國民信賴才對。」
「唔唔……沒、沒錯，正是如此……」
既然孝太郎搬出全體國民為擋箭牌,提亞也不便發作,隻好將滿腔的怒火吞進肚裏。然而心有不甘的提亞還是忍不住流下了豆大的淚珠。
「……總、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好看……」
「殿下,我能體會你的感受。」
「等長大之後,一定要讓你拜倒在我性感的肉體之下。露絲,這段期間你就看著辦吧。」
「在下會見機行事。」
苦笑之餘,露絲隻能乖乖聽命。
事實上露絲並沒有什麽自信,畢竟在奇莉華的麵前,提亞口中的『性感肉體』顯然被比了下去。不過露絲還是十分樂觀。
——領主大人不會為了身材的好壞而有所動搖的。 情況其實沒有提亞想像中的嚴重,不過為了身材的優劣大作文章,也是提亞可愛的地方。因此露絲不再多說什麽,隻是靜靜地看著生悶氣的提亞。
晚餐結束之後，靜香的瘦身話題頓時躍升台麵,一○六號房的少女一麵倒地呈現出積極參與的態勢。對於正值花樣年華的少女而言,如何維持身材顯然是眾人所關心的議題。經過一番討論之後,大家決定同時從運動以及飲食控製兩方麵下手。
由於每個人的健康狀況不同,並不是所有人都必須參加飲食控製,體弱多病的晴海和身材瘦小的提亞就是一例。不過兩人還是參加了運動的項目,希望也能達到維持健康的效果。
「女生真是辛苦。」
孝太郎是男生,自然無法體會微妙的少女心。不過他還是抱著樂觀其成的態度,麵對了選擇荊棘路的少女們。
「居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裏見,你也一起加入吧。」
「我嗎?不會吧,房東。」
「有什麽不好的?這種事情就是要大家一起參與才有意義。」
孝太郎每天早上都要跟露絲練劍,體重維持得還算不錯,實在沒有必要參加這次的瘦身計畫。不過靜香還是將瘦身的課題丟給了孝太郎。
——也罷。大家一起為了共同的目標而努力,似乎有挺有趣的。
孝太郎並無異議。獨自一人置身事外也沒意思,不如就跟大家一起享受瘦身的樂趣吧。
就在這個時候。
『青騎士,聽得到嗎?』
低沉的男性噪音白孝太郎的耳畔響起,孝太郎的手背也同時浮現出模糊的圖形。除了自己之外，一○六號房很少傳出男性的聲音。剛開始孝太郎雖然吃了一驚，發現浮現於手背的圖形之後,立刻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亞爾奈亞殿下,你醒來啦?』
男性的嗓音正是來自孝太郎之前召喚的火龍帝亞爾奈亞。亞爾奈亞在當時的戰鬥中耗盡能量,暫時進入休眠狀態,直到今天才恢複了開口說話的力氣。
『抱歉,讓你擔心了。』
『別這麽說,應該的。』
透過手背的圖形,孝太郎得以在心中與亞爾奈亞交談。兩人之間的對話不會被第三人聽見,其中當然也包括了亞爾奈亞所寄宿的靜香。
『已經不礙事了吧?』
『嗯,順便有事情要告知你一聲。』
『有什麽不對嗎?』
孝太郎感到有些不安。亞爾奈亞似乎是遇上了什麽問題,才突然向他搭話。
『不必擔心,問題不是出在我身上。瑪莉……不,應該是我所寄宿的少女……印象中似乎叫做靜香。她沒有什麽危險,一段時間之後就會恢複原狀了。』
『原來如此……』
孝太郎這才鬆了口氣。
耗盡魔力的亞爾奈亞是否平安?體內多了一隻噴火龍,會不會對靜香的身體造成影響?這兩個問題已經成為孝太郎揮之不去的擔憂。不過幸好,這份擔心似乎是多餘的。
『不過倒是有一個小問題。』
『小問題?』
『就是靜香打算執行的體重管理……又稱之為瘦身計畫……最後一定會以失敗告終。』
「什麽——!」
孝太郎吃了一驚,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房間中少女們的視線頓時集中在他的身上。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疑惑孝太郎發生了什麽事。
「裏見,怎麽啦?」
倡議瘦身計畫的靜香代表大家提出質疑。
「沒、沒事,沒什麽。抱歉打擾你們說話。」
「是哦,那就好。關於剛剛的提議——」
孝太郎雖然並未提出合理的解釋,然而少女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瘦身計畫上麵,因此目光又從孝太郎身上移開。
「……好險……」
少女們的注意力轉移之後,孝太郎這才鬆了口氣,耳邊也再度傳來亞爾奈亞的聲音。
『抱歉,嚇到你了。』
『哪裏,隻是這個話題有些出乎我意料……所以房東的瘦身計畫真的不可能成功?』
『嗯。不瞞你說,靜香的體重之所以暴增,其實是因為我的關係。』
在孝太郎的要求之下,亞爾奈亞詳細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
亞爾奈亞所擁有的力量非常強大,即使毫無作為,也會對周遭的空間造成影響。因此亞爾奈亞平常總是以魔力中和其造成的影響,這也是能長期潛伏於靜香體內卻並未被任何人發現的原因。
如今亞爾奈亞卻在先前的戰鬥中消耗了大部分的魔力，因此難以繼續中和對空間的影響。
『……事情就是這樣。』
『也就是說房東的體重並未增加,而是周圍的空間出現異常?』
『是的。靜香身邊的空間扭曲無法矯正,因此造成了體重增加的假象。』
『所以想要藉由瘦身計畫減輕體重……』
『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除非等到我恢複原先的力量,否則體重是不可能減輕的。』
靜香並未發胖,而是空間的扭曲造成體重的增加。就算真的減輕了體重,也不會反應在扭曲的空間之中。這就是亞爾奈亞斷定靜香的瘦身計畫必定失敗的原因。
『再過一段時間,靜香一定會對身體的異常狀況有所察覺,等到她再度站上體重計，一切就結束了，青騎士，你說該怎麽辦?』
『那、那還得了?快點想想辦法!』
孝太郎召喚出亞爾奈亞,結果連累了嚴格來說與戰鬥毫無關係的靜香。如何讓靜香盡可能過著平凡的日常生活,自然成為孝太郎必須肩負起的責任。
因此孝太郎並不打算將亞爾奈亞的存在告訴靜香,畢竟沒有人可以接受自己的體內潛伏著其他生物的事實。為了捍衛靜香的日常生活,孝太郎說什麽都要守住這個秘密。
孝太郎所麵對的第一個難關,就是如何阻止靜香站上體重計。不過在可藍的協助之下,總算是解決了難題。孝太郎建議靜香在可藍的太空船測量體重,藉以求得最精確的數值,靜香這才打消了添購體重計的念頭。之後再請可藍以偽造的數值——嚴格說來應該是原始體重的估計 值——替換測量出來的結果。目前靜香的瘦身計畫就是以替換之後的數值為基準,總算是免除 了露出破綻的危機。
「不好意思,每次都要麻煩你。」
『就是說嘛。你隻有在需要幫忙的時候才會想到我對吧?』
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安撫通信機另一端的可藍。這陣子可藍一直對孝太郎將她當成救火隊的做法頗有意見,如今她更是不悅地嘟起嘴唇,恨恨地瞪著孝太郎。
「可是我又不能隨便邀請堂堂可拉莉歐薩皇女殿下一起去捉甲蟲吧?畢竟你又不是由莉佳。」
可藍好歹也是銀河皇國的公主,孝太郎自然不能以對待由莉佳的方式對待可藍。
『這就不對了,我可沒有把你當成傳說中的大英雄對待吧?』
「意思是你會接受邀請囉?」
『那還用說,我可是你的最佳夥伴。在你麵前,我從不曾以可拉莉歐薩皇女自居過。』
「你人真好!」
這陣子賢治無暇陪伴孝太郎,因此願意一起去捉甲蟲的人自然會獲得孝太郎的另眼相待。如果是個女孩子,更是宛如女神一般的存在。如今孝太郎的雙眸綻放出光輝,隻差沒當場跪下去而已。
『這種事情還需要我提醒嗎?真是……』
「抱歉、抱歉。七月和八月的周未記得空下來,我要在采集昆蟲之中度過整個夏天。」
『知道了,我會試著開發一些采集昆蟲的機關。』
可藍終於展露歡顏。
——已經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可藍想起跟孝太郎一起旅行的回憶,心情頓時好了起來。好友圍繞的生活固然充實,但可藍還是無法忘懷獨自跟孝太郎漫步山林的回憶。對於總是將自己關在研究室裏麵的可藍而言,這種心境上的變化可說是令人無法想像。
「感激不盡,到頭來還是得麻煩你。」
『這種小事不叫麻煩。再說「青騎士」裏麵的那群孩子看到地球上的昆蟲之後,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可藍……你……」
那群孩子一定也會很高興的。雖然隻是無心之言,卻還是令孝太郎大為感動。過去的可藍欠缺的就是這種時時刻刻不忘替國民著想的心,如今她總算是逐漸具備了皇女該有的胸懷。在孝太郎的眼中,可藍跟提亞都是優秀的佛德賽皇族。
『怎麽啦?臉色不太對勁。』
「沒什麽。今天的殿下格外美麗,令人為之著迷。」
『笨、笨蛋!』
麵紅耳赤的可藍以為孝太郎隻是在捉弄她,當場氣得切斷了通訊。
「……我是認真的說……」
事實上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孝太郎。現在的孝太郎是提亞的家臣,可是他也很想成為可藍的助力。偏偏一個家臣無法同時侍奉兩個主人,這的確是相當棘手的問題。
「不過……也罷,今年一定要抓到大隻的甲蟲。」
反正主君的問題不是一時三刻就能解決的。
為了見到那群孩子和可藍高興的笑容,孝太郎決定將最大隻的甲蟲讓給他們。
可藍手邊當然不會有昆蟲采集的工具。既然約了可藍一起捕捉甲蟲,這便是需要處理的問題。於是孝太郎獨自來到商店街,替可藍選購適合的捕蟲網和觀察箱。
「……可藍應該會開發出更好用的捕蟲器具,不過昆蟲采集講究的是感覺,還是傳統的捕蟲網比較有趣。」
事實上隻要可藍有心,大可用佛德賽尖端科技的結晶將整座森林的甲蟲一網打盡,然而孝太郎還是希望她親自拿著捕蟲網,將捉到的甲蟲一隻一隻收進觀察箱。唯有付出相對的勞力所換來的成果,才能贏得那群孩子的尊敬。
「……可藍的身材嬌小，又沒什麽力氣……還是選擇兒童用的比較好,可是一旦被她發現是兒童用的,一定會大發雷霆……交給她之前,可要記得將標簽撕掉……」
孝太郎在玩具店中物色捕蟲網,同時在內心想像可藍生氣的模樣。可藍並不是不講理的人,不過她跟提亞一樣都是心高氣傲的公主脾氣,自尊心很高。替她挑選捕蟲網也必須特別謹慎。
「嗯?」
這時不經意望向店門口的孝太郎,突然看到一名少女熟悉的側臉。少女並未發現玩具店中的孝太郎,徑自從店門前走過,孝太郎連忙將手中的捕蟲網放回架上,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房東!」
「咦?啊，裏見。」
在孝太郎的呼喚之下轉過頭來的人正是靜香,臉上的表情卻沒什麽精神。嘴角雖然帶著微笑,眼神卻透露出些許寂寥,跟平日開朗活潑的靜香有些不同。
——我不太喜歡這種表情……孝太郎身邊的朋友一旦出現這種表情,代表她們遇上了什麽問題。最近的提亞就是最好的例子,其中又以阿萊亞最令人印象深刻。孝太郎發現靜香的臉上也露出類似的神情,因此才立刻追了上來。
「出了什麽事?」
「沒什麽。」
靜香笑著搖搖頭,孝太郎卻不死心地繼續追問。
「看起來不像沒事的樣子。」
「或許吧。不過現在真的沒什麽,畢竟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發生的事情了。」
卡沙。
靜香將雙手環抱的物品遞給了孝太郎。
——原來……是這件事……
靜香的懷中抱著一束鮮花,再加上不是現在,而是好幾年前發生的往事。孝太郎再怎麽遲鈍,多少也猜得出到底是怎麽回事。
墓碑上刻著「笠置家代代之墓」的字樣,靜香的列祖列宗就長眠於墓碑之下。這裏就是抱著花東的靜香的目的地。隻見她將鮮花和線香供奉在祖墳之前,旋即對著墓碑合掌祈禱。身旁的孝太郎也跟著做出同樣的舉動。孝太郎跟靜香交情匪淺，又不放心讓她一個人掃墓，乾脆就陪著靜香一路來到此地。
「……謝謝你，裏見。」
祭拜結束之後,靜香向孝太郎低頭致意。
「別這麽說。房東平時對我特別照顧,又提供了可樂娜莊那麽舒適清爽的居住環境,所以……」
「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陪我前來掃墓。家父和家母若地下有知,也會很高興的。」
靜香抬起頭來笑了笑,那笑容卻如此寂寬,眼角泛起了些許淚光。
誠如墓碑的文字所示,這座墳墓是笠置家的族人死後的長眠之處,其中當然也包括靜香在數年前不幸身亡的雙親。
而今天,正是兩人的忌日。
合掌祈禱之後,靜香默默望著墓碑,顯然有千言萬語想跟死去的雙親傾訴。於是孝太郎暫時離開笠置家的祖墳,來到墓園外的長椅坐下,讓靜香獨自跟父母親說說話。
——這裏應該看得見可樂娜莊。
墓園位居高地,長椅則是設置於高地的邊緣,鎮上的景象一覽無遺。可樂娜莊就位於視界的正中央,孝太郎心想,靜香的父母親一定常常坐在這張椅子上守護著靜香吧。
可是……應該還是很寂寬……
即使身邊有家人的守護,也不代表靜香並不孤單。孝太郎知道失去親人的傷痛並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夠平複,更何況是同時失去了父母。
「有破綻!」
噗。
就在孝太郎陷入沉思之際,突然有人從背後靠近,朝他祭出一記手刀。手刀命中孝太郎的後腦,不過對方顯然是有所保留,孝太郎的頭部隻受到輕微的衝擊。
「痛痛痛!」
「嗬嗬……如果我用上十成的力道,說不定就可以打倒你了喔。」
手刀的偷襲正是靜香的傑作。在祖墳之前駐足十分鍾之後,靜香離開墓園尋找孝太郎的下落,結果發現背對著自己的孝太郎破綻百出,才會起了惡作劇的念頭。
「哈哈哈哈!饒了我吧,房東。」
「放心,我不會認真對裏見動手的。」
咚。
靜香踏著輕快的腳步繞過長椅,直接坐在孝太郎的旁邊。孝太郎忍不住朝著靜香瞥了一眼,這才發現她的臉上露出愉快的微笑。
「怎麽說?」
「少了你這個房客,可是會影響我的收入呢。」
「原來是基於這種現實麵的考量。」
「那當然囉。在這年代,小小的高中女生想要靠房租的收入過活,就必須先學會精打細算才行。」
掃墓結束,重整心情後,靜香的表情總算是開朗了許多,然而臉上的笑容還是少了昔日的光彩。孝太郎看在眼裏,不禁想要協助靜香尋回過去的開朗與活潑。
「哈哈哈,真是一大打擊。」
「打擊?」
「我還以為房東跟我之間的友情已經超越了金錢的層麵呢。」
「要是承認了這件事,我以後就不知道該怎麽跟你們收房租了。」
事實上靜香也承認,自己跟一○六號房的居民之間的感情已經超越了房東跟房客的關係,這也是她所渴望的結果。可是為了生活,靜香必須跟大家收取房租。就靜香個人的認知而言,跟好朋友收取房租是一件既奇怪又別扭的事情,因此表麵上靜香隻肯承認自己跟大家之間隻有房東跟房客的關係。當然,這隻是表麵上的說法。
「原來如此,看來房東這種職業也不怎麽輕鬆呢。」
孝太郎清楚感受到靜香內心的尷尬,因此他隻是微微一笑,並未繼續追究下去。
「還好吧,至少比傳說中的英雄輕鬆許多。」
「傳說中的英雄也隻是普通的少年罷了。」
「說得也是。畢竟那隻是你迫於無奈,不得不接受的職業。」
「房東不也是這樣?這個年紀的你隻想當個普通的高中女生吧?」
「……或許吧……」
靜香回頭望著墓園,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若雙親依然健在,現在的她就隻是一個普通的高中女生。
「……房東是怎麽成為房東的?」
靜香的雙親是怎麽過世的。
孝太郎盡可能以委婉的說話方式表達內心的疑問。事實上孝太郎並不願意觸及這個問題，可是這麽一來就無法成為靜香真正的助力,陪伴她走出過去的陰霾。拚著觸及靜香傷心往事的風險,孝太郎也不得不有此一問。
「……全家一起出遊的時候,投宿飯店發生瓦斯爆炸的意外,結果不幸葬身火窟……」
過去的靜香幾乎未向任何人提起那段傷心往事,因為她不願接受他人的同情。然而現在的她卻自然而然地在孝太郎麵前娓娓道出自己的過去,除了兩人之間超越金錢層麵的情誼之外,靜香對孝太郎的過去略有所聞也是原因之一。靜香深信孝太郎不會對她有所誤會,更不會因此而萌生不必要的憐憫。
「……父親和母親為了我而犧牲了自己。父親被大火燒得體無完膚,母親則是吸入了大量的濃煙……『慢慢呼吸』、『我們一定會保護你的』……這就是留在我記憶中,兩人最後的遺言……」
即使打從心底信任孝太郎,也無法撫平靜香內心的悲傷。激動之餘,靜香的言語逐漸失去了邏輯。
「……當時我還小,什麽也不能做……隻能任由父親和母親以濕毛巾將我包裏起來四處逃竄。即使受過空手道的訓練,依然派不上用場。我隻是一個軟弱無力,需要大人保護的小孩子……」
喃喃自語的靜香突然握緊了右拳。即使事隔多年,眼睜睜看著父母葬身火海的無力與無助感,直至今日也未曾淡忘。
「所以我決定鍛煉自己。除了不再被動接受他人的保護之外,更要主動保護父親和母親畢生的心血結晶……」
因此靜香才會化身為可樂娜莊的保護者，以自己的力量捍衛雙親的遺物。成為房東的靜香透過嚴格管理絕不讓可樂娜莊發生任何意外或是火災。同時靜香也努力鍛煉身體,盡其所能維護可樂娜莊的安全絕對不讓房客步上自己的後塵。打從一開始,靜香就對全體房客投注了超乎金錢之上的熱情。
「……難怪大家都不是對手。」
孝太郎忍不住喃喃自語地苦笑。
「呃?」
「還記得我們剛住進一○六號房的時候嗎?當時大家都慘敗在房東的手上呢。」
「經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有點印象……」
「相較於爭奪房間主權的我們,房東可是擁有捍衛這棟公寓的正當理由,我們幾個當然不是你的對手。」
孝太郎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靜香過人的實力是其來有自的。她打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麽而戰,心裏麵隻想到自己的孝太郎等人自然是無法相比。
「不過說也奇怪,現在的我卻隻想要保護大家。」
微微苦笑的靜香凝視著自己的雙手。當初握拳相向的對手,不知不覺間卻成為靜香恨不得捧在掌中悉心嗬護的對象。
「我能體會這種感覺。」
「說到這個,你跟我的處境倒是有幾分相似。」
彼此都失去了家人,為了捍衛家園與外敵周旋,如今卻化身為外敵的守護者。孝太郎和靜香確實是同病相憐的兩人。
「就這點而言,或許大家都是一樣的吧。」
「也是,每個人都想要找到自己的歸屬。」
當初大家基於不同的理由而以占領一○六號房為曰標,內心的渴望卻都在這裏得到了滿足。出發點雖然有所差異,原始的動機卻是相同。為了追求人與人之間的溫暖,也為了尋找自己的歸屬,大家都是在無數的失敗之中不斷摸索著。
「所以今天有這種局麵,全都是房東的功勞。」
「我?」
「是的。沒有房東在一旁守護可樂娜莊,大家的感情也不會變得這麽好。」
「是我……改變了大家……?」
靜香未曾有過這種念頭。隻見她將手抵在胸口,睜大了雙眼,一副驚訝萬分的模樣。
「令尊和令堂在天之靈,一定也會感到十分欣慰。」
「真的嗎?他們真的會替我高興嗎?」
「是的,一定會的。」
「……謝謝你,裏見。我真的好高興……」
自從父母雙亡之後,靜香就一直不斷尋尋覓覓,直到去年才再度找到自己的歸屬。失而複得的歸屬,如今就在靜香的身旁,伸手可得。因此——
淚水自靜香的眼眶不斷湧出,久久無法止息。
直到夕陽西下,小鎮的風景染上一層鮮豔的亮橙色之後,靜香才停止了哭泣。
「對不起,裏見。浪費了你這麽多的時間……」
恢複冷靜的靜香連忙擦拭臉上的淚水,倉促之間卻顯得有些手拙。於是孝太郎伸出手,替靜香拭去殘留的淚珠。
「沒關係,別放在心上。趁著掃墓的時候大哭一場也是應該的。」
「啊……」
臉頰清楚感受到孝太郎的體溫，靜香雖然微微一驚，卻也沒有拒絕的意思,讓孝太郎為自己拭去淚水。這種溫暖的感覺,也是靜香尋尋覓覓的目標之一。
「而且帶著兀自吸泣的房東回到可樂娜莊,一定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說得……也是……」
然而透過臉頰所傳來的體溫,卻帶給靜香前所未有的感覺。
靜香並不是第一次跟孝太郎有所接觸,之前兩人從事運動或是練習格鬥技的時候,就經常發生肢體上的接觸。不過靜香十分信任孝太郎,過去倒也沒什麽特別的感覺。
——奇怪,這是怎麽回事?
然而現在卻不一樣。臉頰所感受到的體溫,伴隨著逐漸擴散的充實與安全感。靜香甚至有種預感,隻要跟著這種感覺走下去,一定可以找到真正的幸福。
——奇怪,現在跟過去明明就沒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至少表麵上並沒有什麽變化,靜香跟孝太郎還是和過去一樣。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潛伏於靜香內心深處的某種感情,已經從朦朧轉變為確信。
孝太郎理解靜香的堅持,同時也珍惜靜香所珍惜的一切。
如今的靜香對這點深信不疑。事實上這隻是微乎其微的變化,而且僅僅是肇因於一段短短的談話,也難怪靜香本身毫無自覺。然而這個小小的變化,卻大大改變了靜香的感覺。
得到幸福的預感,對未來的期待。加速的心跳，以及患得患失的心情。
靜香過去的人生所欠缺的情感，在她的心中逐漸顯現並成長茁壯。事實上她多少也猜得出那種情感代表了什麽。靜香是個喜歡談論八卦的少女，感受性自然十分敏銳，然而她卻不敢輕易麵對現實。一旦事情牽涉到自己身上,失去平常心的靜香就會變得畏畏縮縮了起來,這點倒是跟孝太郎如出一轍。
「對、對了,裏見。關於剛剛的話題,有件事想拜托你。」
驅使僅存的矜持,靜香努力偽裝自己。幸好努力終究獲得回報,跟孝太郎交談的語氣還算正常。至於這到底是幸或是不幸,就是見仁見智的問題了。
「好呀,什麽事?」
孝太郎毫不猶豫地點點頭,他一點也不覺得靜香的模樣不太對勁。對於一個才剛掃墓完畢的少女而言,就算言行舉止有些異常,也是可以體諒的。
「就是……可以請你多多關心藍華嗎?」
「藍華?也對,她應該還不怎麽習慣現在的生活。」
「我不是這個意思。」
靜香搖搖頭。此時此刻的她已經恢複了平常心。雖然是為了轉移焦點而特地提出來的話題,卻也是靜香一直難以釋懷的心事之一。
「裏見，還記得藍華前幾天要求你對她施加詛咒的事情嗎?」
「當然。雖然是為了欺敵，卻也把我嚇了一大跳。」
真希曾經希望孝太郎剝奪她的自由。這麽做固然可以混淆黑暗彩虹的視聽,然而真希所提出的方案實在是太危險了,最後大家決定采用比較安全的方法。
「除了欺敵之外,我倒覺得藍華似乎還有另一個目的。」
「另一個目的?」
「藍華原本是個孤兒,黑暗彩虹是她唯一的歸屬。如今她雖然離開了黑暗彩虹,成為我們的朋友,心情卻還沒有完全調適過來。」
真希目前跟靜香一起居住於二○六號房。兩人的身世和遭遇十分相似,真希常常私底下跟靜香吐露心事,因此靜香比任何人都瞭解真希的感受。
「所以藍華才會更加想要那種讓人一眼就能明瞭的,與他人之間的聯係。」
「要求我對她施加詛咒就為了這種事?也太亂來了吧。」
孝太郎驚訝得睜大了雙眼。若靜香的說法無誤,當時的真希可是抱著不惜犧牲一切的決心,也要成為一○六號房的一分子。這種做法實在是太危險了。
「她置身於旁人難以想像的孤獨之中,所以無論是什麽樣的牽絆她都願意接受。」
真希十分孤獨。如今雖然能待在孝太郎身邊,但畢竟時日尚淺。孝太郎和其他人固然值得信任,真希的內心多少還是會感到不安與惶恐。
這裏真的是我的棲身之處嗎?我真的被大家所需要嗎?大家會不會排擠我,將我視為外人?
內心的不安因素實在是太多了,因此真希需要能否定這些不安的某種象徵。即使必須生活於槍口之下也不在乎,至少還有人正視自己的存在,願意以槍口對準自己。真希甘願犧牲自由,藉以換取與他人之間的交集。
「裏見,那種感覺你應該並不陌生吧?……我也曾經有過……」
「……嗯.，我確實……有過那種感覺……」
孝太郎不禁回想起失去母親之後,跟父親之間的關係降至冰點的那段過去。當時的孝太郎每天都跟別人打架,透過傷口的疼痛,證明自己的存在。現在的真希,不就跟當時的自己一模一樣嗎?
「藍華需要有人拉她一把,光是被動地接納是不夠的。」
「……當時的我還有棒球和阿賢……」
帶領孝太郎走出陰霾的力量,正是少年棒球隊和賢治。孝太郎找到了許多誌同道合的夥伴,為了共同的目標而努力,藉以肯定自己的存在。這些正是現在的真希所迫切需要的,孝太郎明白靜香的話中含意。
「或許……藍華之前想要跟你拿錢,也是基於同樣的理由。她想透過金錢交易所建立的關係,讓自己得到安心感。」
「藍華……」
孝太郎不禁想起之前跟真希締結契約時的情形。真正的真希是瑟縮在冰冷的地牢不斷發抖的孤獨少女。即使內心再怎麽渴望他人的溫暖,也不會主動提出要求,這點就跟過去的孝太郎一模一樣。
「所以裏見,我希望你等到藍華心情沉澱下來之後,盡可能拉她一把。」
「……每個人都需要自己的歸屬……」
原本以為帶著真希來到一○六號房就已經足夠了,但顯然並非如此。坐視不管的話,真希將一直生活在不安的情緒之中。或許這是時間可以解決的問題,但既然知道了,孝太郎便無法置之不理。
「拜托你了,裏見。保護藍華的歸屬,保護屬於我們的一○六號房……」
「屬於大家的一○六號房……原來如此。」
替真希製造歸屬,消除她內心的不安,就等於是讓大家都得以在歡笑之中度過每一天,也就是捍衛了每一個人的歸屬。這麽做並不隻是為了真希,而是為了大家。
「知道了。我會好好想一想。」
孝太郎答應了靜香的請求。目前雖然還想不出具體的方案,不過孝太郎會將這件事放在心上,總有一天會找出解決問題的辦法。
「謝謝你,裏見。」
孝太郎的理解再度讓靜香的雙眸泛起了淚光。自己的請求獲得了正麵的回應，靜香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壓抑內心的喜悅。
——真是……明明想要掩飾這份情感的……
為了轉移焦點而提出的話題,兜一圈之後還是回到了原點,靜香的如意算盤顯然是打錯了不過換個角度來看就算換了其他的話題,或許結果也是一樣的對未來的期待，加速的心跳。靜香早已深信不疑,隻要跟孝太郎在一起,就可以獲得真正的幸福。
「……肩膀借用一下好嗎?」
「嗯。」
於是靜香不再違抗自己的感情。不管再怎麽掙紮,結果還是一樣的。既然如此，還不如坦然接受。而且靜香也相信孝太郎一定會接受現在的自己。
「房東，你怎麽又哭了?」
孝太郎伸出大大的手掌,替靜香拭去雙頰的淚水。
——父親的手掌也是這種感覺……
靜香順從地接受了來自掌心的充實感以及安全感。
「……嗬嗬嗬嗬……無論是父親、母親、藍華還是其他人……大家的心中都有不同的煩惱……」
靜香感受著逐漸在胸中蔓延的暖流,任憑時間流逝。於是一直以來被冰凍於內心深處的負麵情感逐漸融解,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知不覺中,靜香尋回了雙親依然健在的時候所保有的那顆純真無邪的心。
——父親、母親……請你們放心吧,我的身邊有裏見,還有其他的朋友。現在的我過得很幸福……
靜香已經深刻體會到與他人一起生活的幸福,也找到了自己的歸屬。這些都是靜香自從失去雙親的那一天開始,就一直不斷尋覓的目標。
「房東。」
「嗯……什麽事……?」
沉浸在久違的幸福之中,靜香睜開迷蒙的雙眼,抬頭凝視著孝太郎。原本隻是眾多房客之一的少年,如今卻在靜香所珍惜的事物之中占據了重要的位置。
「這是個假設性的問題。如果我預先支付幾十年份的房租,是否可以讓房東恢複成普通的少女,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裏見……」
如今這名少年正帶領著靜香，來到她所珍惜的事務的中心，同時讓靜香知道她並不孤單，還有其他人共同守護著她所珍惜的一切。
為什麽大家到最後都不由自主喜歡上孝太郎?過去的靜香總是百思不得其解,如今才恍然大悟。孝太郎填補了靜香內心的空洞,靜香也填補了孝太郎心中的孤獨。兩人都深信對方需要自己,發自內心關懷彼此。簡而言之,就是每一個人都需要自己的歸屬。
「嗬嗬……裏見,給你一個良心的建議。」
「啊?」
「除了預付房租之外,其實還有更簡單、更輕鬆的方法。」
「什麽方法?」
「無可奉告了。這種方法必須自己用心去體會,否則就失去意義了……嗬嗬……」
微微一笑之後,靜香再度倚靠在孝太郎的肩膀上。
靜香當然也有自己的矜持。
她打算讓孝太郎自己去找出那種方法。
時序即將進入夏季,日落的時間也愈來愈晚。等到夕陽西下之後才動身離開的話,回到一○六號房的時候恐怕已經很晚了。於是孝太郎和靜香稍微收拾之後,旋即踏上歸途。
「裏見,你怎麽會出現在商店街?」
「我是去選購新的捕蟲網。」
靜香的表情已經恢複昔日的開朗,如今的她顯得格外多話,有時還會在孝太郎的麵前撒嬌。孝太郎心想,或許是為了填補掃墓之後的空虛感,才會出現這種反常的表現吧。
「新的捕蟲網?馬克西米利安壞掉了嗎?難道是由莉佳用壞的?」
「倒也不是。可藍要跟我一起去捕捉甲蟲,所以要幫她準備新的捕蟲網。」
「是哦,你好像對可藍特別好呢,裏見。」
靜香露出詭異的笑容,同時伸出手肘頂了頂孝太郎。
「其實我並沒有那種想法……」
「真的沒有嗎?」
「好吧,我承認就是了。不過我對其他人也很好,大家都是一樣的。」
「如果我也要一起去,你會替我準備捕蟲網嗎?」
「這……當然。」
既然幫可藍準備捕蟲網，自然沒有不替靜香準備的道理。如果靜香也要參加暑假的昆蟲采集,替她準備一支捕蟲網也是應該的。
「嗬嗬嗬……裏見,你是不是應該跟我說什麽呢?」
靜香刻意後退了好幾步,臉上更是露出一抹狡猾的笑容,彷佛正在捉弄父母親的小孩子。
「……房東,要不要一起去捕捉甲蟲?」
考量到靜香現在的心情,孝太郎做出了她所期待的回應。如今靜香將對待家人的情感投注到孝太郎的身上,孝太郎實在是不忍心表示拒絕。
「當然,也要找藍華對吧?」
「這是當然的,大小姐。就算她不想出門,我也要拖著她一起去。」
「既然如此,我就一起去吧。嘻嘻嘻……」
如果孝太郎得知靜香真正的想法,恐怕會大吃一驚。
少了父母親的陪伴固然寂寬,靜香卻沒有將孝太郎當成父母親替代品的念頭。她隻是想要跟孝太郎撒嬌,如此而已。
孝太郎雖然不知道靜香內心的想法,卻從先前的對話之中充分感受到靜香的堅強。
——房東果然是個堅強的人。既然如此,我是不是應該說出真相呢?
即使才剛從雙親的墓前走了一遭,靜香依然不忘為真希設想。有感於靜香的堅強,孝太郎開始懷疑是否有必要隱瞞亞爾奈亞的存在。
靜香應該能夠坦然麵對亞爾奈亞存在於體內的事實,而且這跟不讓提亞知道孝太郎在過去世界的種種遭遇的情況顯然大不相同。就算向靜香吐露實情,也不會引起政治上的風暴,因此孝太郎心中的天平逐漸傾向公開秘密的一端。
——問題在於該如何啟齒。就算再怎麽堅強,多少也會受到某種程度的驚嚇。我看還是先跟可藍商量一下好了。
就算真的要公開秘密,也不能毫無計畫。幸好靜香決定跟孝太郎和可藍一起去捉甲蟲,因此孝太郎打算先跟可藍討論之後,再趁著捕捉甲蟲期間選擇適當的時機說出這個秘密。
「裏見,你的表情好嚴肅喔,該不會是手頭拮據吧?」
察覺孝太郎沉默不語之後,靜香還以為自己所提出的要求給孝太郎造成了經濟上的負擔，這並非她的本意,因此她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
「對不起,裏見。你不用替我們準備捕蟲網了,隻要能帶藍華去就好。」
「不是啦,房東你誤會了。」
孝太郎連忙揮揮手,同時在腦中搜尋適當的藉口。
心中存在著難言之隱是真的,卻跟金錢的問題無關。孝太郎不希望靜香擔憂這種沒來由的事情。
事實上目前孝太郎的手頭還算寬裕。締結主從契約之後，心情大好的提亞每個月都按時支付薪水給孝太郎。除此之外,隻要是能夠彰顯主從關係的其他行為,提亞都不吝為之。
「……暑假期間幾乎每個周末都要去采集昆蟲,時間上沒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而且這樣子對藍華也比較好。畢竟現在的她需要的是連續多次的活動,才能夠盡快跟大家打成一片。」
「房東……」
這隻是孝太郎為了轉移焦點而信手撚來的話題,想不到卻突顯了靜香總是替他人設想的偉大胸懷。
——真是一個成熟獨立的女孩子,看來我應該盡快將事情的真相告訴她才是。
短短一天的時間之內,孝太郎對靜香的印象有了重大的轉變。因此孝太郎也下定了決心,決定將所有的秘密全盤托出。
就在孝太郎打定主意的時候,靜香突然停下腳步。
「那是什麽……?」
站在原地的靜香凝視著正前方。
「怎麽啦?」
察覺靜香的異狀之後,孝太郎也停下了腳步。隻見靜香舉起手來,指著自己的前方。
「裏見,有沒有看到那邊的黑煙?」
「看到了,應該是有人在焚燒東西吧。」
靜香手指的方向,確實冒起了一纏黑煙。孝太郎一開始以為是有人在焚燒東西,不過轉念一想,目前的時序正值春末夏初,地上沒什麽落葉,並不是燃燒落葉的季節。而且濃煙是黑色的,跟焚燒落葉所產生的煙霧明顯不同。
「那不是火堆!這一帶是住宅區,不能隨便生火的!」
「難道是……火災!」
話才剛說完,靜香立刻拔足狂奔。孝太郎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濃煙之上,留意到時已經晚了一步,根本來不及阻止靜香。
火災的現場距離孝太郎和靜香不遠,是一棟三層樓的老房子。雖然才剛起火,整棟建築物卻已經籠罩在熊熊烈火之中。在晚風的助長之下,三層樓的木造建築物頓時被火舌所吞噬。
「裏見,快點通知消防隊!」
「知道了!」
兩人抵達現場的時候，消防車尚未趕到，滅火行動還沒開始。四周雖然聚集了許多看熱鬧的民眾,卻無法確定是否有人報案。因此孝太郎和靜香所采取的第一步行動,就是拿出手機通知當地的消防隊。
「喂,消防隊嗎?這裏發生火災了!」
「裏見,有人走出來了!這裏就交給你了!」
「等一下,房東!啊,抱歉!這裏的住址是——」
火舌亂竄的玄關之中,出現了兩個人影。仔細一看,赫然是一對老夫婦。隻見他們互相攙扶著彼此,搖搖晃晃地走出火場。於是靜香為幫助兩人,將通報消防隊的任務交給孝太郎,奮不顧身地迎了上去。
火勢十分猛烈,接近火場的靜香感到陣陣熱浪襲來,身體都快要被烤焦了。
——父親、母親…… 靜香對這種感覺並不陌生。奪走雙親的那場火災之中,當時靜香所感到的灼熱就跟現在一樣。靜香彷佛從出現在玄關的那對老夫婦身上看到了已故父母親的影子。
「不要緊吧?」
靜香攙扶著兩名老人,協助他們撤離到安全的地方。
——當時父親和母親也是像這樣抱著我四處躲避……
老夫婦的模樣吸引了靜香的注意力。汗水淋漓的臉上沾滿了煤灰，蹣跚的步伐顯然是耗盡了體力,令靜香無法置之不理。
「孫、孫女還在裏麵!」
「快點通知消防隊救人!拜托!」
「啊……」
老夫婦的哀求將靜香的意識拉回現實,若有似無的哭聲也同時傳入耳中。
「……爸爸!媽媽!爺爺!奶奶!」
靜香拾起頭來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赫然發現三樓的窗邊有個淚流滿麵的少女,正拚命地拍打玻璃窗。眼看著烈焰就要延燒至三樓,少女的臉上浮現出明顯的驚懼。
「優香!」
「小優,不要害怕!消防隊馬上就要來救你了!」
聽見孫女的求救聲之後,老夫婦同時發出近乎哀鳴的叫喊。
——等不及了!
按照現場的火勢來判斷,無論誰都看得出來,等到消防車趕來的時候,少女恐怕早已葬身火窟。
「不可以，小姐!快點回來!」
「太危險了，千萬不要啊!」
老夫婦驚呼一聲，孝太郎的心中頓時浮現出不祥的預感。掛上電話之後，孝太郎立刻轉身麵向熊熊燃燒的建築物。
「等一下,房東!不要進去!」
映入眼簾的畫麵,正是靜香衝進火場的背影。
靜香當然知道這是非常愚蠢的行為,平時的她絕對不會選擇這種做法。然而此時此刻的靜香,卻毫不猶豫踏進正在燃燒的建築物。
——父親、母親……現在的我已經不是什麽都做不到的孩子了!
老夫婦和少女的身影讓靜香想起過去的記憶。為了救出靜香,父親和母親義無反顧地投身火海,結果犧牲了自己。如果當時的靜香能夠自行逃脫,結果或許會大為不同。因此她才會努力鍛煉身體,盡心盡力守護可樂娜莊。然而這畢竟隻是靜香的一廂情願,無從獲得證實。因此當這種念頭偶爾自記憶之中浮現的時候,總是會讓靜香陷入了迷惘。
如今當年的景象在眼前重現,靜香獲得了證實不一樣的結局或許真的存在的機會。隻要能夠拯救出身陷火場的少女,就可以證明自己不再是無力的孩子。現在的話,應該可以創造出有別於過去的結局。
因此即使明知這是愚蠢的行為,靜香還是義無反顧踏進火場。消防車無法及時趕到的事實,也是令靜香別無選擇的原因之一。這並非單純的善意,靜香試圖藉此挽回失去的過往。
——三樓!想辦法爬上三樓!
衝進玄關之後靜香立刻尋找通往樓上的階梯。少女被困在三樓的窗邊,樓梯顯然是最快的捷徑。
——好濃的黑煙……好可怕的熱度……
靜香很快就發現爬上三樓並沒有想像中容易。在濃煙和火焰的肆虐之下,靜香的視野受到了限製。尤其濃煙又具備往上竄升的性質,剛好遮蔽了通往樓上的階梯,遍布四周的火焰更是造成了莫大的精神壓力。再加上這裏是陌生人的家,靜香對室內的配置毫無概念,更是增添了尋找階梯的難度。
——冷靜一點,靜香。既然是一般的人家,室內的配置多半都有脈絡可循。通往樓上的階梯一定就在特定的位置!
於是靜香一邊提醒自己冷靜,一邊小心翼翼在走廊上移動。如果是樓層麵積有限的一般民宅,通往樓上的階梯多半都設在玄關的附近。然而這棟三層樓的木造建築十分寬敞,基於居住者的隱私,階梯通常都設在站在玄關的客人看不見的角落。若再加上使用方便的考量，一定是在麵向走廊的位置。除非不慎闖進其他房間，否則應該很快就會找到階梯。於是靜香強忍著內心的焦急，耐著性子在走廊上摸索。
——找到了!
靜香的努力終於獲得回報,順利在走廊盡頭的轉角處找到了通往樓上的階梯。黑煙不斷往上竄升,無法辨識二樓的情況。靜香強忍著一股作氣跑上二樓的衝動,小心謹慎地拾級而上，這才發現階梯的中段散落著好幾本書。若當時直接衝上三樓難保不會被這幾本書絆倒。
──濃煙的溫度居然這麽熱……
大量的濃煙從樓梯口直竄而上,薰得靜香直流眼淚,根本看不到四周的景色。靜香隻能一步一步慢慢往上爬,好不容易才來到了二樓。
「咳、咳!」
爬上階梯之際,靜香吸入了不少濃煙,立刻忍不住咳嗽了起來。結果又因此吸入更多的濃煙,陷入了惡性循環。二樓的黑煙比一樓更多,尤其是階梯旁邊更是集中了大量的濃煙。
──快、快點壓低姿勢……!
差點喘不過氣的靜香,在九死一生之際還是保有些許冷靜。想起在避難訓練所學到的常識,靜香立刻趴了下來。濃煙集中於屋頂,地麵一帶依然保有少許的氧氣。
——快點想辦法爬上三樓……!
吸了幾口氣之後,內心終於平靜了下來,於是靜香開始觀察附近的情況。二樓的火勢比一樓更加猛烈,這也是因為火焰眼濃煙一樣,都具備往上竄升的特質。照這個情況看來,三樓顯然更加危險。火勢目前還沒延燒到三樓,不過這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盡快救出被困在窗邊的小女孩,絕對是刻不容緩的當務之急。
——身體…….雖然有幾處燒蕩傷,倒是不礙事—還可以行動自如!
挺進二樓的途中,靜香受了些小傷。就算再怎麽小心謹慎,身處火場之中還是很難全身而退。幸好傷勢還算輕微,不至於影響行動力。確定身體並無大礙之後,靜香踏上通往三樓的階梯。幸好這棟房子的階梯是從一樓直通三樓,免去了另覓階梯的麻煩。然而,靜香卻停下了腳步。
——樓梯起火了!
火勢已經延燒至二樓通往三樓的階梯,必須穿越火焰才能抵達三樓。幸好起火的範圍並不大,如果動作快一點,要通過並非不可能。
——所以那對老夫婦才會……!
然而對於年老力衰的老夫婦而言,強行突破火焰顯然並非易事。這就是他們不得不放棄救出孫女的念頭,倉皇逃出火場的原因。
——但是現在的我辦得到!
靜香的雙眸流露出堅決的眼神。隻見她暫時往後退了幾步壓低身形吸了幾口氣之後旋即屏住呼吸,打算一口氣衝上三樓。
靜香對自己的體能頗有自信,身體靈活度與肺活量更不比男性遜色。現在的她不再是父母雙亡時的弱小稚兒,靜香深信如果是現在的自己一定辦得到。
——衝吧!
於是靜香停止呼吸,朝著通往三樓的階梯拔足狂奔。冒出烈焰的範圍隻有數十公分隻要速度夠快,自然可以一口氣通過著火的階梯,就跟獅子躍過火圈的原理一樣。
噠噠噠!
靜香的腳步十分輕盈。隻見她以想像中的節奏奔上階梯,以想像中的速度一路爬升,最後在著火的台階之前並攏雙腳,高高躍起。
——嗚!
則使隻是短暫的一瞬間,身體被大火波及的靜香依然露出痛苦的表情。然而她還是保持平衡平安落地,繼續登上後半段的階梯,好不容易才來到了三樓。
「……呼、呼、呼……應該把今天穿的是裙子也考慮進去……」
來到三樓的靜香縮在地上不停喘氣。即使隻是短短的幾秒鍾，劇烈運動之後的身體依然非常需要氧氣的補給。
ーー總算是可以救出那個孩子了。
呼吸急促,身上的燒邊傷也異常疼痛,不過靜香總算是爬上三樓,距離目標隻剩下數步之遙,眼看著就要救出那個小女孩了。
——父親、母親,你們看到了嗎?我是不是比以前能幹多了?
然而靜香亟欲拯救的人,嚴格說來並不是那個小女孩,而是隻能眼睜睜看著父母葬身火海的自己。
——加油,靜香……就隻差臨門一腳了!
靜香勁貫雙臂,撐起了上半身,接著又雙腳一蹬,準備從地上站起來。她還記得小女孩被困在哪裏。隻要重新振作起來,幾秒鍾之內就可以趕到小女孩的身邊。
ーー咦……?
然而靜香卻怎麽也站不起來。眼前一黑,雙腿更是欲振乏力,直挺挺地往前倒去。靜香試圖以手臂撐起身體,卻怎麽也使不上力,隻能任憑身體硬生生摔在地上。
——為什麽……明明就辦得到……
靜香的意識逐漸模糊。並非因為撞擊地麵的衝擊力,而是缺氧狀態所造成的結果。
在火焰的燃燒之下火場的氧氣本來就嚴重不足,空氣中彌漫著對人體有害的二氧化碳以及一氧化碳，含有大量妨礙呼吸的物質，其中又以濃煙大量竄升的三樓特別嚴重。不過靜香早就事先料到了這種情況,每一步的行動都十分謹慎。藉由壓低姿勢與緩慢行動的要領降低自己的心搏數以及對氧氣的需求，才得以撐到現在。
然而靜香卻在行經二樓通往三樓的階梯時犯下了一個錯誤。為了衝過擋在前方的火焰,靜香忘了壓低姿勢與緩慢行動的兩大要領。沿著階梯直接衝上三樓需要大量的氧氣,體內的氧氣消耗完後,勢必得另行補充才行。然而三樓的空氣中缺乏氧氣,又充滿了有毒物質,靜香無法補充足夠的氧氣,自然陷入了缺氧狀態。
靜香確實長大了。身體比過去健壯,頭腦也更加聰明,現在的她已經不再是多年前的那個軟弱無力的孩子。即使如此,靜香依然隻是個人類。
——身體……無法動彈……我還是……無能為力……就這樣……白白地死去……?
逐漸模糊的意識之中,靜香被無力感所苛責。這些年來靜香鍥而不舍鍛煉自己,到頭來卻還是無法改變命運,落得同樣的結局。
——不應該……如此……我不甘心……
靜香試圖鞭策自己,處於缺氧狀態的身體卻是不聽使喚。如今的靜香就像是在命運的巨浪之中隨波逐流的小船,毫無自主的能力。
——為什麽……為什麽我這麽沒用……?如果我能擁有更強大的力量……至少足以保護親朋好友的力量……
悔恨之餘，靜香的雙眸浮現淚珠。身體無法動彈,眼淚也不聽話地決堤而出。就在靜香的淚水滴在地板上的時候。
『少女,聽見了嗎?』
有人在靜香的耳邊說話,卻不是透過空氣傳遞的聲音。此時此刻的靜香早已聽不到周圍的聲響了。
——是誰……?
在缺氧狀態下所聽見的聲音固然讓靜香大為不解,不過她還是反問了回去。於是對方以低沉有力的嗓音繼續開口。
『聽好了少女。距今兩千餘年之前,某個國家出現了一名偉大的皇女。當時她的國家瀕臨覆亡,那名皇女卻以本身的才智——以及力量化解了危機。』
——好堅強的人物……
靜香大為感佩。捍衛國家的人需要莫大的勇氣與力量,這種偉大的人物向來是靜香的憧憬。
『是的。那名少女的力量非常強大,而且是肉眼看不見的力量。』
有時力量未必是肉眼可辨的物理現象,可能是洞悉人心的智慧,可能是金錢財富的影響力,也可能是醫學方麵的知識,那名少女所擁有的力量,顯然是帶領眾人迎向未來的王者之力。
『然而這也是她的不幸。』
——不幸……?強大的力量竟然是不幸……?
『是的。擁有強大的力量,就代表她必須獨自麵對一切,無法仰賴他人的協助。她是一名過於偉大的皇女。雖然拯救了國家,卻無法跟自己相愛的人修成正果,隻能孤獨結束一生。』
——孤獨結束一生……真是令人同情……
『強大的力量往往伴隨著孤獨而來。少女,你也不例外。想到獲得更大的力量,就必須超越人類的範疇。力量將會讓你成為孤獨的人,這就是力量的代價。』
——孤獨……力量的……代價……
過於強大的力量往往會帶來不幸,金錢就是最好的例子。手中掌握著財富的同時,身邊自然會冒出許多攀親附貴的貪禁之徒,看待世人的眼神也會多了一分懷疑。到最後甚至連真心好友也無法幸免,被迫度過孤獨的人生。
『隻要你點頭,我願意將力量賜給你。足以守護所有人、抗拒所有不幸的強大力量。』
——我想要。怎麽可能拒絕呢?
『然而這種力量將替你帶來不幸,讓你再也無法成為普通的少女、度過普通的人生。你將無法跟心愛的人結合,生兒育女,組織家庭……即使必須付出這些代價,你也要得到力量嗎?』
聲音的主人擁有打倒敵人的力量。破壞與暴力。得到這種力量之後,靜香將被迫投身於戰鬥之中,過著跟普通的高中女生截然不同的生活。聲音的主人似乎將這種生活視為不幸。
——求之不得。
然而靜香的想法卻剛好相反。對於靜香而言,無法過著一般人的生活反而是她求之不得的結果。
『求之不得?』
意外的回答令聲音的主人感到有些疑惑,然而靜香卻隻是微微一笑。
——是的。我身邊的朋友個個都擁有強大的力量,而且每一個都是孤獨寂寬的人。尤其是裏見。最強的他卻也是最孤單的人。如果要成為他心中的支柱,唯有獲得不亞於他的力量。所以即使必須付出孤獨的代價,我也無怨無悔,畢竟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值得我這麽做……
『……明白了。當初就是這份覺悟吸引我來到此地……』
聲音的主人與靜香之間的對話絕非偶然,事實上他是在選擇足以托付力量的人選。透過先前的對話,聲音的主人瞭解了靜香的心路曆程,同時也對自己並未看走眼的事實感到欣喜不已。
——什麽?我不懂你的意思?
然而靜香卻不明白對方的話中含意,臉上頓時露出不解的神情。
『這不重要。隻是……若故事中的皇女也能抱持著同樣的想法,或許她的一生也會比較幸福。』
——一個人的幸福與否,不是決定在她的選擇與心態嗎?
擁有強大的力量之後卻不願放棄普通的生活,的確會招致不幸。然而若選擇跟一群強者生活在一起,幸與不幸就很難說了。力量並不是決定幸福與否的指標,至少靜香是如此認為。
『說得好。你果然是……為了力量而生的強者。』
——這算是讚美嗎?
『當然,這是我最高等級的溢美之詞。』
——那就好……
話雖如此,靜香卻完全沒有受到讚美的感覺。靜香心想,或許這種讚美方式不適合用在女孩子的身上吧。然而內心的疑惑與不滿卻並未因此而消失。
──對你而言──
靜香想要進一步深入瞭解,於是主動向聲音的主人開口,這才發現自己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對了,還沒請教你的大名呢。我叫做靜香,你呢?
靜香甚至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於是便禮貌性地提出詢問,然而對方的回答卻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我叫做亞爾奈亞。』
——什麽?難道是提亞故鄉的傳說中曾經出現過的人物?
靜香大吃一驚,甚至連處於缺氧狀態的模糊意識都為之清醒。
『沒錯,我就是爆炎和神龍之王,火龍帝亞爾奈亞。靜香啊,我願意將力量托付予你，往後你就盡可能地保護應該受到保護的人吧。告辭!』
——啊!等、等一下!我還有很多問題想要請教!
隱藏於體內的強大力量不斷膨脹,不但吞沒了靜香,也大大改寫了她的命運。改寫她命運的，究竟是守護他人的力量,還是與孤獨的某人並行的力量。相較於純粹的力量,或許這才是靜香真正的願望。畢竟每個人都期盼著自己的歸屬。
於是靜香選擇了與傳說中的巨龍共生共存的人生。
穿著盔甲的孝太郎衝上三樓的時候,三樓早已化成一片火海。
「房東在哪裏?快點搜尋她的下落!」
焦急萬分的孝太郎立刻向盔甲的電腦下達指令。
孝太郎身上的盔甲是宇宙戰艦的裝備,兼具太空衣的機能,可以在火場中長時間活動。然而靜香和被困在三樓的小女孩可沒有這種裝備,一定要在兩人遇險之前把她們找出來才行。
『偵測到人類的生命反應。數量二,十點鍾方向,距離四公尺。』
「幹得好!這就立刻——」
『生命反應接近中。警告,衝擊波確認,扭曲力場緊急開啟。』
砰!
「嗚哇!」
不等孝太郎開始找人,靜香就自動現身。隻見孝太郎麵前被火焰吞噬的木製門扉突然被炸成碎片,抱著小女孩的靜香頓時映入眼簾。
「房東!」
「抱歉,裏見。我已經有所保留了,想不到還是用力過猛。沒受傷吧?」
「沒事,幸好有這身盔甲的保護。」
靜香雙手抱著失去意識的小女孩,隻好從口中吐出衝擊波,破壞擋住去路的門板。當時孝太郎就站在門後,幸好盔甲及時開啟防護罩,這才逃過一劫。否則恐怕就跟門板和附近的牆壁一樣,成為衝擊波的犧牲者。
「可是房東!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啊,這個?是亞爾叔叔救了我一命,出去之後再說吧!」
「好的!」
靜香的變化固然令孝太郎大吃一驚,不過他還是遵照靜香的指示行事。事實上孝太郎大概猜得出來靜香的身體發生了什麽變化。眼前的靜香有一雙火紅的眼睛,額頭長出尖角,背上多了一對大翅膀,腰後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孝太郎對靜香的新造型並不陌生,這顯然是亞爾奈亞的力量所造成的影響。
孝太郎和靜香將順利救出的小女孩交給老夫婦之後,旋即離開了火災現場。雖然救出了小女孩,然而在消防隊趕到之前擅自闖入火場可是相當嚴重的問題,因此兩人決定在事情鬧大之前匆匆離去。
「……有沒有搞錯啊,房東。這點都不像你的作風。」
返回一○六號房的路上,孝太郎忍不住數落起靜香的不是。
無視於孝太郎的勸阻,靜香冒著生命危險闖入火場。尤其靜香向來給人一種冷靜沉著的印象,孝太郎內心的訝異自然是不言而喻,數落起靜香的口吻也比平常嚴厲了許多。平常都是靜香數落冒然行事的其他人,如今角色居然對調了過來。
「幸好在亞爾奈亞殿下的協助之下才得以平安脫身,否則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對不起啦,裏見。人家隻是在掃幕後突然想起父親和母親,所以才會一時衝動……」
靜香當然也知道自己差點鑄下大錯。就算是因才剛掃完墓,也不能構成開脫的藉口。因此靜香從頭到尾一直都在跟孝太郎賠不是,彷佛是做了壞事之後被父母親當場逮到的孩子。
「我知道自己做了傻事。對不起,我不該讓你替我擔心受怕,下次絕對不會了。」
「呼……也罷,下不為例喔?」
孝太郎終於原諒了靜香。
靜香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也表現出深切反省的態度,最重要的是孝太郎能夠體會她的心情。如果換成孝太郎在參拜母親的墳墓之後碰上類似的車禍現場,恐怕也會義無反顧衝出去救人吧。一想到這裏,孝太郎頓時不忍苛責靜香。
「還有,往後可沒有人拉得住房東,請房東務必謹慎行事。」
「……嗯。」
靜香怯生生地抬起頭來,觀察孝太郎臉上的表情。發現孝太郎不再生氣之後,這才鬆了口氣,緊繃的表情也跟著緩和了許多。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幸好大家都平安無事。」
孝太郎笑了笑。靜香的衝動行事固然令人握了把冷汗,不過就結果而言,依然不失為好事一樁。受困火場的小女孩順利獲救,靜香也得以全身而退。若待在現場等候消防隊趕來,小女孩恐怕早已凶多吉少。光就這點而言,也算是圓滿的結局了。
「嗯……」
然而靜香卻心事重重地垂下視線歎了口氣。
「還是無法釋懷嗎?」
孝太郎將靜香的歎息視為衝動行事之後的懊悔,然而靜香的想法卻不太一樣。
「我是還在反省沒錯,可是歎氣不是因為這個……隻是一想到我還是跟父母雙亡的時候一樣無法拯救任何人,這些年來似乎全都自活了,頓時感到有些悲傷及不甘心罷了。」
靜香愁眉不展的原因,在於她自認完全沒有任何長進。之前被父母所救,這次又是仰賴亞爾奈亞的力量才得以全身而退,在火場中自己完全派不上任何用場。對於靜香而言,這無疑是莫大的打擊。
為了能繼續跟自己最喜歡的朋友一起生活下去,靜香需要更大的力量，光是自己的力量並不足夠。察覺自己的力量有限之後,靜香頓時陷入自怨自艾的悲歎之中。
「原本以為可以跟你一樣,順利搞定一切。」
說到這裏,靜香又歎了口氣。
「真想跟你這個傳說中的英雄請教其中的秘訣。」
靜香感到自己跟孝太郎之間存在著巨大的落差,語氣之中流露出明顯的空虛。複雜的情感在心中來回交錯,牽動著靜香的情緒。
「房東,其實我沒什麽可以教你的。」
「我這麽沒有天分嗎?」
靜香搖頭苦笑,那是自我解嘲的笑容。
「倒也不是。」
孝太郎見狀,忍不住也苦笑了起來。
「依照房東的標準,過去的我也未曾以自己的力量幫助過任何人。」
靜香的說法無疑是將自己視為無能之輩,除了苦笑之外,孝太郎無法作出其他反應,然而靜香可不這麽認為。隻見她立刻停下腳步,以強硬的語氣反駁孝太郎的言論。
「才不是呢!誰不知道你每次都以精彩的表現——」
「都以精彩的表現借用他人的力量而戰。」
孝太郎也停下腳步,凝視著眼前的靜香,然而他的語氣卻是格外平靜。
「我的力量有限,頂多隻能使劍罷了。事實上我真正的實力遠遜於房東,自然沒什麽可以教導房東的地方。」
無論是長劍、盔甲、靈能力、靈力兵器或是魔法,孝太郎在麵臨戰鬥的時候所驅使的力量全都是來自他人。屬於自己的能力,頂多也隻有在過去的世界所鍛煉的劍術而已。然而就算是劍術的造詣,也跟人稱格鬥技達人的靜香相去甚遠。如果靜香是無能之輩,實力遠遠不及的孝太郎又算是什麽?一想到這裏,孝太郎也隻能搖頭苦笑。
「對了。下次遇到問題的時候,乾脆請所有人將力量借給房東好了。到時候房東的表現一定會在我之上。」
「裏見……」
靜香從孝太郎的瞳孔深處發現了跟自己一樣的無力感。
——說得也是……明知裏見是這種人,我又何必……
孝太郎和靜香在成長的過程當中擁有類似的經驗。既然靜香對自己感到無力,孝太郎自然也會有類似的感覺。就算向孝太郎提出詢問,也難以獲得滿意的答覆。察覺這點之後,靜香頓時對自己的氣量狹窄感到無比羞愧。不幸的人並非隻有自己,這不就是當初自己想要跟孝太郎並肩而行的原因嗎?一味追求力量的結果，反而讓靜香遺忘了最原始的初衷。
「……對不起,裏見。」
雖然隻是短短的一句道歉的話語,卻蘊含了許許多多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
「房東……沒關係,別放在心上。」
孝太郎能夠體諒靜香的感受,也知道此時此刻的自己應該向靜香提出怎樣的建議。
「房東,我倒是有個好主意。」
於是孝太郎微微一笑。並非無奈的苦笑,而是向抱持著同樣煩惱的靜香所傳達的鼓勵。
「什麽主意?」
「現在的你所欠缺的,就是依賴他人的心。」
「依賴他人的心……?」
「是的。我跟房東一樣,都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焦慮。一想到自己的力量全都是跟別人借來的,內心更不是滋味。」
無論是三坪房間的少女們,抑或是在過去的世界所遇見的人們。孝太郎本身的力量不足以保護大家,必須仰賴他人的協助。感謝少女們的同時,孝太郎的心中也充滿了歉疚。
「然而就算是不擇手段,我也要保護大家。我需要足以保護大家的力量,即使這種力量不是自己的也無妨。為了貫徹自己的目標,其實我並沒有太多的選擇。」
光是悲歎於自己的無力,並不能保護任何人。隻要能夠保護他人,就算是借來的力量又有何妨?畢竟跟想要保護的人比較起來,自己的尊嚴真的不算什麽。
「房東又如何呢?想要保護些什麽嗎?」
話才剛說出口,孝太郎就感到有些後悔了。或許不該在靜香的麵前提出這種問題。為了平撫失去家人的痛苦,靜香不斷追求更強的力量。對於靜香而言,力量並非最終的目的,而是一種手段。既然如此,靜香的答案當然隻有唯一的一種。
「……我想要保護大家,永遠跟大家一起生活下去。」
「……嗯。」
孝太郎點點頭,似乎對靜香的答案十分滿意。靜香的心中還是有更勝於自尊的信念,而且她正視這種信念的存在,並未刻意忽視。
「這就是我唯一能夠教導房東的事情。」
「裏見……」
淚水自靜香的雙眸潸然流下。此時此刻的靜香終於發現孝太郎的實力為何如此強大的秘密了。無關力量的大小,孝太郎之所以強大,是因為他深知自己的弱小。除此之外,靜香還有一個全新的發現。
「裏見……」
靜香想讓孝太郎知道，更想讓他明白。 因此她顧不得拭去淚水，迫不及待地開口。
「你剛剛不是說過,自己從未拯救過任何人嗎?」
「嗯,沒錯。」
「可是……可是,事實並非如此。」
「呃?」
孝太郎為之一愣。靜香雖然麵對著孝太郎,卻無法辨識他的表情。滿溢而出的淚水,令靜香看不見孝太郎的身影。
「你剛剛確實拯救了我。並未借用他人的能力,而是以自己的力量拯救了我。」
「房東……」
「所以你並不是無能之輩。拿出自信好嗎?你擁有拯救他人的能力。」
靜香牽起孝太郎的手,握得緊緊的。滑落臉頰的淚水滴在孝太郎的手背。
——好溫暖的感覺……
無論是靜香的手掌心,抑或是她的淚水。這種溫暖的感覺,證明了靜香所說的都是實話。於是孝太郎也以同樣力道反握靜香的手,試圖讓她感受到相同的溫暖。
「若真如此,房東,你也是一樣的。現在的你也拯救了我。」
「……裏見!」
靜香突然放開孝太郎的手,伸出雙臂緊緊地擁抱孝太郎。明知這種舉動會讓孝太郎受到驚嚇,靜香還是克製不了內心的激動。現在的她十分肯定,這裏才是自己真正的歸屬。
「房東……?」
「不要忘記。不管你是強者還是弱者……我都一樣喜歡你。」
不過靜香同時也深信孝太郎不會拒絕自己。
「……謝謝。房東,我也很喜歡你……」
因為孝太郎說得很清楚。
靜香所欠缺的,就是依賴他人、向他人撒嬌的心。
返回一○六號房之後,孝太郎和靜香向其他少女提起今天的遭遇,同時將亞爾奈亞介紹給大家。三坪房間的少女們雖然難掩內心的訝異,卻又同時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來如此……難怪靜香這麽厲害……原來是亞爾奈亞殿下的力量顯露在外的結果……」
『確實如此。受到青騎士的召喚之前，力量雖然有所抑製，不過還是有少部分的靈力顯露在外,強化了靜香的身體。』
「說到這個,好像有個叫什麽龍跑去當過演員,也演過武打片。」
「早苗,這個跟那個是兩碼子事啦。」
過去少女們試圖針對一○六號房展開侵略的時候,靜香展現出驚人的戰鬥能力,一舉擊敗所有的侵略者,平息了即將爆發的戰火。冷靜思考之後,就會發現其中透露出許多不合常理的玄機,最明顯的就是普通的高中女生怎麽可能會是幽靈、外星人以及地底人的對手。因此當眾人得知亞爾奈亞早就潛伏於靜香體內之後,困擾大家許久的疑惑立刻獲得合理的解釋。
『往後請多多指教。』
目前亞爾奈亞正透過孝太郎右手的圖騰放射出魔力,製造出臉部縮小版的立體影像,跟其他少女對話。
亞爾奈亞的表情十分輕鬆。當初來到地球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跟孝太郎見上一麵,順便好好遊山玩水一番,如今終於再也不必隱瞞自己的存在,內心的雀躍自然是不難想像。既然行動不再受到限製,亞爾奈亞準備找個時間拜托孝太郎和靜香帶著他四處走走,欣賞地球的風光。
「亞爾叔叔,你打算在地球待多久?」
靜香朝著亞爾奈亞的立體影像發話。其實兩人大可透過腦波互相溝通,不過為了讓其他人聽見彼此的對話,靜香還是選擇了直接開口。
『關於這個問題嘛,靜香。』
麵對靜香的詢問,亞爾奈亞回答的語氣顯得十分高興。亞爾奈亞原本就是樂於交際的噴火龍,而且對未知的事物充滿了好奇心。再加上本身有個跟靜香年齡相仿的侄女,自然將靜香以及其他少女當成自己的侄女來看待。
『直到青騎士和其他人的人身安全獲得確實的保障為止，畢竟還是會擔心啊。』
孝太郎是亞爾奈亞的摯友，亞爾奈亞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孝太郎和他的夥伴陷入危險而離開。在情況穩定下來之前,亞爾奈亞決定留下來助大家一臂之力。
「之後呢?」
『大概要等到我對這顆星球失去興趣,或者是你不再需要我的時候吧。』
回答問題的同時,亞爾奈亞不忘打量四周。對於亞爾奈亞而言,地球是陌生的異國之地,任何小東西都能引起他的興趣。
「意思是……除非我討厭亞爾叔叔,否則亞爾叔叔都不會離開囉?」
『嗯。這顆星球到處都是新奇之物,大概要花上百年的時間才足以飽覽群景吧。』
真龍擁有強大的魔力,壽命自然不是人類所能比擬的。即使在地球停留百年之久,也不過是一段短暫的時間。替換成人類的時間感,大概相當於數年或是十數年而已。而且來到地球的，隻是亞爾奈亞的靈魂備份以及魔力，總有一天會跟本體會合，滯留地球的時間長短自然不是問題。
「太好了。」
得知亞爾奈亞往後的計畫之後,靜香頓時高興得眯起雙眼。亞爾奈亞聞言,四處遊移的視線頓時停留在靜香的臉上。
『你真的希望我留下來嗎?都不會怕我嗎?』
「剛開始確實是嚇了一跳,不過叔叔是裏見的朋友,自然沒什麽好怕的。而且一想到有人一直在身邊保護著我,心中更是有說不出來的喜悅,就好像多了一個家人似的。」
『嗯,我也多了一個侄女。』
「啊哈哈!不過亞爾叔叔,不可以偷看的時候還是得閉上眼睛喔。」
『這點你大可放心,以前就曾經為了類似的事情跟侄女起了衝突。換衣服、「上廁所」或是「洗澡」的時候,我會閉上眼睛的。』
說到這裏,亞爾奈亞突然露齒而笑,同時透過隻有靜香聽得到的腦波溝通補上一句。
『……尤其是你跟青騎士建立家庭的時候……為了保險起見,到時候我會自動休眠半年左右……』
「亞爾叔叔!」
麵紅耳赤的靜香忍不住大聲抗議。然而亞爾奈亞卻不以為意,喜孜孜地打量著靜香,眼神之中更是流露出叔叔麵對侄女的慈愛。
『抱歉、抱歉。還是你希望我在旁邊出主意?』
「出什麽主意啦,真是……」
靜香生氣的模樣不禁令亞爾奈亞想起自己的侄女,同時也感覺到自己將在地球度過一段愉快的時光。
『糟糕,靜香生氣了。我還是躲起來睡覺吧。』
「咦?怪獸叔叔要回去了嗎?」
亞爾奈亞才剛表示準備離開,早苗的臉上頓時露出失望的神情。好不容易才跟怪獸成為朋友,早苗正打算拉著亞爾奈亞問東問西,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呢。
「再多待一陣子嘛。」
『嗬嗬……我也很想,不過客觀條件不許可。』
「是哦,真可惜。下次再來玩吧。」
『嗯。』
「亞爾叔叔,你還好吧?」
『關於這件事嘛……靜香,我必須先跟你說聲抱歉。』
「抱歉?為什麽?叔叔真的沒事吧?」
『我沒事,不過之前的變身幾乎耗盡了我的魔力。』
「所以呢?」
『體重的控製恐怕會更加地——』
啪嘰啪嘰、咚!
靜香壓破了一○六號房的榻榻米和地板,整個人陷入了地麵。
『……呃,靜香,你還好吧?』
「一、一點都不好……」
於是靜香的瘦身計畫還來不及開始,就已經宣告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