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深夜十一點多,紗季在公寓的自己房間打開冰箱並如此思考著。


    到最後,紗季把九郎與岩永從自動販賣機前招待到自己家來了。雖然其實也可以按照一開始的約定到家庭餐廳去,但既然是要針對鋼人七瀬的話題深入討論,總覺得最好避免在其他人會看到的場所。而且紗季身為當地的警察,也希望避免被認識她的人目擊到。要是什麽機緣巧合讓這件事傳入寺田耳中,感覺要解釋起來會相當麻煩。


    不過其實最重要的理由是紗季在遭遇過木魂、浮遊靈與鋼人七瀬,而且還目睹分手的情人不死之身的複活場麵之後,實在無法承受要她獨自一個人騎腳踏車爬上公寓前那段昏暗的坡道。雖然九郎跟岩永也是屬於比較接近怪物的人種,但至少走在一起應該不會危害到自己。紗季隻能這麽相信了。


    紗季從冰箱拿出瓶裝的礦泉水,倒入馬克杯中。


    「我說九郎學長,為什麽現任女友明明在身邊,你卻要盯著過去女友的背影一直瞧呢?」


    「那是你的錯覺。」


    「才不,你一直在盯著看。啊啊,她變得比以前瘦了。平常有沒有好好在吃飯呢?是不是因為我的關係害她瘦成這樣的呢?哦哦,不過她腰部的線條好美啊。你的眼神看起來就是在想這些事情。」


    「真虧你能看出來。我確實就是在那樣想。紗季小姐很美啊。」


    「不要承認好嗎!不要承認得那麽乾脆好嗎!」


    坐在椅子上的岩永用左腳義肢踢著九郎的背部。坐在地板坐墊上的九郎則是轉開瓶裝綠茶的瓶蓋,並隨便應付著岩永的腳。


    因為紗季的房間沒有什麽可以招待訪客用的餐具或杯子,所以飲料是各自從便利商店買來的東西。


    「你們感情真好呢。」


    紗季望著那兩人的互動,並端著馬克杯坐到床上,與那兩人保持幾乎均等的距離。


    「我們感情好是事實,但我比較希望是更甜蜜的方式呀。」


    岩永一臉不滿地伸手指著九郎,但九郎卻不理會她,而是用擔心的態度對紗季疑惑歪頭。


    「紗季小姐,你該不會到現在依然沒辦法吃牛肉跟魚肉吧?」


    「我最近比較能夠吃得下去了。會變瘦是因為工作的關係。」


    「抱歉。」


    大概是聽出紗季在撒謊,九郎頓時沉下眼皮。


    「我就說那不是因為九郎的關係了。」


    雖然也不是完全跟九郎沒有關係,但也沒有到他需要道歉的程度。畢竟九郎也不是自願變成那樣的體質,而且想必是希望紗季能夠接納他吧。到頭來無法接納他的紗季自己也是有責任的。


    要不是自己當時快要從學校畢業,要不是自己到遠處工作,要不是已經有考慮到結婚,或許還能把問題都先擱到一邊暫時再交往一段時間,讓自己習慣於九郎的異常特質。或是反過來變得更加清楚自己無法接受,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抱著留戀了。


    久違的相見,即使與九郎在同一個空間中,紗季的心情卻比原本自己想像的還要冷靜。她本來很擔心自己如果見到麵可能會心緒混亂、湧起難受的感情等等,然而實際見到了麵卻意外地平靜。


    或許是因為這一個小時內發生過太多事情,讓她在各方麵感到麻痹了而已。又或者如果岩永不在,自己還可能會稍微比較有想要與九郎重新來過的念頭吧。雖然這個叫岩永琴子的女孩是個讓人難以容忍的存在,但是紗季並不覺得自己有到不惜排除岩永也要跟九郎重新來過的程度。


    「讓我們進入正題吧。」


    對於私人關係想東想西也沒有意義,現在還是單純把事情想成工作吧。於是紗季喝了一口水後,擺出問話的態度。


    「九郎,你剛才和鋼人七瀬交手是因為岩永小姐的指示嗎?」


    「我到這裏來是因為岩永的電話沒錯,但遇上鋼人七瀬就隻是巧合而已。」


    根據九郎的說明,他是入夜後抵達這裏的車站,就在準備前往岩永投宿的飯店時遇到一隻年老而獲得妖力的妖貓向他求救。


    「以前像那類的存在光是感覺到我的氣息就會避而遠之的,不過自從我被岩永帶到各地去幫忙解決妖怪相關的問題後……」


    九郎一副飽受辛勞似地抓抓自己的額頭。


    「『一隻眼一條腿的公主大人』會好好管控,所以那家夥不會亂來,而且還會代替公主大人接受求助。像這樣的風評漸漸傳開,於是妖怪們也變得會尋求我幫忙了。」


    所以當時被鋼人七瀬追殺的那隻妖貓,偶然見到九郎才會拜托他想想辦法的。畢竟九郎來到真倉阪市本來就是為了解決鋼人七瀬的問題,但又沒有時間聯絡岩永,所以才會自己單獨前往鋼人七瀬出現的場所。


    與此同時也有另一個浮遊靈被鋼人七瀬追殺,而那個浮遊靈知道岩永的所在之處,因此前往尋求岩永救助了。


    紗季聽完這些說明,姑且表現出接受的態度。


    「恭喜你囉。隻要那樣的風評繼續傳開,下次河童遇上你也不會逃跑了。」


    「但是被友好地尋求幫助,我也很傷腦筋啊。」


    九郎終究是皺起了眉頭。


    「話說回來,鋼人七瀬即使見到我、觸碰到我都感覺完全不害怕的樣子。在妖怪或幽靈眼中看起來,我的外觀應該非常恐怖才對。可是像那樣毫無反應,反而會讓我感到害怕啊。」


    「說得也是。聽說在人類以外的存在眼中,九郎學長看起來就像是把人類、人魚和件混雜在一起,攪成一團很醜惡又讓人感到不祥。即使以怪物的標準來看,學長似乎也是個可怕怪物的樣子。也有妖怪形容過學長是充滿魚腥味跟野獸臭味,超乎常理的恐怖混合物呢。」


    岩永若無其事插嘴說明的這段發言,好像讓九郎深深受到打擊的樣子。


    不過無論人魚還是件其實身體都有像人類的部分,如果混合得巧妙一點或許看起來還可以像個普通人類吧。雖然紗季腦中想到這樣的安慰意見,但感覺好像其實達不到什麽安慰效果,於是她決定不要講出口了。


    「那麽岩永小姐,對那樣的九郎都無動於衷的鋼人七瀬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


    「就是怪物。」


    「這個我也多少知道。那我換個問法吧。那東西有辦法討伐嗎?」


    正常的人類觸碰不到,不正常的人類就算折斷她脖子,她也連腳步都沒搖動一下。其他能夠想到的對策頂多就是像驅邪或封印之類更加怪力亂神的咒術手段,但是用那樣傳統的方法有辦法打倒跟普通的亡靈、妖怪等等存在明顯不同層次的鋼人嗎?


    九郎心中似乎也抱著同樣的疑惑,而抬頭用詢問的眼神看向岩永。


    岩永點點頭回應:


    「有辦法,不過這也需要紗季小姐的協助。今晚我找你見麵,就是想跟你商量這件事。」


    她的態度變得嚴肅起來,並接著說道:


    「紗季小姐,鋼人七瀬是個怪物,而且是現代人的妄想與願望所創造出來的『想像力的怪物』。」


    岩永其實一開始並沒有要對紗季說明到這種程度的打算。將細節部分含糊帶過,隻從紗季口中問出必要的情報,然後就道別不再互相扯上關係,肯定對彼此都是最好的做法。然而現在不但讓紗季見到九郎,而且她似乎還下定決心不會輕易從這件事情抽手的樣子。


    既然事情變成這樣,乾脆就盡可能把真相告訴紗季,讓她理解自己跟岩永他們身處的世界有多大的差距,對於今後來說應該也比較好吧。


    雖然目前九郎跟紗季看起來都沒有受甜美的感傷情緒牽動兩人關係的徵兆,但也不能鬆懈大意。趁那兩人還沒陷入那種狀況之前,再一次讓他們體認到雙方之間的隔閡,使他們都不會湧起那樣的念頭,才是上上之策。


    「我們所知道的妖怪、怪物、亡靈、鬼怪或是都市傳說的怪人之中也多多少少有那樣的存在。剛開始並沒有那樣的東西。直到昨天,類似的生物或類似的現象都還不存在,可是有一天忽然就誕生出來的東西。最初無論是多渺小的事情都無所謂。比方說如果有人講出『我被一個戴著口罩、臉色很差的女性搭話,總覺得有點可怕所以逃走了。』這樣一段話,聽起來頂多就是在描述日常生活中遇到的事情而已。」


    紗季用認真的表情聽著岩永的說明,看起來似乎還無法判斷自己應該相信到什麽程度,也還沒掌握岩永這些話會帶往什麽方向的樣子。


    「然而以一個話題來說這樣感覺不太有趣,因此可能會加上『那口罩底下的嘴巴裂開了』、『用飛快的速度追了上來』等等的謊話。但即使這樣,也仍然隻是一段虛構故事罷了。」


    這個世界其實並沒有大家想像中那樣安穩,光是一點小小的契機可能就會讓莫名其妙的存在混入世界中。對人類來說是如此,對妖怪來說亦然。


    「後來這段話透過口耳相傳開始傳播,以謠言的形式跨越地區的範圍,傳遍全國。即使如此,那依然隻是一段『故事』,不具有任何力量或實體,僅是一段冗長的文字群。真正的問題是這段故事被賦予了名字。」


    沒有名字就等同於不存在。相對地,隻要有了名字就不需要太多說明,光是名字本身就能夠讓人腦中模模糊糊地浮現出大致的特徵、設定與故事內容。


    「『裂嘴女』。一個字眼就能表現出故事內容,並大致上決定出外觀、姿態的名字。一個角色因此誕生。將原本模糊散亂的謠言匯集為單單一個名字,固定成一個存在。能夠將不同人們腦中的形象固定下來的就是名字。」


    紗季的態度看起來依然半信半疑。這也是當然的。畢竟這些話的意思是說『有時候妖怪或幽靈是人類創造出來的存在』,會輕易相信的人才奇怪。然而這就是真相的事實並沒有改變。


    「最初其實什麽都沒有,隻是一段虛構的故事。然而一個有了名字與外型的虛構存在,有時候會透過深植於幾千、幾萬、幾十萬人的腦中而一點一滴地獲得血肉,成為實體。也就是人們的想像力創造出了怪物。」


    岩永說明到這邊結束後,紗季把手放在嘴邊沉思了好一段時間。畢竟要她把這些話一下子就全部消化也很難,因此岩永也沒有開口催促。


    把手放在嘴邊的紗季接著小聲呢喃:


    「在恐怖小說或驚悚作品中也有這類的故事呢。登場人物原本隻是隨口胡說一段故事,結果明明不存在的鬼怪竟不知不覺間獲得實體,追殺把自己創造出來的人之類的。另外像『本我的怪物(注5「本我的怪物」一詞源自科幻電影《禁忌星球(forbidden)》,指人們的潛意識所形成的怪物。)』也是類似的概念。也可以說是某種將惡夢定型的現象。」


    她接著把手放下來,雙手捧起裝有礦泉水的馬克杯。


    「那樣的事情居然頻繁地發生在日常生活中。你覺得這種話會有人相信嗎?」


    「你都已經見過河童跟幽靈了,還跟我講什麽日常的不變性?」


    「就算我勉強接受那樣的存在,還是會希望自己的日常是可以信賴而不變的東西呀。如果你說的這些是真的,不就隨時隨地都可能誕生出新的妖怪或怪物了嗎?『擁有名字與外型的虛構存在』這種東西隨便找都有吧。像電影或遊戲裏的角色、網路上的英雄,難道那些存在也會基於什麽偶然而忽然變成實體嗎?」


    「那些存在並不會變成實體。因為他們從一開始就是被認知為『虛構的產物』傳播開來。隻要人們的想像力不覺得他們『真的存在』,虛構的產物就不會獲得血肉。」


    雖然紗季應該有理解到某種程度,但岩永還是仔細向她說明。


    「反過來講,隻要多數人對其存在感到懷疑,那麽不管那虛構存在擁有什麽樣的名字或外型都一樣無法化為實體。即便化為實體也會立刻消滅,就算保持了實體也無法保持什麽力量。正因為是人們的想像力所創造出來的東西,一旦人們的想像力不足或是減弱,那些東西就會輕易地喪失實體。新的妖怪或怪物等等其實很少會被固定下來的。」


    九郎這時輕輕舉手,插入兩人的對話:


    「紗季小姐,隻是多多少少帶有現實感的謠言或故事是很少會持續深植於幾萬人腦中的。而且即使被多數人在腦中思考,也不可能完全不被懷疑真假。那些東西必須不斷被反覆描述、反覆懷疑之後,才總算能勉強讓實體安定下來的。」


    九郎或許是想要藉由表示同意來附和岩永所講的話並非隨口胡扯吧。


    「學長說得沒錯。而且就算得到了實體,還必須花上更長的時間才能獲得智力、思考能力與物理性的力量。唯有經曆百年單位的流傳、被人相信的存在,才有資格成為新的妖怪或怪物。『想像力的怪物』本來並不是什麽需要畏懼的對象。就算因為一時的流行而獲得實體,也頂多隻是很弱小、縹緲、很快會消失的程度。像『裂嘴女』或『人麵犬』等等,一開始傳聞都不太好聽,但沒有造成過實際的傷害,很快就消失了。」


    這個世界並沒有人們所想的那麽安定,到處都有累積某種理論扭曲、損壞、混沌而能夠變化為任何存在、類似於能量的東西。而進一步當人類扭曲的妄想流入其中,以『名字』為核心凝聚起來,能量就會產生出實體。


    所謂被稱為『異界』的東西,也或許就是從那樣的能量之中誕生的。世上所有的妖魔或鬼怪如果回溯到千年前、兩千年前甚至更古早以前,或許都可以從人們的想像力還原為不定型的能量。


    岩永的腦中浮現這樣的畫麵。


    相對地,從紗季的眉毛形狀看起來,她似乎還無法接受的樣子。


    「我看過妖怪,也見過幽靈,所以不會一味否定說人類的想像力產生出怪物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鋼人七瀬跟你所謂『想像力的怪物』未免差太多了吧?」


    沒錯,就是這樣。紗季繼續說道:


    「那雖然被賦予了『鋼人七瀬』這個特別的名字,以及『身穿洋裝手持鋼骨的巨乳女性』這樣有特徵性的外型,但七瀨花凜是死於今年年初,現在連一年都還不到。就算在網路上形成話題,也沒有普及到會深植於幾萬人腦中的程度。可是她卻擁有了實體以及足以殺害人的力量,非常危險呀。」


    「所以我就說那『本來』不是需要畏懼的對象。」


    本來那存在就算獲得實體應該也力量微弱,不足以危害到這地區原本的幽靈或妖怪才對,而且遭到岩永身體衝撞或是被九郎折斷脖子的時候就應該會消滅了。對岩永來說,居然有那樣的存在同樣也讓她傷透腦筋。


    「鋼人七瀬會擁有那樣的實體與力量的原因,正是你提到的網路。網路能夠將本來需要花上一段時間才會傳開的情報一口氣傳播到世界的另一頭,讓許多人接收到,而且也能把雜亂擴散的話題匯集到同一個地方。」


    聽到這個說明,紗季似乎也想到一件事。


    「哦哦,就像那個『鋼人七瀬統整網站』嗎?」


    既然紗季也知道那個網站,說明起來就省事多了。


    「沒錯,就是因為那個網站讓『鋼人七瀬』的名字與設定急速定型下來並傳播出去的。而且貼在首頁的那張插圖也讓原本靠傳聞很難清楚傳達、需要花上一段時間才能形成共同認知的外觀形體一下子就固定了下來。隻要明確的名字與外型急速傳開,而且全國各地的人每天將想像力蓄積到同一個場所,本來需要花上好幾年才能形成的實體也是有可能在幾個月內就成形的。」


    岩永接著說出了決定性的證據:


    「紗季小姐,請問你記得『鋼人七瀬統整網站』首頁的那張插圖嗎?你覺不覺得那張圖跟我們剛才見到的鋼人七瀬就連細節部分都完全一樣?」


    紗季抬頭看了一下天花板後,立刻表示同意:


    「聽你這麽說確實沒錯。但那又如何呢?」


    她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明明對方提示了非常重要的一件事,自己卻無法察覺而感到不安的樣子。於是岩永又對她說道:


    「一個缺乏可靠的目擊證詞,隻透過傳聞描述特徵的亡靈,你覺得有可能被畫成那樣一模一樣的插圖嗎?當然不可能。那其實正好相反,並非那張圖照著亡靈畫出來,而是許多人看著那張圖想像出鋼人七瀬,所以鋼人七瀬才會形成那樣的實體。」


    紗季頓時理解了什麽事情似地睜大眼睛。


    於是岩永點點頭,認同紗季的想法。


    「抱著遺憾死去的偶像化為亡靈現身。這樣聽起來感覺很普通,沒什麽特色,不是什麽會引人注意的故事。但是卻因為有個網站把情報收集到一處,並透過來自全國的留言討論使故事活化,就創造出了一個怪物。」


    「鋼人七瀬統整網站」就是元凶。隻不過是把情報匯整起來的場所卻成為了開端。


    「其實一切完全相反。並不是因為有亡靈現身使得統整網站誕生,而是因為建立了統整網站才讓亡靈誕生的。」


    即使教人難以置信,但前後的因果關係就是如此。


    「要說那個網站就是鋼人七瀬的真麵目也不為過。」


    紗季雖然還睜大著眼睛,不過看起來應該願意聽岩永的話了。


    「剛才我也說過,『想像力的怪物』是靠著人們的想像力維持本身的存在。換句話說,隻要人們的想像力持續對其妄想、持續期望她存在,鋼人七瀬就是不死之身。就算腳被扯斷,脖子被折斷,她都能夠不斷複活。因為她的生命並不是源自那個身體,而是外來的願望使她的外型與特質得以成立。不管是砍掉腦袋還是在胸口穿洞,都無法讓她崩解。」


    也因此,她不具有獨立的智慧與思考能力,隻是個按照想像者的願望持續行動的自動人偶。是與正常的妖怪或幽靈明顯不同的怪異存在。


    不過岩永並沒有打算把一切都告訴紗季。其實鋼人七瀬還有另外的內幕。光靠一個統整網站不可能讓鋼人七瀬獲得那麽強烈的實體,而是需要另一個力量進一步匯集人們的想像力。


    「那麽要怎麽打倒她?」


    紗季雖然陷入沉默,不過九郎則是抬起頭看向岩永並如此提問。他的衣服依然是鈕扣脫落、破破爛爛,讓人可以看見他纖細的鎖骨與單薄的肩膀。九郎雖然身材高,但體格瘦弱。岩永不禁在內心感歎,真虧自己的情人這副模樣還敢跟一個揮舞鋼骨的無臉怪物交手呢。


    「岩永,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哦哦,沒有,我看學長的鎖骨看到入迷了。仔細想想,學長已經好久沒有讓我摸了呢。」


    「現在不是講那種事情的時候吧?」


    九郎歎了一口氣後,露出恐怖的眼神。


    「鋼人七瀬,那存在肯定會殺人。雖然等謠言消退後,她的力量應該也會減弱,失去不死之身,但我們不能等到那種時候。要是放著不管,搞不好今晚就會傳出犧牲者。成長到如此凶暴的『想像力的怪物』根本是出乎預料。那個統整網站我也看過,那甚至感覺就像在誘導促使鋼人七瀬變得更加凶暴一樣。」


    「沒錯,這點我也有同感。因此如果要打倒鋼人七瀬,就隻能利用那個網站了。」


    不管再怎麽痛毆鋼人七瀬都沒有意義。若沒有斷絕她的生命源,就無法解決問題。


    「既然她的不死之身是來自人們的想像力,那麽就隻能攻略那個想像力了。」


    從以前就知道相關知識的九郎似乎也看不出岩永在策劃什麽的樣子,岩永接著把視線移向還在沉思的紗季。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就需要紗季小姐身為警察的力量了。」


    紗季聽到對話忽然回到自己身上,忍不住眨了眨眼睛。關於所謂『想像力的怪物』,她暫時決定接受這種說法了。畢竟不隻是岩永而已,連九郎也表示認同,代表這應該不是什麽隨口胡謅的內容。


    但既然如此,「警察」這樣的公權力職業為什麽會在討伐怪物的行動上變得重要?紗季完全無法理解其中的關聯性。


    「該不會是要我透過警方的公權力強製關閉那個網站?」


    畢竟那個網站就是元凶,因此這樣做或許是最好的處置。然而對一個隸屬交通課的員警來說,這不是她能辦到的事情。就算去拜托人脈很廣的寺田肯定也會被拒絕吧。


    可是岩永卻露出苦笑搖搖頭。


    「怎麽可能?沒有什麽正當的理由就想管製個人網站並不實際吧。就算真的強製關閉,如果對方換個形式又架設新的網站,隻會變得沒完沒了。我想應該也很難鎖定出是誰架設那個網站的。」


    對於一個隻是在收集都市傳說並鼓勵網友留言討論的網站,要警方介入也太困難了。這點紗季也很清楚。而且要是用模糊不清的理由貿然強製關閉網站,搞不好反而會助長相信鋼人七瀬存在的人們更強烈的想像力。


    既然警方會出手介入,代表鋼人七瀬的事情應該有什麽內幕。因為是亡靈在引發事件,所以警方想要掩蓋事實—諸如此類的想像反而可能賦予鋼人七瀬更強大的生命力。


    「那你需要我做什麽?」


    「情報。我希望你能提供關於七瀨花凜之死的正確情報。我會以此為基礎,架構出超越『鋼人七瀬』傳聞的故事。」


    紗季果然還是無法理解,又再度眨眨眼睛。接著看看九郎的想法又是如何,結果握著寶特瓶的他看起來似乎也追不上岩永的思考。


    岩永大概早已料到兩人無法立刻理解的樣子,而捏起蓋在右眼上的瀏海繼續說道:


    「鋼人七瀬是個亡靈,是都市傳說的怪人,是從故事中誕生的想像力的怪物。若要將她根絕,就隻能把『亡靈存在』的故事改寫成『亡靈不存在』的故事。隻要能夠讓那些相信、期望鋼人七瀬存在的人接受改寫後的故事,鋼人七瀬想必就會耗盡生命力而消失了。」


    亡靈不存在的故事。那是什麽意思?


    「難道是給都市傳說一個合理的解釋,證明那故事是騙人的嗎?」


    紗季頓時回想起一個謠言。雖然不是怪人,但也算某種都市傳說。


    謠言流傳某間速食店的漢堡肉不是使用牛肉,而是用蚯蚓肉做成的。


    另外也有使用老鼠肉或貓肉的版本,而且還加上「在廚房看到貓屍體」、「聽打工店員爆料」、「被塞了封口費」等等細節,描述得煞有其事。這都是因為許多速食店的漢堡價格實在太便宜,給人一種「若不是使用那些來路不明的肉根本沒得賺」的印象而傳開來的都市傳說。


    然而隻要仔細想想就能知道,要每天大量且不間斷地購入貓、老鼠或蚯蚓肉其實比購入牛肉還要費工夫。試想看看一公斤的牛肉與一公斤的老鼠肉,究竟哪邊比較能便宜而簡單入手?不管怎麽想都是牛肉比較容易購得,而且把向社會隱瞞使用奇怪肉類所需的勞力、風險與成本放到天秤上考量也可以知道,絕對是使用牛肉比較輕鬆且低廉。


    合理來想,無論蚯蚓漢堡、貓漢堡還是老鼠漢堡,都是不可能存在的東西。這個都市傳說完全是個謊言。


    可是問題的複雜之處就在於這些合理性思考所引導出的真相不一定能獲勝。實際上,這個都市傳說至今還是流傳得彷佛有什麽根據。即使細節內容與版本多少有變化,幾十年來這樣的謠言依然偶爾會被提出來,始終沒有消失。


    比起合理性的解釋,『感覺好像會使用來路不明的肉』的印象更為強烈,使人心中莫名感到不安,湧起一種『該不會……』的感情。就算沒有完全相信謠言,心裏還是會感到毛毛的。謊言會動搖人心。


    動搖人心的謊言,有時會比真相看起來更像真相。


    「那是不可能的。謠言一旦傳開,就算某種合理性的解釋才是真相也很難被人們接受。如果謠言內容比較有衝擊性而且描述得多多少少有點道理,即使帶有些許矛盾,謊言還是會取代真相。並不是真相就一定能改寫故事吧?」


    紗季說到這邊,忽然注意到一個重大的錯誤。確實在整個事件剛開始的時候,七瀨花凜的亡靈根本不存在。隻是某個人基於「懷抱遺憾死去的偶像感覺好像會化為幽靈現身」的印象,而隨便捏造出來的故事。


    然而現在鋼人七瀬真的現身了。謊言成為了真相。別說什麽合理性解釋了,鋼人七瀬就是個確確實實的真相呀。


    岩永彷佛看透紗季腦中的想法似地露出微笑。


    「沒錯,真相並不一定永遠是最強的。而且鋼人七瀬也是真相。因此我要透過合理的虛構與之對抗。創造出比『鋼人七瀬是亡靈』這個真相更有魅力的『鋼人七瀬是虛構』的故事,直接插入統整網站。」


    「合理的虛構?」


    這詞匯聽起來充滿強烈的矛盾,可是坐在椅子上看起來更像個西洋人偶的單眼單足女孩卻一副理所當然模樣地點點頭。


    「紗季小姐,請問你知道一種叫『鐮鼬』的妖怪嗎?」


    這聽起來就像忽然換了個話題,不過紗季即使感到困惑也還是回答道:


    「呃,我隻知道那名字還有大致上的特徵。印象中是一種隨風出現,會毫無疼痛地割傷人體後離去的鼬鼠型妖怪吧。」


    「是的,另外也有一種解說是它們會三隻一起行動,第一隻把人絆倒,第二隻把人割傷,第三隻在傷口上抹藥然後離去。算是比較有名的妖怪。」


    紗季也記得自己好像有在哪裏讀過類似的解說。或許是讓她知道木魂的那本百科書,也或許是在漫畫之類的作品中有過那樣的描寫。另外好像也看過在旋風的中心有隻像鼬鼠的獸類,或是鼬鼠的前腳變成鐮刀之類的畫作或插圖。


    岩永這時語帶感慨地繼續說道:


    「上次我遇到妖狐的少爺時有聽祂說過,以前在山中或是寒冷地區經常可以看到鐮鼬,但最近變得都見不到了。或許在什麽地方還有幸存者,不過大概是生命力變得太微弱而隱居起來了吧。」


    那所謂妖狐少爺的證詞真的可以信賴嗎?


    紗季抱著這樣的疑惑,並提出更加根本性的問題點:


    「什麽叫『變得都看不到了』,鐮鼬的現象早就有科學性解釋說那是真空造成的裂傷,本來就是不存在的妖怪吧?」


    這也是相當有名的說法。因旋風或強風等等急速的空氣流動造成氣壓變化,局部性產生真空狀態而使人體裂開。這說法就是所謂的「鐮鼬現象」,應該廣為人知才對。因為是空氣形成的利刃,所以就算被割傷也隻發生在一瞬間而讓人感受不到疼痛。而且和傳說中「隨風出現」的部分也相吻合,是極為合理的說明。


    紗季在還對妖怪一點興趣都沒有的時候就已經聽過這說法了。真要講起來,如果提到「鐮鼬」,「鐮鼬現象」這個科學性解釋搞不好還比較有人知道。


    想到這邊紗季就注意到了。原來如此,或許『鐮鼬』也是一種『想像力的怪物』吧?可是因為科學性的解釋變得比較有名,所以後來就消失了。既然如此,岩永提出對付鋼人七瀬的手法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性。


    似乎看出紗季腦中想法的岩永輕輕一笑。


    「『鐮鼬』確實曾經存在。隻是那妖怪的起源太過古早,無從確認究竟是不是源自於人類的想像力。也有可能它們原本就存在而無關乎人類的想像,但因為被取了名字,透過人類的想像力獲得更強大的力量而改變了外型、增強了存在感。」


    原來還有這樣的例子。那麽就算是真正的怪異也可能因為科學性的解釋被傳播開來而使得生命力與存在感減弱,變得不再遇到了吧。


    到這邊一直保持沉默的九郎忽然露出苦笑,從旁插嘴:


    「不過紗季小姐,那個因為真空而造成皮膚裂傷的說法,其實是騙人的喔。就物理上來說那樣的現象不可能發生,如今已經被歸類為偽科學了。」


    紗季差點讓手中的馬克杯掉了下去。杯中的礦泉水用力一振,讓水滴濺到她手上。偽科學,呈現出科學般的感覺但實際上完全不是科學的內容。換句話說,就是岩永所謂的「合理的虛構」。


    岩永透過眼神對九郎輕輕道謝後,重新看向紗季補充說明:


    「那個真空假說似乎從明治時代就存在且廣為人知,但是到昭和時代初期已經開始有人對那說法提出質疑。在自然界不可能那麽容易就產生真空現象,就算產生了也不會有足夠的力量割開人類的肌膚,而且除了人類肌膚以外也沒有發現真空現象割開其他東西的例子。因此最後得出那現象在科學上不可能發生的結論。解釋所謂鐮鼬現象的時候,真空說也不是會在正式場合上被引用的說法了。」


    「可是百科書籍上有那樣寫呀。」


    「那是因為虛構被當成了真實。明明沒什麽確切的證明,大家卻如此相信,使之成為了最有力的說明。這都是因為那樣的解釋比所謂的妖怪更吸引人,更簡單易懂,感覺更有可能性。就算『真空說』是騙人的,但隻要比『鐮鼬』這種妖怪的故事更優秀,還是會導致妖怪消失。」


    紗季一時之間講不出話來。她其實也沒有真的相信鐮鼬存在或信奉真空假說,但還是不禁受到衝擊。


    原來自己在不知不覺間也參與了透過虛構消滅怪物的行為。


    真實與虛構會輕易互換,隻靠膚淺的知識並無法判斷何為真假。也就是說,既然謊言能夠動搖人心成為真相,那麽也能再用其他謊言動搖那個真相,使之變回謊言的意思嗎?


    「順道一提,這個鐮鼬現象目前較新的科學性解釋是說皮膚在寒冷或乾燥環境下失去彈性,因此受到一點刺激就會裂開的現象。這說法與妖怪現象中描述經常發生在寒冷地區、會伴隨強風之類的外來刺激、裂傷時沒有自覺等等的特徵也都吻合。在日常生活中從事洗刷清潔工作導致皮膚表麵缺乏油脂的時候,是不是關節部分也會在不知不覺間裂開呢?就跟那現象是一樣的。」


    紗季稍微思考一下。


    「那不是叫皮膚乾裂或皸裂嗎?」


    「是的,都是同樣的現象。」


    比起真空假說,這種解釋比較貼近日常,也有整合性。然而紗季卻變得懷疑起來。這個說明搞不好也是岩永隨便湊合,講得煞有其事的謊言。


    「可是那樣的解釋我根本沒聽說過呀?」


    「應該是因為以一個怪異現象的解釋來講,這種說法太過無聊而缺乏魅力,講出來也一點都不精采的緣故吧?因此無法成為閑聊的話題,也就無法傳播開來。說鐮鼬現象是旋風造成的真空利刃,聽起來就很帥氣又有魅力。可是如果說鐮鼬現象其實是皮膚皸裂,聽起來會有意思嗎?」


    或許換個角度來看會很有意思,但應該也不會讓人想主動提出來說明。而且聽到說明的人想必也不會覺得驚奇,隻會對凡庸的內容感到失望吧。


    這之中沒有魅力或浪漫,也缺乏直覺性的說服力。


    「話雖如此,但畢竟妖怪鐮鼬確實曾經存在過,所以這個假說或許也是『不相信真空說也不相信妖怪的人』所編造出來的騙人假說。目前也還沒聽說過這個假說有獲得證實。」


    岩永輕易就承認了紗季心中的懷疑,接著改變語氣說道:


    「那麽,現在我們把話題拉回鋼人七瀬。」


    討論到此,紗季也漸漸理解了。所以岩永剛剛才會說要拿合理的虛構當成武器呀。


    「這世上沒有幽靈,所以鋼人七瀬不存在。如果隻是像這樣的內容,誰都不會想聽。想必也無法驅逐像是『真的有鋼人七瀬比較有趣』、『比較有夢想』、『就算真的存在也不奇怪』等等的期望與恐懼。就算告訴大家真相,說鋼人七瀬雖然真的存在但也不過是個『想像力的怪物』,隻要大家不去妄想就會消失,最後結果也是一樣。甚至反而會讓網路上希望她出現的留言變得更多,因為這樣比較有意思。」


    看來岩永很確信自己準備嚐試的手法可以發揮效果的樣子。


    「然而就像『鐮鼬』一樣,即便是謊言,隻要能提出比真正的怪異還要有魅力的故事或解答,人們就會轉而相信那個說法。畢竟大家在相信亡靈存在的同時,又會希望日常生活中不要出現那樣恐怖的東西。這兩種方向性雖然彼此矛盾卻也同時存在,進行的方向輕易就會被反轉。」


    隻要方向性一變,亡靈就會變得沒有容身之處。想像力會轉而期望亡靈不存在的世界。


    紗季忍不住啞口無言了。這理論她可以接受,但感覺其中又存在強烈的矛盾,於是她脫口說道:


    「屬於怪異陣營的你居然試圖說明真正的怪異不存在,這根本是一種強烈的欺瞞行為嘛。」


    「沒錯,就是欺瞞。是胡謅。但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可以討伐那存在的方法了。」


    岩永毫不抗拒地承認了這點。


    「那麽接下來開始講實際的內容吧。如果要讓人們覺得『鋼人七瀬不是亡靈』,必須解決兩個問題。」


    她說著,豎起一根有如蠟製工藝品般精致的手指。


    「第一,現在真倉阪市頻繁發生的傷害未遂事件是誰引起的?」


    接著她又豎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犯人是為了什麽目的做出這種事?隻要能合乎現實又有魅力地對這兩個問題提出說明,就能利用合理的虛構逮住鋼人七瀬了。」


    謠言早已傳開,在網路上自稱遭到鋼人七瀬襲擊的證詞也滿天飛。如果要說那不是亡靈搞的鬼,就必須提出有說服力的犯人以及動機,否則無法獲得大家的支持。


    「為了這樣,我們還是需要正確的情報。如果相信網路上的情報並捏造出解答寫到留言板上,萬一事後被人指出那情報有錯,解答就會失去說服力。為了避免如此,我希望得到警方的情報。尤其關於七瀨花凜之死的情報。」


    岩永嘴角微微一笑。


    「紗季小姐,請問你願意提供協助嗎?」


    什麽提不提供協助。這女孩究竟是想到了多麽誇張的手法而且打算付諸實行呀。


    事到如今,紗季才深深體認到,自己插手介入了一件棘手無比的麻煩事。


    聽到岩永的提議,坐在床上的紗季眉頭皺得更深了。她雙手緊握馬克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地板。大概是在猶豫自己身為一個大人、身為一名警察,究竟該怎麽回應才好吧。


    岩永也沒有催促她回答的意思。畢竟現在是前男友的現任女友用一套相當莫名其妙的理論要求她交出警方資料用於討伐怪物,她會感到苦惱也是理所當然的。


    「岩永,你已經看透到什麽程度了?」


    坐在坐墊上豎起一邊膝蓋的九郎用猜疑的表情看向岩永,態度簡直就像岩永在策劃什麽惡作劇一樣。說到底,這男友明明是自己丟下女朋友消失了一個禮拜,哪來的資格這樣追究女友做的事情?


    「因為學長來到這裏,讓我把所有線索串聯起來了。」


    鋼人七瀬為什麽會在這麽短的期間內成為如此強烈的存在?多虧九郎在岩永聯絡之前就自己跑來的關係,讓岩永腦中原本缺少的一枚拚圖總算鑲上去,同時也決定出攻略的手法了。


    「我不會虧待學長,也不會講多餘的話。總之目前必須打倒鋼人七瀬,在這點上你沒有異議吧?」


    九郎想必是為了追尋在鋼人七瀬背後的存在而來到這裏的,但現在除此之外也肯定沒有其他手段。


    他臉上頓時露出與其說是異議不如說是有一堆話想反駁岩永,可是因為現在在紗季麵前所以隻能壓抑衝動,讓他滿肚子火的表情。到最後,他隻能垂下肩膀。


    「你不要太亂來啊。」


    「如果不希望我亂來,就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呀。」


    「那是有理由的。」


    「理由我知道,但你也可以找我商量嘛。」


    「我不想被你抓到把柄。」


    「但最後結果卻讓我抓到了更多把柄不是嗎?」


    九郎想必不想被紗季知道那個理由吧。可是沒想到紗季跟岩永早已互相接觸,因此他明顯在擔心岩永有沒有多嘴說了些什麽。雖然岩永本身其實也因為不想讓九郎以前的女友再跟現在的他們扯上更多關係,所以沒辦法把那理由講出來。不過既然九郎認為那對他是個把柄,岩永當然不惜加以利用了。


    九郎一副已經無從回嘴似地歎了口氣表示認命。岩永則是向他伸出左手。


    「總之,我們已經一個禮拜沒見到麵了,你至少牽一下我的手吧。」


    「好啦,真拿你沒轍。」


    九郎口氣隨便地如此說道,並牽起岩永的小手。雖然那牽法怎麽也讓人感受不到愛與浪漫,不過他的手很溫暖,觸感一如從前,因此岩永姑且感到滿意了。


    「你們別在我家正中央親熱好嗎?」


    似乎考慮結束的紗季對牽著手的岩永與九郎露出不怎麽和善的眼神。但岩永卻繼續牽著手回答:


    「既然你這麽說,我們也可以縮到房間角落去性交喔?」


    「九郎,為什麽這女孩明明外表一副千金小姐的樣子,卻偶爾會若無其事地講出這樣沒品的話?」


    「這點我也一直覺得很奇怪。雖然岩永真的是個大家閨秀,父母也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岩永覺得自己已經盡量挑選了比較有品的講法,但想必是這兩人心中把千金小姐或女孩子過度美化了吧。


    「我們就別閑扯了。紗季小姐,請問你願意提供協助嗎?」


    紗季把馬克杯放到床邊。


    「昨天我也跟你講過,我們局內有個刑警認為鋼人七瀬的事情是什麽大宗組織性犯罪的預兆,因此個人在進行調查。而我也基於某些原因在幫他的忙,所以有拿到關於七瀨花凜之死的大致資料。」


    那真是太好了。岩永本來擔心就算同樣是警察,如果是不同課或不同管轄範圍,要拿到資料可能會很麻煩。不過這下倒是省了許多時間。


    「要我幫忙提供資料是可以,但關於犯人你要怎麽做?」


    紗季挺直身體,擺出身為警察的嚴格態度說道:


    「就算你要捏造出一個『合乎現實的解答』,但既然是捏造的解答,應該逮捕的犯人自然就不存在。如果是將某個實際存在的人物指稱為犯人,也會給人不怎麽好的印象。要是你創作出來的解答被廣為相信,導致無辜的人遭受譴責或逮捕要怎麽辦?」


    會有這樣的疑慮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會準備一個能夠巧妙避免這種狀況發生的解答。我們的最終目標並不是逮捕犯人或讓警方展開搜查,而是提出一個比『鋼人七瀬是亡靈』還要有魅力的故事。既然如此,解答中就算沒有特定出一個犯人也沒關係。隻要能夠說明鋼人七瀬是人類基於某種意圖創作出來的東西,這說法就會有說服力。不用讓警方真的行動,隻要讓人們相信那個解答就行了。」


    七瀨花凜的瘋狂粉絲,或是潛伏於真倉阪市的犯罪集團,隻要設定出類似這樣的人物並分配為犯人角色,就不會危害到現實中存在的個人或團體了。另外也有像是提出一個沒有所謂特定犯人的解答,或是將犯人塑造得不會受到譴責之類的手法。


    紗季繼續試探性地詢問:


    「也就是說不需要真的出動警方解決事件,隻要讓那些相信鋼人七瀬存在的人將腦中想法變換為即便亡靈不存在也能合理解釋的內容,我們就算贏了是嗎?」


    「是的。不如說要是警方真的出動,結果查出那個解答其實隻是乍看合理的謊言反而會更糟。如果個人受到譴責結果在網路上發表反駁,導致解答被戳破也不妙。紗季小姐所擔心的狀況,都是我們在取勝的過程中必須避免的事情。」


    「條件還真嚴苛呢。」


    「比起要捏造一個足以撐過警方搜查及法院審判的虛偽解答,這還沒那麽困難。就算內容上多少有點誇張或轉得很硬,隻要能讓多數人感到『希望是如此』,就會被接受為真相了。」


    人活在世上總會相信自己所期望的事情,並接受無數的謊言。勝算相當大。


    紗季又猶豫了一段時間,不過就在剛剛好三分鍾後放下馬克杯,拿出了一份大概是關於七瀨花凜死亡意外的資料。


    雖然岩永很想把資料直接拿過來讀,但畢竟內容敏感,紗季不太想把警方資料直接讓一般民眾看到的樣子。於是她從岩永看不見的角度打開資料,開口說道:


    「總之我先把講出來也沒關係的範圍告訴你。從概要確認跟疑點整理開始吧。」


    她說著,一邊翻閱資料一邊用口頭說明應該有必要的部分:


    「遭人懷疑殺害自己父親的七瀨花凜,是在今年一月三十日上午八點多被發現遺體的。這部分在新聞報導或網路情報上都沒錯,可以吧?」


    岩永點頭回應。報導記述的內容大致上都記在她腦中了。


    紗季接著把被雨淋濕的遺體是發現於一處遭到棄置的公寓建設預定地,以及確認出遺體身分就是七瀨花凜的過程都描述完後,重新看向岩永。


    「在搜查階段首先被指出的疑點就是,七瀨花凜為什麽會在那種地方。那個被棄置的公寓建設預定地本身因為有飯店在旁邊,附近都有路燈等照明。即使被柵欄和牆壁圍住,晚上依然可以保持一定程度的視野。畢竟附近居民也反映過萬一有人晚上闖進裏麵會很危險。」


    紗季繼續說道:


    「可是一個十九歲、躲藏中的偶像會隨便靠近那場所也太不自然了,而且那個地區在前一天二十九日晚上九點之後就開始下小雨,過了十二點後雨勢變得更大,周邊幾乎沒有什麽人。以天氣和時間來講,她光是會外出就很不自然了。」


    「狀況上聽起來,頂多隻能想到可能是被誰叫出來所以才特地冒雨到那地方去的。如果是這樣,最先要懷疑的是他殺的可能性嗎?」


    關於事件似乎並沒有調查過足夠情報的九郎插嘴如此說道。如果是被人叫出來,就能考慮當時除了七瀨花凜之外至少還有另一個人在場,那麽他殺的可能性就變得很高了。


    對於九郎這個疑問,岩永提出了一般性的解答:


    「根據報導,有香菸掉在七瀨花凜的遺體旁邊。」


    看向九郎的紗季重新把視線放回岩永身上。


    「對,那個報導沒錯。講得更詳細一點,遺體附近除了應該是七瀨花凜使用的雨傘保持打開的狀態掉在地上之外,還有五根香菸的菸蒂。從遺體身上的大衣口袋中也有發現打火機以及開封過的一包香菸。七瀨花凜還未成年,年齡上法律禁止抽菸。因此警方推測她可能是為了避人耳目抽菸才會闖入案發現場的。」


    紗季接著把資料翻到下一頁。


    「畢竟飯店是全麵禁菸,就算要到外麵抽菸,一個名字和長相都被人知道的偶像難保不會在公共場所被誰撞見。她當時已經有殺人嫌疑,要是未成年抽菸的事情又被媒體知道,經紀公司肯定也會舍棄她了吧。因此她如果想要靜靜抽菸,一個晚上不會有人靠近,也不需要在意周圍視線,被牆壁圍繞的建設預定地就是最佳的場所了。而且在下雨就更不會有人經過,產生的煙也會比較不顯眼。」


    岩永對於這個解釋也感到可以接受。


    「這樣就算不是被人叫出來,也充分能夠說明她在那地方的理由了。不過七瀨花凜所屬的經紀公司不是否認過她有抽菸的習慣嗎?」


    「是否認過。但也有可能是被黑色謠言迫害到壓力過大,導致她開始抽菸的。從她留在飯店房間的私人物品中也有發現兩包香菸,驗屍結果也顯示她有抽菸的習慣沒錯。」


    然而光靠這些情報並不能否定七瀨花凜是被誰叫出來的可能性。九郎於是提出了這點:


    「如果是七瀨花凜被誰叫出來,然後在等人的時候抽菸呢?或是把她叫出來的人先抵達現場,而那些菸蒂是那個人吸過丟掉的可能性呢?」


    「並不能完全否定。雖然現場並沒有其他人留下的痕跡或是發生過爭執的跡象,但畢竟一整晚都在下雨,無論遺體、鋼骨還是周圍地麵都暴露在雨中,就算當時真的有其他人在場,腳印之類的痕跡也早就被雨水衝掉了。發現的菸蒂也並沒有一根一根采集唾液確認過是誰吸的。」


    紗季雖然這麽說,但接著又聳聳肩膀。


    「不過在警方的搜查中,並沒有發現讓七瀨花凜在雨中等待了五根菸的時間卻連手機都沒操作過的對象。就算假設是見麵對象先抵達現場抽菸,也至少應該會有聯絡過七瀨花凜的手機之類的痕跡吧?」


    根據紗季接下來的說明,警方雖然有針對他殺的可能性進行過搜查,但是在很早的階段就強烈認為應該是意外事故了。


    遺體身上的手機隻有和經紀人之間的通聯紀錄,沒有和其他人通話過或是嚐試聯絡過的跡象。七瀨花凜躲藏的飯店也隻有那個經紀人知道,而且七瀨花凜相當謹慎小心,每三到五天就會換一個地方投宿。在這樣的狀況下,很難想像她會跟什麽認識的人物相約見麵。


    「附近居民也指證過那鋼骨從以前就感覺隨時會倒下來,因此推論是七瀨花凜在抽菸的時候那些鋼骨忽然倒下來當場把她砸死,會比較單純而且合理。隻不過如果要這樣推論,又會浮現另一個疑點就是了。」


    九郎疑惑地歪頭。


    「什麽疑點?」


    岩永雖然一時覺得九郎怎麽直覺這麽不敏銳,但仔細想想這個問題重點,九郎或許很難注意到吧。


    「就是七瀨花凜是從正麵直接被鋼骨砸到臉部,完全沒有想要逃走而姿勢不穩或是反射性地用手防禦之類的跡象對吧?」


    聽到岩永這麽說,九郎似乎也領會了。那才是一般人正常的反應。


    紗季對自己過去的男友瞄了一眼後,靜靜地補充說明。


    「如果鋼骨是從背後倒下來還沒話說,但如果是從正麵倒下來,就算腦袋知道沒用,本能上應該還是會做出像扭轉身體或是把手臂擋在前方之類的防衛反應吧?可是七瀨花凜的遺體完全沒有這類跡象,直接從正麵被砸死。這點要說可疑也確實有點可疑。」


    若換成擁有不死之身且對痛覺很遲鈍、缺乏危機意識的九郎,或許就會直接從正麵被砸死了。


    「從遺體並沒有檢驗出安眠藥之類的藥物,但如果要假設是他殺,可能就是用打昏之類的方式先奪走自由行動的能力,讓她躺在地麵上再故意朝她身上推倒鋼骨。畢竟即使對頭部施予足以打昏的傷害,傷痕也會被鋼骨一起砸爛了。」


    看來警方的搜查行動比岩永所想像的還要周密。在搜查會議中居然連這樣的假說都有被提出來的樣子。


    「不過另一方麵來講,七瀨花凜當時受到媒體追蹤,遭人懷疑殺害了自己的父親,導致她甚至在一月寒冷的雨天深夜還會獨自撐傘外出抽菸對吧?這也能解釋為她的精神狀態已經被逼到極限,變得自暴自棄了。所以就算看到鋼骨倒下來,防衛本能也無法正常作用,就這麽呆呆被砸死也不奇怪。因為這樣的看法占優勢的關係,剛才那個假說就被舍棄了。」


    不可否認這樣的看法是比較有說服力。剛才的假說總難免讓人覺得是出自想要把狀況推論為他殺的願望。如果沒有真的發現什麽毆打過頭部讓七瀨花凜躺在地麵上的證據跡象,警方就無法采用那樣的假說了。


    「另外也有可能是七瀨花凜在逃避媒體追蹤的過程中感到疲憊,變得偶爾還會考慮要自殺,結果剛好遇到鋼骨朝自己倒下來,讓她認為這就是天命,心生『已經受夠了』的念頭,便毫不抵抗地被砸死了。這樣的解釋也說得通吧。」


    「也有搜查員提出過這樣的意見。尤其『已經受夠了』的感覺莫名生動,感覺很有說服力。」


    九郎這時露出苦笑。


    「唉呀,雖然說如果她真的是『已經受夠了』而死的,就不會化為亡靈跑出來了啦。所謂的亡靈通常都是死不瞑目、壯誌未酬的狀況才會發生的吧?」


    「但鋼人七瀬是因為人們的妄想而出現的存在,是亡靈卻又不算亡靈,跟七瀨花凜本人的想法一點關係都沒有就是了。另外就算是普通的亡靈,也可以解釋成是死了之後才改變想法覺得『自己果然不應該死的,社會真可惡啊』的狀況。」


    「這不是怎麽講都通了嘛。」


    「其實所謂的道理要怎麽講都是可以通的。警方發表的結論也是與其說真假與否,不如說社會上能不能接受這個道理。如果世上的一切真的都循著道理運作,人就不會活得這麽辛苦啦。」


    雖然這種話講出來,可能會讓眼前這位從昨天就因為大大小小的事情累積各種鬱悶的現任警察小姐感到生氣,但這位身材苗條的交通課巡查卻隻有歎了一口氣後,言歸正傳:


    「警方後來因為最可能有殺人動機的親姊姊七瀨初實有不在場證明,另外也找不到其他有可能的嫌疑人,所以在發現遺體的一個月後做出最終結論,發表七瀨花凜是死於意外事故。」


    似乎也不曉得這件事的九郎發出驚訝的聲音:


    「她的親姊姊有殺人動機?」


    這件事並沒有被大幅報導過,隻有周刊雜誌稍微提及,然後網路上有留下引用那篇雜誌文章的紀錄而已,不過岩永知道這件事。


    紗季又把資料翻到下一頁。


    「如果七瀨花凜是遭到他殺,那麽嫌疑最大的就是她的姊姊初實。初實與花凜—這時候或許用本名『春子』比較適當—這兩人之間的關係從很早之前就不是很好了。」


    七瀨花凜的家族關係很差的事情本身,即使在她死後沒有被大幅報導,也早就廣為人知了。


    「還有,『父親的死因在於妹妹』這個謠言,初實在一般大眾間開始流傳之前,據說就曾向她周圍的人透露過這個想法。而且當妹妹死亡之後,妹妹從事偶像活動賺來的錢全部都會由身為唯一血親的姊姊初實繼承。無論感情或是實際利益兩方麵來講,妹妹的死對於初實都是一件好事。因此她會被視為最有嫌疑的人也是難免的。」


    「可是警方才短短一個月左右就得出了結論,代表那位姊姊的不在場證明很完美的意思嗎?」


    關於這點,岩永在網路上也沒找到情報來源明確的文章。或許是報章雜誌再怎麽說也不會把相關人士的不在場證明內容都寫出來吧。


    「七瀨初實當時跟包含男友在內的五名朋友一起到北海道去溫泉旅行,案發當晚投宿於北海道的一間飯店。而那間飯店與真倉阪市距離五百公裏以上,初實完全沒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往返兩地。自從妹妹被媒體追蹤之後,采訪記者也開始會到初實的住家打擾。因此初實從十二月左右就沒有回到自己家,而是借住在男友或其他朋友家中。而當時似乎一方麵也是為了補償自己給大家添的麻煩,才會約大家一起去泡溫泉的樣子。」


    「以不在場證明來說無可挑剔啊。」


    九郎說出這樣的看法。而岩永雖然覺得他這樣立刻下結論不是很好,捏起蓋在自己右眼前的瀏海,不過警方想必也已經徹底調查過各種移動手段了吧。


    如果是白天還另當別論,但七瀨花凜的死亡時間推估是深夜十二點到一點之間。要假設初實在這段時間內殺人之後又移動五百公裏並不實際。不隻是情人或朋友的證詞而已,警方肯定也有向投宿飯店確認過她的不在場證明才對。


    「另外,關於七瀨花凜之死最大的疑點就是這位七瀨初實。在警方搜查的過程中,唯一對『七瀨花凜的精神狀態足以導致她自殺或考慮自殺』的說法,不斷主張懷疑意見的不是別人,就是七瀨初實。」


    「哦哦,周刊雜誌上也刊登過她這類的發言呢。」


    這點岩永也有在留意。


    「根據資料上寫說,這位年長兩歲的姊姊不認為自己的妹妹光是遇到這種程度的逆境就會自暴自棄,而且就算想死也不可能會選擇被鋼骨壓死這種難看的死法。即使警方得出『意外死亡』這個結論之後,她也再三對搜查人員提出『難道完全沒有被誰殺死的可能性嗎?』這樣的疑問。」


    從紗季的口氣可以聽出她對於這段證詞感到非常在意,而九郎似乎也是一樣。


    「就算那個姊姊在很早的階段就得到不在場證明,即使警方傾向他殺的說法也不會讓她感到困擾,但警方都已經漸漸確定是意外死亡了,她卻不斷對這見解提出反對也太奇怪了。明明事件能夠早日解決是好事,她卻要對感情不好的妹妹的死因一直感到懷疑。」


    不過關於這點也不是無法解釋。岩永接著詢問紗季:


    「對於姊姊提出的反對看法,警方是怎麽判斷的?」


    「即便兩人關係再怎麽差,當妹妹遇到困境的時候自己卻不但完全不幫忙,甚至還反過來冷漠對待。可能就是基於這樣的罪惡感,讓她無法接受『幾近於自殺的意外死亡』這種狀況。畢竟妹妹會被逼到連鋼骨倒下都不想躲避的狀態,這位姊姊也可以說是遠因之一。從這點來看,若妹妹是被誰殺死的,姊姊在心理上也可以比較輕鬆吧。」


    如果要岩永說明,她應該也會首先采用這樣的看法。而真相想必大概也是如此。


    紗季隨意翻著資料小聲呢喃:


    「不過家人會那麽篤定主張『她就算想死也不會那樣死』讓人有點在意呢。畢竟有時候感情不好的人其實才更理解對方呀。」


    這看法也很有道理。


    就在這時,九郎把手放到岩永的膝蓋上。


    「岩永,那麽實際上究竟是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案發現場是沒什麽人會靠近的場所,應該有什麽浮遊靈或妖怪目擊到七瀨花凜死亡的瞬間吧?」


    真不愧是一路跟著岩永一起處理過這類麻煩事的九郎,很了解岩永辦事的順序。


    岩永其實首先就去確認過現場有沒有那類非人存在的目擊者了。過去的經驗中通常都會有那樣的目擊者。畢竟會成為死亡現場或殺人現場的場所,似乎會具有自然吸引那類妖魔鬼怪的傾向。


    「要說目擊者是有啦。那個建設工地有一名工人在施工時喪命,變成了地縛靈。而那個幽靈從頭到尾目擊了整起事件,然後今天白天的時候告訴我了。」


    紗季在床上瞪大了眼睛,岩永則是對她點點頭:


    「日本的警察非常優秀。七瀨花凜是在雨中獨自來到案發現場抽菸,途中鋼骨忽然倒下來,但她卻連閃都沒閃,愣在原地讓鋼骨從正麵壓到自己身上的。正如警方的結論,這是非常接近於自殺的意外身亡。那位工人幽靈雖然急忙叫了一聲『危險!』,可是他還沒有足夠影響到物體或人類的力量,那聲提醒終究徒勞無功,讓他感到非常遺憾。」


    才剛變成地縛靈沒多久,自然隻會擁有那種程度的力量。那位幽靈也表示過,自己希望化這份遺憾為力量努力精進,等那棟建築物蓋好的時候要有足夠的力量成為房屋的守護靈。


    畢竟讓一個死於非命的地縛靈有了將來的目標,七瀨花凜或許也不算白死了吧。


    「那位工人幽靈也說過,回想起來那女孩來到現場的時候表情就非常失落,好像隨時都會自殺的樣子,讓他覺得明明有那麽雄偉的胸部未免太浪費了。或許那個表麵上個性很強勢的七瀨花凜,其實也隻是個心理會受傷的普通女性呢。」


    她在經紀公司網頁上留下的那句〈大夥們,我很快就會回來〉,想必也隻是她竭盡全力的虛張聲勢吧。


    紗季手中的資料掉到地上,突然對岩永探出身子。


    「這、這種查明真相的方式太犯規了吧?根本沒有經過任何推理或假設呀!」


    「什麽推理不推理的,透過與事件無關的第三者所提供的證詞厘清事實,不就是最好的方法了嗎?明明稍微動身調查就能知道的事,還特地去思考各種理論引導答案,根本是白費力氣呀,白費力氣。」


    而且所謂的理論經常會有錯。即使理論上說得通卻與事實不符的情況,根本不足為奇。


    紗季頓時跪下來抱住自己的頭。


    「既然這樣,你根本沒必要特地確認警方的搜查情報嘛。七瀨花凜的死根本沒有什麽謎團,隻要去問幽靈還是妖怪就能全部知道了不是嗎?」


    「真相是很重要。不過被一般大眾視為真相,並由此引導出的結論是什麽也很重要。畢竟在網路上妄想鋼人七瀬的人們就是根據這個結論進行思考與行動,所以我們也不能對外使用超出這個結論以上的情報。」


    就算與真相不一致,隻要一般大眾視其為真相,岩永為了構築合理的虛構就會毫不猶豫地使用那個結論。為了提高說服力,不管任何東西她都會拿來利用。


    紗季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重新坐到床上抱住頭。


    「我開始覺得這一切都太無謀了。就算你提出的解答再怎麽優秀、再怎麽吸引人,能不能在網路上被人接受,終究還是要看運氣了不是嗎?你真的有辦法隨心所欲地控製那樣不特定多數人聚在一起隨便亂留言的網路空間?」


    紗季說得沒錯。不管列出多少證據,花費多少心力說服,依然會有人堅持像是世界上真的有幽靈、真的有飛碟、阿波羅十一號沒有登陸過月球、地球沒有在轉動、這個世界是基於某個秘密組織的陰謀在運作等等的意見。因為理論經常會有錯的緣故,甚至也有完全不願接納理論的人。


    紗季表情疲憊地抬起頭。


    「人並不會永遠都希望照著邏輯走。用符合現實的答案解決不可思議的怪事,雖然會讓一些人感到佩服,但也會有人因此覺得掃興,反而更寧願相信亡靈存在。在無法衡量那個平衡的情狀中,你所說的謊言真的能發揮力量嗎?」


    『想像力的怪物』之所以不會輕易誕生,反過來講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人們的思考並不會那麽簡單就流向同一個方向。會有人相信也會有人不相信。兩者互爭到最後就會變得厭倦,使謠言在成形之前就消失。即使成了形,也已經失去力量了。


    不可能的事情也會因為某種契機而受到支持,正確的誌向也會因為某種契機而遭到背棄。究竟能不能讓多數人相信,必須試試看才知道。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無論怎麽樣的胡扯怪論都會有受到支持的可能性。


    「如果單純隻是把解答貼到網路上,『謊言』與『真相』究竟哪一邊會被人喜歡、受到支持就完全隻能賭運氣了。相對於早已傳開的鋼人七瀬謠言,我們想必處於劣勢。不過我們這邊有九郎學長呀。」


    岩永從椅子上下來,抱住九郎的頸部。


    「隻要我準備一個被人接受的可能性稍微高一點的謊言,九郎學長就能夠把那個謊言的支持率提升到百分之百。」


    雖然紗季頓時全身散發出不愉快的氣息,但岩永不予理會,並尋求九郎的認同:


    「畢竟學長可是吃了件的肉還能活下來的人,對吧?」


    光靠合理的虛構是無法獲勝的。如果要確實討伐怪異,也就需要藉助於怪異的力量。


    過了深夜兩點半。紗季在隻剩下她一個人的公寓房間中倒到床上,讓疲憊無比的身體往下趴著。就在剛才,九郎與岩永一起離開了房間,此刻應該正走下斜坡吧。


    時間已經很晚了,而且總覺得自己一個人留在這房間會感到不寒而栗,因此紗季其實覺得讓那兩人留下來過夜也沒關係的。但是又覺得讓岩永留下來肯定不會有好事,所以她並沒有把想法講出口而放那兩人回去了。要是紗季剛才開口要他們留下來過夜,那女孩搞不好會拒絕說:


    『我才沒辦法在這麽殺風景的房間睡覺呢。來吧,九郎學長,讓我們到飯店商務套房柔軟的床上一起培育感情吧,嘿嘿嘿嘿。』


    而且紗季不知道為什麽連岩永接著會被九郎揍的情景都能想像出來。


    真有點羨慕。


    紗季和九郎以前交往的時候,兩人之間是優秀姊姊與笨拙弟弟的關係。即便是開玩笑,九郎也不會對紗季表現出冷淡或胡鬧的態度。遣詞用字也總是不忘麵對年長者的敬意。紗季雖然以前覺得那樣也算一種風情,感覺不錯,但現在回頭想想也覺得好像有點太過見外了。


    紗季並不是說希望對方黏著自己或是寵愛自己什麽的,而且照她的個性如果受到那樣的對待肯定會動怒要求對方不準再犯,演變成吵架場麵吧。但是自己和九郎過去真的算男女朋友嗎?這樣無謂的想像還是會湧上紗季的心頭。


    九郎完全沒變。因為吃過人魚肉的緣故,搞不好他就算五十年後,外觀上看起來依然會像個社會新鮮人。一方麵考慮到這樣的可能性,自己當時放棄結婚並跟他分手應該是正確的選擇才對。


    對於和九郎重新來過的選項,紗季心中果然還是會感到抵抗。不隻是人魚而已,在鋼人七瀬的攻略行動中成為王牌的能力—預言獸件也是一個沉重的枷鎖。


    麵對一個能夠看透未來、決定未來的人,究竟可以信賴到什麽程度?


    岩永與九郎離開紗季的公寓,走下又暗又長又陡的斜坡。岩永坐在電動腳踏車的行李架上,九郎則是在前方握著把手雙腳踏地,推著腳踏車前進。畢竟在視野如此差的坡道上,兩人共騎腳踏車也太危險了,所以才會選擇聽著車輪喀啦喀啦的聲響慢慢走路的。


    「學長,請問你有預約哪間飯店了嗎?」


    「不,我沒考慮到住宿的問題。」


    「我就想說可能會這樣,所以是住雙人房喔。」


    「我記得車站前好像有一間商務旅館。要是沒有空房,我就到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家庭餐廳打發時間好了。」


    「為什麽要拒絕跟我同寢?」


    「現在不是那種時候吧?」


    坐在行李架上的岩永隻能看到九郎的背部。今天的事情應該賣了他不少人情的說,為什麽這個男友就是不能態度更親密一點呢?


    九郎用正經八百的聲音繼續說道:


    「岩永,紗季小姐已經把關於事件必要的情報全部告訴你了,你要捏造的解答大致上已經想好了嗎?」


    坡道邊零零星星的路燈可以看到飛蟲聚集,溫熱的夜風吹拂而過。從高處眺望到的市街區燈光稀散,大概是車燈的光點緩緩來去。


    岩永後來又向紗季提出了許多問題,而紗季即使不太甘願也還是回答情報到了深夜兩點多。雖然那似乎是紗季個人整理出來的資料,不過她應該是把警方的搜查情報幾乎都告訴了岩永,真該感謝她才行。另外她感覺上似乎也有把資料上沒寫的近日動向都講了出來。


    聽到九郎的詢問,岩永調整了一下頭上貝雷帽的位置。奶油色的帽子在黑夜中格外顯眼。她的拐杖則是插在腳踏車前方的籃子中。


    「為什麽犯人要假扮成七瀨花凜的樣子,每天晚上襲擊毫無關係的對象?隻要我有那個意思,要我捏造出多少動機都沒問題。尋樂犯罪、媒體炒作話題、擁有七瀨花凜寫真集或cd版權的公司為了清庫存再賺一票而故意引發事件等等。但如果是要能引人注意、使人相信、具有震撼力的動機就很難了。若能巧妙關聯到過去的事件,並技巧性地寫得稍微感人一點,或許吸引力就會比較強吧。」


    「不是提供真相,而是要描述出帶有故事性的真相是嗎?」


    「是的。反映現實艱苦的真相根本稀鬆平常,又有誰會期望呢?」


    雖然說『真的亡靈手握鋼骨到處襲人』這樣的真相,是否反映現實艱苦而稀鬆平常還有待商榷就是了。


    「然後接下來就是九郎學長的任務了。」


    「好,我會抓到你的解答受到眾人支持的未來。為了你,要我死幾遍都行。」


    九郎推著腳踏車,語氣毫不緊張地答應了岩永。雖然『為了你』這個講法聽起來很浪漫,可是出自一個不死之身而且對痛覺遲鈍的人口中也不太讓岩永感到心動。


    當初岩永得知九郎那個源自件的能力時也感到非常驚訝。岩永過去都以為件的能力隻是單純的預言未來,沒想到實際上是如此恐怖的東西。


    件的預言其實並不是把看到的未來說出來而已,而是把未來的發展決定下來的能力。


    根據九郎的說法,『未來』並非隻有固定一個發展。從『現在』的時間點觀察未來的時候,會看到許多分支、變化,好幾種的可能性。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會無限分歧,有如樹枝般展開。


    無論什麽樣的未來都有路線連接,無論什麽樣的未來都有發生的可能性。然後隻要選擇了其中一條路前進,被留在後麵的分支就會全部消失,使『過去』成為單一條路。背後隻有一條路,前方有無限多條。『未來』總是充滿未知而未定。


    既然如此,『預言』應該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才對。如果『未來』有無限多的分支,就不可能預告出一個單一的終點,頂多隻能告知『有這樣的可能性』。可是件卻能夠百發百中地告知未來。


    因此件的能力並不隻是看見未來而已。


    件能夠把未來的無限分支限定為單一條路,擁有決定未來會如何發展、會到達什麽終點的力量。


    而其代價就是件自己的生命會被奪走。畢竟是看見所有可能發生的未來,並且從中選擇並聚集成單一條路的行為,會把生命燃燒殆盡也是正常的。件從出生的同時就背負著看見並決定出一個未來然後死去的宿命,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他們詛咒自己的出生,詛咒讓自己誕生的世界,才會有決定不祥未來的傾向吧。九郎是這麽認為的。


    九郎也擁有那個決定未來的能力,但據說並不是什麽未來都能夠決定,也無法隨心所欲地使用。


    首先,九郎必須在麵臨死亡之際才能看見並選擇未來的分支。這或許是因為就算身體對痛覺再怎麽遲鈍,本能還是會壓抑足以致死的未來觀察能力吧。因此在瀕死的狀態下本能才總算會解除壓抑,使九郎在瞬間看見並選擇未來。


    又或者可能件也不是因為做出預言所以死的,而是因為死亡將近所以能夠預言。所謂看見未來的能力,也許是一種隻有在臨死之際才能使用的特權。


    另外,九郎隻能決定出發生可能性很高、而且時間點很近的未來。


    若是半年或一年後的未來,可能發生的分支就會多到看不見也無法選擇。至於可能性太低的未來則是分支太過遙遠而難以抓到。如果隻是一個禮拜後的未來也不是無法決定,但僅限於比較可能發生的狀況,而且是即使不靠能力選擇也能達成的那種極為普通的事情。夏季在日本降雪的可能性並非完全沒有,但九郎的能力沒有辦法輕易選擇那樣的未來。


    拿九郎與鋼人七瀬交手時的狀況為例。


    當時九郎在一度喪命的時候,決定出自己閃過鋼骨並把手繞到鋼人的脖子上折斷對方頸部的未來之後複活。接著他決定的那個未來就成為了現實。畢竟鋼骨的速度並非無法閃躲,九郎也擁有足以折斷頸部的臂力,因此這是十足可能發生的事情而被決定了下來。


    然而九郎沒有抓到自己繼續擊倒鋼人而獲勝的未來,也沒能選擇像是切斷對方手腳或是用拳頭打穿對方頭部之類的未來。這些事情在當時那個時間點發生的可能性極低,如果同時有好幾項奇跡降臨或許還有可能發生,但並不是九郎的手能夠伸及的未來。


    因此岩永的任務就是要把那樣的未來拉到九郎伸手可及的距離。未來是無時無刻都在變化的。雖然各種分支一開始都存在,但『哪一條分支比較容易發生』會因為個人的意誌或行動而隨時改變。日本的夏季不會下雪,但隻要能準備大量的造雪機,就能在限定範圍內下雪。隻要采取了『準備造雪機』的行動,那事情就會變化為十足可能發生的未來。


    岩永在網路上提出解答,是否會受到眾人支持就要賭運氣了。然而如果受支持的可能性高到九郎能夠選擇的程度,便能決定出絕對受到支持的未來,而不是什麽賭局。


    隻要能準備一個可以和讓鋼人七瀬的故事落幕匹配的解答,就能夠照自己的意思擊敗『想像力的怪物』了。


    「九郎學長,你剛才被鋼人七瀬殺掉的時候,沒有看到那存在消滅的未來嗎?」


    岩永姑且向九郎確認這點。


    「我想她被消滅的未來應該是存在的,但不是我伸手可及的東西。而且分支多到讓我搞不清楚,根本來不及處理。決定出最能確實擊敗那家夥的未來然後複活過來,已經是我當時的全力了。」


    「雖然你最後並沒有成功擊敗對方啦。都是因為你總是認為自己一個人能夠辦到所有事情才會這樣。」


    「那是你吧?」


    對於岩永語帶挖苦的發言,九郎難得用訓斥的態度回應:


    「我就算死了也能複活,但你萬一死掉就結束了。擅自行動會有問題的,永遠是你啊。」


    這男友明明一個禮拜都音訊全無,現在卻擺出一副監護人似的態度,到底是什麽意思?


    岩永頓時感到不太高興而默默不回應。不久後,九郎稍微把臉轉向她並詢問道:


    「關於六花小姐的事情,你沒有跟紗季小姐講吧?」


    「當然,那件事我不會講的。」


    岩永雖然有想過要繼續保持沉默表示抗議,但終究還是老實回答了。九郎就是因為那個人物的緣故,這一個禮拜來無視於岩永而獨自行動,也因為那個人物才來到真倉阪市。當岩永得知鋼人七瀬的事情時,就有預感可能會變成這樣了。


    「那種事情,光是說明起來就很複雜呀。」


    「說得也是。而且現在還不確定六花小姐跟這件事情有關。」


    岩永內心是認為應該不可能毫無關係,但她故意沒有講出口。反正九郎應該也沒天真到真的相信兩者都沒有關係的程度。


    長長的坡道終於走完。斜坡下同樣是一片昏暗,隻有稍遠處不分日夜都在工作的警察局特別顯眼。


    「學長,你都沒有想過要利用決定未來的力量,選擇不需要跟紗季小姐分手的未來嗎?」


    「我不能把能力利用在那種事情上啦,那樣太奸詐了。要是可以那樣做,我第一個就會先抓住跟你分手的未來啦。」


    「那、那太卑鄙了!簡直不是人!」


    九郎笑了起來,彷佛是看著放開的玩具小船順著河水不斷往下遊流去。


    「就算想抓住不會跟紗季小姐分手的未來,我想那樣的未來應該也不存在於我伸手可及的範圍。未來有無限多而複雜的變化,即使有能力抓住,不經努力也無法抵達如願的地方。想要把已經決定性遠離的東西抓回來的話,就需要無比強大的奇跡。這個力量其實頂多隻能用來回避些許的不幸或不巧而已。」


    「唉呀,『為了挽回情人的心而反覆自殺的男性』感覺也很遜就是了。」


    「這不隻是遜不遜的問題好嗎?」


    畢竟道路已經不傾斜,於是九郎坐上腳踏車坐墊,重新握好握把。


    「岩永,你用不著擔心。事到如今我也不認為自己可以跟紗季小姐重新來過了啦。我想紗季小姐應該也是一樣。」


    「那種明明兩年以上沒見過麵、卻好像彼此很了解對方的講法,聽起來真討厭。」


    「不然你是要我怎麽說嘛?」


    九郎本身似乎也抱著某種義務感,認為自己應該顧慮岩永的感受說些溫柔的話語。


    這個人雖然對自己抱有好意,但如果哪天遇上什麽狀況,他搞不好會基於錯誤的溫柔與乾脆的精神而離開自己。岩永心中總是存在著這樣難以否認的不安。


    若對方願意至少說個一句「我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你」、「我絕對會讓你幸福」之類熱情的發言就好,但總覺得這男人好像對別人的情感本身就很稀薄。


    也許是因為不死之身的緣故,讓他害怕對人產生感情吧。畢竟過去就因為這樣讓他跟紗季小姐吃過了苦頭。


    這樣的心情岩永不是不能理解,但也真是麻煩。


    岩永本身也不是普通的存在,但至少在感情上活得很普通、很率直。都已經是個大人了,差不多也該克服一下那層心理障礙了吧?


    岩永把手臂繞到九郎腰部,緊緊抱住。


    「總之先回飯店去吧。直走遇到第一個紅綠燈右轉。」


    「了解。」


    九郎踩下踏板,附有電動輔助功能的腳踏車輕快加速起來。岩永閉起眼睛,義眼上的眼皮也蓋了下來。


    現在必須動腦思考。在傳出犧牲者之前,必須想出一個能夠討伐鋼人七瀬的假說,要是出現犧牲者,要捏造出解答的條件就會變得更嚴苛、風險更大了。對岩永來說也希望能避免這樣的事態發生。


    隻要沒有像紗季或九郎那樣主動出手攻擊,鋼人七瀬應該還殺不了人才對。她雖然揮動鋼骨的速度很快,但整體動作來說很緩慢,而且在網路的討論中還沒看過她會對逃跑對象窮追不舍的留言。


    如果見到她就立刻逃跑,她應該也不會加害於人。在夜間遇到一個身穿迷你裙洋裝、手拿鋼骨又沒有臉蛋的美少女,大家想必都會立刻逃走才對。就算是喝到爛醉肯定也會當場清醒吧。即使可能一時之間被氣氛嚇得全身僵住,但在鋼人七瀬逼近前,應該就會回過神來拔腿逃跑了。


    至少今晚應該可以平安無事地過去。隻要不要有人見到鋼人七瀬也不害怕,甚至反而想抓住對方就沒問題了。


    隔天早上,紗季比平常早了十分鍾被叫醒。她過了深夜三點才就寢的,其實還想再多睡一會,但也不能放著響個不停的手機不管。於是她切掉原廠設定的鈴聲,把手機拿到耳邊。


    沒想到,收到通知寺田的遺體被人發現,而死因是他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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