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曉得妖魔鬼怪的名字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如果是女性就更不用說了。


    弓原紗季過去隻知道河童和人魚。至於『kudan』則是聽櫻川九郎告訴她之後才曉得的。


    kudan,漢字寫作『件』,據說是一種人頭牛身的妖怪。會講人話,一旦預言未來就會死。預言之中雖然也有像豐收或家族繁榮之類美好的未來,但大多數的案例都是預言到歉收、流行病、自然災害等等的禍事,而且必定會成真。甚至有傳聞說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出生的件就預言到日本會戰敗。


    以生命為代價講述未來的件,在統稱為『預言獸』的怪物之中可說是最為有名,出名的文學作家也有拿來當成小說的題材,然而紗季以前還是不知道。說到底,她壓根沒有想過自己現實的人生中會與那樣莫名其妙的存在扯上關係。


    有誰能夠想像到自己有一天居然必須認真思考,該怎麽跟擁有預知未來能力的怪物相處呢?


    與九郎分手並出社會工作之後已經過了兩年半,紗季卻依然沒辦法忘記關於件、人魚和河童的事情。明明自己是就職於『警察機關』這種既沒夢想也沒浪漫,徹頭徹尾紮根於現實的職場地說。


    這天,當紗季在警局內的餐廳享用稍遲的午餐時,刑事課的寺田隻端著一個茶杯、板著臉坐到她對麵的位子上。


    「嘿,弓原。上次我約你一起去吃烤肉時,你說過『吃牛肉會讓我想起以前分手分得很糟糕的男朋友,覺得不舒服』而拒絕了我對吧?」


    「是,我確實說過。」


    紗季停下正在吃牛五花套餐的手,看著理平頭的寺田如此回答。在紗季任職的這間真倉阪市真倉阪警察局中,寺田已經工作十年以上,是一位三十四歲的巡查部長。柔道五段,在警局間的交流比賽中也是赫赫有名的強者。


    有如一道石牆般高聳寬大的背,因勤練柔道而變形的耳殼,平時多半冷淡緊閉的雙唇等等,即便是黑社會的人見到也會害怕的容貌相當符合他老練刑警的身分。隻要待人處世再圓滑一些應該就能升上更高的位階,隻要眼神再柔和個百分之幾應該就不愁結婚對象的說。這就是警局內對他的評價。


    紗季則是在交通課擔任製服員警,主要處理交通事故,因此在職務上很少與寺田碰到麵。然而自從她到這警局就任之後,寺田就經常找她攀談或是約她去用餐喝酒。老實講感覺很煩的紗季曾經向組長委婉商量過,可是……


    「那也沒辦法啊,畢竟弓原剛好符合寺田的喜好嘛。你就陪陪他吧。」


    對方的回應卻是這種對紗季來說,根本不是用一句「沒辦法」就能帶過的內容。不想繼續被糾纏的紗季總希望能有人出麵製止一下,然而警局內卻整體呈現支持寺田的傾向……


    「他雖然長相恐怖,不過心地很善良呀。」


    「別看他那樣,他其實對戀愛很生疏,總是很努力鼓起勇氣找你搭話的。」


    「我沒聽過那家夥有什麽異性八卦或沉迷的興趣,所以存款應該相當多喔。」


    大家甚至還會如此幫寺田講好話。其實紗季也知道即使老是被她拒絕邀請也依然態度親切,不會因此想欺負她的寺田是個一反外觀與口氣而溫柔善良的紳士。光從局內整體都為他加油的氣氛,也能知道他是個值得信賴的人物。


    但問題就在於個人的喜好。紗季喜歡的類型跟粗獷的寺田剛好完全相反。即使和條件徹底吻合的前男友—櫻川九郎以如此糟糕的方式分手之後,紗季的喜好也依然沒變。而九郎是個單薄細瘦,身高比紗季稍矮一些,年齡也比她稍小一些,像隻山羊般樸素的青年。


    明明當初是自己主動向九郎提出分手的,紗季至今卻依然對他的長相與回憶念念不忘。兩人分手是在紗季從大學畢業的三月初,而現在是經過了兩年半的九月二日星期四,紗季已經二十五歲了。


    雖然說這段期間紗季都忙於警察學校的研修以及新職場的工作,但對於遲遲交不到新男友,到現在還動不動就回想起九郎的自己,紗季還是不禁會氣憤覺得沒有出息。


    不久前聽到傳聞說九郎那位長期住院的堂姊過世的時候,紗季腦中甚至湧起『要是那堂姊可以在那趟京都之旅前過世,旅行計畫就會取消,也就不會發生那種事情的說』這樣自私到不行的念頭,讓她半夜氣得毆打枕頭。


    再怎麽沒出息也該有個限度才對。


    「那麽弓原,為什麽你現在卻在吃牛五花套餐?」


    寺田繼續如此說道。於是紗季依然看著對方的眼睛,也保持著動筷子的速度回答:


    「我認為自己不能一直受到過去束縛,所以正積極努力地克服心理障礙。」


    「既然這樣,我可以再約你去吃烤肉嗎?」


    「我是希望避免連私人時間都拿來修練。」


    「要不然去吃壽司如何?我找到一家不錯的店。」


    「可是魚類也會讓我回想起以前的男朋友,我不太想吃呀。」


    「你跟那個男朋友到底是怎麽分手的啦?」


    寺田表現出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是傻眼的態度,在椅子上調整坐姿。就紗季來看,用如此明顯的謊言拒絕邀請的自己,就算被對方露出不愉快的表情應該也無從抱怨的說,可是寺田在這點上相當有風度。然而也因為這樣,讓紗季能較容易掌控對話。


    「雖然是用餐休息時間,但是在局內叫一個女性後輩說明自己過去失戀的原因,這種行為可取嗎?無論是以一個男性來說,還是以一個前輩來說。」


    紗季動作端莊又機械性地把烤牛五花送進口中並如此拒絕說明。這五年來在訊問嫌疑犯上從沒輸過的寺田聽到這樣義正詞嚴的講法似乎也隻能閉嘴,搖著手中的茶杯好一段時間。


    「話說對方居然會甩掉像你這樣的好女人,肯定不是什麽好男人吧?」


    話雖如此,但寺田大概是還無法放棄,而又提出了這樣的話題。


    自己究竟是不是個好女人,紗季並沒有自信。她甚至覺得自己無論容貌還是個性都不像個女性。這輩子交往過的男性就隻有九郎一個,而且以一個女性來說,過高的個子與強勢的態度,紗季也都自認是扣分要素。自從和九郎分手之後,她還把原本及肩的頭發剪短到可以看見後頸的程度,穿便服的時候偶爾還會被人從背影誤以為是男性。


    以前紗季還聽過一個傳聞,說某個來自警察總局的人見到穿製服的紗季,就問人說是不是哪裏的女模特兒跑來當一日局長。不過那大概是針對身高不輸局內男警們的紗季進行的一種調侃或挖苦吧。


    寺田應該也有寺田喜好的類型,因此對於「好女人」這樣的誇獎,紗季就老實接受了。然而她對於不正確的部分還是提出了糾正:


    「不,當初是我甩掉對方的。我個人是覺得很對不起他。」


    「但就是因為對方不是個好家夥,你才會甩掉他的吧?」


    「我們都有介紹彼此給父母認識,也有論及婚嫁。兩家都讚成我們大學畢業之後就結婚。如果當年沒有分手,我現在應該已經結婚了。但當時在無可奈何之下,我們隻能分手。」


    「用那麽嚴肅的表情盯著眼睛講出那種話,你是要我怎樣接受才好啦?」


    「就請你溫柔接受吧。這些都隻是事實罷了。」


    被說到這種地步,寺田應該也能明白紗季的過去充滿各種最好不要問的內容,知難而退了吧。


    紗季至今從來沒有向任何人提過自己為何和九郎分手的理由。即使與兩人熟識的朋友表現出無比驚訝或懷疑的態度,她也始終隻會含糊其辭。


    如果狀況允許,其實紗季巴不得能找個人訴說。隻要說出口,自己應該就能整頓心情,把九郎的事情都忘掉吧。然而那內容就算講出來肯定也沒人會相信,而且很難判斷究竟可不可以隨便講出口。


    兩人因為河童而分手,這種事到底要怎麽向人說明才好?


    別說對方相不相信了,自己搞不好會先被人笑死。如果是什麽比較不常聽到的妖怪,或許還能增添幾分真實性。可是「河童」這種一般世人的印象中屬於可愛角色的妖怪,越說明隻會聽起來越像笑話吧。


    要是連「件」跟「人魚」的事情都講出來,搞不好還會讓對方尷尬得倒退三尺啊。


    京都之旅的那晚,在鴨川岸邊遇到的那隻河童。紗季即使到了現在依然光是回想起來就會豎起雞皮疙瘩。正常來講,這種事情就算當成是自己眼花看錯也不奇怪的,可是那河童有如來自什麽異世界的存在感實在讓人難以否定。


    紗季當時嚇得緊抱住九郎,害怕到連自己都覺得丟臉的程度。如果九郎也表現出害怕的態度,或是反過來勇敢抱住紗季的肩膀,也許兩人的關係就不會改變了。


    然而在九郎有所行動之前,河童就明顯凝視著九郎,抽動著充滿棱角的臉,連身體都嚇得往後仰,呻吟似地大叫:


    『啊啊,人類真是可怕。你們什麽都吃,跟什麽都能融合。居然還誕生出像你這樣的怪物,啊啊啊,太恐怖了。』


    接著那隻河童便連滾帶爬地逃走了。讓紗季在本能上全力表現出抗拒反應的存在,見到她身旁這位感覺有點不可靠的男生居然會嚇得逃之夭夭。


    這讓紗季腦中無論如何都會湧起一個念頭:會被那個全身呈現濕黏的綠色、感覺應該叫河童的恐怖生物叫成「怪物」的這位男朋友,究竟是什麽存在?


    寺田接著將茶杯放到桌上。


    「呃,不,我這次並不是來約你吃飯,也不是來挖苦你的。三天前發生在x川的意外事故是你處理的吧?」


    「並不是隻有我而已,不過請問怎麽了嗎?」


    三天前的晚上十點多,發生過一樁汽車撞破路邊護欄,掉入市區外的河川x川的意外事故。而紗季也是當時趕到現場的人員之一。


    雖然這內容乍聽之下會讓人以為是什麽重大事故,不過被撞破的護欄本身就已經老朽,道路與河川的高度差也僅有兩公尺左右,加上河岸是平緩的斜坡,汽車速度也勉強在速限之內,因此整起事件隻不過是駕駛失誤誤闖河岸斜坡,結果衝進河裏罷了。


    河川水深也不到三十公分,沒有溺死的危險。雖然車子本身一方麵因為浸水而不得不報廢,然而駕駛的二十一歲大學生隻有受到輕傷而已。


    車上沒有其他乘客,也沒有波及到其他行車或路人,大學生也承認自己有錯,因此最後就隻是按照一般程序處理了這起事故。事發現場是右側為山、左側為河,沒什麽人車會經過的道路,所以也沒有造成什麽堵車現象。


    對於負責處理傷害或殺人案件的刑警來說,這應該不是什麽值得注意的事故。就算感到興趣,跑來找根本不是調查負責人的紗季問話也很奇怪。


    「關於肇事原因,資料上寫說是駕駛人感覺好像看到前方有狗,急忙打方向盤轉彎結果撞破護欄衝進河裏。但肇事者一開始好像不是這麽說的吧?」


    相對於壓低聲音的寺田,紗季則是端起套餐的味噌湯,放到自己嘴邊並冷淡回答:


    「那是肇事者從泡水車中被救出來時,處於激動狀態下講出來的話。後來當事人有說是自己誤會而加以否認了。」


    「那麽就是事實了。」


    「什麽事實?」


    「那大學生一開始是說:『有個手持約兩公尺的細長鋼骨,身穿荷葉邊、顯眼的紅黑雙色短裙,頭上綁有很大的緞帶,而且沒有臉部的女性突然現身在車子前方,所以才會緊急打方向盤,衝進河裏』對吧。」


    紗季放下湯碗,視線依然看著寺田的眼睛。


    「當事人的講法並沒有那麽條理分明,不過大致上就是那樣沒錯。另外關於那位女性的特徵,還有再加上一個『胸部很大』。」


    大學生恢複冷靜之後大概是覺得自己的證詞不會有人相信,萬一被懷疑是喝酒或嗑藥反而會變得很麻煩,所以才會從途中改口說是看到狗的。而就算是那樣其實也沒什麽問題,因此紗季就按照那樣處理了。


    然而紗季也認為那位駕駛人並不是真的打從心底否認自己講的話。紗季很清楚世上確實有那類型的存在,她的直覺也可以感受到那位大學生恐懼的樣子跟當年的自己很像。因此她才沒有深入追問,並且用比較不會有問題的方式統整了大學生的證詞。


    可是為什麽寺田卻會想要把這件事挖出來?


    「寺田先生,難道你在尋找『鋼人七瀬』嗎?」


    紗季臉上不帶一絲笑容地,提出了最近以這個真倉阪市為中心謠傳的這個名字。


    而寺田同樣不帶一絲笑容地端起茶杯回答:


    「要是能夠抓到『都市傳說』裏的怪人,你不覺得總部部長搞不好會頒發什麽獎章之類的嗎?」


    究竟『鋼人七瀬』該不該被歸入都市傳說的範圍?這點紗季並不清楚。畢竟那定義也相當模糊,甚至可以說是比較接近於『怪談』的存在。


    今年初,一名偶像在真倉阪市喪命了。那偶像名叫「七瀨花凜」,本名為「七瀨春子」,當時十九歲。雖然直到她死之前,紗季其實都不知道她的名字跟長相,不過據說她是個經常在平麵雜誌或綜藝節目上露臉的人氣偶像。而且胸部很大的樣子。


    那偶像後來因為某種黑色謠言而在負麵意義上引起了媒體的關注。為了閃避媒體,她逃到了這個與日本各主要都市都有一段距離的真倉阪市,躲在一家飯店中。然而就在一月三十日星期六的時候,她被人發現死在飯店旁一處工地的大量鋼骨底下。


    事件雖然是發生在市內,但並非紗季所屬警局的管轄範圍,因此紗季並不清楚詳細的調查經過。可是人口僅五十萬左右的地方都市(注2「地方都市」指日本東京、大阪、名古屋三大都市以外的都市。)忽然湧入大量的采訪媒體,使交通課忙於處理車流管理與些微增加的交通事故,也讓紗季對「七瀨花凜」這個名字留下了印象。


    到頭來,即使七瀨花凜的死很有可能是因為受不了包含媒體在內的世間對她的毀謗中傷而選擇自殺,但最後警方調查的結論還是把事件當成一起意外處理。而且話題不到一個禮拜便退燒了。就算事件充滿意外性又內容轟動,偶像明星終究隻是那樣的存在。若沒有繼續露臉,大部分的人都會漸漸遺忘。紗季也是如此。


    然而就在大約兩個月前,關於那位偶像的謠言又開始在市內流傳起來。據說七瀨花凜的亡靈會身穿她偶像時代的服裝,單手拿著壓死自己的鋼骨,每晚現身襲人。彷佛是在對逼死她的這個社會報複。


    另外,七瀨花凜的遺體當時被鋼骨毀容。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亡靈據說也是像遭到毀容般沒有臉孔。


    這傳聞剛開始是在國高中生之間流傳,但不知是誰給那亡靈取名叫『鋼人七瀬』,結果那奇怪的名字在網路上被介紹出來,成為了全國性的話題。


    可能是因為她從鋼骨底下爬出來重生,且無視於重力揮舞著與她纖細的女性身材不相襯的鋼骨,才被取了『鋼人』這樣的外號吧。


    雖然說是全國性的話題,但也僅限於網路世界。報章雜誌或電視媒體都還沒介紹過那個名字跟外觀,因此在一般世人間的知名度還很低的樣子。即使每到周末就會有幾名好奇心強烈的年輕人跑到七瀨花凜的死亡現場參觀,但也頂多隻是那種程度。就算在真倉阪市內,較高年齡層的人不曉得這個傳聞的比例應該還比較多吧。


    紗季也是頂多隻聽過『鋼人七瀬』這個名字,然後三天前的意外事故讓她隱約回想起成為傳聞源頭的那起事件而已。


    被黑色謠言迫害,在逃亡藏身之地離奇死亡的偶像化身的亡靈。再加上「單手持鋼骨襲人的怨靈」這樣的話題本身或許也很有趣。『鋼人七瀬』這個名字也莫名讓人容易留下印象,大概是因為偏偏不是『鐵人』而是『鋼人』這樣子有點非日常的講法會刺激人的記憶。或許可以說七瀨花凜就是因為被取了這樣一個名字,結果變成了有如都市傳說的怪人吧。


    然而這終究隻是謠傳。就好像裂嘴女、人麵犬、消失的計程車乘客或站在隧道入口誘發意外事故的少女等等,隻不過是在都市誕生的傳說、怪談。


    如果追溯起傳聞源頭的證詞,也隻能找到像是聽朋友說的、朋友的朋友看見了、學長的女朋友的朋友親身經曆過、親戚叔父的後輩遭遇到了等等模糊不清、缺乏確信的內容,沒有任何一項證據可以證明那些話是真的。


    誕生於都市暗處,間接表現出都市空間特有的冰冷現實與不安定的故事傳說。即使帶有真實感,讓人不禁相信,但隻要追本溯源想必會發現隻是謊言罷了。


    「追捕亡靈或怪人並不是警察的工作,因此應該不會獲頒什麽總部長獎吧。」


    紗季將烤牛五花放進口中,態度冷淡地對寺田如此說道。不可否認,她原本就很缺乏的食欲又變得更缺乏了。


    「你怎麽看?」


    「我就說應該不會有獎賞。」


    「我不是講那件事。你認為那個不知道是亡靈還是怪人的『鋼人七瀬』,真的在這一帶四處徘徊嗎?」


    那才真的是不值得討論的話題,但紗季還是放下筷子,端正坐姿。


    「三天前的意外事故中,駕駛汽車的那名大學生雖然知道『鋼人七瀬』的傳聞,不過是在向我說明事發狀況的途中,才注意到自己看見的就是那個存在。然後在發現這點之後否定自己講過的話,改口為比較正常的肇事原因。」


    「對方看起來不像在說謊吧?」


    「不管忽然出現在車子前方的究竟是亡靈還是流浪狗,最後結果都是一樣,因此我並沒有追問得很詳細。如果以『亡靈或怪人之類的東西不存在』為前提,那位學生講的話就毫無疑問是謊言了。所以我判斷不應該寫進書麵報告中。」


    其實原本向那位學生聽取事發狀況的是其他調查員,但或許是在聽到「打扮奇怪的女性」之類的內容就感到麻煩,而在途中把工作丟給紗季了。然後不知為何對『鋼人七瀬』感到興趣的寺田從那位調查員口中聽說了那起意外事故,才會跑來向紗季詢問詳細內容的吧。


    「我並不是針對那點要責備你什麽的,我是想問以你感受到的印象來看,那家夥究竟是不是真的有看到手持鋼骨的女人?」


    寺田雖然說有興趣,但似乎並不是抱著好玩的心態在調查的。於是紗季立刻回答:


    「有看到。那位學生是因為看見超乎常理的存在,才會失控肇事的。」


    大學生恐懼的眼神,緊急的車輛操作與留下的胎痕,被撞破的護欄,更重要的是當時殘留在河岸邊的氣氛,都刺激著紗季的感官,告訴她不同世界的存在曾經一時出現在這個地方。


    自從在鴨川遇過河童之後,紗季就好像變得對那樣的存在感受性很強的樣子。雖然沒有被直接搭話或是威脅到日常生活,但她怎麽也無法覺得這個世界的顏色跟以前一樣。然而她也並沒有因為這樣得到什麽特殊能力,也沒有什麽活用這個感覺的方法。要說產生的變化,頂多就是個性變得比以前稍微陰暗一些,然後沒辦法率直地看待事物而已。


    不知有沒有察覺紗季內心鬱悶的寺田靜靜點了一下頭。


    「雖然還沒有被當成事件,也還沒有收到什麽正式的被害證明書,但市內的幾個派出所都收到民眾反映說看到了像是『鋼人七瀬』的可疑人物,或是差點遭到攻擊之類的。」


    「親自到派出所反映嗎?」


    當一個傳聞越滾越大,有時候也會影響到現實社會。像是如果「有怪人會現身襲擊小孩或女性」的傳聞擴散到社會,大家就會盡量減少夜間外出,或是學校會施行集體上下學等等措施。


    然而傳聞甚至波及到警察的例子應該就很稀奇了。而且不是親戚朋友見到看到什麽的,而是自己親眼目擊或遇襲。


    「雖然負責應對的員警大多都當成是報案人看錯、誤會或耍人取樂而隨便聽聽敷衍了事,不過從上個月中開始,市內陸續有幾件可疑的傷害未遂和路上隨機傷害事件報告上來。因為這些事件的受害人都隻是逃跑時跌倒或擦傷等等,沒有造成什麽嚴重傷害,所以當中搞不好也有像三天前那起事故一樣,不願明講自己是被手持鋼骨、胸部很大的女人襲擊,而選擇含糊過去的受害人。」


    又或者可能是眼睛看到自己被什麽人物襲擊,但是大腦處理不過來的狀況。要是在夜間遇到一名打扮花俏顯眼的女性,而且對方還揮舞著一根鋼骨,想必很難保持冷靜的思考吧。


    「寺田先生,你認為『鋼人七瀬』真的存在,而且到處攻擊人嗎?」


    如果這位貨真價實的刑警是如此判斷,未免也太恐怖了。紗季頓時感受到自己背上流出冷汗。一想到自己的人生又要與莫名其妙的怪物扯上關係,她的胃都緊縮起來了。


    寺田因為紗季緊繃到很不自然的聲音而微微睜大眼睛,接著露出苦笑。


    「喂喂喂,你別講得好像我腦袋出問題啦。我才不相信有什麽亡靈,而且就算真的有,也輪不到我們刑警登場啊。」


    既然這樣,寺田為何要收集情報?


    「即便亡靈不存在,也應該要把有人目擊到那樣外觀的人物,甚至差點被襲擊的事情看作是事實。如果隻是在謠言中說誰遇襲或被殺倒還沒什麽問題,可是通報到警察層級就太異常了。那樣絕對不是什麽亡靈作祟,而是活生生的人類在搞的事情。」


    紗季聽到這段話稍微歎了一口氣。對於人生沒有遭到似人非人的存在扭曲過的人來說,會這樣解讀事件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次換成紗季臉上露出了苦笑。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有個人每天晚上假扮成已故的偶像,隱藏麵孔、身穿洋裝、手持鋼骨在城市內徘徊嗎?」


    「為了讓胸部看起來很大,或許還有塞填充物。畢竟據說已故的七瀨花凜胸圍超過一百公分。」


    「真大呢。」


    「是很大。要扮成『鋼人七瀬』也不輕鬆啊。雖然那並非我喜歡的類型就是了。」


    「這是在暗中挖苦我尺寸很小嗎?」


    「才不是。」


    就算把胸圍尺寸的問題先擺到一邊,要模仿成『鋼人七瀬』實在不太可能。如果相信傳聞內容或目擊情報,『鋼人七瀬』手持的鋼骨比自己身高還要長三十公分,約一百八十公分到兩公尺。若那是真的鋼骨,重量應該不下二、三十公斤,即使是魁梧強壯的男性也無法單手抓著揮舞吧。


    就算是用木材或保麗龍做成像鋼骨的形狀,以便單手抓著揮舞,刻意費工準備那種東西也太蠢了。更何況要帶著那麽長而明顯很礙事的東西移動,就算有車也不輕鬆。太容易引人注意了。


    還有紅黑相間的迷你裙洋裝搭配頭上的大緞帶這樣異質的服裝。要打扮成那樣在市內到處移動又僅留下少數的目擊情報,肯定需要消耗相當多的精神力吧。如果不是像幽靈一樣可以自由現身又消失,這實在不是正常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以惡作劇或犯罪取樂來說,這未免也太辛苦了。」


    這樣思考起來,說是七瀨花凜的亡靈現身搞不好還比較合理。要不然就是被人加油添醋而不具有實體的傳聞。『鋼人七瀬』的存在就是奇異到讓人會這麽想的程度。不管怎麽說,應該都不是警方需要認真調查的東西。


    然而寺田的看法似乎不同。


    「就是這點讓我覺得不對勁。若犯人有其必要耗費如此大的心力去假扮成一個亡靈,背後搞不好隱藏有什麽重大的理由或目的。不是用『惡作劇』就能帶過,而是帶有犯罪性質的某種計畫。」


    看來寺田覺得『鋼人七瀬』的出現是某種重大犯罪的伏筆。接獲民眾反映的派出所員警之中,或許也有人感受到不尋常的氣氛才會來找寺田商量的吧。


    原來如此,這就是身為刑警的直覺嗎?不愧是在局內人望高到大家甚至會操心結婚對象的人物。


    「『鋼人七瀬』的傳聞是大約兩個月前開始流傳,也是從同時期開始被人用那個外號稱呼。至於在市內開始出現直接性的受害通報或目擊證詞則是近兩周的事情。網路上的部落格或相關網站也是大約從這時候開始情報忽然增加。從傳聞出現到這段時期之前有一段時間可以讓人準備服裝與像是鋼骨的玩意。然後到了最近,犯人才終於開始行動。」


    「關於犯人要假扮成巨乳亡靈的理由,請問你有什麽推測嗎?」


    「還沒有。畢竟是這樣的事件,所以我沒辦法大動作展開調查,搜集情報的時候也必須格外小心。畢竟把謠言當真的刑警會給人不太好的印象。可是這其中肯定有什麽問題。最近越偏僻的地方都市越容易成為組織性犯罪的溫床。即使像我們這樣的都市,未成年人吸毒的舉發件數也在增加喔,也可以說正因為是流傳於小孩之間的傳聞,更可能反映出什麽真相。所以我認為現在應該要有人架起天線搜集情報才行。」


    寺田說著,把剩下的茶喝光。


    「如果你也願意幫忙,我會很感激。這並不是要你特別做什麽工作,隻要稍微幫忙搜集一下街上的傳聞或網路上的情報就好。我現在正在把『鋼人七瀬』出現過的場所整理到地圖上,或許可以看出什麽規則性。」


    所謂優秀的人物,有時候就是能看出一般人看不見的東西,背負起一般人不需要背負的辛勞。刑警其實隻要等事件真的發生之後再行動就可以了,而且現在明明還不知道這起事件是不是轄區警局可以處理的問題,不過寺田依然沒有鬆懈警戒。


    紗季本身也並沒有吝於幫忙的意思,不過她同時也知道寺田所不知道的事實。


    「寺田先生,有件事情請你姑且放在心上。那就是這個世界上可能真的有所謂的幽靈或妖怪。當那樣的存在出沒的時候,會讓人感覺到很不吉利、很危險的氣息,像是有什麽事情即將發生一樣。」


    「嗯?」


    紗季可以感受到。這個『鋼人七瀬』是真的,是不抱有犯罪或謀略等等其他意誌的、真正的亡靈。無論接下來將發生什麽事情,都不是警察可以處理的對象。


    「如果被人目擊、現身嚇人的那個存在,真的是今年一月喪命的七瀨花凜的幽靈,我們剩下能做的事情就是請人來驅邪了。太過拚命去調查也隻會徒勞無功。」


    或許是聽到個性正經八百的紗季竟然會講出這種話而感到意外,從座位準備起身的寺田頓時停下動作,目不轉睛地注視紗季。


    「怎麽?弓原,你相信那種東西?」


    「雖然幽靈我是沒看過,但我見過妖怪。」


    「你到底在講什麽?如果你不想幫忙就直說沒關係喔?畢竟是我提出了勉強的請求。我是因為聽說你在處理那件意外事故的時候,應對肇事者的態度莫名認真的樣子,所以覺得你或許比較能溝通。」


    「不,我會幫忙的。我隻是認為應該做好心理準備,認知這世界上也有那樣的存在。」


    講了大概也沒用吧。若沒有體驗過會讓自己至今深信的世界規則徹底變樣的經曆,每天抱著那樣的事情不知何時又會發生的不安心情度日,就很難感受到那樣的存在們散發出的氣息。


    紗季暫時閉上眼睛,把手指放到眉間思考一下後,重新看向寺田粗獷的臉。


    「總之,請你小心。要知道這世上其實存在有超乎我們常理的對象,要不然可是會跌得很慘的。」


    為了多少增添幾分說服力,紗季接著說道:


    「我就是因為以前沒有這麽想,結果落得跟男友分手的下場。」


    而這句話似乎見效了。


    「難道你的前男友是妖怪或幽靈嗎?」


    「該說是比那種存在稍好一些呢,還是更糟糕呢?」


    據說吃過一般被稱為怪物的存在,讓身為妖怪的河童都感到害怕的九郎,究竟應該怎麽分類才好?


    紗季本身對這個問題也一直以來都沒得出一個答案。雖然現在努力思考該怎麽說明才好,但怎麽也想不到一個好的講法。而且在那之前,她的胃倒是先起了拒絕反應。


    紗季趕緊對寺田致歉一聲後便摀著嘴巴,衝進洗手間,把剛剛才吃下去的牛五花套餐大半都吐了出來。真不應該在吃牛肉的同時回想起九郎的事情。雖然九郎本身並沒有錯,但紗季在心理上似乎還存在著無法接受的部分。


    紗季接著走出洗手間,卻看到寺田縮著他魁梧的身體等在外麵。他大概是覺得在意而追了上來,然而想當然無法跟著進入女廁,但又覺得回去餐廳會放不下心,隻好留在廁所門口。可是站在女廁門前等待的狀況又讓他覺得無比尷尬吧。


    「原來你吃肉真的會不舒服啊。要不要我去拿點喝的過來?」


    「不,沒關係。我不能給你添那種麻煩。我剛才隻是稍微鬆懈了一點而已。」


    即使才剛吐過,胸口和肚子都還很不舒服,但紗季依然直挺背脊,伸手製止了寺田。要是自己接受了寺田的好意,難料局內會傳起什麽八卦。雖然大家恐怕都會用祝福的眼神靜靜觀望就是了。


    「總之,寺田先生,超乎常理的事物是確實存在的。要是跟那種東西扯上關係,會讓你的資曆留下汙點。請你務必要小心。」


    對於紗季如此強調的態度,寺田不知是感到無奈還是折服了,露出一臉明白的笑容。


    「好啦,我知道了。我充分明白你談過一場很複雜的戀愛啦。」


    「呃,那隻是就結果來說變得很複雜而已。」


    人與人要相互理解真的很困難。畢竟像紗季自己就有深深體認到,自己明明跟九郎交往了五年以上卻一點都沒有理解對方。


    到最後,紗季答應協助寺田並在餐廳分開後,把套餐中除了肉以外的餐點吞進肚子,回到了交通課的工作崗位。


    紗季雖然不清楚寺田來找她尋求協助究竟是純粹為了工作,還是想增加交談機會以提升親密度的想法占多數,但總之放著不管也會讓人覺得內疚。縱然和寺田變得親近或是跟怪物扯上關係老實講都讓紗季感到沉重,不過看到自己身邊的人陷入深淵導致對世界產生不信更會讓她覺得難受。必須想想辦法讓寺田在適當的時機抽手才行。


    這天沒有發生什麽重大的意外或事件,紗季在晚上九點半結束工作後便準備回家了。畢竟在上班時間調查『鋼人七瀬』的事情,再怎麽說都讓她覺得不妥,因此她打算早點回到家再開始調查。三天前那場意外事故後,紗季雖然有稍微感到在意而大略查了一下概要,但當時她覺得要是增添太多相關的知識,搞不好會讓自己更容易跟怪異現象扯上關係,所以很快又把注意力移開了。


    身穿灰色褲裝西服的紗季將同色的包包掛到肩上,走出警局。她的住處是從警局徒步約十五分鍾距離的丘地上一棟屋齡十五年的套房公寓,保全設備方麵姑且有裝設自動上鎖的大門。其實局內本來有規定單身職員如果沒有和家人同居就要住在警局宿舍,但那宿舍卻又是老舊問題又是房間不夠,因此紗季才會自己在外麵租房間住的。而那棟公寓雖然住起來普普通通,房租也還可以,然而缺點就是從警局回家必須爬上將近十分鍾的坡道。


    如果騎腳踏車下坡是很輕鬆,但想當然回家就會很辛苦了。整條坡道又沒有什麽房子,一邊是山壁另一邊是護欄。雖然隔著護欄可以眺望到漂亮的街景,可是每天看同樣的景象還是難免會膩。到了晚上總會讓人覺得寂寥,而且就算距離警察局很近,還是會讓女性感到不安。


    紗季今天也一如往常地踏著固定間隔的路燈照耀的柏油路,爬上斜坡。即便是紗季,要說走夜路不恐怖也是騙人的。而且自從她知道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存在之後,搞不好還比一般人更害怕夜路。


    話雖如此,但人不可能一輩子都不走夜路。既然這樣,每天持之以恒地爬這十分鍾左右的坡道或許還可以讓自己多少訓練出一點抗性。因此紗季總是俐落地動著她修長的雙腿,有如機械人或生化人般走在昏暗的路上。但或許是她走路的樣子實在太過機械化的緣故,曾經還讓同樣在爬坡的公寓居民被嚇到就是了。


    自己究竟要害怕黑暗、害怕異世界到什麽時候?如果能把九郎遺忘,對妖怪之類的東西是不是也能變得比較沒真實感呢?在九月微溫的夜風吹拂下,紗季腦中思考著這樣的事情。


    就在這時,從斜坡上忽然傳來聲音。


    「嗚、哇!」


    雖然聽起來有點呆蠢,不過應該是有人在慘叫吧?緊接著紗季便看到某個像躲避球般彈跳的影子滾向自己。即使路燈隻有照到一部分也能看出來,那是人。而且似乎是個嬌小的少女。


    紗季趕緊抓住那名少女的身體,讓她停下來。如果這少女是在坡道上不小心跌倒失去平衡,結果像這樣丟臉地一路滾下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紗季從沒見過這位受害者。


    「你還好嗎?」


    「我沒事。跟破處時的痛比起來,這根本不算什麽。」


    「為什麽要在這時候舉那種莫名尷尬的例子?」


    「有什麽辦法嘛,畢竟那是我人生中最痛的經驗呀。」


    就算如此,一個年輕女孩到底在講這什麽話。不過既然還能這樣耍嘴皮,應該就表示她身心上都沒問題吧。


    「雖然不清楚你是誰,但總之謝謝你挺身相救。」


    少女把剛才滾下來時似乎用手壓在頭上而沒有飛走的奶油色貝雷帽重新調整位置,並冷靜製止打算把她扶起來的紗季後,拄著紅色的拐杖自己站了起來。她左腳的動作看起來有些僵硬,不知是剛才滾下來時扭傷了,還是原本就那樣。


    少女站起身子後更顯得身材嬌小,跟紗季的身高大概差了將近三十公分。從一旁看到的臉蛋有如陶瓷人偶般端整而年幼,彷佛一名惹人憐愛的深閨大小姐。然而從眼神散發出的力量以及絲毫不帶動搖的嘴角,又會感受到豐富的曆練所醞釀出的風格。年齡難以推測。說是中學生也會讓人相信,但如果說比紗季還年長也莫名可以接受。是個存在感很奇妙的女孩。


    「雖然不清楚你是誰。」


    那女孩拍掉以綠色和白色為基礎的寬鬆開襟衫與裙子上沾到的灰塵,把瀏海抓成微微遮住自己右眼的形狀並抬頭看向紗季,又如此說了一次同樣的話。


    「但相信我的話,請快點逃走吧。」


    「為什麽要逃?」


    女孩把視線移向斜坡上。在那裏又有另一個人影。紗季忍不住停住呼吸。那人影的頭部綁著一條大大的緞帶,身上穿著一套能夠清楚看到大腿線條、有如裏麵藏了什麽鐵絲般完全不會變形的迷你裙洋裝。服裝呈現紅黑雙色,設計上特別強調纖細的蠻腰。


    然後那人影的右手抓著一條長長的物體,前端微微朝下。乍看之下像是握著一把剃刀,但那毫無疑問是一根鋼骨。寬十公分,長約兩公尺的h型鋼。沉重的鋼製建築材料,感覺隨便一揮就能把人的頭蓋骨像番茄般輕易打爛。


    人影讓鋼骨前端在柏油路上一敲,「嗡……」地發出低沉而帶有餘音的聲響並緩緩走下斜坡。在胸襟敞開而強調出乳溝的洋裝底下,那對雄偉的雙峰隨著步伐輕輕搖晃。


    「鋼人、七瀬!」


    遭世間流言所苦,最後被建築用鋼鐵淒慘壓死的偶像亡靈。


    聽到紗季用沙啞的聲音叫出那名字,眼前的女孩微微挑動了一下眉頭。


    「你知道呀。」


    「雖然我一點都不想知道。」


    那存在與傳聞所描述的外觀完全沒有差異,而且即便在夜晚昏暗的燈光下也能清楚看到她沒有臉部。既不是戴麵具遮住也不是靠化妝塗抹,而是彷佛把肉砸爛再整平似的,握著鋼骨走下斜坡的那個存在臉部隻有一片的黑。


    那不是人類。是來自異界的某種兩隻腳走路的東西。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比寺田先遭遇到那個存在。難道這也是因為跟九郎扯上過關係的緣故嗎?


    「請快逃吧。那並不是你眼睛的錯覺,也不是什麽人在惡作劇。那就是那樣的存在,一般被稱為亡靈、怪物或妖怪等等的東西。」


    女孩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一步步接近的都市傳說怪人,並語氣平淡地如此說道。


    「我知道,那散發出來的氣息就是真貨。」


    「那對豐滿的胸部也是真貨呢。」


    「問題不在那裏吧?」


    鋼人七瀬比起河童更恐怖,讓人雙腳發軟,心跳也不斷加速。要是開車時車燈忽然照到這樣的存在,會打錯方向盤也是無可厚非吧。


    「開什麽玩笑。我已經受夠了。」


    紗季如此小聲呢喃。女孩不禁「咦?」的一聲微微轉回頭,但紗季卻是雙眼凝視著鋼人七瀬,彷佛要把對方的身影烙印在自己的視網膜般。


    無論黑夜還是怪物都讓人恐懼,如果可以逃,紗季也巴不得馬上逃走。然而與此同時,對於自己的人生被那些存在們擺弄的事情也讓她心中湧起了一股憤恨。自己當年逃離河童,也逃離九郎,結果就是過著這樣鬱悶的每一天。


    紗季思考到一半便把肩上的包包往旁邊一丟,朝前方的鋼人七瀬衝了過去。身為警察的她平常都有在鍛煉身體,而且為了能隨時應對狀況也都會挑選適於運動的衣服和鞋子。即使麵對手持凶器的殺人犯,她也不會輸。


    這是個好機會—要是不這麽想就未免太沒道理了。趁這個機會讓自己正麵對抗怪物吧。狠狠揍這個鋼人七瀬一頓,就在今晚把自己的恐懼與迷惘都克服掉。


    眼前的鋼人七瀬緩緩停下腳步後,幾乎沒有預備動作就光靠右手把鋼骨水平一揮。紗季立刻彎下身子躲開攻擊,看不見的冷風霎時掃過她的頭頂上。


    紗季接著吸氣半拍,趁鋼骨甩回來之前朝鋼人七瀬緊實的腹部狠狠揍出一拳。哪管對方是女性還是亡靈,紗季都沒有半點手下留情的意思。


    然而,她的拳頭卻穿了過去。不是被躲開,而是有如把手伸向立體影像般,紗季的手臂穿透鋼人七瀬的腹部。這時紗季才唐突想起,鋼人七瀬是個亡靈。而自古以來的約定俗成就是幽靈無法直接碰觸,而且可以穿透牆壁或天花板。


    剛才躲過的鋼骨猛然回甩而來。紗季後仰身體勉強閃避,可是h型鋼卻勾到外套,讓她更加失去平衡而摔倒在柏油路上。一方麵也因為地麵傾斜使她腳步不穩,沒辦法立刻站起身子。鋼人七瀬接著高高舉起鋼骨。


    太不講道理了。人類明明沒辦法觸碰到幽靈,幽靈卻可以影響到人類。


    「所以我才叫你快逃呀!」


    就在紗季抱著被鋼骨追擊的覺悟時,那位嬌小的女孩忽然用肩膀撞向鋼人七瀬,把那穿著洋裝的身影給撞飛了。鋼人七瀬踏著淩亂不穩的腳步,讓胸前雙峰誇張地搖擺。女孩似乎也保持平衡失敗而全身往前倒下,又趕緊拄著拐杖撐起身子。


    鋼人七瀬用宛如橡皮人偶般的動作恢複姿勢,重新抓起鋼骨。然而或許是攻擊過這兩人已經感到滿足了,她的身影忽然消失。不是用跑的也不是用飛的,而是如霧氣或幻影般原地消失,簡直就像真的亡靈一樣。


    「撤退了嗎?不過那難道並不是靠蠻幹就能打倒的存在?」


    女孩一屁股癱坐在路上,用彷佛感到更加擔憂的口吻如此說道。紗季則是站起身子,撿起女孩剛才用身體衝撞時掉到地上的貝雷帽,並走到女孩身邊。


    「明明我碰不到那家夥,為什麽你卻可以碰到?難道你也是妖怪的同類?」


    雖然這女孩身上散發出奇妙的氣息,不過並沒有讓人感到恐懼或不祥的感覺。即使充滿神秘,但看起來像個人類。紗季抱著警戒心與對方抱持距離,並遞出手中的貝雷帽。那女孩則是一臉尷尬地把手伸出來。


    「哦哦,不是啦。我算是介於兩者之間的存在吧。」


    結果拄著拐杖要站起身子的女孩左邊的腳忽然發出「喀咚」一聲、怎麽聽都不像是流著紅色血液的肉體會發出的聲響,竟掉落到路麵上。她的左腳從膝蓋上方一些些的部位分離了。


    一方麵因為太過突然,讓紗季連聲音都叫不出來。果然這女孩也不是人類嗎?


    「請放心,這是義肢。它要是超過負荷就會自動脫落,因為要是沒這樣設計反而會傷害到身體的。」


    單腳站立的女孩從講不出話的紗季手中收下貝雷帽,戴到她微鬈而長及肩膀的頭發上,並語氣開朗地如此說道。接著彎下身體抓起義肢,靈活地用單腳走到路邊靠在護欄上,把一方麵因為有穿長襪所以遠看起來跟真的腳難以區別的義肢裝回自己腿上。


    紗季簡直搞不清楚狀況了。這女孩年齡不詳又裝義肢又能用身體衝撞幽靈。從舉止和打扮上看起來感覺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孩,可是一個富家千金怎麽可能晚上獨自一個人走在這樣長長的山坡道上?要說她也是妖怪還比較講得通。


    「雖然不清楚你是誰,不過這位勇敢的小姐,請你把今天遇到的事情忘記吧。關於鋼人七瀬的問題,我近日內會想辦法解決。畢竟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來到這裏的。請你千萬不要去報案,關於我的事情也煩請你保密。」


    女孩彬彬有禮地鞠躬後,準備離開。然而紗季卻壓抑著心中的恐懼靠近對方,抓住她的手並亮出自己的警察證件表明身分。


    「你跟我到警局去告訴我詳情。就在這條坡道下麵。」


    「什麽!」


    今晚運氣很差的不知是這女孩還是紗季自己。雖然不能一下子就把這女孩交給寺田,可是又不能讓她就這樣離開。而且紗季本身也不想逃避這樁怪異事件。要是選擇逃避,自己不知道又要抱著心裏疙瘩與不信度過多少年了。


    「就算那隻腳沒問題,你全身上下也到處有瘀青和擦傷吧。我也會幫你治療一下。你放心,我並沒有打算寫成筆錄,也不會隨便聯絡你的家人。畢竟警方已經接獲幾樁可能是鋼人七瀬引發的事件,我也不能忽視……」


    「交通課巡查,弓原紗季。難道你就是紗季小姐嗎?」


    女孩一開始是看到警察證件感到吃驚,然而現在似乎是見到警察證件上寫的所屬單位階級與姓名而感到極為驚訝的樣子。


    「呃,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弓原紗季」當然就叫「紗季小姐」沒錯。女孩接著又張大嘴巴注視著紗季的臉。


    「原來你頭發剪短,又稍微瘦了一點呀。怪不得我沒認出來。啊啊啊,早知道是紗季小姐我就不救你了。啊啊不對,我是不至於見死不救啦。」


    莫名覺得火大的紗季朝女孩頭上揍了一拳。不過力道隻有開開玩笑的程度而已。


    「你給我說明清楚一點。你認識我嗎?我倒是完全不記得你呀。」


    女孩痛得用手壓著自己的頭,但很快又露出得意的笑容挺起胸膛。


    「我們雖然見過一次麵,但這是第一次打招呼吧。我叫岩永琴子,是櫻川九郎學長現任的女朋友。」


    對方刻意強調『現任』的部分。紗季不管三七二十一又賞了這個叫岩永的女孩一拳。這次的力道或許不能算是開開玩笑的程度了。


    猶豫思索後,紗季決定不要把岩永琴子帶到警局,而是拉到位於公寓五樓的自己房間。畢竟紗季不希望自己舊情人的名字在警局內被提出來,而且她個人也有一堆事情必須質問這女孩。


    岩永也二話不說就讚成紗季把她帶回公寓自家,並且用實在不像是裝義肢的輕快腳步爬上了坡道。在紗季詢問之下知道了這女孩今年十九歲,就讀於跟紗季和九郎同一間大學。對方說以前在醫院跟紗季見過麵,然而紗季怎麽也想不起來。


    「你說你是九郎的女朋友,那是騙人的吧?」


    「一個跟你分手了兩年半,今年已經二十四歲的人交了新的女朋友也沒有任何問題吧?」


    「但你又不是九郎喜歡的類型。」


    「也可能是因為他被那所謂喜歡的類型狠狠甩掉,結果大逆轉喜歡上完全相反的類型呀。」


    岩永喝著紗季泡給她的即溶咖啡,一臉輕鬆地如此回應。這女孩明明外表看起來像個深閨大小姐,怎麽這麽會耍嘴皮子?


    這麽說來,九郎的堂姊聽說過世了。也可能是九郎因為這個契機試著向自己過去回避的類型搭話,結果反被對方纏上而正傷透腦筋吧。


    秉持簡約主義的紗季房間中隻有最基本的家具與日常用品而已。畢竟她被分派到真倉阪警局還不到一年,也沒什麽空閑時間增加工作相關以外的東西。剛才岩永進到這房間時就一副『怎麽這麽沒有生活感』似地瞪大了眼睛,不過其實紗季本身也有刻意把房間氣氛營造得像隻是暫時居住的地方。雖然有電視但一個禮拜連幾小時都沒打開過,冰箱的聲音顯得莫名清楚。


    紗季讓岩永坐到自己平常用餐或電腦工作時使用的桌子邊,自己則是靠在廚房邊端著一個馬克杯。


    「要不然我讓你看看我跟學長恩愛的照片。」


    岩永說著,拿出手機給紗季看。畫麵中確實可以看到九郎跟岩永貼在一起、勾著手臂的樣子。大概是請誰幫忙拍的照片吧。


    「九郎根本板著一張臉呀。看起來很不情願的樣子。」


    「因為學長怕羞嘛。」


    「對一個跟他交往過五年的女朋友來說,撒那種謊沒用的。」


    雖然看不出這兩人之間真正的關係,不過從照片可以判斷岩永跟九郎並非完全沒有關係的樣子。那麽說九郎正感到傷腦筋的推測依然可以成立。


    岩永將手機放到桌上後,紗季開口詢問:


    「話說九郎現在在做什麽?」


    「學長現在還在大學喔,他考上研究所了。聽他說是既然已經不跟紗季小姐結婚的話,也就不必要急著找工作的樣子。我想那肯定是因為學長想要盡量跟我一起在大學相處吧。」


    「他從以前就考慮要讀研究所了。我們的結婚計畫也有把這點算進去。」


    「可是你們最後並沒有結婚呢。因為你逃離了九郎學長。」


    岩永「哼哼~」地得意說道。紗季頓時不太愉快地用雙手握住馬克杯。這女孩究竟知道自己和九郎之間的事情到什麽程度?


    「那有什麽辦法?我萬萬沒想到他竟然不是人呀。」


    紗季抱著套話的打算如此說出口後,又覺得這聽起來像是自己不服輸在找藉口,於是趕緊接著說道:


    「抱歉,我說得太難聽了。」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她自己也搞不懂究竟是在向誰道歉。至少她並沒有向岩永道歉的意思。岩永則是一副完全明白紗季心中感受似地用她小小的手包著杯子,靜靜看著杯中的液麵,然後用帶有安慰的語氣回應:


    「不,你那麽說是雖不中亦不遠矣。九郎學長雖然帶有人類的性質,但應該不屬於人類的範疇。可是妖魔鬼怪卻又會害怕他,所以也很難說他是那些存在的一分子。」


    岩永對九郎的狀況知道得很清楚,而且似乎還對這點感到有價值的樣子。這女孩究竟是什麽人?


    「唉呀,我也是類似的存在啦。因此我覺得我跟學長應該是不錯的組合吧。所以你應該也能同意你並沒有立場對我們之間的關係多說什麽。」


    岩永雖然很乾脆地說自己是『類似的存在』,但紗季還是完全無法理解。這女孩說過她來這裏是為了解決鋼人七瀬的事情。而且她能夠觸碰到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存在。


    「你到底是什麽?」


    「對一般所謂的妖魔鬼怪和幽靈等等存在來說,我是他們的智慧之神。你可以想成是幫忙那些存在們仲裁、解決糾紛的巫女。」


    「巫女應該不能破處吧?」


    「那是因為九郎學長對人家硬來……」


    「九郎的個性才沒有那麽強硬。」


    他是個個性淡泊又被動,然而希望他在身邊時又絕對會排除萬難陪在身邊的那種人。如果他是那種會硬來的人,當初分手時想必會拖更久吧。


    現在到底在講什麽?對了,是關於岩永琴子。聽起來她應該算是專門針對怪物對象的調停、交涉人員。這點感覺也很超乎常識,但是除了常識以外又沒有其他可以否定的材料。而紗季本身也很清楚,所謂的常識一點都不可靠。


    「現在重要的問題是鋼人七瀬。請問警方已經開始搜查了嗎?」


    岩永一反剛才的態度,相當認真地如此詢問。她搞不好是覺得如果繼續講九郎的事情,自己可能會不小心把兩人其實並非情侶的事情說溜嘴,所以故意轉開話題的吧。


    不過岩永是為了鋼人七瀬的事情來到真倉阪市這點應該沒有錯。畢竟普通的千金大小姐不可能會用身體衝撞一個手拿h型鋼揮甩的亡靈才對。


    如果她真的可以解決那個問題當然最好。畢竟紗季也正傷腦筋該如何讓寺田從這件事情上抽手,而且她也沒有什麽必須隱瞞的情報。


    於是紗季把馬克杯放到廚房桌上,將手臂交抱在腹部上方。


    「是有一名刑警注意到市內發生異常,正開始著手調查。然而那個人完全不相信鋼人七瀬是真的亡靈,所以要是放著不管可能會讓調查行動越搞越大。」


    「有收到受害申報嗎?」


    「還沒有收到正式的申報,但可能隻是早晚的事。剛才見到的那個鋼人七瀬比傳聞中描述的還要凶暴。要是繼續放著不管,搞不好會引起真正的殺人事件。」


    「是的,我就是擔心這點。這問題必須盡早處理才行。」


    這個感覺老奸巨猾難以對付的義肢女孩表情憂慮地點點頭,然而有一件事讓紗季怎麽也感到在意。


    「但不管是妖怪也好都市傳說的怪人也好,那樣明目張膽地現身鬧事甚至驚動警方的例子曾經有過嗎?像是幽靈引發的轉角意外事故、害人溺死的河童詛咒或是七人禦先(注3「七人禦先(七人みさき)」為最早傳自日本高知縣的傳說。描述七個遭遇意外事故或災難而死的亡靈,在自己遇害的地點詛咒人至死後,其中一個亡靈便得以升天,由受到詛咒而死的人遞補空缺。)之類的怪談,其實都可以當成是意外事故或巧合,也能解釋成個人的精神錯亂或錯覺。這些都是看不見犯人、充滿不確定性而曖昧不清的東西不是嗎?」


    這些怪談雖然有傳出受害者,也有感受到詛咒作祟或怪異的存在,但難以明確判定。可以解釋為腦袋有問題的人犯下的罪行,也能說是受害者一時發瘋。正因為如此,這些怪談才顯得更加撲朔迷離,教人毛骨悚然,帶著這樣的陰暗麵廣為流傳。總覺得就是因為真相模糊不清,才會被認定為幽靈或妖怪作祟。正因為大家不會公開講,不會攤到陽光下,才讓這些怪談顯得恐怖。


    與紗季以前遭遇到的河童可能有關係的那起溺斃事件,最後也是被當成原因不明但偶爾會發生的意外事故而處理掉,混進了一般的日常生活中。而「原因不明」這點相信至今依然讓受害者身邊的人感到耿耿於懷吧。然而就算說那是河童搞的鬼,也不可能找出什麽確實的證據,警方也不可能有所行動,即使找人商量應該也不會被當真吧。


    正因為這樣,永遠無法消除的心裏疙瘩才會更加深不吉祥的色彩,深深殘留在人的心裏與傳聞中。


    然而鋼人七瀬卻不一樣。萬一事情演變成鋼骨捶打導致的連續殺人事件,就不可能輕易被結案。警方將會正式展開搜查行動,也讓事件深深留在人們的記憶中。雖然目前還沒有發生那麽嚴重的狀況,但已經有民眾向警方提出自己親眼見到鋼人七瀬的證詞了。隨著事件發生,連那奇特的外貌也被人看到。


    自我主張那麽強烈的妖魔鬼怪存在於這世上真的沒問題嗎?在現代社會中,會有人相信那麽明確的存在是妖怪或亡靈嗎?


    「你這個著眼點不錯。正常的怪物們其實行動時會更加謹慎,不會行為過火。那個鋼人七瀬並不正常。正因為如此,從以前就居住於這個地區的正常幽靈或妖怪們被那存在的出現威脅到生活,傷透腦筋,才會特地跑幾百公裏的距離到我的地方,拜托我設法解決的。」


    「妖怪的問題不能讓妖怪之間自己解決嗎?」


    「我就說鋼人七瀬並不正常呀。無論是那個存在,或是那個力量。」


    聽起來真複雜。然後正因為很複雜,那些存在們的智慧之神才會被拜托出麵設法解決的吧。雖然前提是這個叫岩永琴子的女孩真的是站在人與妖之間的存在就是了。


    岩永接著一副不甘不願模樣地皺起眉頭。


    「要不是這樣,我才不會跑來這種半吊子的偏僻地方都市呢。」


    「什麽偏僻,我們那間大學在的地方也是地方都市呀。」


    「但那裏至少是政令指定都市(注4「政令指定都市」指透過行政命令指定的特別城市,為各地方重要都市,擁有較多的地方自治權。)。」


    關於真倉阪市是個半吊子都市這點,紗季也無法否定。但是那所謂的政令指定都市還不是被財政赤字壓得苦哈哈嗎?


    紗季歎一口氣後,提出心中的另一個疑問。


    「話說九郎為什麽沒有跟你一起行動?既然他是連妖怪都會害怕,像人卻不是人的存在,你要討伐妖怪應該就會帶他一起來呀。而且如果你真的是他女朋友,就算你拒絕他也應該會跟著過來吧。」


    就算不是男女朋友,照九郎的個性應該也不會對身邊的人可能遇上的危險視而不見。即便這個岩永琴子是個神經比鋼骨還粗壯的女孩,九郎應該也不會讓一個裝義肢、拄拐杖的大學學妹單獨一個人過來才對。


    「我本來想說應該一天就能解決問題回去,就沒找他一起來了。」


    「照你的個性應該會當成旅遊找他一起來吧。說什麽可以順便觀光之類的。」


    「九郎學長他……對了,他罹患法定傳染病呀。」


    「你為什麽要把視線移開?」


    「請再給我一杯咖啡。」


    「別想蒙混過去。」


    原本態度可以說是旁若無人的岩永現在卻看著通風扇的方向,嘟起嘴唇。


    「其實九郎學長從上個禮拜就下落不明,音訊全無。打手機留言也沒回應。而他最後發給我的郵件是這個。」


    岩永操作手機打開收件夾,打開其中一份電子郵件紀錄。收件時間是八月二十四日下午五點十八分,寄件人是九郎學長,沒有寫標題,內文隻有一行字:


    『我有事情要辦。別找我。』


    「你果然是被九郎討厭吧。」


    「我就說那是九郎學長不善於表達感情。」


    「我就說你撒那種謊沒用。」


    岩永似乎內心也因為九郎這郵件的內容而受到打擊的樣子,沮喪地把額頭靠在桌麵上。挖苦她的紗季其實也感到心中靜不下來。九郎的個性姑且不論好壞都很溫和厚道,不會隨便討厭人或對人苛刻。可是他對待岩永卻似乎不太留情,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情。或許那是因為他打從心底討厭岩永,但也可以解釋成他對岩永沒有心防。


    實在靜不下來。明明是幾年前自己提出分手的,現在看到前男友和完全跟自己相反的女孩子相處得很好,卻讓紗季又覺得難以接受。


    「真讓人擔心。」


    「擔心什麽呢?」


    「你說九郎音訊全無。聽起來就像是失蹤了一樣呀。」


    「哦哦,是啊,雖然我並不是完全沒有頭緒啦。但也輪不到已經毫無關係的前女友擔心就是了。」


    隨口敷衍回應,還不忘加上一句嘲諷的岩永依舊把臉貼在桌麵上甩甩手,接著緩緩把頭抬了起來。


    「而且學長是個殺了也死不了的人,甚至反而是殺他的人要倒大楣的可能性比較高。所以隻要沒發生什麽大問題,他總會活著回來的。」


    這句發言中可以聽出,岩永連九郎那特殊到妖怪撞見都會逃跑的能力也知道的樣子。也就是跟妖怪件以及人魚相關的能力。而且在知道之後還能跟九郎繼續相處。她表麵上看起來好像一點都不擔心,但內心其實對於九郎遇到煩惱痛苦都自己默默承受、不會求助他人的個性感到火大的樣子。


    這女孩肯定是真的喜歡九郎吧。即使心中靜不下來,紗季也可以感受到這點。岩永很自然地就辦到了過去紗季所辦不到的事情。就算岩永具備某種超乎常理的特質,至少她並沒有選擇逃跑。


    紗季把交抱在腹部上方的手臂解開。


    「說得也是。我不應該再插手管九郎的事情了,而且我自己也有工作在身。」


    自從分手之後,兩人之間甚至連新年賀卡都沒有寄過,如今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臉去麵對對方。


    「另外,鋼人七瀬的事情並不是警察的工作。因此這也不是紗季小姐應該插手管的事情。跟非人的存在們積極扯上關係也不會得到什麽愉快的經驗。雖然我想這點不需要我來說,你也很清楚就是了。」


    岩永把手機收回口袋,從椅子上起身後,將放在大腿的貝雷帽戴到頭上,並稍微拉了一下蓋在右眼上的瀏海。


    「這問題我會盡早解決,但萬一你下次又遭遇到鋼人七瀬,請你不要遲疑,立刻逃跑。畢竟那存在應該還沒有變得凶暴到即使對方逃跑還窮追不舍,繼續追殺才對。」


    就算是紗季,也沒勇猛到麵對自己根本觸碰不到的對象還想再度魯莽挑戰的程度。


    可是岩永又是如何?


    「我才想問你,憑你那身體能夠奈何得了那個怪物嗎?不隻是左腳,你的右眼也是義眼吧?」


    雖然這句話有一點是在套話,不過岩永還是「咚」一聲把手指放到自己額頭上。


    「唉呀,被你發現了?」


    其實隻是因為紗季常看的外國連續劇中有個演員是裝義眼,而岩永的舉止和身體動作跟那演員很像的緣故,所以才猜了一下而已,不過看來是被她猜中了。


    「單眼單足。這就是我近似於神或妖怪的理由。因為有這特質,我不會有問題的。」


    雖然岩永大概是為了消解紗季的疑慮而如此說道,但正常解釋起來,這問題反而更大。


    究竟這女孩過去是遭遇過什麽事情?是什麽事情讓她明明外表如此年幼卻散發出如此老練的風格?


    岩永露出讓人猶豫該不該繼續發問的微笑,並輕輕彎腰鞠躬。


    「那麽,謝謝你招待的咖啡。不嫌棄的話,我和九郎學長結婚時會寄喜帖給……」


    「不需要。」


    見到紗季二話不說地拒絕,岩永便滿意地點點頭,抓起靠在玄關邊的拐杖離開了。


    接著好一段時間,紗季就像在等待岩永的體溫與氣味都從房間消散似的,靜靜靠在廚房邊。接著她撐起身子,收拾桌上的杯子。


    鋼人七瀬是亡靈、怪人,也就是所謂的妖怪。不是警察可以逮捕的對象。


    「但我已經決定不再逃避了。」


    就算沒辦法逮捕,身為知道怪異存在的人也應該做出什麽對策。更重要的是,聽從那女孩的話乖乖退場會讓自己感到極為不爽。


    紗季在流理台非常仔細地把杯子洗乾淨,放到瀝水架上後,打開電腦。


    首先必須收集正確的情報才行。畢竟以前自己隻是隨便看過的情報,甚至連可不可信都沒有確認過。


    歸根究柢,成為鋼人七瀬誕生原因的偶像—七瀨花凜的死究竟是在什麽樣的來龍去脈下發生的?她是被媒體糾纏而躲到這個真倉阪市時死亡的。如果她當初沒有受到糾纏,搞不好也就不會死了。


    偶像明星會被媒體纏上的理由最典型的就是戀愛八卦,然而七瀨花凜的狀況不一樣。照紗季在網路上收集到的情報看起來,七瀨花凜可說是相當特殊的例子。


    七瀨花凜—本名七瀨春子—是遭人懷疑殺害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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