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太郎完全記不得早苗消失之後的事情。早苗消失之後自己做了些什麽,又到了哪些地方,孝太郎完全想不起來,可見早苗的消失對孝太郎造成了莫大的打擊。回過神來,孝太郎正凝視著熟悉的天花板。微微變色、染上一點褐色痕跡的輕鋼架天花板,以及從天花板垂下的日光燈。這是可樂娜莊一〇六號房的天花板。他移動視線,掛在牆上的時鍾正指著十二點半的位置。自從早苗消失之後,已經過了十幾個小時。


    「早安,裏見。醒來了嗎?」


    緊接著映入眼簾的是麵帶微笑的靜香。她在家居服外麵套了一件圍裙,手中拿著抹布,正在廚房做家事。她發現孝太郎醒來之後,就過來看看情況。見到靜香的瞬間,孝太郎重重地籲了口氣。


    「呣!見到女孩子就直歎氣,這樣不好喔。」


    孝太郎的反應令靜香稍微鼓起了雙頰,不過她還是坐到枕旁,以半分溫柔、半分不滿的眼神凝視著孝太郎。


    「……幸好你還在,房東。」


    靜香雖然將孝太郎的歎息解讀為負麵意義,事實上剛好相反。見到靜香之後,孝太郎大為放心。


    「嗯?怎麽說?」


    靜香鼓起的雙頰頓時消氣。孝太郎見狀,不禁露出自我解嘲的無力笑容。


    「不瞞你說,我真的很害怕睡了一覺起來之後,又有人消失不見了。」


    從真希開始,依序是可藍、提亞、露絲、由莉佳以及早苗,消失的少女已經高達六人。萬一剩下三人在自己睡著的期間消失無蹤,這對孝太郎而言無疑是最恐怖的事情。孝太郎經曆過幼年喪母的痛苦,跟父親的感情也不是特別好,早苗害怕孤獨的說法,對於孝太郎而言是再真實不過了。


    「……所以才一直無法成眠嗎?」


    這就是孝太郎近乎不眠不休地尋找那幾名少女的原因。他害怕自己不小心睡著了,所以隻能持續搜索,盡快解決問題。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累積的疲勞迎向極限。當早苗消失的時候,孝太郎的疲勞已經達到最高峰,因此他才終於得以睡上一覺。


    「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


    孝太郎仍露出無力的笑容。他的腦袋已經明白眾家少女的重要性。接二連三消失的少女,迫使孝太郎必須麵對這個事實,甚至到了無法成眠,沒有絲毫休息念頭的地步。自己的生活到底受到眾家少女多大的支持,孝太郎不是透過大腦,而是在心中有了深刻的體會。


    「這就是人啊,裏見。你或許是傳說中的英雄,不過骨子裏還是一個普通人。」


    靜香並不覺得吐露真言的孝太郎是個沒用的人。她也是自幼父母雙亡,孝太郎的感受就等同於自己的感受。事實上靜香也睡不好。


    「而且……若非如此,我們也會很寂寞的。如果你根本不需要我們……」


    如果在這種情況之下,孝太郎還是不表露內心的痛苦,等於證明了自己和其他少女在孝太郎心中的份量有限。因此見到孝太郎主動示弱,靜香也不忍苛責,否則無異於要求孝太郎不要把自己和其他少女當一回事。


    ——謝謝你,房東……我必須振作起來才行!


    不過就是因為靜香選擇了接受,孝太郎更覺得不應該將自己的脆弱麵表現出來。單方麵接受大家的支持,絕非孝太郎的本意。靜香想必也很害怕,卻還是努力保持微笑,因此孝太郎為了這樣的靜香自我激勵。幸好已經睡過一覺,自我激勵順利成功。


    「對了,奇莉華和櫻庭學姐呢?」


    靜香剛剛用了『我們』兩個字,孝太郎頓時想起剩下的兩人。她們是否依然存在,對於孝太郎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問題。


    「放心,她們還沒消失。奇莉華的裝置送到了,她現在應該正在跟土偶一起組裝。」


    靜香微微一笑,拿出自己的手機呼叫奇莉華,然後切換成通話模式,提升擴音器和麥克風的敏感度,讓自己和孝太郎能共用一隻手機跟奇莉華通話。


    『有事嗎,靜香?』


    手機的擴音器傳來奇莉華沉著穩重的聲音。由於是放大電話的音量,多少有些雜音,不過聽到奇莉華的聲音之後,孝太郎還是鬆了口氣。


    「裏見醒來了,想讓他聽聽你的聲音。喂,裏見。」


    「奇莉華。」


    『孝太郎,你聽起來很沒精神,沒事吧?』


    「因為我才剛醒來。」


    『那就沒辦法了。』


    孝太郎覺得奇莉華的語調就跟平常一樣。不過如果是她,光是聽起來不要緊也不能掉以輕心。因為倉野奇莉華真的是個太能幹的少女了。


    「你那邊的情況如何?」


    『正準備開始組合觀測器材。』


    「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放心吧,我沒有時間哭得死去活來。』


    在所有少女當中,就屬奇莉華的心智最成熟,同時她也非常會壓抑自己的感情。表麵上雖然平靜,卻無法讓人安心。


    「你可別太壓抑自己喔?」


    『你若真這麽想,等一下胸口借我靠著哭吧。』


    「這點倒是沒問題。」


    『你的反應跟我期待的不一樣啊。』


    「都這種時候了,就別開玩笑了吧。」


    『嗬嗬……那你的胸口就借我吧。』


    結果奇莉華還是間接承認了自己大受打擊。在孝太郎的認知當中,就屬奇莉華最令人操心。奇莉華不會在他人麵前示弱,總是獨自忍耐。而且絕大多數的情況她都可以獨自捱過,反而很難分辨真正挺不住的時候。這次恐怕就是無法承受的時候了,孝太郎的關切自有其必要。


    『換晴海跟你說話吧。』


    『我是晴海。裏見,你還好吧?』


    談話告一段落之後,奇莉華把電話交給晴海。晴海一直在奇莉華身後默默地等待,她此刻的聲音比平常更激動。


    「之前已經說過了,我隻是剛起來而已,所以沒什麽精神。」


    『除此之外,精神還算不錯嗎?』


    晴海對孝太郎的關心,就跟先前孝太郎對奇莉華的關心一樣。孝太郎也是什麽事都往肚裏吞的人。


    「多虧房東的照顧,已經不要緊了。」


    「櫻庭學姐,請不必擔心裏見,我會照顧他的。」


    『那就拜托你囉,笠置。』


    「好的。」


    其實晴海顯然很想親自照顧孝太郎。可是她必須協助奇莉華。晴海會使用魔法,可以協助奇莉華進行觀測。靜香體內的亞爾奈亞隻能在戰鬥時使用特定的魔力,不適合協助觀測,這種安排也是理所當然的,因此晴海隻好將孝太郎托付給靜香。於是靜香下定決心,為了晴海她們,一定要履行自己的職責。


    「櫻庭學姐的身體還好吧?」


    『沒問題,已經愈來愈有精神了。』


    「千萬別掉以輕心喔,這種時候特別危險。」


    『好,我會注意的。』


    自從變更席格那汀的契約之後,晴海的健康問題就獲得顯著的改善。不過晴海是為達目的不惜勉強自己的人,再加上阿萊亞的人格特質,孝太郎對她還是抱持著有別於奇莉華的掛心。


    「吃過飯後,我再去找你們。」


    『好的,等你過來。』


    『不急,慢慢來就好。設置機器需要力氣,待會兒吃飽一點,養足精神再過來。』


    「收到,先這樣。」


    雖然確定兩人平安無事,但沒有直接見麵,心裏還是忐忑不安。聽到兩人的聲音之後,反而強化了孝太郎想跟兩人見麵的意念。


    孝太郎的早餐出自靜香之手,菜單是燉牛肉、沙拉以及稍微烤過的圓麵包,並不是早餐常見的菜色。不過時間已經過了中午,因此也沒什麽問題。


    「還是昨天比較好吃。」


    燉牛肉是靜香為了昨天晚餐準備的,然而孝太郎昨天根本食不下咽,再加上食量特別大的早苗又消失了,結果剩下很多。因此現在才成為孝太郎的早餐以及靜香的午餐,再度被端上餐桌。


    「食材入味之後,反而更好吃。」


    「可是我無法接受完全融化的馬鈴薯。」


    燉牛肉跟咖哩一樣,都是放到第二天比較好吃。不過加入料理研究會的靜香特別


    注意賣相,還是希望孝太郎能在昨天剛做好的時候品嚐。如今這道燉牛肉加熱多次,馬鈴薯早已不複原形,多少有損賣相。


    「當初為了保持馬鈴薯的外型,還特別在烹調期間撈出來,結果當初的努力全都化為泡影了。」


    「你的努力應該沒什麽人知……」


    「……也是。」


    對話突然中斷,沉重的氣氛籠罩兩人。剩下的夥伴隻有孝太郎、靜香、晴海和奇莉華四人,這四個人都是會注意到馬鈴薯有沒有煮爛的類型。像早苗這種會忽略馬鈴薯狀態的人,已經全部消失了。


    「……真想讓早苗嚐嚐看,這是她最喜歡的料理呢。」


    孝太郎的視線直接停留在身旁的空座墊。燉牛肉是昨天才消失的早苗最愛的菜色。早苗非常討厭胡蘿卜,總是一開始就塞給孝太郎或是由莉佳,不過除了這點之外,燉牛肉依然是早苗的最愛。而且為了把胡蘿卜塞給孝太郎,早苗吃燉牛肉時一定要坐在孝太郎的旁邊。也就是孝太郎現在身邊這個空無一人的座墊。


    『自己吃胡蘿卜啦。營養不均衡的話,可是會早死的。』


    『我就算死了,也隻會變成幽靈,所以沒關係。隻要你活久一點就好。』


    『不要仗恃自己的靈能力過自暴自棄的生活,這不是好事。』


    『爸爸說執著於有形事物的人生過於貧乏,這個道理也可以套用於食物。』


    『不是這個意思吧!』


    光是注視著隔壁的座墊,坐在那裏的早苗頓時自孝太郎的眼簾浮現。也因為如此,孝太郎不由得認為早苗的缺席是一種錯誤。當然不隻限於早苗,照理說十個人一起圍著小茶幾吃飯才是應有的風景。


    當初孝太郎認為侵略者少女非常礙事,現在她們不在了,反而又覺得不對勁。不知不覺中,孝太郎開始以為過去的日子在明天以後也會持續下去。


    「兩年前遇見你的時候,完全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靜香也一樣。剛認識孝太郎的時候,她一心隻希望他不會被幽靈嚇跑,在這裏住得愈久愈好。當然對於幽靈——亦即早苗,也隻抱持著真是麻煩的心態。然而現在卻完全相反,殷切希望消失的早苗能夠回來。對於其他少女,一開始也是隻有吵得要命、打破玻璃、差點沒一把火燒了房子這些負麵的印象,然而現在隻要她們能夠回來,靜香巴不得她們真的這麽做。


    「我……原本應該度過更平淡的高中生活才對。」


    「我也是。所以當大家都消失的時候,感受尤為深刻。啊,這兩年實在是太幸福了。」


    如果眾家少女沒有侵略一〇六號房,兩人當然不會跟她們締結堅定的情誼。孝太郎與靜香之間,也隻會停留在同學與房東的關係。這就代表大家將失去僅是相對便令人心情平靜的存在。在這種情況下,靜香恐怕迄今依然過著孤獨的高中生活。正因如此,靜香才領悟到有了許多重要的朋友之後,自己真的很幸福。


    「……雖然很難對別人傾訴,不過我也一樣。」


    「為什麽不說出來呢?真是的。」


    「你就當作是男人的苦衷吧。」


    「真是拿你沒辦法。嗬嗬……要不是遇到我們,你會被嫌棄喔?」


    「這我有自知之明。」


    003


    孝太郎也跟靜香有同樣的感覺。雖然正值青春期的少年有自己的矜持,無法明確表示情感,不過眾家少女的存在確實讓自己的高中生活變得更加光明燦爛,這點絕對不容置疑。她們都是不可或缺的人,非找回來不可。


    用餐完畢之後,靜香帶著孝太郎來到地下室。掀起一〇六號房的榻榻米,下麵開了一個大洞。這是兩具土偶挖掘的地道,通往奇莉華專用的地下室。靜香和孝太郎的目的地就是這個地下室,奇莉華等人正在裏麵準備觀測失蹤的裝置。


    「一開始這條地道以及地下室也讓我氣得快抓狂。」


    「我能體會,畢竟在你父母的遺物上麵挖洞。」


    「不過最近沒什麽特別的感覺了,頂多擔心被區公所逮到而已。」


    「應該違反了興建時的一些契約文件了吧?」


    「畢竟占地變大,一定會被罵的。」


    「不過奇莉華她們都是重要的朋友,所以你才願意承擔對吧?」


    「嗯。隻要奇莉華她們願意過來玩,我可以睜隻眼閉隻眼。而且當初挖掘洞穴的時候,她們似乎也特別考慮到上麵的可樂娜莊。」


    孝太郎和靜香的聲音回蕩於地道之中。這條地道通往奇莉華的地下室,有一定的長度。另外地道的頂部以水泥柱支撐,牆壁也同樣塗上一層水泥。以擴建形式在可樂娜莊的正下方興建地下室,不但會對地基造成不好的影響,也會衍生出噪音之類的問題。因此奇莉華特別延長地道,選在影響較小的場所興建地下室。如今兩人正並肩行走於這條地道中。


    「所以我現在很感謝爸爸和媽媽。因為有一〇六號房……不,是可樂娜莊,才能認識你和其他人。」


    以前靜香對於奇莉華在父母親留下的土地挖掘地道非常生氣,現在卻覺得若非這片土地,自己就無法認識奇莉華。當然也無法認識孝太郎以及其他少女。跟無法認識這些最重要的朋友比較起來,建築物受點損傷,或是多出一條地道根本就無關痛癢。


    「若是這樣,我也要感謝房東。」


    「哦,為什麽?」


    「就是因為房東細心維護可樂娜莊,我才得以在這裏遇見房東以及大家。」


    「裏見……」


    父母雙亡的靜香繼承可樂娜莊,已經過了好幾年的時間。這段期間靜香一直守護著可樂娜莊,孝太郎才會考慮入住。就因為這是一間漂亮幹淨的公寓,孝太郎才能對幽靈的存在睜隻眼閉隻眼,否則他應該會選擇其他物件才對。靜香和她的父母對可樂娜莊的愛護,造就出今天的結果,因此孝太郎覺得應該好好感謝靜香。


    ——啊,這個人……裏見對我而言果然是個特別的人……


    孝太郎的說詞讓靜香感到心頭一暖。之前靜香總覺得自己是相對務實的女孩子,最近的想法卻很神奇地傾向於非務實的浪漫。


    在命運的引導之下,邂逅了命運中的人物,靜香現在就是這麽覺得。雖然遇到了很多可怕以及難過的事情,高興、快樂的事情卻多出好幾十倍,甚至是好幾百倍。靜香甚至認為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現在的這一瞬間而存在的。


    而且靜香也希望往後繼續跟孝太郎以及其他少女在這裏、在這個世界生活。或許這對其他人來說是再平凡也不過的日子,對自己而言卻十分特別。靜香盼望大家可以一同度過如此平凡又特別生活。


    「裏見。」


    「嗯?」


    「我會守護著你回來的地方,就跟之前一樣,一直守護下去。」


    這正是靜香所得出的答案。靜香的答案非常簡單,而且一開始就擺在眼前。然而就是因為如此,才不容易發現。因此靜香必須繞許多遠路,才能得出結論。


    「你是個普通的男孩子,就算全宇宙的所有人都稱你為傳說中的英雄也一樣。所以我要守護你回來的地方……」


    靜香已經不再迷惘。她追求的是平凡的世界,讓傳說中的英雄想要回來,而且回來之後就會恢複成普通男孩子——那種和平安寧的小小世界。靜香決定守護一〇六號房、守護可樂娜莊、守護這座城鎮、抑或是守護孝太郎的世界。


    「房東你……」


    孝太郎想說些什麽,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因為他想表達的並不隻有一種情感,然而世界上沒有一次表達那麽多種意思的言語。或許以實際行動來表示比較容易。說不定把她拉過來,緊緊地抱在懷中,才得以確實表達自己的意思,不至於產生什麽誤會。


    「我們到了!」


    就在孝太郎陷入沉思的時候,兩人抵達地道的終點。前麵設有一道堅固的金屬門,這裏就是奇莉華的地下室。


    咚咚、喀嚓。


    靜香打開金屬門,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她已經來過好幾次,模樣看起來沒有絲毫猶豫。


    「櫻庭學姐、奇莉華,我把孝太郎帶來


    了。」


    「裏見,怎麽不多睡一下呢?」


    「不過你來得正好,我們需要大力士。」


    「還在發什麽呆?我們走吧,裏見!」


    「啊、嗯……」


    眼見孝太郎望著自己發愣,靜香一把抓住他的右手,拖進奇莉華和晴海所在的房間。已經有許多少女消失了,然而僅存的幾名少女聚集的地方,就是孝太郎的歸宿。靜香心裏麵十分明白,這就是所有的一切,也是自己守護的目標。


    「笠置,你……!」


    「卡瑪拉、可瑪拉!強製啟動觀測裝置!一定要趕上!」


    「咦……?」


    正因為這樣,事情發生了。黑色的光芒突然圍繞在靜香的身邊。或許黑色的光芒聽起來有些矛盾,然而被光芒所籠罩的靜香確實跟被黑暗吞噬時不同,還是看得到她的身影。而且反而突顯了靜香的存在,在黑色光芒的影響之下,孝太郎以及周圍的物體也在後方投射出陰影。這正是名符其實的黑色光芒。


    「為什麽!?現在還不行!我必須守護裏見的世界才行!!」


    靜香當然大感困惑,畢竟她才剛明確意識到自己的心願,重新訂定了目標。然而,就在這一瞬間——


    ——不會吧,是這麽回事嗎?我的職責是守護我們的世界!沒錯,打從一開始就是這樣!而這就是答案!


    黑色的光芒將真相告訴了靜香,於是靜香的疑惑頓時煙消雲散,對現在的狀況也有了清楚的認知。就是因為靠著自己的力量得出結論,光芒才會出現——靜香如此確信。


    『電磁波、重力波,同時增強!非常驚人的能量嗬!』


    『靈子力與魔力已經破表嗬!』


    「不對勁!這麽強大的能量集中在一起,居然對我們沒有負麵影響!」


    奇莉華比靜香還要困惑。根據設置於房間的觀測機器所顯示的各項資料,證明了靜香身邊圍繞著強大的能量。然而這麽強大的能量集中在一起,竟然不會對周遭環境產生不良的影響。這種規模就算產生高熱,甚至扭曲空間都不足為奇。然而卻隻有圍繞在靜香身邊的黑色光芒,成為能量存在的唯一證明。


    ——不過這麽一來,就可以解釋眾家少女消失時沒有留下蛛絲馬跡的原因了!因為打從一開始,這股力量就對周遭環境沒有任何影響!


    所謂的留下痕跡,是一個人在消失的過程中,對周遭環境造成某種影響。然而靜香除了發光之外,對周遭環境完全沒造成任何影響。既然一開始就沒有影響,自然不會留下痕跡。


    「裏見!席格那汀!」


    「對,那把劍一定可以!!」


    席格那汀,佛德賽皇家代代相傳的神托寶劍。這把劍的特殊能力之一,就是讓魔力失去效用。既然魔力隨著光芒提升,隻要以席格那汀化解魔力,或許可以阻止靜香消失。晴海和孝太郎就是著眼於這點。


    「來吧,席格那汀!」


    孝太郎伸手向前,張開手掌,劍尖朝上的席格那汀頓時伴隨著白光現身。平常收納於宇宙戰艦『青騎士』的這把劍,具備穿越時空來到孝太郎身邊的力量。


    「裏見,情況不對!席格那汀不會動!」


    孝太郎手持長劍之後,晴海發出類似悲鳴的驚呼。眼下持續發生她所意料不到的異常狀況。


    「什麽!?」


    「無法控製魔力!!這是怎麽回事!?」


    晴海不禁緊咬下唇,表情十分扭曲。席格那汀出現在這個地方之後,立刻變成一把普通的長劍。然而長劍的魔力並未消失。晴海前額的家徽依然健在,也還是感覺得到與長劍及孝太郎的聯係。可是以過去的要領控製長劍,席格那汀卻完全不聽使喚,彷佛無視晴海的存在。


    「櫻庭學姐居然無法操縱長劍,怎麽會有這種事!?」


    孝太郎凝視著沉默的席格那汀。過去晴海與席格那汀之間的聯係非常穩固。晴海可以自由操縱席格那汀的力量,就像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變更契約之後也是如此,因此孝太郎對於眼前的狀況實在難以置信。


    「……這是沒辦法的事,裏見。」


    靜香以勸慰的眼神注視著陷入混亂的孝太郎等人,她已經接受自己即將消失的事實。事實上靜香的身軀已經逐漸失去實體,眼看著就要消失在黑色的光芒之中。


    「房東!可是!」


    「我應該消失,所以才會消失。任何人都不能改變這個命運。」


    「怎麽會!這不是真的!」


    然而孝太郎並非如此,他無法接受靜香即將消失的事實。孝太郎突然朝靜香伸出左手,試圖將她留下。


    「守護那個小小的世界是我的職責,我也是因此而存在。裏見,能夠在那個地方與你相見,這是我們的幸福,也是我們的一切。千萬別忘了這點——」


    靜香的臉頰貼著孝太郎伸出的左手。幾乎失去實體的靜香感受不到孝太郎掌心的溫度,然而靜香還是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孝太郎有多麽重視她,以及此刻是多麽痛苦。就是因為這樣,靜香才深信不疑。她相信孝太郎一定可以創造奇跡。


    直到靜香消失的那瞬間,裝置於地下室的觀測機器都持續偵測到強大的靈力與魔力。然而隨著靜香消失,所有的數值也同時歸零。機器偵測不到殘存的魔力以及扭曲的空間,數值完全歸零,這點非常不自然。


    『……怎麽會這麽幹脆地歸零嗬?根本不可能發生嗬!』


    『完全的神隱嗬!』


    這個結果完全在意料之外。雖然機器尚未準備完成,奇莉華卻沒想到居然什麽也觀測不到。當初奇莉華滿心以為應該會捕捉到之前無法感應的蛛絲馬跡,結果正如兩具土偶所言,隻能說是神隱了。


    「……怎麽會……我又沒能做些什麽……」


    孝太郎頹坐在地。靜香消失的瞬間,孝太郎全身失去力量,而且比無力感還要強好幾倍的痛苦也跟著襲上心頭。靜香的存在早已深植於孝太郎的心中,就跟其他的少女一樣。如今失去靜香的事實緊緊地揪住了孝太郎的心。接二連三失去少女、又遲遲找不到她們的焦慮,更是讓情況雪上加霜。而且孝太郎甚至沒有保護剩下的兩人——也就是奇莉華和晴海的線索。再這樣下去,兩人也遲早會消失。或許在這之前,孝太郎會先消失也說不定。不,順序已經不重要了。剩下三人所麵對的命運,彷佛迎風的殘燭。


    咚!


    孝太郎一拳打在地板上。奇莉華的地下室是堅固的水泥建物,孝太郎的拳頭自地麵彈起,表皮破裂,滲出些許鮮血。不過就連這時的劇痛,也無法讓孝太郎忘卻蔓延於內心的痛苦。因此孝太郎再度舉起拳頭——就在這個時候。


    「……既然要打,就打在我身上吧。如此一來,或許可以讓我心裏好過一點。」


    奇莉華端坐在孝太郎麵前。她的位置,正好是孝太郎的拳頭即將落下的地點。隻見奇莉華眯起雙眼,臉上露出自我解嘲的笑容。


    奇莉華想必是為了阻止孝太郎的自殘行為,然而她也跟孝太郎一樣,感受到難耐的心痛,因此才會萌生出這種哀傷的念頭。如果阻止不了孝太郎,就讓拳頭打在自己身上吧。這樣對彼此都好。


    「我……我不能對你動手。」


    孝太郎無法挾著焦躁的情緒傷害奇莉華。奇莉華在過去得知孝太郎的弱點,而且選擇接納了他。與其對奇莉華動手,孝太郎寧願選擇自己麵對痛苦。於是他緩緩放下高舉的拳頭。


    「看來我們都隻能忍耐了。」


    「……嗯。」


    奇莉華的視線隨著放下的拳頭移動,臉上再度露出自嘲的苦笑。其實奇莉華真的很希望孝太郎動手。她是個自律甚嚴的人,認為遲遲無法解決問題的自己應該受到懲罰。而且若能夠分擔孝太郎的部分痛苦,這麽做也就有意義了。然而她卻無法如願,孝太郎和奇莉華隻能獨自承受一切。


    「兩位,事情不是這樣的。」


    不過晴海的看法倒是跟兩人不同。隻見她來到孝太郎和奇莉華身邊,伸出雙手環繞兩人的後頸,輕輕地將他們拉了過來。


    「三個人一起麵對吧。」


    「櫻庭學姐……」


    誰沒必要獨自承受一切。可以表現出內心的痛苦,互相加油打氣。雖然改變不了內心的壓力,有人在一旁陪伴的意義依舊十分重大。這樣一定能產生用兩隻腳站起來的力氣。


    ——這就是晴海的力量,也是阿萊亞皇女兩千年來所累積的意念……遇到這種時候,真的沒人贏得了她……


    孝太郎就隻是從晴海的鼓勵當中重新振作精神,奇莉華的情況就沒那麽單純了。親眼目睹晴海——以及與她合而為一的阿萊亞處於這種劣勢、依然不忘關懷他人的堅強,奇莉華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軟弱。


    「還有……接下來三個人最好一起行動。如果在獨處的情況下消失,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好事。」


    三人一起搜索的效率看起來雖然不高,事實上並非如此。就靜香消失的時候所偵測到的數據來判斷,想要以步行移動的方式找出失蹤的少女,恐怕有點不切實際。如果那些少女是以跟消失的時候同樣層級的方法被隱藏起來,極有可能根本就找不到。如此一來,還不如將來不及備妥的裝置全部設定完畢,挑戰下一次的觀測比較實際。簡而言之,三個人應該一起進行這項工作。


    不過這純粹是表麵的理由,事實上晴海會這麽說,隻是因為害怕。尤其是自己最重視的人在不知不覺中消失,就算是晴海也承受不了。


    靜香消失的時候,觀測機器並未全部設定完畢。由於時間不夠充分,部分裝置尚未設定就強行啟動係統記錄她消失的情況。結果不甚理想,而且因為不是所有的裝置都完成設定,靜香消失的位置也不在事先預料的範圍之內,觀測的精準度令人懷疑。另外,科學的分析少不了多次觀測的結果,因此必須將所有的機械設定完畢後,再次進行觀測。


    「奇莉華,紅色的粗電纜已經接好了。」


    「謝謝。卡瑪拉、可瑪拉,拜托了。」


    『物理聯結確認完畢嗬!』


    『進行係統連線嗬!』


    來不及設定的機器基本上都是需要一番力氣才搬得動的重物。地下室的負責人是奇莉華和晴海,自然將難以搬動的機器留到最後。孝太郎有靈能力協助,幾乎沒有搬不動的東西,因此機器的設定作業正如火如荼地進行中。


    「各位,差不多該吃飯了吧?」


    一開始晴海也留下來幫忙,不久前就到地下室的廚房準備吃的,直到剛剛才完成。


    「已經這麽晚啦?……奇莉華。」


    「嗯,你先過去,我還有私人的通訊。」


    「……好,知道了。」


    在這種情況之下的私人通訊,大概隻有幾種可能。孝太郎體諒奇莉華的苦衷,便默默地前往廚房。目送孝太郎離去之後,奇莉華操縱原本設置於房間的大型電腦,啟動通訊的應用程式,呼喚出某個人物。


    「族長。」


    『是你啊,奇莉華。』


    通訊的對象正是奇莉華的親生父親,也就是大地之民的族長倉野大葉。大葉的表情既嚴肅又凝重,不過發現通話的另一方是女兒奇莉華之後,臉色頓時和緩了許多,從族長變成了寵愛女兒的父親。這種戲劇性的變化,恐怕會讓第一次見到的人大為吃驚吧。


    「您氣色看起來不錯,真是太好了。」


    『老實說我精神可不太好。你解開了大地之民有史以來最大的謎團,我們這邊頓時忙得雞飛狗跳,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大地之民的謎團,就是他們到底來自何處。古老的傳承也並未明確開示的事,在奇莉華以及其他夥伴冒險時解開了。被孝太郎逐出佛德賽的瑪古斯方以及麾下的煉金術師團,正是大地之民的祖先。當這點獲得證實的時候,大地之民頓時掀起了激烈的論戰。「理應回歸真正的祖國佛德賽」、「在胡說什麽,應該依照原定計畫遷移到地上世界」、「慢著慢著,不必急著做出定論」——大地之民出現這三種聲音,彼此爭論不休。由於這三種意見都言之有理,一時之間難分高下,族長大葉的領導能力麵對了非常大的挑戰,今天也是一大早就為了協調三方麵的意見四處奔走。


    「身為指導者,這應該是值得慶幸的好事吧?」


    『這是唯一的救贖。雖然辛苦,解決這個問題之後,想必能留名青史吧。』


    「那我就拭目以待。」


    奇莉華笑了。大葉雖然很辛苦,感覺起來還不到被逼入絕境的地步。眼前的大葉,依然是奇莉華最敬愛的父親。


    『說到拭目以待……你那邊的情況如何?』


    大葉也笑了。以前逗弄奇莉華的時候,大葉也會露出這種孩子氣的笑容。奇莉華見狀,頓時領悟到大葉是在跟自己開玩笑。


    「情況?怎樣的情況?」


    『別裝傻了,就是那個男的。』


    大葉非常疼愛奇莉華這個女兒,理論上應該無法接受奇莉華跟男生交往。不過大葉聽聞奇莉華的描述以及事情的原委後,知道對方大概是個怎樣的人,而且他還是大地之民的救星,大葉才會破例支持奇莉華跟對方交往。


    「我想應該已經到了最後的臨門一腳。」


    『……差不多該考慮用什麽名字了。』


    「名字?什麽名字?」


    『當然是孫子的名字囉!如果是孫女,沿用你母親的名字就好,問題在於萬一是男生的情況!到時候勢必需要一個高貴的名字,才能彰顯驍勇的領袖氣質!』


    既然交往的對象沒問題,對女兒的疼愛便直接轉變成對孫子或是孫女的疼愛,大葉甚至已經打算讓兩人早點結婚了。畫麵另一側的大葉,對奇莉華報以充滿期待的視線。


    「這必須徵詢對方的意見,現在決定還太早了。」


    『忘了這件事,好好享受其中的樂趣不是很好嗎?』


    「您既然知道,就請保持下去。」


    『你跟你母親真是愈來愈像了,尤其是特別嚴厲這點幾乎一模一樣。』


    「這是好事。」


    『哼……對了,是不是有什麽特別的事情?』


    見到女兒之後,大葉似乎有些興奮,不過他稍微冷靜之後,就想到奇莉華直接跟自己聯絡,莫非發生了什麽事。這對父女彼此都是大忙人。


    「沒有,我這邊的事情已經大致完成,隻是想知道那邊的情況而已。」


    『嗯……這個嘛,現在的狀況還能讓我悠哉悠哉地跟女兒聊天。』


    「那我就放心了。」


    身為一族的族長,大葉的腦筋動得很快,馬上從奇莉華的隻言片語當中明白她的用意。接受佛德賽的移民提議之後,大地之民的混亂大概到哪種程度——奇莉華想知道的就是這點。幸好大葉還有談天說笑的閑情逸致,奇莉華這才放下心,跟大葉一樣麵露微笑。


    『你那邊還好吧?』


    「是的,還有心情跟族——不,跟父親開玩笑。」


    麵對這個問題,奇莉華笑著跟父親說謊。事實上她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同伴接連消失,總有一天會輪到奇莉華。雖然很想在自己消失之前解決問題,情況卻沒有那麽順利。然而奇莉華不能把這件事告訴大葉,因為這極有可能讓大葉陷入悲傷的情緒。既然他遲早會忘了奇莉華消失的事實,刻意說出來讓大葉傷心難過,似乎也沒什麽意義。


    『既然閑著沒事做,就早點讓我抱孫子吧。』


    「若希望我有個不幸的婚姻,倒是可以試著強求。」


    『那可不行,你母親會生氣的。』


    接下來奇莉華跟大葉聊了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題,不過這才是她真正的心願。奇莉華隻是想趁自己還沒消失之前跟父親見一麵,同時也讓父親看看自己。畢竟兩人這輩子恐怕再也無法相見了。


    奇莉華的通訊時間並不長,隻花了十分鍾左右,畢竟她跟大葉都是大忙人。結果時間剛好,奇莉華來到地下室的廚房時,料理的準備正好告一段落。


    「我似乎來得正是時候。」


    「坐下吧,奇莉華。」


    晴海手中拿著裝盛味噌湯的湯勺,笑著迎接奇莉華的到來。奇莉華稍微點頭示意之後,便依言就座。孝太郎就坐在旁邊。等奇莉華坐定之後,孝太郎才開口說話:


    「……怎麽不


    多聊一點呢?」


    「父親也很忙,不可能一直陪著女兒。」


    「說得也是。」


    孝太郎並沒有偷聽奇莉華說話,不過他大概猜得出對方應該是奇莉華的父親。想要跟唯一的親人說說話或者是見一麵,孝太郎能夠體會這種心情。一旦知道自己就是下一個消失的人,孝太郎應該也會這麽做。沒錯,奇莉華深信下一個就輪到她了。


    「……看來你等一下似乎需要一點獎勵。」


    「沒想到你也有這麽貼心的時候。」


    「我多少也有所成長嘛。」


    「也是,期待你的表現。」


    明知接下來消失的人就是自己,還能保持冷靜,主導觀測裝置的設定工作,是非常不容易的事。為了不讓自己白白消失,奇莉華說什麽都想留下一些情報。眼下不存在救回那幾名失蹤少女的保證,事實上甚至連線索都沒有,可是孝太郎能夠體會奇莉華已經全力以赴,他也想讓她知道這點。事實上孝太郎同樣全力以赴了。


    「好了,吃飯吧。」


    這時晴海從廚房回來,坐在奇莉華和孝太郎的對麵。這裏設置的餐桌是圓形的,等間隔就座的話,比較容易看到彼此。


    「晚餐比想像中還要正式呢。」


    排列在孝太郎麵前的是白飯和味噌湯,以及馬鈴薯燉肉和涼拌豆腐,是典型的日式晚餐。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端出這樣的料理,晴海對民生問題的講究與堅持可見一斑。


    「在非常時期,我反而想跟平常一樣。因為我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同伴雖然消失了,但他們總有一天要把她們救回來。晴海不願接受就這樣劃下句點的結局,所以更要沉得住氣,過一如往常的生活。這就是晴海的想法。


    「我也有同感。一定要好好吃飯才行,否則辦得到的事情也會變得辦不到。身體才是最大的資本。」


    「沒錯,那就開動囉。」


    「開動。」


    「嗯,快吃吧。」


    晴海積極正麵的想法讓兩人很有同感。眼見晴海拚命擠出笑容,兩人也不願辜負她的努力。於是孝太郎和奇莉華也盡量露出開朗的表情,開始享用晴海做的晚餐。


    「咦?這是……櫻庭學姐,這個馬鈴薯燉肉做得真好。」


    「看得出來嗎?」


    「是的。明明很入味,形狀卻很漂亮。」


    「馬鈴薯和洋蔥的料理時間不一樣,然而兩種食材雖然都已經軟爛入味,卻還是保有原來的形狀,你應該下了一番工夫吧。」


    「嗬嗬……我是模仿昨天的燉牛肉,試著做做看的。」


    其實三人的壓力已經逼近極限,在眼前的局麵下根本笑不出來。可是現在若其中一人臉色一垮,大家的表情一定會跟著垮掉。這點三人心知肚明,因此才會一心一意為了其他人保持笑容。這就是晴海口中的互相支持、彼此打氣。三人分別以自己快要崩潰的心,支持彼此的存在。


    「這是怎麽做的?」


    「在烹飪期間分成兩鍋。」


    「依照兩種食材所需的時間分別煮熟之後,再合為一鍋嗎?」


    「是的,看來似乎還滿成功的。」


    「味道當然無可挑剔,整體的賣相也很好。」


    三人的談話避開了特定的內容,一直繞著晚餐的話題打轉,深怕一不小心提到消失的其他同伴。之所以選在地下室用餐,原因也一樣。一〇六號房實在有太多回憶了,很難在那裏保持臉上的笑容。


    「啊……」


    一滴淚水自笑容滿麵的晴海臉上滑過。晴海一直告訴自己不能哭、不去想起消失的同伴,然而當兩人脫口而出『好吃』兩字的瞬間,晴海頓時想起了其他的少女。品嚐料理之際興高采烈的早苗,急著想添飯的由莉佳,詢問料理方法的靜香。第一次接觸這種料理,吃起來心驚膽顫的提亞。想知道食譜的露絲。而真希則是擔心普通的女孩子是否需要具備這種程度的廚藝,可藍則是以味覺感應器搜集相關情報。如今她們全都不在了,晴海頓時控製不了奪眶而出的淚水。


    「櫻庭學姐……」


    「對、對不起!灰塵跑到眼睛裏了!」


    晴海連忙拭去淚水,重新堆起臉上的笑容。不過不隻奇莉華看出她在強顏歡笑,孝太郎也心知肚明。


    「不要一直揉眼睛比較好。」


    「我來幫學姐看一下吧。」


    不過奇莉華和孝太郎全都假裝沒發現這件事,否則兩人也會失去臉上的笑容。於是他們對晴海微微一笑。先前是晴海支持他們,現在輪到兩人支持晴海了。


    三人就寢的地點,當然選在地下室。在觀測機器的有效範圍之內就寢,睡著的時候也可以記錄資料。孝太郎從一〇六號房搬來棉被鋪在地上——這種體力活當然是孝太郎的工作。等一切都搞定之後,孝太郎和兩名少女輪流去洗澡,可是回來之後一看,赫然發現房間的氣氛有些改變。


    「奇莉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孝太郎充分利用觀測範圍內的空間,鋪床的時候刻意隔開一段距離。如果靠太近,隔壁的人隻要一翻身,就會把其他人吵醒,而且孝太郎的睡相也是一大問題。可是洗好澡回到房間一看,三組寢具卻莫名其妙地貼在一起,變成了一組大型的床墊。


    「不為什麽,純粹是我的意思。」


    「還是盡量在可以感受彼此存在的距離比較好……」


    「學姐應該知道我的睡相很差吧?」


    「就算很差,我還是想這麽做。」


    「而且就算睡夢中被睡相奇差的你吵醒,我也早就不會生氣了。」


    「既然這樣……」


    雖然覺得這隻是借口,不過孝太郎還是很能理解晴海和奇莉華的意思。擔心對方會突然消失,才會想要無時無刻感受到彼此的存在與氣息——這種心情孝太郎也不是沒有,因此他亦不會表示強烈的反對。


    「那我要睡在哪裏?」


    「正中央。」


    「旁邊比較好吧?否則兩位都會遭殃的。」


    「裏見睡中間,就這樣決定了。」


    「……是。」


    雖然不知道兩人的用意為何,孝太郎還是依照指示,乖乖地躺進正中央那床棉被中。他的身心都已經疲憊不堪,卻怎麽也無法入睡,心事實在太多了。然而就算隻是躺在床上閉起眼睛,還是有很大的差別。為了迎接明天,這麽做自有其必要。


    「那我也休息吧。」


    「就這麽辦。」


    繼孝太郎之後,兩人也躺到各自的棉被上。然而兩人並未立刻閉上雙眼,這點跟孝太郎大不相同。


    「失禮了。」


    「打擾了。」


    「嗯?……唔哇!?」


    發現兩人不知道偷偷摸摸地做些什麽,孝太郎睜開雙眼,結果難以置信的畫麵很快地映入眼簾。


    「這樣就好了。」


    「還是這樣子比較安心。」


    「嗯。」


    躺在床上的晴海和奇莉華分別從左右兩邊貼著孝太郎,雙手還交叉放在孝太郎的胸口。結果真正使用的棉被,隻有正中央那一床。


    「你們到底是……?」


    「抱歉,我知道這樣很突兀……」


    「可是不這麽做的話,我根本無法安心入睡……對不起,裏見。」


    「呃……」


    孝太郎起初嚇了一大跳,不過很快就發現他無法拒絕這種事。兩人跟孝太郎不同,感應不到靈力,隻能在近距離貼身的情況下感受到他人的氣息。她們也隻能這麽做。


    「……你們兩個快睡吧。」


    在這種情況之下,總不好叫她們忍耐。於是孝太郎很快就豎起白旗,再度閉上雙眼。


    「謝謝你,裏見孝太郎。」


    「太好了。對不起,裏見……」


    奇莉華和晴海握著彼此的手,身體緊貼著孝太郎。對於現在的兩人而言,這是最令人安心的姿勢,因此可以無視孝太郎奇差無比的睡相。在這種情況下,兩人反而希望真的被睡夢中的孝太郎抱住。


    「卡瑪拉、可瑪拉,接下來交給你們了。」


    『大姐頭,我們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絲的異常嗬——』


    『不過可以的話,還是不希望發生異常狀況嗬


    ——』


    接下來一直到早上這段時間由兩具土偶負責。隻要出現異常狀況,他們就會立刻操縱觀測機器取得資料。兩具土偶已經睡了整個白天,入夜之後的體力依然充沛。


    「我相信你們,晚安。」


    『好喔嗬——』


    『晚安嗬,大姐頭……』


    不過土偶的聲音卻失去了平常的元氣。主人即將入睡,壓低音量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然而這不是唯一的原因。他們很清楚,接下來消失的人將是奇莉華。奇莉華的推論需要建立在詳細的計算以及檢證之上,當時兩具土偶也從旁協助,因此知道奇莉華的結論。奇莉華現在抱持著怎樣的心情,兩具土偶比誰都能體會。對兩具土偶而言,再也沒有比無法流淚更難受的事情了。


    奇莉華之所以成為現在的奇莉華,起因於十一年前被邪惡的魔法少女真耶綁架,以及前後發生的關連事件。位居關鍵中心的人,正是看起來有點呆頭呆腦的少年。與那名少年的相遇以及離別,在奇莉華的心中注入了愛,進而建構出她現今的人格。


    「……現在我跟你共同活著……」


    時間剛過早上六點,習慣在這個時間醒來的奇莉華首先確認兩人是否平安。幸好兩人都沒有消失,奇莉華頓時鬆了口氣。


    「……再也沒有比現在更感動的時刻了……奇依感到好幸福……」


    奇莉華稍微坐起上半身,俯視睡在旁邊的孝太郎。由於兩人的距離非常近,彷佛奇莉華打算親吻孝太郎,孝太郎的呼吸也撥動了奇莉華的劉海。現在的孝太郎完全沒有防備,奇莉華若真的想要親吻他,絕對易如反掌。然而奇莉華並沒有這麽做。缺乏真心誠意的行為,對奇莉華而言毫無價值。她一點都不想親吻人偶,而是想從嘴唇的另一側感受摯愛的感情。簡而言之,就是她的個性過於古板,若換成提亞的話,恐怕會把這視為一種浪漫的行為吧。


    「……我很想一直看著你……不過剩餘的時間恐怕不多……」


    一縷清淚流過奇莉華的臉頰。根據過去的經驗來判斷,眾家少女是以認識孝太郎的順序反向消失的。唯一的例外是同時消失的提亞和露絲,不過兩人是同時認識孝太郎,才會一起消失。在這種情況下,接下來消失的人極有可能是奇莉華。畢竟奇莉華是在十一年前認識孝太郎的,晴海則是在兩千年前。而且一旦有人消失,接下來的消失將會發生在第二天。靜香是在昨天消失的,目前已經過了十七個小時。綜合上述推論,奇莉華所剩的時間應該不多了。


    「……如果這一刻能無限延續下去……不知道該有多好……」


    奇莉華凝視著孝太郎,甚至舍不得花時間拭去淚水。她一心隻想將這張麵孔刻畫在心中。奇莉華已經接受了自己即將消失的事實。隻要有了自己消失的時候所留下的資料,或許孝太郎就可以揭發事件的真相。為了那些已經消失的夥伴,奇莉華別無選擇。然而隨著這一刻逐漸逼近,原已坦然接受的事實又讓奇莉華方寸大亂。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幸福是多麽可貴,如今成為壓倒性的存在感步步進逼。自己即將失去這種幸福,而且無法保證可以重新找回來。這是種駭人的恐懼,一點一滴侵蝕靈魂——近乎絕望的恐懼。就算被人看笑話,奇莉華也要拚死掙紮,牢牢抓住這份幸福。


    「……我居然變得這麽軟弱……直到再度相見之前那段不確定的十年,奇依都忍了過來……如今卻連短短的一瞬間也不願分離……」


    奇莉華的淚水滴落在孝太郎的臉上。小時候的她從不懷疑自己將再度見到心中的那個人。長大成人、蛻變為出色的女性之後,她更確信自己會成為那個人的支柱,從此一起生活下去。然而現在的奇莉華卻沒有這種自信。她相信孝太郎將解決這次的事件,卻又對即將降臨的離別感到恐懼不已。這兩年所得到的幸福實在過於巨大,巨大到令人舍不得放手的程度——哪怕隻是一瞬間。


    「……你在哭嗎,奇依?」


    就在這個時候,孝太郎的大手搭上奇莉華的頭頂。奇莉華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頭部的大小也不是孝太郎可以一手掌握的,然而透過掌心傳來的溫度,卻跟十一年前一樣。


    「……壞人又來了嗎?別怕……我會想辦法解決……」


    「嗯……我相信你……」


    睡昏頭的孝太郎把眼前正在哭泣的奇莉華誤認成十一年前的她,不過奇莉華一點都不介意,否則她也不會鼓起勇氣做出這種事了。


    「……可是……相信歸相信,還是會害怕……」


    奇莉華抱著孝太郎,整個人趴在他的身上。這時奇莉華的身體微微顫抖,孝太郎也毫不猶豫地將她擁入懷中。雙手抱得緊緊的,似乎想要抑製奇莉華的顫抖。


    「……害怕也沒關係……這次輪到我……」


    「呃?」


    「……你接受了我軟弱的一麵……這次輪到我這麽做……」


    「……大哥哥……嗯……嘿嘿……那就拜托你了……」


    不知不覺中,奇莉華的身體不再顫抖了。她還是感到害怕,如今卻有個人接受了自己的恐懼以及軟弱。奇莉華感到十分欣慰,這種感情稍微緩和了內心的恐懼。因此她有感而發,自己真的少不了這個人。


    孝太郎醒來的時候,發現眼前有個黑色的物體。過了好一段時間,孝太郎才意識到那是奇莉華的頭頂,同時也察覺自己的雙手正緊緊地抱著她。弄清楚眼前的狀況之後,孝太郎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睡著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情。


    「奇莉華,你醒著嗎?」


    「……嗯?你醒來啦,孝太郎。」


    奇莉華抬起頭來,對孝太郎笑了笑。這時孝太郎發現她手中握著一張陳舊的卡片。這張隨著歲月的流逝失去光輝的萬變卡,正是奇莉華的寶物。


    「你還這麽寶貝它啊?」


    孝太郎感到一絲懷念,臉上露出微笑。或許是才剛醒來的關係,也隻有這個時候他才能暫時忘記眼前的艱困。


    「見到這張卡片,心中就湧現出無比的勇氣。不管是再怎麽困難的事情,一定都可以迎刃而解。」


    「你的表情那麽認真,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反應了。」


    「就別再繞圈子了……我愛你。」


    「喂……」


    「嗬嗬……」


    004


    這張卡片是孝太郎在奇莉華小時候送給她的禮物,之後就一直被奇莉華當成護身符。因此在兩人真正再度重逢之前,這張卡片累積了奇莉華十一年來的思念。這是奇莉華一往情深的有形之愛。一直凝視著這張卡片的用意,當然是為了重新確認這種感情。隻不過已經清醒的本尊就在眼前,直盯著卡片也沒什麽意義。於是奇莉華將卡片收入懷中,張開雙臂緊緊抱著孝太郎。


    「孝太郎難道不曾端詳過我的首飾嗎?」


    「男人不會把那種東西帶在身上。」


    「我知道,你把它收在裝滿紀念品的那個抽屜。」


    奇莉華的言行舉止比平常積極了許多,神奇的是孝太郎並未感到困擾。奇莉華緊依在孝太郎的胸口處,即使在揶揄孝太郎時也沒刻意動用女性魅力。孝太郎對這點感到疑惑,於是便凝視著奇莉華緊貼著自己胸口的臉龐。


    「帶在身上的話,弄丟就不好了。」


    「嗬嗬嗬,那就沒辦法了。原諒你吧。」


    「而且……我偶爾會拿出來看一看。」


    「這樣我就很高興了。」


    孝太郎逐漸察覺到奇莉華的笑容深處,似乎隱藏著另一種情感。看似快樂的眼神,流露出強烈的覺悟。


    ——原來如此……接下來……


    察覺到這點之後,孝太郎雙臂一緊。於是奇莉華的身體往上移動了一些,兩人呈現近距離麵對麵的狀態。俯視孝太郎的奇莉華,仰望奇莉華的孝太郎,彷佛戀人的距離。


    「哎呀,這可真難得。」


    「我突然產生了年輕人的衝動。」


    「你真會說話。」


    啾。


    奇莉華溫柔地眯起雙眼,親吻孝太郎的前額。她心裏十分清楚孝太郎隻是說說而已,這個舉動完全沒有一絲衝動。對正值青春


    期的少女而言,這實在令人有些落寞,不過撇除男女關係,自己被孝太郎需要的感覺還是讓奇莉華十分欣慰。


    —回想起來,那一天的奇依也像這樣要求過孝太郎……而且接下來的十年也是……


    此時此刻的奇莉華感到自己的心真的被填滿了。被孝太郎拯救的那一天,她就決定要拯救受傷的孝太郎,就發誓要與他互相扶持,一起得到幸福。這無關男女之情,她追求的純粹隻是孝太郎這個人。兩年前再度相遇之後,雖然多了愛情,奇莉華真正追求的還是這種心靈的交流。


    ——隻不過……以後可就沒那麽簡單了喔,裏見孝太郎。這裏不是隻有奇依而已,還有奇莉華。奇依是個好奇寶寶,奇莉華則是情竇初開的少女。嗬嗬嗬……


    對於真愛的情感與身為女性的情感一致,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因為這代表她可以無怨無悔地相信自己的選擇。遺憾的是奇莉華剩餘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不過她還是可以驕傲地宣稱自己是為了這個人而存在的。


    「……兩位好像挺愉快的嘛。」


    「早安,晴海。」


    「櫻庭學姐,你醒來啦?」


    「有人在自己的耳邊放閃,這教我怎麽能不起來?」


    「你在鬧別扭嗎,晴海?」


    「才不是——奇莉華!!」


    晴海可愛的抗議在途中變成了驚呼。結束總是突然降臨。就在奇莉華對一臉悻悻然的晴海微微一笑的時候,她豐滿的胸口突然冒出了綠色的光芒。隻見光芒愈來愈明亮,從胸口蔓延全身。


    「卡瑪拉、可瑪拉!」


    『係統穩定運作中嗬——!』


    『開始儲存並且分析三十秒前的資料嗬——!』


    這次跟靜香消失的時候不一樣,他們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觀測裝置從昨晚就維持在啟動狀態,持續輸出觀測資料。兩具土偶將奇莉華發光之前三十秒的資料儲存在記錄裝置,同時進行分析。


    ——這個方向果然是正確的!我的預測雖然不夠完整,不過隻要取得觀測資料,說不定就可以……!


    被綠光籠罩時,奇莉華意識到自己的預測大致上並沒有錯誤。引發這次事件的人真正的心聲,從綠光的另一端傳來。奇莉華沒有時間將她所得到的情報全部傳遞出去,不過她有一項名為智慧的強大武器。


    「孝太郎,在你放置紀念品的那個抽屜!打開放在抽屜裏麵的第九個信封!」


    之前少女消失的時候似乎想要表達什麽,卻苦於時間不夠。有鑒於此,為了預防自己也跟著消失,奇莉華針對現狀以及往後的發展做了一些預測。預測一共有九種,如果在自己消失的時候,可以告訴其他人比較接近哪一種預測,就可以留下更多的情報。


    九種預測分別裝在不同的信封,收在孝太郎存放紀念品的抽屜。其中第九種——也就是最後成立的預測,最接近奇莉華從光芒的另一端所感受到的真相。雖然不是很完整,不過隻要有奇莉華消失之際取得的資料,應該就能大幅接近解決問題的答案。


    「奇莉華!!可惡,我又什麽忙都幫不上!!」


    「別難過,孝太郎。這是解決事件的必要條件,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奇莉華即將消失,這已經無法回避了。她隻能將一切托付在孝太郎與晴海的身上,已經沒有奇莉華能做的事了。


    「奇莉華!我們兩個人到底能怎麽做?」


    「不要擔心,晴海。命運是站在你們那一邊的。不過,就算是這樣——」


    孝太郎和晴海已經認清三人的其中之一將會消失,也知道若非如此,事件無法有所進展。然而真的有人消失時,卻又急得方寸大亂。對孝太郎與晴海而言,奇莉華都是重要的人。


    「……對不起,孝太郎。我無法實現那個承諾了。」


    奇莉華有個遺憾,那就是很久以前對孝太郎許下的承諾。到頭來還是無法履行,令奇莉華難免還是會難過。畢竟那是她真心誠意的承諾。


    「對不起,我要離你而去了。」


    「這種事情不重要!不過就隻是暫時不能見麵罷了,那又怎樣!」


    孝太郎也記得那個承諾。畢竟對他來說,許下承諾的時間並不算太久。我不會丟下大哥哥一個人,永遠都會陪在身邊——這就是年幼的奇莉華對孝太郎所許下的承諾。如今奇莉華即將消失,眼看就要無法履行承諾了,不過孝太郎仍認為那個承諾代表的並非物理上的意義。隻是身體消失罷了,不算是違背承諾。


    「是啊……我的心與你同在。」


    「我絕對會帶回來的!無論是你,還是大家!」


    「我知道……不管要等到什麽時候,我跟奇依都相信你……」


    於是奇莉華就此消失在綠光之中。她相信孝太郎,也相信彼此總有一天會再度重逢,然而離別的感覺還是很不好受。丟下孝太郎獨自消失,對奇莉華而言是難以承受的痛苦,因此她哭了,就如同孝太郎與過去相遇的那名年幼少女道別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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