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眉頭一皺看著對麵的封承,五年不見,一上來居然問我如此唐突的問題,一時間也不知道他為何如此。


    “宮爵有事瞞著我嗎?”我反問。


    “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麽?”我越聽越迷糊。“不對啊,宮爵不是跟您在一起,他,他人呢?”


    “虧趙閻還有臉稱自己是一眼閻王,教出來的人竟然……”封承自言自語淡笑一聲。“宮爵有事先走,本讓我轉告,既然看見你了,免得我多跑一趟。”


    “轉告什麽?”


    “讓你去第一次見到他的地方,他在那裏等你。”封承起身同樣也沒有對我這個五年不見的人寒暄半句,走過我身邊的時候,拍拍我肩膀意味深長笑了笑。“好自為之吧。”


    “不,您,您這話什麽意思啊?”


    封承根本不理我,臨走前表情很奇怪,居然不是我早就習以為常的恨鐵不成鋼,分明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意思在裏麵,原本我想著五年沒見到這幫人,看見我不指望他們噓寒問暖,至少能喜笑顏開吧,現在才明白,我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當鋪這幫老東西就好像我壓根沒有離開過一樣。


    封承隻留下一個背影給我,他向來嚴謹古板,什麽時候開始學會欲言又止捉弄人了?


    天色漸晚,我琢磨封承告訴我的話,宮爵讓我去第一次見到他的地方,說的應該是城東宅子的後山。


    在那裏我第一次看見宮爵,所有的事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回來這麽久我還沒和宮爵好好聊過,事實上是我一直在選擇回避去麵對他。


    到了後山已經是晚上,我回到古墓邊,就在第一次發現盜洞的地方坐下,從這裏能眺望到葉九卿的宅子,想想時間過的真快,等我重新回到這裏已經是七八年以後。


    如今坐在這裏似乎一切都變了,當初囂張跋扈放蕩不羈的顧小爺,現在成了肩負龍伯神族的國主,那個時候我還仗著葉九卿的名望在外麵不可一世,而如今卻希望自己能與世無爭。


    身後傳來腳步聲,很熟悉的聲音,我知道後麵走來的是宮爵。


    “為什麽到這裏來?”


    “別回頭,就這樣坐著和我聊聊天。”


    宮爵坐著我身後,偏過去半邊的頭轉了回來,是啊,其實我也想這樣的聊天方式,至少我看不見宮爵的臉,我不用糾結到底該用什麽身份和心境和他談話。


    “有多久了?”宮爵聲音有些惆悵。“我們認識有多久了?”


    不知道為什麽,最近老是有人喜歡問我時間,可卻沒人明白,對於我來說,這個問題已經變的很難回答:“很久了吧,時間太長我也記不得了……”


    我極目遠眺,那或許是神域故國的方向,我的記憶能讓我追溯到雪域,至今已經有幾千年,或許在那個時候,我就應該認識身後這個人。


    “你說,當時你是不是真打算把我埋在這兒?”


    “……”我一怔,想起第一次看見宮爵的場景,淡淡無力的苦笑。“那個時候我還是顧小爺,就沒有我不敢做的事,你當時要是再強橫些,指不定我真把你給埋了。”


    “當時的你也挺惹人厭惡的,你往我臉上踢石子,我都恨不得爬上來把你筋給抽了。”


    我笑出聲,信手拔了一根野草在手指上纏繞:“說真的,長這麽大,除了將軍還真沒人打過我,上次和你在公園,你下手還真夠恨的,要不是當著葉九卿和宮羽的麵,我當時鐵了心要把你打的爬都爬不起來。”


    “看把你能的,說真的,你認識我後悔過嗎?”


    “後悔?”我再一次無奈的苦笑,這話我之前還問過葉九卿。“說真的,我當初要是真把你埋在這裏,估計也就沒後麵的事了,你非要問我後不後悔,還這有點。”


    一顆石子打在我後腦勺上,並不是很痛,夜風襲過好不愜意,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心無旁騖輕鬆的閑聊。


    “上一次去公園,葉叔帶你去見我師傅就是為了月宮九龍舫?”宮爵問。


    “也不全然都是,掌櫃說給我尋一門親事。”


    “相親?”宮爵在身後噗嗤一口笑出聲。


    “掌櫃是這樣說的,宮羽前輩的機關術隻傳女子,掌櫃就自以為是,想給我撮合一門親事,誰知道宮羽帶了你來。”


    “我怎麽了?”


    “說真的,我當時還真有點心動,原本想著是千裏姻緣一線牽到底好事,結果遇到你,親沒相成,還被打的鼻青臉腫。”我淡淡一笑望著遠方說。“誰知道,我居然和你一路走到現在。”


    “怎麽著,聽你這意思,還挺不滿意啊。”


    “那倒不是,就會沒想到吧……”我的記憶又開始切換,我是龍伯國主,而身後坐著的卻是一個至今我都沒確定身份的人,宮爵即便不是歸墟人,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在任何時候我和他之間都應該劍拔弩張才對,而現在卻悠閑自得聊天。“對了,幹嘛把我叫到這裏來?”


    “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訴你。”


    我這才想起來,宮爵的確有瞞著我一件事,確切的說也不叫瞞著,他本來有好多次是打算告訴我的,但每次他要說的時候,都是生離死別,他像是在交代後事,我生怕他說出來以後就會撒手人寰。


    因此我一直不肯聽,但等到事情過去以後再問宮爵,他就怎麽也不肯告訴我,誰心裏還不能有些秘密,何況我都瞞著他們那麽大的事,所以我也沒把這事放在心裏。


    “對啊,去魔國之前你還說過,等到平安離開魔國你就告訴我,現在也是時候了,你到底有什麽時候瞞著我?”


    身後好久都沒有聲音,估計是宮爵還在猶豫,我無奈的笑了笑:“又沒人逼你,真不想說就算了。”


    “還記不記得上次我們去蓬萊?”


    “記得啊,怎麽了?”


    “我們遇到黑鱗鮫人時,各自都看見幻像,我在幻像中看見……”


    宮爵在我身後娓娓道來,他看見自己在一處陽光明媚的樓閣上,房間富麗堂皇,他悠閑的坐在椅子上,輕鬆愜意的看著書,遠處有悠揚低沉鍾聲傳來,他放下書走到樓閣外,才發現自己身處一座高聳入雲的建築頂端。


    站在上麵可以俯視到很遠的地方,遠處是起伏的山脈,鬱鬱蔥蔥春意盎然,在高樓的下麵是一個巨大的城市,但宮爵說自己從未看見過這座城,但卻莫名有一種親切和熟悉。


    城市在群山的環抱之中,隻有東麵有一處山丘,而他所站立的那處高樓,是整個城中最高的建築,坐落於城池的最中心,從高樓直直向下俯視,你會看見一個猶如鑲嵌在地麵中的長條形輪廓……


    聽到這裏我放鬆的心情立刻沉重起來,宮爵描述的地方我見過,而且我還親眼目睹那座城池被火海所吞噬,那就是歸墟人的國度,我曾經率領龍伯大軍兵臨城下。


    我曾許下誓言,要用血與火將這座城市變成殘垣斷壁的廢墟,差一點,差一點我就做到了,如果不是那艘船的出現,我現在應該還在神域,那些赤膽忠心的近衛還跟在我身後。


    如今的一切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難道在後山我有片刻的輕鬆,我試圖簡簡單單當一會與世無爭的顧朝歌,可宮爵的話把我來回到現實,掛在嘴角的笑意漸漸凝固。


    我想起還被禁錮在那座城邦中的龍伯大軍,想起在我眼前灰飛煙滅的近衛,想起他們留下的那些令我無法去承受的記憶。


    我是龍伯國主!我肩負著整個龍伯神族興亡的使命,我已經遺忘過一次自己的責任,絕對不會再有第二次。


    我太入神,感覺自己完全被無法宣泄的仇恨所吞噬,硬生生扯斷手裏的草根,臉陰沉的麵若冰霜,幸好宮爵看不見我如今的樣子。


    “當時你在那座城邦之中?”


    “在,而且好像我身份還不一般吧。”宮爵似乎並沒有意識到我聲音的變化。“當時太匆忙,很多事都來不及說。”


    “身份不一般?”我眉頭一皺。


    “應該很不一般吧,當我走到高樓邊,能看見下麵的人向我行禮膜拜。”


    我手指不由自主抽動一下,神域之中等級相當森嚴,龍伯被驅逐到雪域之後,歸墟儼然是最強大的神族,那座高樓分明是歸墟至高無上權力的象征。


    我曾經目睹過那座高樓的宏偉,也曾下令不惜一切也要摧毀那座在歸墟人心裏具有象征意義的建築,能坐在高樓之巔的絕非是一般歸墟神族。


    那是歸墟國主的神宮,可是我很清楚和肯定,宮爵在幻像中看見的絕對不會是歸墟國主,因為……


    因為在攻克神族聯軍的時候,我親手處決了年邁的歸墟國主,我看著他在我麵前被毀滅之力吞噬,我把龍伯人幾萬年來壓抑的屈辱和憤恨,全都發泄在他身上。


    然後……


    然後我親手砍下歸墟國主的頭顱,就插在黑色三眼麒麟旌旗上,開始率領龍伯大軍向歸墟國發起攻擊,我要每一個歸墟人都看見他們國主的下場,要讓他們每一個人發自肺腑的感到絕望和恐懼。


    我知道歸墟人不會因此而投降,但我根本不需要,也不會接受投降,我要的隻有毀滅和死亡,我要歸墟國主看著他的臣民如何被屠戮和摧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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