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井川甲次郎因殺人嫌疑遭到逮捕了。看到這則新聞時,森野小夜子不禁在想:


    (明明把屍體處理得那麽徹底的說。)


    接著當她聽說甲次郎是自己聯絡警方而遭到逮捕,頓時從腳底感受到一股涼意。


    (這下警方應該不久後也會調查到我身上吧。)


    這天小夜子清晨時才疲憊地回到公寓自家,一覺熟睡到黃昏左右,醒來完成了幾件自己身為插畫家的工作,到了晚上十一點多才吃著已經很晚的晚餐並打開電視,結果就看到了這則新聞。


    她接著透過電視與網路得知了比較詳細的內容後,稍微冷靜下來想著:


    (看來甲次郎先生並沒有把我的事情講出來,也明白要是講出來隻會讓自己的罪變得更重。)


    然而遭到逮捕的甲次郎有幾項言行讓小夜子怎麽也想不透。雖然因此讓她心中留下不安要素,但又不可能去當麵質問本人。


    根據報導指出,這次的事件是七十三歲的宮井川甲次郎與小舅子發生爭執時不小心殺死了對方,於是打電話告訴警方並主動接受逮捕。感覺其中並沒有什麽像謎團的部分。


    然而犯人宮井川甲次郎在打電話給警察之前,竟用自己宅邸中的斷頭台刻意砍下了受害者屍體的腦袋。


    這點使得事件成為大新聞。說到底,光是日本國內居然有人自己擁有一座斷頭台,這件事情就已經足夠成為話題了。


    後來好一段期間,小夜子都過著每天忍受社會上討論這起事件而難以平靜的日子。話雖如此,但畢竟是一樁犯人已經自首的事件,就連用斷頭台砍下受害者腦袋的理由都已經得到犯人自供,因此很快就沒有新的話題了。經過一個禮拜後,網路上也沒有人再討論這件事情,也沒有警方的調查員來找過小夜子。


    當遭到逮捕的甲次郎被問到為何要刻意把屍體砍頭的時候,他似乎是這麽回答的:


    「因為我從以前就很想試試看,這座在日本製造出來而從來沒有對人使用過的斷頭台,究竟是不是真的可以把人類的脖子砍斷。」


    那座擺在宮井川家宅邸的斷頭台據說是於明治時代在日本製作出來,唯一可以確認現存的純國產斷頭台。


    斷頭台,是十八世紀末於法國發明的處刑裝置。在相隔一段距離的兩根直立柱子之間吊起一把橫幅較寬而呈現斜型的刀子,藉由讓刀子落下,將固定在下方的受刑人砍頭。是原理很單純的裝置。


    在那以前,斬首多半是由處刑人用手揮動斧頭或刀劍。然而這樣做經常無法一次就把頸部砍斷,在反覆兩、三次的失敗之後才總算可以把腦袋完全砍下來,會給予受刑人相當大的痛苦。


    相對地,斷頭台藉由吊在上方的刀子重量以及柱子高度產生的落下速度,可以迅速確實地砍斷對象的頸部。對象不分貴族或平民,也不會讓對象感到痛苦。因此在斷頭台剛出現的時候,甚至被人評價為平等人道而單調乏味的機械。


    這些都是小夜子聽甲次郎說的。


    宮井川家的斷頭台高約兩百三十公分,橫幅約一百五十公分。高高吊在上方的銀色巨刀長約一公尺,沒有任何一處生鏽,日本刀匠精心打造出來的刀紋也相當漂亮。


    體積大歸大,但也不至於無法擺在屋內。在大門雄偉、四周都有圍牆圍繞,宛如武士宅邸的宮井川家裏,那座斷頭台就擺在一間六坪大的和室中。


    六月二十日,星期一。小夜子得知宮井川甲次郎遭到逮捕後過了一個月。警方依舊沒有來找過她,讓她徹底安心地恢複了一如從前的心境。


    即便是內容奇異的事件,隻要已經抓到犯人也得到自供,而且其中沒有明顯的矛盾點,警方的處理流程跑起來應該也會很快吧。小夜子雖然沒有看到起訴後法院如何裁決的新聞,不過應該也沒有煩惱的必要了。


    這天,小夜子從早就搭上b縣的地方路線列車,沿線下車到各處的遺跡、舊巴士站、無人車站、廢墟等等地方拍攝照片。晴朗的天氣可說是相當適合讓她收集工作用的題材資料。


    將裝有照相機、素描本與幾項畫具的托特包背在肩上的小夜子,身穿牛仔褲搭配顏色樸素的上衣,打扮輕鬆好活動。


    她今年二十八歲,如果平日從早上就搭著乘客稀少的鄉下列車,手拿相機與素描本單獨行動,無論如何都容易讓人起疑。不過她透過既沒化妝也不多加裝飾的外觀,希望讓別人覺得她是為了工作而在進行這樣的行動。


    然後到了下午一點多,小夜子從隻有她一個人的無人車站月台搭上進入車站的列車。這班列車隻有前後兩節車廂,座位是兩人坐的椅子兩兩相對的橫列式座椅。兩節車廂的乘客加起來也不到十人,車上到處都是空位,無論靠窗還是靠走道的車位都任君選擇,坐起來也寬敞舒適。不過小夜子還是為了找一個比較能放鬆的位子而在車廂中邊走邊張望。


    然而她很快又停下了腳步。因為她見到靠窗的座位上坐著一名頭戴貝雷帽、閉著眼睛的少女,忍不住看得入迷了。


    少女似乎是靠在窗戶上睡覺的樣子。顏色淡薄而飄柔的秀發,宛如瓷器的白皙肌膚。小巧的嘴巴與纖細的脖子。身上的衣服大概是訂製品,明亮而毫無多餘之處的設計充分襯托出少女楚楚可憐的模樣,看起來也像是西洋人偶會穿的衣裳。可以說是個存在感非常近似於人偶的少女。


    沉睡的少女手中握著一把拐杖,上麵雕有一隻縮成一團的小貓,同樣加深了超脫日常的氛圍。畢竟一個普通的少女是不可能握著那樣的拐杖外出走動的。


    小夜子光看一眼就被少女吸引了。少女實在是楚楚可憐,這點想必任誰都會認同吧。然而小夜子更進一步從少女身上感受到某種不祥的東西。如果說「不祥」不太適切,也可以說是不穩妥、不尋常,彷佛會讓日常的平衡朝不好的方向傾倒的氣息。就是這樣的感覺,讓小夜子怎麽也無法移開視線。


    「請問怎麽了嗎?」


    不知究竟注視著那名少女過了多久,小夜子忽然被人如此搭話才總算回過神來。於是她把視線移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到少女身邊還坐著一名青年。


    青年的年紀約二十出頭,大概是一名大學生吧。大腿上放著一台打開的筆記型電腦,似乎在製作什麽文件的樣子。畢竟一名從無人車站上車的女性忽然停下腳步並盯著自己身旁的少女瞧,想必他也沒辦法保持沉默吧。對小夜子來說唯一得救的是,至少青年看起來並沒有感到畏懼的樣子。


    青年的容貌上找不出什麽特別的個性,服裝與少女相比起來也遜色許多,看起來就是個典型的不起眼大學生。然而他個性似乎很溫和,即使麵對可疑的女性也隻是露出苦笑,並沒有要譴責的樣子。


    小夜子趕緊彎腰低頭。


    「啊,不好意思。我忍不住看得入迷了。」


    接著從口袋中拿出為了像這種時候而準備的名片,遞給青年。


    「我是插畫家的上月。請原諒我唐突的行為。」


    名片上印有筆名的「上月」、手機號碼、電郵住址、sns帳號以及成為她插畫作品代名詞的招財貓圖案。本名並沒有公開,基本上她都會隱瞞自己的名字。


    青年頓時驚訝地盯著收下的名片,再重新看向小夜子之後,又看著電腦螢幕敲打起鍵盤。大概是連上網路在搜尋名片上的名字,或是想確認sns的帳號吧。


    小夜子瞄著沉睡的少女並詢問青年:


    「呃,請問這孩子跟你認識嗎?」


    畢竟在空位這麽多的車廂中兩人坐在一起,總不可能毫無關係才對。如果彼此沒有關係,青年應該也沒有保護少女的必要。


    青年從螢幕前抬起頭,又再度露出苦笑。


    「是的。她本人自稱是我的情人就是了。」


    「情人?」


    在現在這個年代,歲數差這麽多應該會有問題吧?小夜子雖然如此感到訝異,不過青年瞄著少女補充說道:


    「別看這樣,她───岩永是個大學生,最近才剛成為二十歲。我隻要跟她在一起就偶爾會受人懷疑,實在讓我很傷腦筋啊。」


    這名少女居然已經二十歲,讓小夜子感到非常驚訝。不過聽他這麽一說再仔細觀察,少女睡覺的姿勢的確比較成熟,五官也多少可以感受到沉穩的感覺。


    「原來如此,情人呀。」


    「雖然終究隻是她自稱的就是了。」


    青年一臉認真地如此斷言。看來這兩人的關係很複雜的樣子。


    「一直站著也不好講話。請坐吧。」


    青年好意地比了一下自己對麵的座位。畢竟小夜子也開始感到電車搖晃,於是她看著被稱為岩永的少女,並且與青年麵對麵坐了下來。


    沒有被對方起疑驅趕算是一場僥幸。從岩永的外觀看起來,她就算走在路上被模特兒或演藝經紀公司的星探看上應該也不奇怪。或許他們經常會遇到類似這樣的狀況吧。


    「我叫櫻川九郎,現在是個研究生。」


    青年報上了自己的名字與身分。大概是因為小夜子有遞出名片,所以他認為禮貌上應該有所回應吧。


    「雖然插畫的事情我不是很懂,不過你好像負責過相當有名的工作呢。像是熱門音樂團體的cd封麵之類的。」


    九郎應該是根據自己剛才從網路上得到的情報如此提到,小夜子則是並非基於謙虛地搖搖頭否定:


    「那隻是我個人發表在sns上的作品偶然被對方看上眼而已,其實我目前還沒有辦法隻靠插畫工作吃飽飯,另外也接了幾個打工。再說,那個cd封麵也是那個團體走紅出名之前的東西,隻不過是如今被翻出舊作而已。」


    為了宣傳自己的技術與世界觀,小夜子有在sns上發表幾件自創的作品,有時候也會因此讓她接到工作。雖然小夜子也希望自己可以出名到出版個人作品集的程度,不過就算真的有那樣的機會應該也是很久以後的事情吧。


    「請問會在作品中畫入招財貓是你個人的講究嗎?」


    九郎或許是透過電腦螢幕看著小夜子發表在sns上的幾件作品而如此詢問。


    確實,小夜子發表的自創作品無論是風景畫或者以物品為中心的畫作,每一幅都呈現讓人容易注意到招財貓的構圖。雖然接到委托工作時就不能擅自在作品中加入招財貓,不過有時候委托人也會主動要求務必要把招財貓畫進去。


    「正確來講,我講究的是招財貓與放置的場所,或一起畫在作品中的物體之間的關係。」


    因此小夜子並非對招財貓本身有什麽很深的執著。


    九郎聽到小夜子如此說明而重新看一下插畫作品,似乎也注意到了。


    「聽你這麽一說,這些畫的場景確實都是正常來講不會擺招財貓的地方。廢墟中、陡峭的懸崖上、變形的車道護欄前,這張是絞刑台,而這張是電椅嗎?」


    居然能夠立刻看出絞刑台與電椅,真是了不起的觀察力。明明絞刑台如果沒有吊脖子用的繩索就隻是兩根柱子支撐一根長長的橫棒,看起來要說是曬衣架也可以。電椅也隻是一張木椅子上加了束縛帶與裝有電極的電線而已,搞不好也會被看成是某種按摩椅吧。


    雖然兩種都是處刑用的裝置,但如果在絞刑台側麵的棒子上或者電椅的座位部分有隻撐起身子兩腳坐下,兩頭身比例而整體呈現圓滾滾的形狀,右前腳或左前腳彎在臉頰邊一副很幸福的白色貓咪,就算沒能立刻發現是處刑裝置應該也不奇怪才對。


    九郎看著電腦的螢幕,感到敬佩似地說道:


    「每一幅畫描繪的都不知該說是讓人難以平靜,或者說是心境無法沉穩的空間或物品。然而在那之中放一隻全新的招財貓又莫名讓人感覺明亮,或者說營造出了一種悠哉的氣氛。」


    無論絞刑台或電椅,小夜子都盡量畫得潔淨、清爽,使人感受不到陰影。招財貓的部分也在脖子掛上金色的鈴鐺,腳抱大塊的小判金幣或鯛魚,更進一步強調出福氣的感覺。其他像懸崖或變形護欄的畫,也都采用了這樣的手法。


    然而廢墟會讓人聯想到毀滅,陡峭懸崖會聯想到墜落,變形護欄會聯想到車禍事故。一如九郎所說,都是讓人越看心情越難以平靜的景象。


    光是在那樣的畫麵中加入招財貓,就有人會在心中湧生奇妙的柔和感,覺得受到淨化。相反地也有人會感覺這樣更強調出畫中風景或物體給人的焦慮感。不管怎麽說,這樣不自然、不平衡的搭配會產生出另一種不同的魅力。


    雖然有很多人覺得小夜子這樣的插畫很有趣,但也會聽到有人覺得這是低級趣味或感到不舒服之類的意見。


    而九郎的反應中並沒有抗拒感,而且在某種程度上正確看出了小夜子這些畫作的用意。


    小夜子於是一口氣說明起來:


    「常有人說舉右腳的招財貓會招來金錢,舉起左腳的則會招來人潮,不過其實招財貓也被使用在招來福氣、招來安全、招來好緣分等等各式各樣的意義上。被認為是招財貓由來的傳說之中,也有像貓咪導致生意興隆、治療了疾病或是因為被貓誘導結果避開了一場豪雨等等各種故事。而且自古以來貓就因為會趕跑老鼠而受到人類重用,所以也能說招財貓以帶來幸福的象徵來說,有很古老的一段曆史吧。」


    諸如豪德寺、淺草寺、住吉大社等等有名的寺院神社,也都有根深柢固的招財貓信仰,若講到民間信仰就種類更豐富了。


    「藉由將那樣的招財貓跟與之不協調的場所或物體擺放在一起,就能讓那個場所或物體看起來的感覺變得完全不一樣。而我覺得這樣的畫麵很美麗、很有趣。今天我也是為了尋找通常不會有人擺放招財貓的不平靜場所,而沿著這條鐵路線到處照相或寫生的。」


    小夜子從托特包中拿出照相機、素描本以及一隻可以放在手掌心上的小招財貓像。


    「我自己本身也絕不認為這樣的畫作是高尚的趣味。畢竟包含絞刑台在內,都是將多少會讓人聯想到死亡的東西當成題材。不過這就是我的作品的個性,或者說世界觀。」


    九郎有點感到意外似地看著講話熱情的小夜子,然後歪了一下頭。


    「就算是接委托並按照委托人要求的內容作畫,要是沒有畫家本身的個性,就會變得不管委托誰畫出來都是同樣的東西了。而且我也沒有立場去批評別人的趣味是低級或高尚啦。不過……」


    他就像是對於小夜子的工作可以感到理解,但對於現在這個狀況難以明白似地問道:


    「那為什麽你會對岩永產生興趣呢?」


    對於小夜子來說,這才是主題。


    「因為從這位岩永小姐的身上,我不知道為什麽感受到一種印象,就是我一直以來在尋找的『與招財貓不協調』的感覺。」


    就某種意義上,小夜子從岩永身上感受到了與堪稱是她原點的東西相同的印象。


    「她的外觀是個楚楚可憐的少女,散發出亮麗的氛圍,但同時又讓我看起來覺得莫名不祥,彷佛深藏有一種不尋常而不平穩的感覺。不像是屬於這個世界的存在,有如全身包覆著死亡的預兆。」


    雖然不清楚原因,但這女孩就是讓人感到不平靜。


    「我從來沒有從一個人物身上感受過這樣的印象,因此我的招財貓係列作品中都沒有描繪人物的畫作。但如果能夠將給人的印象與她相同的人物跟招財貓畫在一起,我的作品表現幅度肯定可以一口氣擴大的。所以我為了搞懂她給我那種印象的理由究竟是什麽,才忍不住看得入迷了。」


    小夜子說到這邊才總算注意到,自己講的話是多麽亂七八糟而讓人感到不舒服。一個初次見麵的三十出頭插畫家忽然說出「我覺得你的同伴就跟處刑工具或廢墟一樣帶有死亡的影子,而我想知道那個原因。」這種話,也隻會讓聽到的人提高戒心吧。


    然而九郎卻一副心中的疑惑總算解開似地露出笑容。


    「原來是這樣。原來畫這種作品的人看到岩永會有那樣的感覺。這麽講起來其實也有道理吧。」


    「難道你心中有什麽底嗎?」


    「有的,自從我認識她之後就遭遇過許多有如死亡般的經曆,次數數也數不清啊。」


    這句話雖然聽起來像在開玩笑,卻莫名帶有現實感,讓小夜子更加被這位叫岩永的女孩吸引了。


    為了不要錯過這樣的機會,小夜子趕緊接著說道:


    「哦哦對了,如果不介意,請問可以讓我拍一張她的照片,或者至少畫一張她的素描嗎?當然,我不會在發表的作品中讓人知道是她,也不會放到網路上的。」


    「那種事情應該不是問我,而是要徵求本人的同意吧?」


    這麽說也對。不過九郎保持著笑容,回應中帶有「我是不會介意啦」的意思。


    「岩永她本來就喜歡像這樣打盹睡覺,不過這次是因為她連日來為了工作進行調查,又碰上大學方麵有三份報告要交,導致她一直到今天中午前都在忙。大學的報告甚至有一份還必須要我像這樣幫忙她呢。」


    九郎說著,把手放到筆記型電腦上。也就是說岩永最近很累,因此現在在車上聽著車輪與鐵軌的聲音在睡覺的意思。雖然其中也有讓小夜子聽不太明白的部分,但總之對方應該是在委婉表示不要為了徵求岩永同意而特地把她叫醒吧。


    小夜子因為今天一整天都有空,所以要她等到岩永醒來也是沒問題的。


    「話說兩位接下來是打算去哪裏呢?」


    「如果時間足夠,我們是預定到終點站的溫泉地好好放鬆一下。畢竟她總是很難好好休息,所以我是很希望快點把這次的工作辦完啦。」


    雖然九郎的回應中避開說明關鍵的工作究竟是什麽內容,聽起來他們好像也沒有太多時間,不過似乎並不介意小夜子繼續坐在這裏的樣子。


    而且九郎應該也有好好在關心岩永。他雖然剛才強調情人關係是岩永的自稱,但那或許隻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害臊罷了。


    就在這時,九郎唐突提到:


    「話說回來,你的作品之中好像沒有斷頭台的畫。」


    「咦?」


    九郎把視線放到電腦螢幕上繼續說道:


    「絞刑台、電椅,甚至連釘刑台都有,可是卻沒有處刑工具中最出名、給人印象最強烈的斷頭台與招財貓畫在一起的作品。總覺得那應該是畫起來最有感覺的題材吧?」


    其實這樣的問題小夜子已經好幾次被工作上的委托人問過,也早就有一套固定的回答。然而這次小夜子卻不禁很不自然地沉默了一下後,裝作若無其事地回應:


    「以處刑工具來說,斷頭台實在太過出名了,反而很難畫呀。雖然我調查過很多資料,也試著畫過很多次就是了。」


    小夜子本來以為這樣就能把話題帶過了,可是九郎卻同樣一臉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


    「這麽說來,大約一個月前,好像發生過一起犯人用斷頭台砍斷屍體脖子的事件吧?」


    小夜子雖然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不過還是勉強擠出了一句不會有什麽問題的回應:


    「哦哦,確實發生過呢。雖然犯人好像自首了,而且最後事件也沒查到什麽問題便獲得解決就是了。」


    就是宮井川甲次郎被逮捕的那起事件。小夜子當然會記得,而且這也跟她至今沒有發表過斷頭台搭配招財貓作品的理由有關係。


    在宮井川家宅邸的那座斷頭台旁邊就真的擺有一尊招財貓像。小夜子就是看到那樣的景象而發掘出了自己作品的方向性。


    九郎或許是透過網路查到了那起事件的整理文章,語氣平淡地開始描述起來:


    「五月二十一日上午九點左右,住在d縣y村的宮井川甲次郎聯絡警方,表示自己在自家殺了人。警方於是趕到他宅邸一看,便發現甲次郎的小舅子───五十五歲的淺間貞雄在宅邸的一間房間中呈現遭到斬首的狀態。房間內擺有一座斷頭台,而甲次郎說明他就是用那東西砍斷了屍體的脖子。」


    宮井川家的宅邸中有一間和室專門陳列甲次郎中意的美術品或工藝品,而那座斷頭台也擺放在那間和室中。在一間有凹間又有榻榻米的房間中擺放一座西洋發明的斬首處刑工具實在格格不入到讓人覺得有趣的程度,而且甲次郎還在那座斷頭台旁邊擺了一尊高三十公分左右的白色招財貓。


    九郎針對事件繼續描述:


    「根據甲次郎的供詞,在五月二十日晚上,淺間貞雄來到宅邸拜托甲次郎借錢給他。貞雄從十多年前開始就經常來向甲次郎借錢,而因為這樣的狀況持續了很久,到最近已經演變成問題。這天兩人之間也發生了激烈的爭執,結果就在甲次郎激動推開貞雄的時候,貞雄的後腦杓撞到桌角,當場死亡了。」


    甲次郎的妻子在十七年前因病過世,夫妻間也沒有小孩,因此甲次郎從那之後就獨自一個人居住在宅邸中。而貞雄是那位妻子的弟弟,原本跟甲次郎的關係疏遠,但因為經營的公司在資金周轉上陷入困難,才變得會來找甲次郎借錢了。


    雖然看在小夜子眼中,總覺得即使對方是已故妻子的弟弟,甲次郎也根本沒有必要借錢給一個關係疏遠的男人才對。不過宮井川家在當地是個舊豪族,透過不動產買賣構築起資產,甲次郎也靠股票交易每年可以賺到好幾億元,因此多少回應了借錢的請求。


    然而這樣的狀況如果持續了十年以上就未免太超過了。而且據說貞雄從一開始借錢就說著「我姊姊不就是被你害死的嗎?」這樣近似威脅的話語,表現出對方出錢是理所當然的態度。


    從高中時代就經常出入甲次郎家的小夜子,也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了這些內情。


    「甲次郎對於貞雄的死雖然感到驚訝,不過畢竟自己已是高齡又沒有家人,沒有什麽害怕失去的東西,因此立刻決定向警方自首了。而且據說他最近對健康方麵也抱有不安,覺得與其孤獨死在宅邸中不如進監獄還比較好的樣子。同時,甲次郎從以前就很好奇自己擁有的斷頭台是不是真的可以砍下人頭,熱切希望能有機會可以嚐試看看。而這次眼前難得有一具屍體,覺得既然已經要自首,多少再加個罪名也沒什麽差別,於是他就把屍體搬到斷頭台的房間,實際嚐試使用了。」


    甲次郎雖是高齡但體格不差,就連警察聽說他是自己一個人搬動屍體並固定到斷頭台上,也覺得他應該不會太費力而沒有感到懷疑的樣子。


    九郎接著看向小夜子。


    「那座斷頭台據說是明治時代在日本製作的,但一次也沒有使用過。後來雖然中間過程不明,不過在昭和初期成為了宮井川家的東西。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在日本也有製作過斷頭台呢。」


    這部分的情報也有記載在新聞報導上。


    小夜子雖然一時感到猶豫,但既然自己剛才說過有為了當成作品題材而調查過資料,如果對斷頭台以及那起事件完全不知情也會讓人起疑,於是她有點畏縮地回應九郎:


    「日本在江戶時代也有執行過斬首刑,不過形式上是由人拿刀砍下受刑人的腦袋,並沒有想過像西洋那樣靠機械砍頭的點子。日本人對於刀有很強烈的感情,也有代代以斬首為生計的家族,而且還會用砍頭後的屍體試刀或磨練技術,因此或許很少會有斬首失敗的例子吧。然而進入明治時代之後日本便一口氣西洋化、近代化,連刑罰也轉為配合西洋的做法。據說當時像火刑、釘刑或梟首示眾等等殘酷的刑罰都陸續被廢除了。」


    「你懂得還真多呢。」


    其實這些都是甲次郎告訴小夜子的知識,但小夜子當然不能這麽說了。


    「畢竟我針對斷頭台多少有調查過,也難免會讀到那起事件的相關報導。而據說當時日本對於斬首刑也為了導入西洋式的機械性刑罰而考慮過要使用斷頭台,但或許是要進口實際的斷頭台有其難度,因此最後是參考斷頭台的形狀、功能以及設計圖,由日本自己製作了。而就在那樣純國產的斷頭台完成的時候,社會上開始覺得斬首本身就太過殘酷,結果斬首刑也遭到廢除了。我記得那好像是明治十五年吧。於是那座斷頭台一次都沒有被使用在刑罰上、沒有砍過人頭,就被封存起來了。」


    雖然有種說法是明治初期曾有一座法國製的斷頭台秘密運送到日本,在彈正台(明治時代的監察機關)的主導下實驗性地使用過。然而當時並沒有留下正式的紀錄,那座斷頭台的存在也沒有被確認過。因為是相當特殊的異說,所以小夜子並沒有提出來講,不過日本製作的斷頭台當時沒有機會派上用場的事情是毫無疑問的事實。


    九郎大概是找到了別的文章,感到佩服的同時說出了補充情報:


    「原來那就是宮井川家那座純國產斷頭台的由來。哦哦,二十年前左右還曾經討論過要將它從宮井川家捐贈給博物館,也做過了一番調查呢。當時從學術層麵上也證實了那是製作於明治時代的斷頭台,而且完全沒有被使用過的痕跡。」


    「畢竟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那是具有曆史價值的稀有物品,交給大學之類的機關保管或許是最好的吧。」


    「不過當時捐贈的事情並沒有談成,隻是說好當甲次郎先生死後或是他想要捐出來的時候才會交給博物館的樣子。」


    由於甲次郎很中意那座斷頭台,所以他當時歡迎針對斷頭台進行調查,但對於要立刻送讓出去的事情則似乎感到抗拒的樣子。小夜子記得後來當美術館或博物館要舉辦跟刑罰或明治曆史相關的展覽時,甲次郎也會把斷頭台借出去展示。


    九郎停頓下來呼吸了一口氣。


    「為了刑罰而製作出來,卻一次都沒有被使用過的斷頭台是嗎?而甲次郎對於那座斷頭台似乎有很深的感情。也有報導說那斷頭台被保養得很好,還跟甲次郎擁有的其他美術品裝飾在一起。」


    那大概是為了加深「甲次郎會基於好奇心而使用斷頭台」這種印象的報導吧。


    「既然如此,他應該會很想試一次看看那座斷頭台究竟有沒有到實用的程度,會好奇日本工匠製作出來的東西究竟會不會有缺陷吧。而這時眼前出現了一具屍體,自己又已經做好了自首的覺悟,那麽會付諸實行或許也是難免的。」


    雖然小夜子覺得九郎會說這種事情是「難免」的感覺不太尋常,但九郎卻一副能夠明白似地點了點頭。


    不過小夜子很清楚,甲次郎的供詞是在說謊。甲次郎不會因為那樣的理由砍下淺間貞雄的頭。


    「甲次郎在供述的時候似乎還滿意地表示,那斷頭台很漂亮地一次就把脖子砍斷了,還說自己這下就了無遺憾的樣子。除此之外,因為斷頭台的實驗成功時已經是深夜,甲次郎覺得這時候報警也隻會讓住家四周變得騷動,給鄰居們添麻煩,而且警察職員們要應對起來也會很辛苦,所以等到隔天早上才告知警方的。」


    九郎用眼睛追著電腦螢幕上的文章繼續說道:


    「警方剛開始好像也有懷疑過甲次郎的供詞。畢竟刻意用斷頭台砍下屍體腦袋的行為實在過於脫離常軌,而且甲次郎感覺好像隱瞞了什麽事情。然而遺體的驗屍結果中,死因與死亡時刻都與甲次郎的供詞內容相符,受害者生前的行動也與甲次郎的描述一致,找不出什麽更多的疑點。因此警方最後是朝著告發甲次郎過失致死或傷害致死,以及毀損屍體的方向進行調查的樣子。雖然判決還沒有出爐,不過罪狀應該不會有太大的改變吧。」


    關於甲次郎的事情到底要繼續講到什麽時候?


    小夜子不禁感到些許焦躁,為了盡可能自然地結束這個話題,而用視線示意了一下戴著貝雷帽睡覺的岩永。


    「呃,我們這樣講話沒關係嗎?她既然是累到在休息,講話吵到她會不會不太好?」


    這樣的表麵話通常來講應該是無法不予理會的,然而九郎大概是完全無法察覺小夜子的心情,或者真的缺乏對岩永的感情,竟笑著揮了揮手。


    「這點程度沒問題啦。以前有一次下雨天我們進到一間速食店,結果她也睡著了。我那時候試著把薯條插進她的鼻孔,結果她就那樣睡了三分鍾都沒有醒來啊。」


    意思是說三分鍾後她就醒來了,這實在很難拿來當參考。


    「就是因為你對她做那種事情,她才會讓你遭遇到有如死亡般的經曆不是嗎?」


    「但總比插山藥來得好吧?」


    「速食店沒有賣山藥呀。」


    搞不好最近的速食店其實有在賣,隻是小夜子太久沒有光顧過那種店,忍不住感到不安起來。不過九郎立刻補充說明:


    「哦哦,我是在講別的時候。有一次岩永說她『拿到了好東西』,然後高高舉著一根五十公分以上的山藥來到我房間啊。」


    九郎大概是回想起當時的狀況,感到沉重地皺起了眉頭。小夜子也在腦中試著想像那個情景,不禁感到些許同情。


    「女朋友拿著山藥跑來房間,總讓人覺得別有深意呢。」


    山藥據說有增強精力的功效。雖然日常生活中大家是帶著滋補身體、增進活力的意義在食用,但看到女朋友帶到自己家來總感覺會引起什麽誤會。


    「或者應該說她根本隻有深意啊。」


    九郎打從心底感到厭煩似地如此斷言。


    看來在他旁邊有如睡美人的這個叫岩永的女孩,果然不是什麽泛泛之輩。這也證實小夜子的眼光一點都沒錯,讓她多少有點自信了。但這種建立自信的方式真的好嗎?


    不知不覺間,車上乘客隻剩下小夜子他們三個人了。大概是原本就很少的其他乘客在中途的車站陸續下車了吧。小夜子不禁也有種車內溫度忽然下降的感覺。


    就在她重新振作精神,思考要如何巧妙地獲得對話主導權的時候,九郎又提出了一個新的話題:


    「話說回來,請問你知道什麽是『付喪神』嗎?」


    「副桑神?」


    怎麽又跑出個奇怪的詞匯了?小夜子雖然好像有聽過,但一時之間想不出來那是什麽。


    於是九郎露出微笑,仔細為她說明:


    「說是器具的妖怪或許比較好理解吧。經過上百年漫長歲月的古老道具會寄宿靈魂,使它成為具有自我意誌並自由活動的怪物。在百鬼夜行繪卷之類的作品中就有描繪琵琶、古琴或鍋釜長出手腳和臉部行走的模樣吧?」


    小夜子聽到這段說明才總算浮現印象,也想起了漢字究竟怎麽寫。她記得自己也看過那幅繪卷,簡單來講就是擬人化的道具。


    「雖然並不是古老的東西就一定會成為付喪神,不過有一種說法是漫長的歲月中特別受到珍惜,或是反過來完全不被重視的道具會比較容易化身為付喪神的樣子。」


    所以又怎麽樣呢?


    正當小夜子感到疑惑的時候,九郎語氣輕鬆地說道:


    「從明治元年到現在已經將近一百五十年了,那麽你不覺得在明治時代廢除斬首刑的那段期間製作出來的東西,有可能早已成為付喪神了嗎?」


    九郎闔上筆記型電腦,雙眼筆直看向小夜子。


    「在宮井川家宅邸的那座斷頭台在幾十年前就已經成為付喪神了。因此宮井川家發生的那起事件其實不隻是犯人與受害者而已,那個付喪神同樣也是在場的當事者。」


    這世上怎麽可能真的有什麽付喪神?這青年到底突然在講什麽?


    然而小夜子卻頓時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明明車廂內空蕩蕩,車窗外可以看到山野與田地被太陽照耀得一片鮮綠,也依舊可以聽到車輪與鐵軌的聲響。


    九郎微微瞄向坐在他旁邊的那位自稱情人。


    「其實這個岩永負責的是接受妖怪或怪物等等的怪異存在商量問題並予以解決的工作。而那個斷頭台的付喪神最近來找她商量,表示他對於被警方逮捕的甲次郎的言行舉止感到難以理解,尤其無法明白甲次郎把小舅子的屍體斬首的理由,因此希望岩永幫忙解開真相。」


    說到這邊,九郎輕輕笑了一下。


    「順道一提,那個斷頭台的付喪神自稱名叫三四郎。據說是因為刀刃長度為三尺四寸,所以取了這樣的名字。」


    三尺四寸,也就是約一公尺。與那座斷頭台的刀刃長度相符。


    這應該隻是偶然吧?可是這位青年並不停下這些脫離現實的發言。


    「甲次郎用斷頭台砍下了小舅子的頭是事實。畢竟這是斷頭台本身的證詞,不會有錯。然而據說甲次郎在那之後呢喃了一句話:『這樣一來應該就沒問題了。』」


    九郎的語氣平穩,臉上也浮現出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些話真是莫名其妙啊」的害臊表情,但是卻依然不停下嘴巴。


    「三四郎不明白究竟是什麽事情『沒問題』,不過他在這個時候並沒有感到特別在意。後來斷頭台被警方視為事件的證據而遭到扣押,三四郎於是在保管場所從職員間的對話得知了甲次郎向警方表示的斬首理由,也就是『自己從以前就想用那座斷頭台實際砍一次人頭看看』那段話。」


    究竟還要多久才會抵達下一個車站?小夜子不禁懷疑列車是不是放慢了速度,全身的神經都緊繃起來。


    「聽到這段話的斷頭台三四郎馬上就知道那是在撒謊了,同時他也對甲次郎那一句『這樣一來應該就沒問題了』的呢喃開始感到奇怪。究竟甲次郎為什麽要撒那種謊?到底是什麽事情沒問題?得不出答案而感到傷腦筋的三四郎似乎就在深夜從保管場所悄悄溜出來,跑去找岩永商量了。」


    小夜子勉強自己露出笑容。


    「又是付喪神又是斬首理由什麽的,我才想問你有沒有問題呢。再說,你為什麽要講得好像那些事情跟我有關係一樣?」


    嘴上雖然這麽說,但小夜子不可能會沒有關係的。


    高中畢業之前,小夜子都居住在距離y村的宮井川家宅邸徒步約十分鍾左右的地方。她的父親是一位園藝師,經常受甲次郎委托修剪宅邸的庭院以及其他雜事。這時候小夜子的母親還沒有外遇離家,父親也還多少認真在工作。雖然如今小夜子早已將那兩人的長相都遺忘了。


    就在小夜子高中一年級的時候,有一天接到父親打電話來表示自己忘了帶東西,要小夜子幫他拿到宮井川家的宅邸。在那之前小夜子雖然從外麵看過宅邸,但從來沒有進去過裏麵,對於甲次郎這個人也不是很熟悉。


    當她把父親忘記的東西送到宅邸後,因為人手不足而被父親吩咐去打掃房間。然而她搞錯房間,進到了擺飾有各種藝術品的特別和室。


    小夜子就是在這時候看到了那座明治時代製作的純國產斷頭台,在斷頭台的旁邊還擺了一尊白色的招財貓。


    斷頭台的威容與銳利感,招財貓的圓潤與恬靜感,兩者的組合讓小夜子大受感動。她從小就喜歡畫圖,經常拿各種題材寫生或嚐試繪製獨創的插畫,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從事這樣的工作而到處尋找可以當成自己題材的東西。然而她從來沒有見過吸引自己到這種地步的美麗景象。


    也不知道究竟花了多少時間,她入迷地觀賞著那對斷頭台與招財貓的組合。她的個性從以前開始就容易對吸引自己的對象看到入迷,甚至遺忘周圍的狀況。


    而當時六十歲的甲次郎就發現了那樣的小夜子。


    一個初次來到別人家宅邸的高中女生若呆呆站在房間中被人發現,就算挨罵應該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如果那是擺飾有高價藝術品的房間就更不用說了。然而甲次郎大概是對小夜子熱衷注視著斷頭台的模樣感到有趣,笑著對她說道:


    『隻有斷頭台的話,或許會被人說是恐怖又不吉祥而已。但如果旁邊有尊招財貓又會如何?這座處刑裝置是不是也看起來變得溫和而美麗了呢?』


    小夜子還沒確認究竟是誰在對她講話,就首先激動地點頭並快嘴表示同意:


    『是的!因為旁邊有個圓滾滾的招財貓,更加襯托出斷頭台美麗的筆直線條,也更加讓人可以明白它做為一台裝置的講究設計呢!』


    緊接著她也不理會甲次郎的反應,便拜托對方讓她拍張照片,或者不方便的話至少也讓她畫張素描。在這點上她也是跟從前一樣一點都沒變。


    甲次郎對於那樣的小夜子感到很中意,於是告訴她隨時都可以到宅邸來拍照或寫生。這或許是因為小夜子希望將繪畫當成工作而對宅邸中其他的美術品和工藝品也都感到興趣的緣故,不過更重要的是她立刻就理解了甲次郎最為中意的斷頭台所散發出的魅力,這點似乎讓甲次郎相當高興的樣子。小夜子事後也聽甲次郎說過,他一直以來都很希望有個對象可以跟他談論這些事情。


    後來小夜子便經常出入宮井川家的宅邸。雖然因為兩人歲數相差四十歲以上,一方麵要顧慮到世人的眼光,所以小夜子都偷偷摸摸的就是了,甚至連她父親都沒有發現這件事。


    甲次郎和小夜子非常談得來,讓她看了許多宅邸收藏的美術品,也讓她畫素描。能夠就近看著貨真價實的美術品繪畫素描的機會尤其讓小夜子受益良多,甲次郎的審美觀也對她造成了影響。兩人經常在斷頭台與招財貓前麵聊得忘記時間,小夜子偶爾也會聽聽甲次郎的抱怨。從這時候甲次郎的小舅子淺間貞雄就會來向他要錢,而這件事也成了兩人之間的話題。


    甲次郎是小夜子最能依靠的對象,也是她居住在那座村子的時期最親近的人物。


    「因為你就是事件的關係人。」


    九郎的語氣中並沒有責備,而是露出「把你扯進麻煩事中真是不好意思」的表情說道:


    「森野小夜子小姐,那個斷頭台的付喪神也記得你的事情。你可以說是這一連串謎團的中心人物。」


    如果所謂的付喪神真的存在,當然會記得小夜子了。不,那是不可能存在的。但是若不存在,眼前這位青年又為什麽能夠講出這樣荒唐無稽卻又符合事實的發言?


    坐在九郎旁邊睡覺的女孩大概是快醒來的關係扭動了一下身子,結果頭上的貝雷帽掉了下來,落到九郎大腿附近。


    九郎拿起那頂貝雷帽的同時,麵露僵硬的笑容對小夜子繼續表示:


    「岩永早已解開了謎團,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那麽,就讓我們進入正題吧。」


    岩永感覺好像隨時都會醒來。當這女孩睜開眼睛的時候,是不是一切都會結束了?是不是整個現實都會遭到改寫?


    小夜子不禁抱著想要尖叫出來的心情,緊緊握起自己的托特包。


    在距離一座不知究竟是還在使用或是已經長年廢棄的無人車站一公裏以上的地方,小夜子癱坐在四周連一間民房都沒有的神社後麵擦拭著汗水,調整呼吸。


    這是什麽陷阱嗎?還是惡夢?


    就在九郎準備進入正題的時候,小夜子注意到列車已經停下來打開車門,於是立刻從座位起身,奔到了月台上。而九郎大概是因為太過突然而沒能站起來,或是因為沒辦法丟下還沒醒來的岩永,結果沒有隨後追上,列車便出發了。


    小夜子看到列車出站之後便馬上離開車站,在山野間的坡道上不斷奔跑,看見一座鳥居就衝了過去,兩階並作一階地爬上階梯,穿過鳥居見到神社,於是繞到神社後方癱坐到地上。神社背後有一排高度及腰的木製柵欄,柵欄的另一側是雜草叢生的陡峭斜坡,斜坡下方是一塊河岸。如果要從那裏爬上來應該會很辛苦,而且那高度與距離也應該會讓人不想攀爬才對。


    太陽還高高掛在天上,雲也很少,天氣非常晴朗。周圍感覺不到有人的氣息。隻要躲在這裏應該就不會被找到了。而且神聖的場所也可以讓小夜子稍微放鬆一點。


    她在腦中思考著。接下來該怎麽做才好?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那兩個叫九郎跟岩永的人物是警方關係人嗎?還是更加糟糕的人物?或者反過來其實是好人嗎?


    不,對於才剛認識的對象忽然講什麽妖怪實際存在的人,不可能會是什麽好人。


    「對不起,我並沒有要嚇你的意思。」


    不可能是好人的兩人之一───九郎道歉似地舉著一隻手,從神社的轉角處現身了。


    「你、你為什麽會找到這裏?」


    小夜子沒有站起身子的餘力,甚至連害怕的力氣都沒有,隻能感到愕然。就算九郎是在下一個車站下車追上來,若沒有預先知道她在這個地方……不,就算他預先知道,也不可能這麽快就追上來才對。而且九郎幾乎沒有流什麽汗,也臉不紅氣不喘。


    大概是為了不要刺激小夜子,九郎保持著一段距離緩緩走到她正麵,站在腳已經可以碰到柵欄的位置。


    「斷頭台三四郎來商量之後,我們就在找你了。即使是在人很多的街上,其實也有很多的妖魔鬼怪。我們在浮遊靈之類的存在協助下,前幾天終於找到了你的下落。後來我們就隨時在監視著你。而且在這附近一帶也到處有無害的妖怪們,告訴了我們你在這個地方。」


    看到九郎像這樣站在眼前,小夜子才發現他身材意外地高。可是他身段卻放得很低,表現得彷佛立場比小夜子還要弱。


    「不過要追上你還是很累人的一件事。因為岩永不善於運動,我想她等一下晚點才會過來吧。」


    雖然九郎無論態度或語調都像個善良的青年,但這點反而讓小夜子感到更加毛骨悚然。有著好青年的樣貌卻表現出異常的言行,這樣的不均衡感擾亂著小夜子的心。


    九郎接著反省似地垂下肩膀。


    「因為今天你要沿著那條地方列車路線到處走的緣故,所以我們猜想隻要配合時間搭上列車應該就能在什麽地方遇上你。不過我萬萬沒想到會是你主動跟我們接觸呢。那狀況完全出乎我的預料,因此讓我非常猶豫該如何向你提起我方想說的事情才好。一直以來這種事情都是岩永在做的,但畢竟今天要把她叫醒也太可憐了。」


    小夜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會從那女孩身上感到不祥也是當然的,因為她就是讓我的罪行曝光的預兆呀。原來這世上真的有所謂像『預感』之類不可思議的直覺呢。」


    在這點上,小夜子姑且相信了超自然的力量。


    「可是你也沒有必要為了嚇唬我而撒謊說什麽妖怪吧!那也太過不可思議了!」


    「在那點上我也沒有撒謊。我發誓,我們不是警察,也沒有要告發或指責你罪行的意思。你之所以會對岩永感到不祥,應該是因為她本來就是那樣的存在。我們隻是受到斷頭台的付喪神三四郎的委托而來的。」


    對於小夜子的抗議,九郎一副「你的心情我明白,但還請你鎮靜下來」模樣似地搔著頭。


    小夜子不禁感到氣憤,嚐試靠理論反駁:


    「那個『三四郎』的名字就是你在撒謊的證據!guillotine(斷頭台)的名稱來源是將倡導者約瑟夫伊尼亞斯吉約丹(joseph-ignace guillotin)醫生的姓氏改為女性名字的吉約帝納(guillotine)!所以guillotine應該是女性,不可能是『三四郎』這種男性的名字呀!」


    對於這點,九郎當場沉思了一段時間後回答道:


    「這個嘛,畢竟那東西在日本也稱作『斷頭台』,而三四郎是純國產的,所以就算性別不一樣應該也沒關係吧?」


    「別那麽輕易就改變性別呀!」


    小夜子一方麵為了壓抑湧上心頭的恐懼而準備繼續大吼,不過九郎緩緩往後退開,並且把手掌伸向前方擺出安撫情緒的動作。


    「請你冷靜下來,我們並沒有要加害於你的意思。」


    但這句話說到途中,九郎的身子就忽然往後一仰,從小夜子的視野中消失了。


    他恐怕是為了不要刺激小夜子而把身體靠到柵欄上想要再拉開一點距離,結果那柵欄不知是基部還是整體已經相當脆弱,承受不住人類的體重而當場斷裂,跟著九郎一起摔落陡峭的斜坡了。


    小夜子麵對突如其來的展開當場愣住,但很快又回過神來站起身子,探頭望向陡峭斜坡。要是從這裏摔下去,絕不會隻是翻滾幾圈而已,肯定會狠狠摔落到下麵的河岸邊。


    九郎趴著身子倒在那塊河岸邊,頭部附近的地麵可以看到深紅色的液狀物體漸漸擴散。感覺應該已經喪命,就算還活著也遲早會死吧。


    「到底怎麽回事?意外事故嗎?啊啊!必須叫救護車才行!」


    小夜子趕緊拿出手機準備撥號,可是一把紅色拐杖的前端忽然舉到她的眼前。


    「沒有必要。他很快就會起身回到這裏來的。」


    拿著拐杖的是那位名叫岩永、頭戴貝雷帽的女孩。


    麵露彷佛沒什麽煩惱的微笑,容貌有如人偶而身材嬌小的這位女孩,不知不覺間就來到了小夜子身邊。


    麵對講不出話的小夜子,岩永摘下貝雷帽低頭致意。


    「恕我自我介紹得遲了,我叫岩永琴子。愚魯的學長對你做了相當失禮的行為,且讓我代他向你深深致歉。」


    在拿著手機愣在原地的小夜子麵前,岩永優雅地說出「愚魯」這樣不常聽到的詞匯並重新戴上貝雷帽後,用相當平常的態度注視著小夜子說道:


    「那麽,這次讓我們真的進入正題吧。為什麽宮井川甲次郎會用斷頭台砍下淺間貞雄屍體的頭呢?」


    小夜子再次渾身無力地癱坐到地上,結果讓視線高度變得跟岩永一樣了。接著用基於常識的主張想要抵抗眼前的岩永。


    「不,現在不是講那種事情的時候吧!」


    她這句話應該很有道理才對,可是岩永卻不予理會,擅自開始講起「正題」:


    「甲次郎向警方供述自己不小心殺死了貞雄,便想說乾脆趁這個機會使用自己從以前就想試用看看的斷頭台,把屍體的頭砍了下來。」


    岩永的聲音冷淡而清晰響亮。搞不好是她認為像這樣自顧自地講起話比較可以讓小夜子鎮定下來,才會故意這麽做的。


    「斷頭台的三四郎對我說,他聽到這段轉述時便立刻發現甲次郎在撒謊,並開始疑惑甲次郎在砍下貞雄的頭時呢喃的那句『這樣一來應該就沒問題了』,究竟是什麽意思。」


    岩永彷佛對什麽事情感到有趣似地繼續說道:


    「聽到這邊就有一點讓我感到在意。為什麽三四郎會立刻發現甲次郎告訴警方砍頭的理由是在撒謊?這並不是因為甲次郎的那句呢喃與他所說的理由不相吻合,而是因為三四郎是察覺謊言之後才對甲次郎那句呢喃的意思感到疑惑。於是我針對這點詢問了三四郎,結果他是這麽回答我的。」


    小夜子隻能夠默默聽著岩永逐漸帶入事件的核心。


    「因為在十年前左右,甲次郎已經有過利用斷頭台對屍體砍頭的經驗。三四郎說他當時是被製造出來之後第一次可以從事自己身為斷頭台的工作而奮力表現,漂亮地將屍體的脖子砍斷了。一百年以前的斷頭台就算狀態保養得再好,也不可能那麽輕易就砍下人頭的。是因為它成為了付喪神,才有辦法發揮出正常以上的能力呀。」


    沒錯,十年前甲次郎就因為斷頭台的鋒利程度實在太過出色,與其說是驚訝不如說是大為感動,認為日本的工匠從明治時代就非常優秀了。


    「甲次郎早在十年前就用斷頭台砍過人頭了,那麽這次說『從以前就想試一次看看』的理由自然是在撒謊了。」


    說到這邊,岩永重新看向小夜子的眼睛。


    「然後十年前左右下手的那一次,據說在場的人不是隻有甲次郎,還有另外一名女性在幫忙。而且這兩個人不隻是砍下屍體的頭而已,也有把手腳甚至軀幹都用斷頭台砍斷,把全身都分屍的樣子。」


    岩永揮動一下拐杖,指向小夜子。


    「森野小夜子小姐,當時和甲次郎在一起的人就是你。你和甲次郎是用斷頭台將你父親的屍體分屍了對吧?」


    這女孩果然是要讓小夜子的罪行曝光的存在。


    殺害淺間貞雄的事件和小夜子並沒有直接的關係。但因為那起事件有可能連帶地把小夜子的罪都攤到陽光下,所以她才會感到恐懼的。


    既然斷頭台可以輕易砍下人頭,那麽應該也可以砍斷手腳吧。要砍斷軀體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雖然斷頭台的設計上並不適於把頸部以外的部分固定在吊高的刀刃下方,不過隻要調整屍體的位置讓想要切割的部分放在刀刃下麵,一樣能夠輕易砍斷。


    「如果想要處分一具成年男性的屍體不要讓人發現,若保持原型就太過笨重,而且搬運起來太醒目,要埋起來也必須挖個很深的坑洞。然而隻要將屍體拆散就能夠將各部位分別處理,不但可以減輕搬運上的負擔,無論要埋到山中或是沉入海底也都比較方便。即使需要多一道麻煩的手續,但可以更安全地處理掉一具屍體。如果將各部位分別丟棄到不同地方就更加不顯眼,也能降低被人發現的風險。」


    沒錯。小夜子與甲次郎當時就是認為這樣處理比較好。


    「而且就算到處分散掩埋或沉入水中的部位被人發現,隻靠手臂或軀體之類的一部分想要查出屍體的身分是很困難的一件事,若已經化為白骨就更不用說了。即便是頭部,如果破損過於嚴重想必也很難找到線索。正因為如此,自古以來要處理屍體的時候經常都會選擇分屍的手段。」


    容貌年幼的岩永卻語氣流暢地說著帶有現實感的犯罪手法。這點同樣讓小夜子感到不均衡而毛骨悚然。


    「然而要拆解屍體是很辛苦的一件事。不但骨頭很硬,肌肉與脂肪也不是靠一般的刀刃就能輕易切開的東西。畢竟就算是使用斧頭或刀劍的斬首刑罰時,都經常會發生切砍失敗的狀況。就是為了減少那樣的失敗,才會開發出斷頭台。既然如此,斷頭台應該也可以說是最適於用來分屍的裝置了吧。」


    那是為了迅速確實地砍斷人體而設計出來的裝置,甚至因為砍得太迅速,據說曾經有過一天砍下上百個人頭的紀錄。也因此斷頭台明明是基於人道理由而製作出來的裝置,卻成為了一種恐怖的象徵。


    小夜子放棄隱瞞,決定自發性地開口了。就算對方態度並非得意洋洋,但小夜子已經無法忍受這個看起來像少女也像魔女的人物繼續恣意地描述關於自己的過去。


    「十年前,三月中旬的某天晚上,我在家中殺害了父親,於是跑去向甲次郎先生求助了。我不願意為了那樣的父親而被人問上任何一點點的罪,甚至連向別人解釋原由都感到討厭。甲次郎先生當時對我感到同情,表示願意協助我處理屍體並隱瞞殺人的事情。就是在那時候,甲次郎先生提議要利用那座斷頭台的。」


    「那部分的事情三四郎似乎也有聽到。而且他也說甲次郎先生從以前就想試試看用斷頭台砍人體的事情是真的。所以甲次郎先生才會立刻想到用斷頭台處理屍體的點子,而且毫不猶豫地付諸實行。」


    雖然小夜子確實曾在那座斷頭台前跟甲次郎商量過關於父親的事情,但這女孩難道還想繼續講什麽付喪神之類的胡言亂語嗎?小夜子不禁感到很不愉快。


    可是岩永說明的內容又符合事實,因此小夜子也無從否定。


    「當天深夜,我們用甲次郎先生的車子將父親的屍體搬送到宮井川家的宅邸,並且用斷頭台分屍了。畢竟我家跟宮井川家周圍都沒什麽民房,到了深夜也沒有室外燈光,因此無論搬送還是分屍都沒有被人發現。後來我們花了幾天的時間把拆成二十多個部位的屍體運到山中掩埋或是運到更遠的地方沉入海中,盡可能分散場所。而且我們進一步處理,讓屍體絕對不會被看出身分。甲次郎先生也保留了一部分的屍體,說要埋在宅邸的庭院中等到化為白骨之後再行處理。」


    宮井川家宅邸的領地很廣,不用擔心被人發現埋了屍體。雖然再怎麽說也沒辦法一直埋著,但等到在地中化為白骨之後再運到遠處舍棄會比較輕鬆。


    「我在三月結束時,從高中畢業之後就馬上離開了村子。雖然當時連要就職還是上大學都還沒決定,但我本來就已經打算要那麽做了。畢竟我父親從很早以前就開始酗酒而不工作,隻要我離開村子,大家應該隻會覺得是我們家為了避債而趁夜潛逃了。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回過村子,跟甲次郎先生也已經十年以上沒有聯絡了。」


    「是甲次郎指示你那麽做的對吧?」


    難道這部分隻是岩永的推測,她並沒有向甲次郎取得過確認嗎?那麽她又是怎麽得知當時應該隻有小夜子跟甲次郎會知道的狀況?謎團越來越深。若不是那座斷頭台真的成了什麽付喪神,實在難以說明。


    小夜子沉下眼皮回應:


    「對。甲次郎先生說我有繪畫的才能,因此要我忘記過去、重新來過。而且為了讓我離開村子後可以生活,他還給了我一筆錢,並告訴我接下來的事情都交給他就好。另外為了預防萬一,他也交代我要跟宮井川家以及整座村子都斷絕關係,然後就送我離開了。」


    多虧甲次郎的那筆錢,讓小夜子離開村子後沒有陷入走投無路的狀況,很快就找到居住的地方以及暫時維生的工作,也從事了約五年左右的插畫工作。


    「隻要我舍棄過去,就算我父親消失也不會有人找他,也不會有人感到奇怪。畢竟父親當時在村中是不論存不存在都無所謂的狀態,因此我想應該連騷動都沒有引起吧。隻要屍體沒有被發現,就絕對安全。」


    或許甲次郎在這部分也幫忙處理得很好吧。因為他是在村中有權有勢的人物,隻要他若無其事地向人提到自己介紹了其他地方的工作給森野家,想必就完全不會有問題了。


    「然而在一個月前,我做完深夜的打工回到家睡覺,醒來再做了一下插畫的工作後,就看到新聞報導說甲次郎先生遭到逮捕了。當下我還以為是父親的屍體被人找到而且查出身分,讓甲次郎先生因為那個罪名被逮捕的。我頓時覺得我們那時候雖然把屍體處理得很徹底,但會不會是什麽地方遺漏了?我會不會也很快就要被抓了?讓我嚇得全身發冷。但後來知道甲次郎先生遭到逮捕的理由是完全不同的事件,可是他對於用斷頭台將屍體砍頭的理由又撒了那種謊,讓我感到腦袋很混亂呀。」


    其實隻要冷靜下來就可以想出很多合理的解釋,然而小夜子卻選擇避開深入思考。她認為隻要警察別來找她就可以了。


    岩永這時彷佛第一次注意到某件事情似地把手放到額頭上。


    「哦哦,原來小夜子小姐也是跟三四郎抱有相同疑問的立場呀。關於淺間貞雄的那起殺人事件,甲次郎的供述內容幾乎都是真的。他在發生口角時出手,結果不小心殺害了小舅子。然而甲次郎在年齡上要逃跑也很辛苦,在健康上也有問題。就算把屍體藏起來,貞雄也不像小夜子小姐的父親那樣在社會上呈現孤立,要是貞雄失蹤就會引起騷動,那麽一來甲次郎遲早會遭到逮捕,因此他立刻決定向警方自首了。雖然隻有部分片段,不過三四郎也有目睹或聽聞到這些狀況。」


    「那個斷頭台是付喪神的論點,你到底要主張到什麽時候?」


    就是因為這個主張,讓小夜子心中的不安與混亂不斷加深的。


    「雖然你這樣說,但如果沒有三四郎,我也不可能知道這麽多的事實呀?」


    岩永對於對方的態度感到遺憾似地揮一揮拐杖,又繼續說了下去。


    「決定去自首的甲次郎接著就用斷頭台砍下了貞雄的頭。為什麽呢?」


    小夜子雖然也隱隱約約知道答案,不過她盡可能讓自己不要去思考那件事。


    可是岩永毫不遲疑地說出了那個解答:


    「這是很簡單的推理。甲次郎這次也是為了隱藏你的罪行而用斷頭台將屍體砍頭的。」


    小夜子隻能在口中深處緊咬著牙齒。


    「甲次郎雖然決定自首了,但問題就在於他的財產處分。照他的年齡來說如果遭到判刑,應該就會在牢中過世,搞不好親族們在他服刑的期間就會擅自將他的財產處分掉了。尤其那座斷頭台本來就講好要捐贈給博物館,隻要親族中沒有人對它有特別的興趣,應該就會很乾脆地捐出去了吧。少說也會被明白其價值的人物或組織買走。甲次郎恐怕是認為到時候那座斷頭台有可能會讓你的罪行曝光吧,認為那斷頭台上搞不好還殘留有砍斷過人體的痕跡。」


    據說有砍過人的刀就算再怎麽研磨過,厲害的行家還是可以看得出來。沾染到柱子上的人血就算再怎麽擦拭,也沒辦法完全消失。而且近代的科學分析技術似乎也能知道血液是不是人類的東西、有多古老。如果有采集到dna,甚至連是誰的血都能夠檢驗出來。


    「十年前,斷頭台在砍過小夜子小姐的父親之後肯定有徹底清潔過,把顯眼的血跡以及你的指紋都擦得一乾二淨了吧。畢竟後來那座斷頭台還是繼續擺飾在房間中嘛。然而一旦麵臨要交到別人手中的狀況,就難免會開始擔心了。會不會有血液或肉片殘留在什麽地方?會不會有人類的油脂沾染在上麵?刀身會不會留下汙漬或什麽缺損?」


    雖然小夜子當時也有幫忙清洗斷頭台,讓它恢複到以前的狀態,但也依然會感到不安。


    「那座斷頭台在二十年前有接受學術性的調查,當時得出的結論是它沒有任何對人使用過的痕跡。也有被當成珍貴的資料展示過,想必也被拍過許多照片。甲次郎無法知道斷頭台捐贈出去後,博物館或大學會不會對它重新進行調查,但萬一在調查時發現似乎有砍過人體的痕跡又會如何呢?自然就會懷疑在過去那次調查之後,那座斷頭台曾被人使用在犯罪上了。」


    大家自然就會推測是甲次郎使用在犯罪行為上了吧。


    「如果接著又發現被銳利的刀類砍斷骨頭的屍體,然後又查出甲次郎的周圍曾經有某個人物失蹤,搞不好就會連鎖性地把過去那場殺人以及小夜子小姐的事情都挖出來了。因此甲次郎為了完全消除那樣的可能性,而決定製造出即使斷頭台有留下砍過人體的痕跡也不奇怪的狀況。即使那樣必須讓自己多背負一項毀損屍體的罪名,他還是用斷頭台砍斷了貞雄的屍體。」


    如果要隱藏痕跡,隻要用新的痕跡蓋過去就可以了。這點小夜子也能理解。


    「如此一來,也能明白甲次郎在砍斷屍體後,呢喃的那句『這樣一來應該就沒問題了』的意思。如此一來,就算斷頭台有砍過人的痕跡也是理所當然,不會遭人懷疑,也就不會受到更進一步的詳細調查了。這樣一來小夜子小姐的罪行就不會曝光,應該也就沒問題了。那句呢喃就是這個意思。或者就算對象是一具屍體,博物館或大學可能也不會想收下一座實際砍過人頭的斷頭台。即使因為是珍貴資料而決定收下,可能也隻會封藏起來、什麽也不調查吧。如果是那樣的狀況,同樣也符合甲次郎的期望。」


    雖然把斷頭台直接破壞燒掉或許是最安全的,但對於它有特別感情的甲次郎應該做不出這樣的行為,而且如果在自首前破壞燒掉了那麽巨大的東西,搞不好反而會讓人起疑。因此把貞雄的頭砍下來恐怕是次佳的選擇了。


    岩永稍微往前走幾步,來到被破壞的柵欄邊探頭看向下麵,並且對無法動彈的小夜子說道:


    「對於警方,甲次郎也隻需要供述一段會使用斷頭台似乎還算合理的理由就沒問題了。雖然就社會觀點來看不太符合常識,不過甲次郎從以前就想試用一次看看那座斷頭台也是事實,隻不過那不是這次而是十年前的想法,也不算是撒謊。應該不用害怕警方看出他的真意。」


    小夜子一直避開麵對的假說都被岩永實際化為言語了。


    而那個岩永接著露出微笑,重新看向小夜子。


    「三四郎雖然掌握了足以察覺出這些事情的情報,但畢竟他是個妖怪,似乎沒能完全理解人類心理與社會關係的微妙之處。畢竟甲次郎在進行砍頭作業的時候也沒有把理由講出口的樣子。而在聽完我這些推理之後,三四郎便釋懷地露出了豁然開朗的表情呢。」


    斷頭台的哪裏有可以露出表情的臉部?簡直是胡說八道。事件的凶器竟然會為了自己被使用的理由感到困惑也未免太缺乏現實感了。


    小夜子壓抑著想要大吼的感情,雙眼凝視岩永。


    「你的推理都是假的。不可能會是真相。」


    她無法克製如此主張的衝動。她必須這麽主張才行。


    「哦?你這麽說的根據是?」


    但岩永不為所動,隻是深感興趣地讓對方繼續說下去。


    對於小夜子來說,事到如今付喪神是否真的存在已經無所謂了。她隻是無法接受那樣的假說會是真相。即便同樣的結論,其實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浮現在她腦袋的某個角落。


    「我在新聞上看到甲次郎先生遭到逮捕的時候,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安全與否。我好擔心這次的事件會不會讓甲次郎先生想要對十年前的事情一起贖罪,而把一切都告訴警方。但我完全沒有關心過甲次郎先生的狀況。」


    甲次郎如果把十年前的行為也講出來也隻會讓罪名更重,所以他應該不會講出來才對。小夜子的腦中隻是不斷打著這樣的算盤。


    「可是你卻說甲次郎先生在殺了人之後,比起自己反而先擔心我的安危,決定自己一個人把罪扛起。那我又算什麽?隻想著要保護自己的我到底算什麽?」


    這表示小夜子對於最關心她、最為她付出的人完全不顧慮的意思。


    「如果你的推理不是假的,我就必須承認自己是個無恥的人,我就是個根本沒資格讓甲次郎先生掛心的人了。為了這樣一個女人砍掉屍體的頭,不就顯得甲次郎先生很愚蠢了嗎?所以那推理必須是假的才行呀。」


    這個名叫岩永、像個人偶一樣的女孩,就是為了逼小夜子麵對這種事情而來到這裏的嗎?是身為一個不祥的使者而來到麵前的嗎?小夜子是掉入了她設下的陷阱嗎?


    岩永吐了一口氣後,不太在乎地回應:


    「要說那是假的也沒關係,不過甲次郎應該也不會介意你那樣的想法吧?」


    這句話說得好像小夜子為了這種事情苦惱是很奇怪的行為一樣。


    「甲次郎曾經勸告你要舍棄過去。因此他應該不會期望你為了這次的事情關心他,也不會要求你要有所回報吧。」


    岩永有如一個曆經過悲喜辛酸的人生前輩般說著。


    「對於甲次郎來說,你也許就像他的孩子或是忘年之交的朋友。會同樣對斷頭台與招財貓的組合產生感動的對象,應該也找不到其他人了。對於這樣唯一的知心人物,應該隻會想要付出些什麽但不會有希望得到回報的念頭吧。至少三四郎認為甲次郎就是那樣的人。」


    畢竟它是長年來被甲次郎珍惜的斷頭台,或許在那棟隻有甲次郎獨居的宅邸中是最理解他的存在吧。


    岩永接著又覺得自己身為年輕人好像講話太過高高在上似地對小夜子低下頭。


    「哎呀,要說我的推理是假的也比較符合現實。付喪神這種東西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就算把我的話講給別人聽,應該誰也不會相信吧。當然,我想你也不會主動把自己過去犯下的罪告訴別人就是了。」


    沒錯。如此奇妙的事情,小夜子也不可能會講給誰聽。


    這時候,小夜子注意到一個根本的問題。


    「那你到底來找我做什麽?就算是假的內容,隻要讓斷頭台的付喪神解開了心中的疑惑不就結束了嗎?有什麽必要把那些話也告訴我呢?」


    「那是因為三四郎在接受了我的推理之後,又向我拜托了另一件事情。」


    岩永感到抱歉似地垂下眉梢。


    「在你的招財貓插畫係列中,並沒有斷頭台的畫。對你來說,在甲次郎的宅邸看到的斷頭台與招財貓是一切的原點,本來應該會很想發表那樣的作品才對。然而要是發表了那樣的作品,就會跟你舍棄的過去產生過度的關聯性。所以你才會一直回避那樣的作品吧?」


    小夜子雖然聽不出岩永究竟打算把話題帶往什麽方向,但也隻能承認了。


    「沒錯。就算覺得即使把作品發表出去也不會有人聯想到還住在那座村子時的我,我還是會感到害怕。所以我盡可能回避了那樣的作品。可是那又如何呢?」


    岩永彷佛在責怪小夜子太過遲鈍似地回答:


    「甲次郎曾經看過許多你的作品。即使沒有公開本名,他還是從你公開在網路上的東西以及你接過的工作,看出了名叫『上月』的插畫家真正的身分。他似乎尤其喜歡你把招財貓與不吉祥的東西組合在一起的係列作品。據說他曾經在那間擺飾了斷頭台與招財貓的房間一邊喝酒,一邊自言自語地說著這樣的話呢。」


    小夜子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事情。不過這也是當然的。畢竟離開村子之後,小夜子就徹底斷絕了與甲次郎的聯絡。甲次郎想必也不會在網路上留下什麽不必要的留言吧。


    「至於你的畫作中沒有成為原點的斷頭台這件事,甲次郎也明白是因為那可能使你和他之間產生關聯性,所以隻能感到遺憾。而三四郎對於自己沒能被畫進作品中公開給全世界看到的事情同樣感到很難過。他也非常喜歡你的畫作呢。」


    小夜子不禁疑惑,對於成為畫作題材的道具本身送上的讚美,究竟該抱著什麽樣的心情才好?


    「因此三四郎拜托我來說服你,希望你務必發表一幅斷頭台與招財貓的作品。他也說他會盡最大的可能提供協助。」


    岩永一副「這是至今接過最麻煩的委托了」模樣似地搖搖頭。


    「關於你父親的屍體,隻要是能夠找到的部分,妖怪們都會幫忙移動到更加隱密的場所。假設萬一被誰發現,妖怪們也會在正式被調查之前把屍體偷出來重新處理。三四郎也會稍微改變刀刃的形狀,讓刀與屍體骨頭的切割麵變得無法吻合。」


    這是多麽荒唐誇張的提議啊。


    岩永接著又說出了讓小夜子能夠更加放心的材料:


    「甲次郎這次也在警察來到宅邸之前就把招財貓搬離斷頭台旁邊,收到置物間去了。這是為了避免讓那兩者的組合被大眾看到,盡可能防止讓人聯想到你的畫作。」


    好奇心強烈的電視或雜誌媒體,雖然也報導過甲次郎收藏的其他美術品或工藝品,但是都沒有提到那尊招財貓。畢竟甲次郎從以前就不太會讓人進到那間擺飾用的和室,因此知道那尊招財貓的人肯定也非常少數。


    「而且最近才剛發生讓斷頭台成為話題的事件,所以社會上應該也會相信你是從那事件中獲得靈感而發表了新的招財貓係列作品吧。」


    你到底是在胡說八道什麽?小夜子雖然很想如此責備對方,然而岩永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


    「我們不會強迫你的。三四郎也說過它不希望你是在勉強之下畫出不佳的作品發表出去。他終究隻是希望你能正麵考慮看看這項提議而已。」


    小夜子因為焦躁的心境而發出了沙啞的聲音:


    「那我犯下的罪呢?我可是殺了人喔?你明明知道了這點卻保持那樣的態度沒問題嗎?」


    結果岩永開朗地挺起胸膛。


    「我並不是法律的守護者。我的立場上隻要能維持這個世界的秩序就足夠了。反正我對於你那位被殺的父親沒什麽好感,三四郎也沒有期望你接受製裁。要如何麵對罪行,那是你的問題。」


    她接著舉起拐杖,指向斜坡。


    「而且你即使覺得已經來不及得救,還是為了從這裏摔下去的九郎學長想過要叫救護車,因此我並不認為你是那麽壞的人。」


    聽到她這麽說,小夜子才發現自己差點忘記了。那個叫九郎的青年剛才摔落到下麵的河岸邊,要不是當場死亡也應該是瀕死的狀態才對。現在又經過了一段時間,肯定已經斷氣了吧。


    「可、可是他死了呀。」


    雖然那是意外事故,但小夜子也並非完全沒有關係。


    結果就在這時,九郎忽然從神社的轉角處冒出來,用一副沒有什麽事情好在乎模樣似的悠哉態度對岩永說道:


    「啊,岩永,事情結束了嗎?」


    「是的,剛結束。」


    而岩永對於九郎的出現也彷佛一點都不覺得不自然似地點頭回應。


    小夜子則是繼續癱坐在地上雙腳發軟。九郎的衣服上可以明顯看到大概是滾落斜坡時沾到的雜草與泥土,然而無論是他的頭部或肌膚都找不到任何一點受傷的痕跡。明明剛才小夜子親眼目睹他在下麵的河岸邊流出鮮血的景象,可是現在的他竟然毫發無傷,甚至連一點擦傷都沒有。


    對於盯著九郎的小夜子,岩永聳聳肩膀。


    「如你所見,九郎學長還活得好好的。請不用擔心。」


    真是一點現實感都沒有。這果然是一種惡夢吧。然而小夜子也很清楚,這場夢並不會醒來。


    岩永有如最後要道別般,彬彬有禮地彎下腰。


    「那麽,祝你工作順利。如果斷頭台的三四郎被什麽地方接手並公開展示,就請你去見他一麵吧。隻要是為了你,他或許也可以提供什麽協助。當然,對你來說這些話可能也全都是胡言亂語就是了。」


    不知是何方神聖的女孩如此說道後,便帶著不知究竟是不是人類的青年,悠然自在地離去了。


    九郎在離開前也有對小夜子低下頭致意,然而那樣像個正常人的行為反而也讓他看起來不像個人類。剛才隻是因為那名少女給人不祥的印象太過強烈而沒有注意到,其實像空氣一樣悠悠哉哉跟在她身邊的那位青年同樣是很異常的存在。


    一個人被留在神社後麵的小夜子想著,今後自己究竟該怎麽辦?這樣可以說是得救了嗎?


    就在她抱著迷茫的心情準備站起身子而把手撐在地麵上時,一隻狸貓緩緩走了過來。畢竟這裏是自然環境豐富的鄉下神社,會有那樣的生物也不奇怪。


    可是那狸貓卻停下腳步後,輕輕舉起一隻前腳,用人類的語言對小夜子說道:


    「嗨,相信公主大人說的話沒什麽不好的喲。嘿咻、嘿咻。」


    隻說完這麽一句話之後,狸貓便緩緩離去了。


    自古以來就常說狸貓會耍人,也常被描述為一種妖怪,因此會講人話也算是吻合傳統吧。


    小夜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把手撐在神社牆上調整呼吸。


    這些全都是假的。現實世界不可能會是這個樣子。


    但不管怎麽說,總之還是發表個斷頭台與招財貓的畫吧。如此一來應該就不會再碰到那個女孩了。以前也已經畫過幾張草稿,畢竟斷頭台是小夜子從高中時代就一直想畫的題材。如果甲次郎能夠看到發表的作品,想必會感到高興吧。


    天空還是老樣子,一片晴朗。


    岩永琴子與九郎一起走在山間的下坡路。


    剛才為了要追上小夜子,岩永是讓附近的妖怪沿著不會被人看到的路徑搬送她過來的。不過現在既然已經沒有急事,就盡可能不要麻煩妖怪們比較好。畢竟還是白天,而且要是過度隨便使喚也可能會讓妖怪們不高興,進而導致對岩永負麵的評價。


    岩永的左腳雖然是義肢,但走起路並沒有什麽問題。反正再走一段路就會到比較寬的車道了,到那邊再叫計程車也可以。


    跟岩永走在一起的九郎把注意力朝著神社的方向並疑惑歪頭。


    「十年前,為什麽小夜子小姐會殺掉自己的父親呢?」


    這可以說是至今一連串事件的開端,然而岩永並沒有詳細調查也沒有詢問小夜子。因為隻要知道小夜子當時不得不殺掉父親,而關係人物也能夠理解她這項行為就足夠了。


    但九郎對於不過問以前那場殺人的事情似乎還有點無法釋懷的樣子,於是岩永向他說道:


    「畢竟她不是計畫性地殺掉父親,而且連當時的狀況都不願意提起,可見理由非常不單純吧。既然她能那麽簡單就舍棄過去,代表她當時不論在村子裏還是學校中應該都是孤立的狀態。事到如今還去剝開那個人的內心傷疤也沒有意義,所以我才故意不深入詢問的。從目前知道的幾項情報看起來,恐怕是她當時差點被父親做了什麽欠缺品行到讓我實在講不出口的行為吧?」


    這不僅限於親子之間,被家族裏的人做出過分行為的例子自古早以來就相當多。被殺也不足以同情的父母也不是什麽稀奇的存在。


    對於岩永的解說,九朗頓時表現出驚訝的態度。難道他對於小夜子遭遇的狀況連這點程度都沒有想像到嗎?這點反倒讓岩永感到驚訝,然而九郎驚訝的似乎並不是這件事情的樣子。


    「原來你的嘴巴還有對品行的限製嗎?」


    「為什麽你的思考前提是我沒有限製?」


    這個男人是不是一點都沒有去理解自己的情人呀?就算已經成年,岩永依然是個女孩子,對品行當然有所限製了。


    不禁感到有點火大的岩永帶著挖苦對方的意思接著說道:


    「這次的狀況真的變得有夠費事的。本來的預定應該是做好準備之後再跟小夜子小姐接觸並提出主題的說,可是學長卻擅自處理又在途中讓對方逃掉,而且自己還摔下斜坡。雖然小夜子小姐主動對我們產生了興趣是有點出乎原先的預料啦。」


    九郎大概也有自覺的關係,而有點抱歉地回應:


    「在這點上是我不好啦。我也沒想到柵欄會那麽容易就壞掉啊。」


    萬一處理得不好,可能就讓狀況變得更費事了。雖然就結果來說收場得還可以,而且九郎也不是什麽功勞都沒有,但還是要讓他好好反省一番才行。


    「當小夜子小姐坐到位子上的時候,為什麽你沒有馬上把我叫醒?那樣就能一切順利的說。」


    「話雖這樣講,可是上次你在睡覺時我把你叫醒,你不是就大發雷霆嗎?」


    「在睡覺的時候如果鼻子被塞了薯條,不管是誰都會生氣好嗎!」


    就算列舉出上千種叫醒情人的適切方式,也絕對不會包括這種方法的。


    「學長也應該向宮井川甲次郎學習所謂不求回報的情愛才對。身為年長男性的無限包容力,為了喜歡的人就算做蠢事也無所謂。這不是很美妙嗎?」


    「但宮井川先生可是將砍過人的斷頭台擺飾在房間中,鑒賞了十年以上的怪人喔?以模範對象來說適切嗎?」


    「光是會把斷頭台跟招財貓擺在一起就已經是十足的怪人了。就算沒有小夜子小姐的事情,他應該也會在什麽機會之下實現用斷頭台砍人的願望吧。」


    即便如此,他還是個懂得何謂情愛的人。比起根本不懂得關愛岩永的九郎要好得太多了。


    九郎接著又疑惑歪頭。


    「那兩人之間究竟是什麽樣的關係呢?就像你所說的類似親子嗎?」


    「這世上也是有難以用一句話解釋清楚的關係呀。但至少可以確定不是男女之間的關係。畢竟當時甲次郎似乎已經無法勃起了。」


    就在岩永如此回答的同時,兩人剛好來到了寬敞的國道,附近也能看到設置有屋頂與長椅的公車站。如果順利有公車來當然最好,不過坐在長椅上叫計程車來搞不好還比較快吧。反正小夜子應該暫時都不會從神社走下來,就算待在這裏一段時間應該也沒問題才對。


    岩永如此想著並拿出手機,可是不禁疑惑九郎對於她的回答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而抬頭一看,結果九郎一臉無奈地對她問道:


    「雖然你講得很自然,但你對品行的判斷基準到底是怎麽回事?」


    「非常普通呀。」


    岩永可不覺得自己有講什麽奇怪的話。肯定是九郎的判斷基準有問題不會錯。畢竟這男人就是不懂女人心。


    不管怎麽說,反正這下今天有了空閑的時間,因此岩永已經切換腦袋,開始思考去泡溫泉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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