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已經進入十月,炎熱的日子還是很熱。


    風間憐奈走在道路邊緣,不禁歎了一口氣。右邊是一片即將收成的田地,左邊則是土表裸露的山坡與高而茂密的草原。四周看不到幾間民房,望向遠方也隻有綠意盎然的山脈與連接電線的鐵塔。雖然道路鋪設完備,但今天到現在還沒遇上任何一輛車。人也沒有。


    在這種人口不斷外流的鄉下村落即便生活上必須用車的人很多,不過人口本身就很少的話,車子數量自然也有限。像這樣一路上碰不到任何車、任何人的下午時段並不稀奇。尤其如果是假日,要出門的人早就已經出門,剩下的人應該也隻會待在家裏休息吧。


    徒步走到車站需要二十分鍾左右。日照依然很強的下午三點多,獨自一個人走在空曠無人的道路上,總覺得格外令人疲憊。憐奈稍微調整了一下背在右肩的布包包。


    今天是十月的第一個禮拜天,憐奈早上來到這裏的祖父母家,而現在正準備回家。這次來的目的是為了請他們在讓渡與確認資產的文件上簽名蓋章,然而這種事情其實隻要透過郵件往來就能完成了。祖父母兩人雖然都年過七十,但身體依然健朗,開車也沒有問題。雖然住在這種鄉下地方,不過房子還挺氣派,耕田種菜當作是興趣過著晚年生活。基本上日子應該過得很舒適才對。


    憐奈會來到這裏,是因為父母叫她身為孫女偶爾去跟老人家見見麵。憐奈雖然已經成年但還是個大學二年級學生,假如沒有父母親的金錢援助就會過得很辛苦,所以也不得不乖乖聽話了。祖父母當年隻靠一代就創辦了一間纖維製造公司,到六十五歲便早早把公司交棒給兒子──也就是憐奈的父親──開始過起夢寐以求的鄉下生活。


    隻不過他們依然握有公司三成以上的股權與幾項專利,對於公司經營上依然具備影響力,因此憐奈的父親在立場上也不得不討好兩位老人家。


    雖然祖父母都不是那種如果不常去見個麵就會囉嗦刁難的人,但過於冷淡的話,也不曉得會不會哪天快要遺忘的時候忽然跑來對公司造成影響。所以憐奈才會代替工作繁忙的父母到鄉下來跟他們見見麵。


    祖父每次都會問憐奈要不要開車送她去車站,可是憐奈也不好意思讓對方專程送她這麽一段如果開車根本花不了多少時間的距離,因此來回總是自己走路。而且祖父在問要不要開車接送的時候,又會附加提起自己年輕時這點距離都是用走的,所以憐奈也判斷婉拒接送應該比較能給對方好印象。


    總之,不管有沒有資產方麵的顧慮,親戚往來都是很麻煩的一件事。


    在走了十分鍾左右卻一個人都沒碰到的靜謐道路上,憐奈不經意想起剛才要離開時祖母對她說過的話。


    「最近這一帶好像會有大野豬出沒喔。全身黑漆漆又很大隻,聽人家說搞不好是這塊土地自古流傳的觀念中,因為活了很長一段時間而獲得力量的怪物呢。」


    祖母雖然語氣有點在笑,但依然帶著幾分認真繼續說道:


    「那怪物會擅自把田裏的地瓜、南瓜或西瓜吃掉,可是卻挖得很幹淨、拔得很漂亮,一點都不粗魯,反而讓人覺得奇怪。不過反正不會把田地搞得亂糟糟,所以當作是給對方一點供品,倒也不算多有害就是了。」


    憐奈一聽到妖怪或怪物之類的話題,腦中便會反射性地想起自己高中時代同年級、同社團的某位千金小姐。然而她並沒有反應在臉上,繼續聽著祖母的話。


    「不過野豬自古以來也被認為是神明的坐騎或使者,所以有人說假如真的碰上,隻要雙手合十、把頭低下去,對方就不會做什麽事,直接離開喔。」


    祖母如此說完後,便笑容滿麵地把憐奈送出門了。


    聽起來有野豬出沒似乎是真的,而這個地區好像的確有關於那種怪物的傳說。祖母應該也隻是隨口提起最近這裏流行的話題而已,並非真的擔心會碰上。然而對於憐奈來說,這實在是不知如何回應才好的話題。


    「野豬的怪物呀。如果是狸貓或狐狸還可以想像,但野豬的怪物感覺沒什麽真實感呢。」


    憐奈走在柏油路麵上,垂著肩膀如此呢喃。雖然沒有真實感,不過她也沒自信斷定那種東西完全不存在。即使沒直接碰過妖怪或幽靈,自己還是曾經有過感覺那類的東西可能確實存在的經驗。


    當然,那經驗是來自高中時代那位千金小姐。


    就在這時,從前方忽然傳來粗野得像是中年男性,彷佛被逼到走投無路似的叫聲。


    「噫!怪物!救、救命啊!」


    從道路微曲的轉角處另一頭,還沒進入憐奈視野範圍的地方,幾乎與聲音同時冒出一隻全長大概有兩公尺的巨大野豬,帶著看似在流淚的表情連滾帶爬地朝憐奈的方向衝了過來。然而野豬對她瞧也沒瞧就穿過身邊,跳進草叢中,隨著撥開雜草、踩踏土地的聲響往山腳處消失遠去。勁勢強烈得讓憐奈甚至可以感受到那巨大身軀造成的震動。


    憐奈一時搞不清楚發生何事地愣在原地。那生物雖然巨大得很異常,但應該是頭野豬。可能就是剛才出發時聽祖母提到的野豬怪物。它看起來好像在害怕什麽,驚慌逃跑。


    而且那彷佛走投無路而大叫『怪物!』的聲音,感覺是野豬怪物自己發出來的。換言之,一隻怪物自己驚叫著怪物逃走了。


    總算回神的憐奈心中頓時好奇勝於恐懼,於是加快腳步走向道路前方。


    結果憐奈看到一名身材高的女性似乎不知如何是好地佇立在那裏,正感到傷腦筋的樣子。她映在道路上的影子也彷佛很不安似地搖曳著。


    或許因為聽見腳步聲,女性轉頭看向憐奈。周圍沒有其他人影。也就是說剛才那頭野豬會驚慌逃跑,應該跟這位女性有什麽關係才對。


    「剛剛有隻巨大的野豬穿過我身旁全速逃跑了喔?」


    憐奈即使感到困惑,依然試著如此詢問。而女性彷佛在思考該如何措辭般動了幾下嘴巴,最後回答:


    「呃,我什麽都沒做呀。」


    她的態度看起來就像『到頭來隻能夠這麽說』似地僵硬。


    「我還聽到很粗獷的聲音大叫著『怪物』喔?」


    「那不是我發出來的。或許隻是野豬的叫聲恰巧聽起來像是那樣而已吧?」


    雖然可以知道她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但那種恰巧也太牽強了。


    這女性身材雖然高,不過整體線條細瘦且單薄,讓人不禁想形容成鐵絲穿著衣服。凸顯雙腿細長的牛仔褲,搭配類似色調的外套。手中提著一個感覺是旅行用的大包包,看來應該不是本地居民。是旅客嗎?她全身散發出來的氛圍倒是很適合用『居無定所的流浪者』來形容。


    年齡看起來大約二十五歲到三十歲左右。感覺莫名帶有陰影,若狀況不巧甚至可能令人擔心會不會是在尋找什麽自殺場所,但看起來應該不是什麽壞人。存在感虛無縹緲,彷佛一折就會斷掉。長度幾乎快碰到肩膀的烏黑秀發,沒有戴帽子,讓人疑惑她在這種大熱天下難道沒事嗎?


    憐奈雖然心中感到在意,不過也沒打算繼續追問女性。


    「那應該是聽說在這附近會出沒的野豬怪物吧。如果是怪物,感覺應該也會講人話。」


    那隻野豬怪物剛才毫無疑問是看見這名女性而嚇得逃走的。這種事情仔細想想應該很荒謬,而且在四周無人的路上與那種女性交談,搞不好是非常危險的狀況,然而憐奈不知為何一點都不感到警戒。


    女性稍微駝下背抓抓頭,心情沉重地對憐奈表示:


    「我的體質好像容易被怪物們害怕的樣子,所以他們通常都會做出那樣的反應。就算我會盡量小心別被他們撞見,還是難免有疏忽的時候。」


    「這樣呀,真是辛苦你了。」


    對憐奈來說,會被怪物當成怪物看待的體質雖然聽起來莫名其妙,不過跟以前同個社團的那名千金小姐相較起來,這女性還比較有親近感。或許因為她看起來似乎受到自己的體質所苦吧。


    憐奈接著若無其事地繼續走向車站。而女性大概也正要前往同樣的目的地,重新提起感覺很沉重的包包與憐奈同行了。


    沒過多久,女性一臉訝異地對憐奈表示:


    「你好鎮定呢。一般人聽到什麽怪物還有我剛才的說明,應該會覺得很不舒服的說。」


    看來對女性來說,憐奈如果表現得更慌張害怕會比較放心的樣子。在這狀況下,搞不好反而是憐奈的態度看在女性眼中顯得很異常而恐怖吧。


    「呃~因為我高中的時候,同個社團裏有個女孩總會給人一種幽靈或妖怪確實存在的感覺,所以我想說你講的事情可能也不奇怪吧。」


    「這樣呀。真是個會給人添麻煩的女孩呢。」


    「也不至於到添麻煩的程度啦。畢竟我也是因為對她感到在意,才決定加入推理研究社的。」


    那位千金小姐身材很嬌小,有如人偶,容貌楚楚可憐,即便是同性的憐奈也會忍不住看得入迷。另外,她的右眼是義眼,左腳是義肢。


    「隻不過那女孩的發言總是說得好像自己完全不相信什麽靈異或超自然現象的樣子。就算有人到我們社團來商量感覺上跟幽靈或妖怪好像有關係的問題,她總是令人難以置信地能夠全部講出很現實的解決答案。」


    那位千金小姐就是如此難以捉摸。遇到再怎麽神秘的謎題都能合理解決,讓委托商量的問題圓滿收場。


    「可是她明顯很可疑,讓人覺得她肯定在背地裏會使用超越人類常識的力量在做什麽事情。」


    憐奈以前參加的私立瑛瑛高中推理研究社,本來應該是針對偵探小說、推理小說之類的作品進行情報交流的社團,並非給外人來商量怪力亂神的古怪問題的地方。


    然而自從那位千金小姐加入之後,姑且不論是好是壞都讓社團變得出名,開始有人來商量那類的事情了。當時的社長天知還經常為此而苦。


    「雖然高中畢業之後我就完全沒有跟那女孩見過麵,也不曉得聯絡方式,但拜她所賜,讓我看清了這個世界上難免會有些不可思議的事情,而且盡量保持沉默別扯上關係才是保身之道。」


    所以不管你有什麽樣的難言之隱,我也不會多加過問,更不會對外人泄漏──憐奈透過言外之意如此表示。無論這位女性是何方神聖,在這種狀況下表明自己沒有敵意、也沒有奇怪的想法,應該才是最佳選擇吧。


    女性聽完憐奈的話雖然露出複雜的表情,不過最後用聽起來彷佛帶有慰勞之意的語氣問道:


    「那女孩的名字是不是叫岩永琴子?」


    「你認識她?」


    沒錯,那位千金小姐就叫岩永琴子。在社交界是個出名的人物,據說會幫人私下處理靠法律或道理無法解決的疑難雜症。假如這位女性也是透過那樣的管道認識岩永,或許並非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


    對方接著莫名表現出似乎對什麽事情感到放棄的態度說道:


    「你知道那女孩有個男朋友嗎?他們從高中時就開始交往了。」


    「知道呀,那明明是個絕對不可能會跟她在一起的人,害我聽到他們交往時都懷疑是不是她給對方下了什麽咒呢。而且她還秀了好幾次照片給我看。我記得名字好像叫五郎還是七郎的。」


    「九郎。」


    這提示讓憐奈的記憶頓時變得清晰,忍不住敲了一下手心。


    「對,叫九郎,櫻川九郎!大家當時都說那個人看起來絕對會早早掛掉呢!」


    關於那位男性的外觀,憐奈頂多隻能想起是個存在感稀薄的人。不過名字倒是順利回想起來了。而且當時社團成員們一致認為不可能有男性與那個岩永琴子交往還不會縮短壽命,甚至還向神明祈禱能夠救救九郎。


    結果女性露出苦笑,自我介紹起來:


    「我叫櫻川六花,是九郎的堂姊。因為這樣跟琴子小姐也有交情,實在令人傷腦筋呢。」


    就算是憐奈也忍不住對這句話感到驚訝,當場瞪大眼睛高舉雙手了。


    不知這算不算奇緣。最初的契機是野豬怪物這點就已經很奇特了,沒想到竟然還會遇上那個岩永琴子的男朋友的堂姊。


    憐奈從驚訝回神後,首先趕緊鞠躬低頭。


    「對、對不起!居然講你的堂弟會早死什麽的!」


    「不用道歉沒關係。我也是那麽覺得呀。」


    自稱名叫六花的這位女性,反而對於自己堂弟的女友給對方添了麻煩感到不好意思般如此客氣表示。看來她應該是個有社會常識的人。


    畢竟一直互相客氣下去也沒什麽意義,於是兩人再度往前走的同時,憐奈忍不住對六花提出自己心中湧現的疑問:


    「請問岩永同學還在跟你堂弟交往嗎?」


    「嗯,他們還在交往。」


    「你堂弟身心都沒有發生異常?」


    「是呀,那兩人都依舊過得『健健康康、相親相愛』呢。」


    「怎麽語氣聽起來好像有點恐怖。」


    「琴子小姐雖然總是抱怨對九郎的不滿,但九郎倒是一直都非常珍惜她。」


    如此表示的六花似乎對於那樣的狀態很不滿,講得有點生氣。是因為對岩永本身看不順眼嗎?還是因為堂弟的心意沒有朝著自己反而朝著其他女性所以感到不開心?總覺得六花跟九郎之間好像不隻存在普通的親戚關係而已。


    六花大概為了不要被憐奈察覺那份感情,趕緊掩飾般說道:


    「啊,雖然說九郎也會從背後踹倒琴子小姐,或者硬逼她吃下鮒壽司(注1)就是了。」


    「那應該不是對珍惜的對象會做的事情吧?」


    果然那位堂弟的身心其實都累積著沉重的壓力嗎?


    即使在烈陽照耀下,六花始終表現得很輕鬆,彷佛沒有體溫似地連一滴汗水也沒流,用那雙修長的雙腿不斷往前走。憐奈則是因為接踵而來的驚訝與意外感受,同樣讓汗水都縮了回去,甚至還覺得有點寒意。


    六花接著換了個話題問道:


    「你剛才說岩永小姐在高中時幫忙解決了一些古怪問題,舉例來講有怎樣的事情呢?她都不太會跟我們講她在學校過得如何呀。」


    「那或許是因為她對於學校生活並不關心,所以也不會特地向人提起吧。到現在她搞不好已經把關於我和社團的事情都忘光光了。」


    憐奈雖然與岩永在同一個社團相處了將近三年,但兩人之間的關係稱不上朋友也不算是夥伴。在學校恐怕沒有一個人跟岩永能夠稱得上那樣的關係吧。畢竟她感覺上也是自己刻意和周圍人保持距離的。


    即便如此,和岩永相處的那段時光還是讓憐奈感到難忘。對於高中時代選擇與岩永扯上關係的自己,憐奈不但不覺得後悔,甚至還想誇獎一下。岩永琴子這個人物雖然可疑,不過她將別人委托的各種問題或謎團一一解決的模樣,簡直就像是故事中登場的名偵探。


    憐奈今後想必不會再有機會遇上那樣的人物、感受那樣的心情吧。


    「這麽說來,以前有人來找我們社團商量過一個問題,內容是關於所謂的死亡訊息。」


    憐奈用推理小說中經常會看到的術語,如此說明她腦中首先想到的一段往事。她在大學雖然沒有參加類似以前推理研究社的社團,不過現在依舊很喜歡讀推理作品,也會在網路上發表讀書心得。


    六花似乎也感到有興趣,於是憐奈開始詳細描述她高中一年級時,發生在十月中旬的一幕情景。


    這天放學後,與憐奈同一時期加入社團的一年級社員秋場蓮,帶了一項委托案件來到推理研究社。


    「死亡訊息真正想表達的意思,到頭來如果不去問留下訊息的本人也無法知道吧?」


    在社團教室中除了憐奈之外,還有二年級的社長天知學、一年級社員同時也是社長女友的小林小鳥以及岩永琴子。岩永即使來到社團教室,也多半不會參與社團活動或社員間的對話,隻會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把愛用的拐杖靠在牆邊,有時讀書有時閉眼睡覺。講得好聽一點,她在推研社是類似於吉祥物的存在。


    不過隻要憐奈他們對她搭話,她還是會好好回應,而且意外地不算冷淡。然而憐奈並沒有勇氣沒事隨便打擾她,就連擁有多項武藝段位、假如參加那類社團肯定能夠在全國級比賽留下成績的社長天知,也會跟岩永保持敬而遠之的距離感。


    像今天其他社員們都坐在桌邊討論發行社刊的議題時,岩永也依舊坐在窗邊的固定座位上,拿著她從書櫃上琳琅滿目的推理相關藏書之中抽出的一本精裝書,有如會翻書的自動人偶般靜靜讀著。


    而就在社刊的方向性已經決定下來,大家開始有點脫離主題地討論起推理作品中常有的設定、道具與機關要如何分類的時候,蓮帶著做好覺悟的表情提出了關於死亡訊息的發言。


    天知對於蓮的這項提問,立刻露出察覺他另有意圖的表情。


    「若講得極端一點是那樣沒錯。畢竟是在臨死前很短的時間內好不容易留下的訊息,情報量自然很少,成為怎麽解讀都能通的內容。就算看起來被害人似乎是留下凶手的姓名第一字母縮寫或名字的一部分,這樣的解讀究竟正不正確依然存在疑慮。而且即使完全寫出某個人的名字,也無法斷定那就是在指認凶手。」


    小鳥這時也沒多加考慮討論的流向,感覺隻是附和男友展開的話題開朗說道:


    「我最近讀過的小說也有那樣的情節喔。被害人雖然在死前寫下了凶手的名字,可是因為被害人把凶手和另一個人的名字搞混記錯,結果讓事件變得複雜了。」


    就算不是那麽明確的錯誤,畢竟是在臨死之際意識不清的狀態中留下的訊息,會發生誤會或沒寫清楚也是當然的吧。


    由於社員們都有讀過相當程度的推理小說,不需要再針對『死亡訊息』多做說明,但這用語對於一般人來說可能不太容易理解。這東西有時候也被稱為死者的留言或臨死留言,意指即將身亡的人物為了傳達什麽事情而在最後留下的訊息。在推理作品中基本上都被用來當成指認凶手的線索。


    舉個淺顯易懂的例子,就是被刀刺殺出血的被害人,用流出來的血液把凶手的名字寫在什麽地方之類的情節。即使不是用血液,也有用紙筆留言、用刀刻字的形式,或者透過電話未接留言、手機錄音等方式留下語音的例子。


    這雖然在推理作品中是很常見的題材,但正如蓮和社長所說,光靠死亡訊息能獲得的情報實在太少,做為決定凶手的根據會顯得薄弱。憐奈還沒讀過哪一部作品是因為將死亡訊息當成中心題材而出名又充滿魅力的。


    蓮大概因為天知他們願意討論這個話題而感到放心的樣子,表情變得柔和並補充說道:


    「假如是寫了什麽東西還好說,但如果隻是握住剛好在手邊的物品或者把東西的一部分破壞掉當成暗示凶手的線索,就更有解讀的餘地了吧。」


    「就算是第一字母的縮寫,也有推理作品中出現過那其實不是英文而是俄文的狀況。另外也有看起來像字母i但其實是數字1,或者被害人本來想寫e可是寫到途中就斷氣而變得看起來像f之類。不管寫了什麽,如果把這類的可能性都考慮進去,解讀方式可說是無窮無盡。如果沒有詳細到『凶手是住在xx電話號碼是xx姓名叫xx的人物』的程度,就不能當成足夠信賴的線索吧。」


    「假如有時間寫那麽多內容,不如自己叫救護車來比較好呢。」


    對於天知的解說,小鳥提出這般無視於推理作品約定俗成的美感但相當犀利的發言。或許因為她是最近才開始讀推理小說的緣故,對於這種一般道理反而比較不會感到抗拒吧。


    天知雖然看起來不太情願的樣子,但還是對死亡訊息的問題做了一下整理:


    「說到底,如果被害人明確寫下凶手的名字,萬一被凶手本人發現就會被消掉。但為了不要被消掉而留下凶手無法理解的訊息,警方也可能搞不清楚被害人究竟想表達什麽。即使正確解讀出來,也無法確信那就是唯一的解釋方式。換言之,那樣無法成為證據。」


    「而且被害人如果寫下什麽東西或做出什麽行為,凶手就算不明白意思也應該會把它消除、恢複原狀吧。然後再給被害人補上最後一刀。」


    憐奈這時也開口發表意見,於是天知點點頭:


    「除非是凶手沒有好好確認被害人的生死就離開現場的狀況,否則不可能留下什麽訊息。而且假如凶手已經離開,也就沒有必要留下什麽難解的訊息了。再說,臨死之際還會想絞盡腦汁留下那種複雜難解的訊息,本身就是很奇怪的事情了。」


    「另外也有凶手為了嫁禍給別人而偽造死亡訊息的例子吧?這樣講到最後的結論就會變成死亡訊息根本是完全無法信任的線索,既然無法向留下訊息的本人詢問意思,幹脆不要理會反而比較好囉。」


    憐奈雖然也無法排除對於這類題材站在否定立場的評論,不過將死亡訊息當成推理材料的作品案例也不是不存在。而且那種作品安排的意義也不在於對死亡訊息的解讀方式,而是在於利用方式。以例外來講也是很特殊的狀況。


    天知似乎也抱持大致類似的意見。


    「有描寫到死亡訊息的推理名作也是存在,然而那些作品通常都是在死亡訊息以外的部分受到好評。死亡訊息雖然是經常被拿來使用的題材,但如果直接當成主線還是會有很多問題的。」


    他接著露出懷疑的眼神看向蓮。


    「然後呢,秋場,是不是有什麽同班同學或朋友拜托你來找岩永同學,商量跟死亡訊息有關聯的問題?」


    「嗯,雖然我已經跟對方說我們社團不太歡迎那種事情了。」


    蓮表現得很難為情的樣子。天知接著做出感到頭痛似的動作,將自己雖然不太願意接受、但是從剛才這段討論中得出的預測講了出來:


    「委托內容是不是認為如果是岩永同學或許就能直接跟被害者本人的幽靈交談,問出死亡訊息正確的意思之類的?」


    「差不多就是那樣,而且聽說也有人目擊到被害者的幽靈。」


    蓮縮著身體如此招供。這下連憐奈也感到頭痛起來,不得不提出其中根本性的錯誤:


    「假如能夠和被害者的幽靈對話,根本不用管什麽死亡訊息,直接問出凶手的名字不就好了?而且去向幽靈詢問答案已經不叫什麽推理了呀!」


    那種事不管怎麽想,都應該屬於靈異或怪談類型的故事。


    相對地,天知則是提出了比較現實的問題點:


    「更重要的是,我們雖然就讀於成績稍微優秀一點的學校,但也沒那種資格幫人解決什麽實際的殺人事件。殺人這種事隻有在創作故事中才能享受其中的樂趣,對於現實中的事件可不能抱著好玩的心態去討論誰是凶手。要是因此不小心招惹怨恨,或是讓無辜的人背負罪名,導致了無可挽回的事態該怎麽辦?」


    「可是以前你為了讓岩永同學加入社團,好像就做過可能招惹怨恨的事情……」


    小鳥大概沒有惡意,卻有如從天知背後捅他一刀似地搬出過去的事情。


    「是啊,所以我當時就遭受了慘痛的教訓不是嗎?」


    天知露出放棄反抗的表情,瞄了一下坐在窗邊的岩永。關於那件事情中天知如何遭到岩永報複,憐奈在得知天知與小鳥是男女朋友的同時也聽說過了。那可說是一段讓無論多有自信的人都會變得明白分寸的經驗,也是令人對岩永感到害怕的同時又會產生興趣的事件。


    蓮這時慌慌張張地補充說明一項更加令人腦袋混亂的情報:


    「這次委托商量的事情的確跟殺人事件有關沒錯,但並不是要我們找出誰是凶手或解決事件之類的啦。畢竟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件,而且事發後不到一周,真凶就出麵自首,法庭判決也早已結束了。隻是當時被害人似乎為了暗示凶手而留下的死亡訊息有點問題。」


    這下不隻是憐奈,連天知與小鳥都露出感到奇怪的表情,心想:那麽究竟是什麽問題?


    唯有岩永不為所動,也搞不清楚她究竟有沒有聽到大家的對話,一副事不關己地繼續翻著書本。


    就在陽光逐漸柔和下來的時候,憐奈看到了前方的車站。雖然不到無人車站的程度,不過站務員還是很少,周圍也沒有可以用餐的店家。站內隻有一個月台,是一座無論往哪個方向的列車都停在同一處上下車的小車站。


    由於憐奈出發時本來就保留了充裕的時間,因此在她要搭的班車進站前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和六花講話。而表示要搭反方向班車的六花似乎也能繼續交談沒問題的樣子。


    「秋場同學接到的商量委托是來自跟他同班的一名女生。據說那女生的叔叔被某個死亡訊息害得受到不好的待遇,所以想說岩永同學應該能夠幫忙解決的樣子。」


    兩人到達車站後買完車票,一邊走向月台上的長凳,憐奈一邊向六花繼續說明事情的大綱。


    「根據秋場同學的轉述,事件的被害人名叫大橋禮太郎,當時三十一歲,是一名上班族。在公司的同期之中他似乎是頭等優秀的員工,升等得也相當快。而就在八月底的某天早上,他被人發現全身趴倒在距離自家公寓約五十公尺處的路上,已經身亡了。」


    月台上除了憐奈與六花以外沒有其他等車的旅客,而六花把包包放在長凳上,自己也坐到旁邊的位子,翹起細長的大腿仔細聽著憐奈講話。憐奈則是站在月台上望著鐵軌繼續講述。


    「遺體旁邊掉落有一把長約二十公分的金屬槌子,而死因就是被那東西敲破了後腦袋。據說被害人大量出血,連臉上也鮮血淋漓。死亡時刻為前一晚十一點半到深夜,推斷是公司加班結束後,在回家路上遭人行凶的。」


    由於那是憐奈高一時聽說的內容,在數字部分稍微沒什麽自信,不過因為是一樁非常像推理作品中跟死亡訊息有關係的事件,所以許多部分她還記得很清楚。


    「案發地點距離最近的車站大約走路五分鍾,周圍除了有其他公寓林立,似乎也有商店的樣子。但那個時間帶除了車站前的便利商店之外全都已經打烊,而且被害人倒下的那條路也幾乎沒什麽人會經過,就算有誰在那裏埋伏或從背後追上去偷襲,也很難被注意到。」


    雖然應該多少有幾盞路燈,不過昏暗的部分想必比較多吧。


    「而被害人用手指沾血留下的死亡訊息,就在他臉部附近的柏油路麵上。用片假名橫寫了『タケヒコ(takehiko)』四個字。」


    六花這時一副充滿知性模樣地挑動眉毛。她無論容貌也好,聆聽事件內容的態度也好,都和岩永在不同的意義上很像是會站在故事中心的人物。這感想讓憐奈的心情變得有點靜不下來。


    「現場並沒有值錢東西被偷走的痕跡,因此警方首先懷疑是遭人尋仇殺害。而被害人任職的公司中有個人物的名字和血字的發音一樣,而且也查出具有殺害動機。那人名叫中村澤嶽彥(nakamurasawa takehiko)先生,也就是找秋場同學商量問題的那位女生的叔叔。」


    「從狀況上看起來,他的確是警察首先會懷疑的人物呢。」


    「是的,他從一開始就被當成是凶手。據說中村澤先生與被害人是公司同期,互相競爭激烈,總是為了誰能比對方先升遷而較勁,關係也很差。聽說案發前幾天,被害人在一樁重大交易上獲得成功,結果向中村澤先生取笑說『這下你就完全在我之下了』的樣子。」


    六花聽到這邊微微一笑。


    「也就是說,對於那位叔叔來講,被害人是很礙眼的存在吧。」


    「警方當初也是這麽認為。由於留下的血字被判斷隻可能是被害人自己所寫,而且和被害人有關係的人物中也隻有一個人名叫『タケヒコ』,所以不難想像警方對他的調查行動很嚴厲。」


    「可是真凶卻忽然出麵自首了對吧?」


    正如蓮一開始所說,凶手不到一周就現身了。


    「據說是在犯案後過了四天,出麵自首的是住在案發現場旁公寓十二樓的一名三十歲男性,而且從槌子上采檢出來的指紋也跟那個人相符。據說那名男子在案發當天下午組裝買來的家具,結果把組裝時使用的槌子丟在客廳桌上沒有收拾的樣子。然後到了晚上,他開著窗戶喝酒,在客廳睡著了。」


    六花露出聽到這邊就猜出來龍去脈的表情,不過憐奈還是繼續說道:


    「很不巧的是,男子當時不知為何夢到自己被熊追,而在夢中抓起手邊的棒子擲向了那隻熊。他雖然被惡夢折騰,不過並沒有因此被嚇醒,就這樣睡到了隔天早上。而且因為忘記自己把槌子丟在桌上沒收起來的事情,所以即使在桌上沒看到槌子也不覺得有什麽奇怪。」


    「也就是說,那男子在現實中也做出了夢境中抓起棒子擲出去的動作。」


    「是的,他在半睡半醒中抓起放在近處的槌子,朝打開的窗戶外麵丟了出去。或許因為扔得很用力,即使他住的公寓和被害人經過的路之間有一段距離,還是讓槌子飛到了那地方。」


    「而且他住的房間位於十二樓高處,所以飛的距離就比較遠了。然後很不幸地,那槌子當場擊中了被害人的頭部。既然是被從上麵掉下來的槌子擊中後腦袋,表示被害人當時稍微低著頭,或者可能是注意到路上掉落什麽東西、甚至正彎下身體要把它撿起來,結果讓後腦杓朝向上方的吧。」


    六花的洞察力果然很厲害。


    「正是那樣。假如凶器是擊中頭頂,或許還能早一點知道它是從上麵掉下來的。這點或許也是運氣較差的部分。而男性即使得知自己住的公寓旁邊發現遭人打死的屍體,起初也完全沒有察覺跟自己的關聯性。直到後來看了新聞報導才總算把凶器或夢境等等聯想在一起,而且在自己家裏又找不到槌子,於是半信半疑地決定去找警察看看了。假如事情正如自己所想像,槌子上應該就沾有自己的指紋,因此他似乎心中也抱著到時候肯定難辭其咎的覺悟。」


    警方從槌子握把上采檢出明顯的指紋時,一開始還推測可能是凶手向什麽人借來行凶的,但真相其實更為單純。在炎熱的夏季,基本上不會有人隻為了組裝家具就戴手套使用槌子。


    「由於男子出麵自首,讓事件一口氣獲得解決了。畢竟狀況證據很完備,而當時被害人走在將近五十公尺下方的昏暗路上,警方認為男子要用一把槌子瞄準並擊中是不可能的事情。再加上男子與被害人之間查不出任何關係,槌子也是從附近的五金行買來的東西,且外人沒有機會從男子家中偷出去,那麽事件本身應該就沒有什麽隱情。頭蓋骨被擊破的傷口經過詳細分析後,也認為那與其說是直接握著槌子打碎還比較像是從遠處快速飛來砸碎的,因此整起事件最後被認定為一場不幸的意外。而雖然是一場意外,那男子還是被判刑了。」


    六花這時換翹起另一邊的大腿,做出像在輕撫自己右臉頰動作。


    「所以死亡訊息就成為了問題所在是吧?既然真相如此,代表被害人當時是被忽然從上方掉下來的槌子擊中,不可能知道是誰襲擊自己的。他甚至應該連人影都沒看到、連腳步聲都沒聽見。那麽被害人為何會留下那種有如在指明凶手是誰的血字?」


    憐奈頓時露出苦笑,說出當初從蓮口中聽說的警方見解:


    「大橋先生在臨死之際認為會在深夜中偷襲自己,而且不搶走任何東西就逃跑的人物,肯定除了中村澤先生以外沒有其他人,於是寫下了那個名字指認為凶手。換言之,那是被害人基於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而留下的死亡訊息。警方是這麽判斷,而中村澤先生公司的人們似乎也接受了這個講法。」


    所謂的死亡訊息就是如此令人頭痛的東西。六花的嘴角也微微笑了一下。


    憐奈接著描述起後來在推研社教室中進行的對話。


    蓮看著眼前除了岩永以外,所有社員傻眼的表情,感到很不好意思地繼續說道:


    「從狀況判斷,這樣的解釋應該是最妥當的。而且公司的人都知道中村澤先生討厭大橋先生,平時總會對他擺出批評的態度,因此認為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性。」


    憐奈即使覺得這種結論或許比較現實,依然忍不住反駁:


    「是不難理解啦,但那種解釋不就感覺像完全否定了透過死亡訊息推理出凶手的推理作品嗎?」


    天知雖然看起來也有同感的樣子,不過提出了比較有建設性的意見:


    「要說完全否定嘛,應該講這解釋把焦點放在了死亡訊息的負麵部分。假如是小說之類有把寫下死亡訊息的被害者本人的心理層麵描寫出來的媒體,讀者就能明白被害人寫下訊息的真正意思。然而現實中不可能那樣確認答案。到頭來,無論被害人實際上抱著什麽意圖留下訊息,要把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釋推翻都是很困難的一件事。就算那解讀是錯誤的,被判斷為訊息所示的人物終究會承受不利的待遇。」


    蓮用力點點頭。


    「中村澤先生的嫌疑雖然最後完全被洗清,但還是讓他被周圍的人認為是個『大橋先生認定就算會殺害自己也不奇怪的家夥』。一方麵也由於大橋先生的人望很高,導致大家對中村澤先生產生了人品上有問題的印象。」


    「畢竟光是被警察懷疑過就會使周圍的人改變目光。如果是人望很高的人物在臨死之際做出的評價,分量自然不同。就算後來抓到真凶,依然會留下不好的影響。」


    或許因為是實際發生的殺人事件,天知臉上也露出對委托人的叔叔感到憂心的表情。


    「後來還流傳有人在大橋先生喪命的那條路上,目擊到頭部流血的男性幽靈出沒。大家說是因為大橋先生認定為凶手的中村澤先生沒有被警方逮捕,所以他無法升天,化為怨鬼現身了。而且到了現在,依然會傳出有人目擊到那個幽靈的樣子。」


    「也就是說連幽靈的傳聞都被搬出來,讓不好的印象又被強調、延續了是吧。那樣他不但無法獲得部下信任,上司或客戶對他的觀感肯定也很差吧。」


    憐奈對那位素昧平生的叔叔所遭逢的負麵連鎖,也忍不住感到同情起來。


    「因為這樣,原本還有升遷機會的中村澤先生變得經常在重要工作中遭到排除,又被調任閑職,五年來薪水都沒有調高,似乎受到很淒慘的待遇。雖然說他好像對於公司本身很喜歡,所以並不考慮轉職就是了。」


    在憐奈的回應下,蓮總算如此把話題帶入商量委托的核心部分。


    「不過要是能夠得出另一種合理的答案,表示那個死亡訊息其實並非指中村澤先生,而是另有意義,或許就能改變周圍人對他的看法以及他的境遇了。」


    天知大概判斷這項委托跟解決殺人事件相比起來,還算高中生能夠處理的範圍,因此正麵回應:


    「所以委托人希望能查出死亡訊息的真意,可能的話甚至在公司散播那個答案,解救叔叔的不幸是吧?雖然訊息的真意可能就跟警察所推測的內容一樣,但畢竟不是絕對那樣。你那位同班同學還挺有心的嘛。」


    然而蓮卻變得更加愧疚起來。


    「啊,她並沒有感到那麽同情啦。隻是因為每次親戚聚會時,那個叔叔喝醉後總會提起這件事,讓她感到很煩。而且不隻是她,幾乎所有親戚都會被那叔叔用這話題糾纏。雖然當中似乎也有人覺得可憐,多少願意聽聽抱怨話,但那個叔叔好像被大家視為麻煩的存在了。因此我那同學想說能不能告訴他『那個訊息其實不是在指叔叔而是怎樣怎樣的意思,所以別一天到晚醉酒纏人,去公司散播這項解釋不就好了?』試著借此擺脫糾纏。那樣一來叔叔就會把精力放到那邊,今後應該不會再來煩人了。」


    天知與小鳥大概在另一種意義上對那位叔叔感到同情起來,雙雙無奈仰頭。憐奈也是一樣。沒想到這次的委托原來隻是同班女生想要擺脫麻煩事而已,大家剛才卻都那麽嚴肅認真,簡直是白操心一場了。在這樣尷尬的氣氛中,天知重振精神似地說道:


    「嗯,如果是那樣自利性的動機,被委托的我們也比較輕鬆就是了啦。」


    不管最後是要接受或拒絕商量,這樣都比較好辦事。而且憐奈也開始認為這次的商量大概得不到什麽解決吧。


    小鳥將同樣的疑惑講了出來:


    「可是如今才跟那位叔叔提出另一種解釋說這才是訊息的真意,他會接受嗎?警方的見解之所以會被相信,就是因為那聽起來最合情合理呀。」


    蓮這時用眼神稍微瞄了一下岩永琴子。


    「她說如果是那位岩永同學直接向公寓附近出沒的幽靈問出的答案,本身就會有說服力,所以問說能不能姑且試試看。因為她家族的人好像也知道岩永同學的名字。」


    被提及的岩永本人倒是依然沒有把注意力放過來,始終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讀著書。


    天知也瞥眼看向岩永,不太高興地交抱胳膊。


    「這次的委托同樣不像是應該找推研社商量的問題啊。然而就算想靠推理得出另一種讓中村澤先生可以接受的解釋,目前的解釋本身就沒什麽大問題了。」


    小鳥接著疑惑歪頭。


    「話說被害人大橋先生為什麽不是寫下比較有特征性的姓氏『ナカムラザワ(中村澤)』呢?比起『タケヒコ』這種常見的名字,寫姓氏不是更能夠清楚指出特定的人物嗎?」


    這疑問雖然很有道理,不過天知解釋道:


    「正因為那姓氏很有特征性,被害人如果擔心自己寫到一半斷氣結果讓其他人受到懷疑,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假如隻寫到『ナカ(中)』或『ナカムラ(中村)』就斷氣,那才真的是更常見的姓氏。若被害人周圍有那種姓氏的人,他肯定希望避免那種狀況吧。」


    「而且單純來講字數較少,寫『タケヒコ』會比寫『ナカムラザワ』來得快呀。」


    憐奈也這麽補充,結果小鳥似乎對於自己沒能想到這些問題覺得丟臉起來。


    不過這並不表示小鳥絕對是錯的。這同樣是如果不問被害者本人就無法確認的事情。覺得一個人在臨死之際寫下凶手名字時會考慮這麽多,這種想法搞不好才不太正常。


    蓮縮著身體看向其他社員們。


    「我有跟對方講過,我不確定社團會不會接受這項商量。畢竟我也不想給社團添麻煩。」


    「既然受人拜托,你想必也難以隨便拒絕吧。雖然中村澤先生的境遇令人同情,不過來商量的女生本身遇到的問題其實並不嚴重。假如要拒絕對方,我會親自出麵。要是我們什麽委托都接,今後像這樣的商量事搞不好會繼續發生啊。」


    天知並沒有責備蓮,而是很有社長風範地表示要扛起責任。如果天知出麵拒絕,那位同班女生應該也會放棄吧。然而這種治標不治本的方法肯定也會有極限。


    「隻要有岩永同學在,這類怪力亂神的商量委托永遠不會減少吧?」


    憐奈如此表示後,從窗戶的方向忽然傳來闔起書本的聲音。


    「為什麽大家都要相信幽靈這種一點都不科學的存在呢?對於那種根本不存在的東西,怎麽可能問出什麽答案嘛。」


    是岩永。看來她從剛剛就有在聽大家的對話,也理解狀況的樣子。


    天知深深歎了一口氣。


    「要那樣講的話,你先改善自己的詭譎程度如何?」


    「竟然說女孩子詭譎,真是粗神經呢。小林同學肯定交往得很辛苦吧。」


    岩永雖然麵帶微笑如此回嗆,但被提及的小鳥卻表示:


    「我也覺得岩永同學很詭譎喔。」


    就連憐奈也知道岩永的粗神經才真的讓小鳥和天知吃盡了苦頭。


    不過岩永的態度依然故我地把視線看向大家,開始講起來。


    「與其拒絕對方,不如給那位同班同學一個現實的解答才是最佳做法吧?如果能借此讓這個社團完全否定怪異存在的印象擴散出去,以後也就不會再有人來商量奇怪的問題了。」


    假如真的能夠如此當然是最好,然而難度相當高。


    「但是要對死亡訊息做出另一種解釋讓人接受,實在不可能吧?」


    聽到憐奈這麽說,岩永似乎很愉快地動了一下眉毛,有如名偵探般開口說道:


    「隻要想得直接一點就行了。既然被害人在不曉得凶手是誰的狀況中留下訊息,就表示那內容並非用來指明凶手呀。」


    教室中寂靜了好一段時間。憐奈對於岩永提出的講法不禁愣住了。雖然就一項假說來講可以通,但並沒有抓住要點的感覺。其他社員似乎也是同樣的感受。


    然而岩永不以為意地繼續說道:


    「被害人當時後腦突然受到衝擊,流血倒地,直覺明白自己就要死了。這時他腦中想到假如自己就這麽死去,可能會給親屬或相關人士造成的麻煩。於是他決定寫下有助於解決那項問題的文字。這樣講應該很合理吧?」


    「可能造成的麻煩是什麽?」


    對於天知的提問,岩永毫不猶豫地回答:


    「舉例來說像是私人電腦的開機密碼如何?不曉得密碼的話,想要調查電腦裏的資料就會變得難度很高。死者的交友關係、相關人士的聯絡資料、銀行戶頭與資產狀況、過著什麽樣的生活等等,電腦裏可是有許許多多假如不知道就會傷腦筋的情報。對於親屬來說,也可能成為麻煩事的原因。」


    不隻是啟動電腦時而已,另外像各種網路服務或日常生活中的手續上需要輸入密碼的狀況越來越多了。新聞也有報導過當家人過世後,遺族由於不知道這些情報導致必須多費一番功夫甚至演變為麻煩問題的狀況。


    「當然,由於裏麵有不想被人看到的資料,所以不希望電腦被調查的人也是存在的,不過假如有像是情人之類希望能告知死訊的對象,但聯絡方式隻有留在電腦中的狀況,無論對被害人或者對親屬來說都是很傷腦筋的事情。另外也可能有透過電腦進行股票交易或投資,但親屬不曉得而放著沒管,結果造成巨大損失的情況。」


    憐奈也感覺到自己對於岩永的推測越聽越專心了。


    「雖然密碼通常是用英文字母和數字,但takehiko寫起來是八個字太長了,會有寫到一半斷氣的可能性。因此被害人用片假名寫下隻要四個字的『タケヒコ』。即使這樣無法讓人立刻知道是密碼,不過當親屬在整理被害人的遺物而遇到需要密碼的時候,腦中是不是會想到被害人寫下那段似乎有什麽意義的文字了?反正試試看也無妨,而且應該也會察覺要轉換為英文字母輸入的事情吧。」


    把商量問題帶到社團來的蓮也目不轉睛地看著岩永。或許他內心本來就期待這種狀況,不過對於岩永如此出乎預料的解決途徑,他還是感到緊張屏息的樣子。


    「然後就算親屬發現了那些血字原來代表密碼,既然事件已經獲得解決,自然就不會認為有必要告知警方或公司了吧。而且如果想要獨占透過密碼獲得的情報,或者顧及死者的名譽希望隱藏某些資料,親屬為了向周圍人解釋自己沒能調查出電腦裏的東西,想必也會極力隱瞞血字是密碼的事情。」


    岩永一句接著一句,把可能會被提出的問題點預先說明清楚。天知一如往常地表現得很震驚的樣子,不過在退縮的同時也嚐試反駁:


    「好,你這假說算是有可能吧。但是被害人會把一個和自己感情很差,視為競爭對手,甚至當自己順利談成一樁交易時還會特地去炫耀一番的對象的名字設定為密碼嗎?就算要選一個不容易被人猜出來的密碼,應該也不會想要自己每次打密碼的時候都看一次討厭的家夥的名字吧?」


    這反駁可說是正中要害。所以根本連調查都不需要調查,就能排除那些血字是密碼的可能性。


    然而岩永卻一副傻眼地對大家問道:


    「被害人真的把中村澤嶽彥先生視為自己的競爭對手,覺得關係很差嗎?那會不會隻是中村澤先生單方麵的說法?」


    「可是聽起來公司裏的人也覺得兩人感情很差呀。」


    對於如此表示疑惑的小鳥,岩永提出毫不客氣卻又合乎現實的解讀:


    「如果是中村澤先生單方麵討厭被害人,老是講對方壞話,隻要被害人沒有積極表現出想要搞好關係的態度,在別人眼中看起來就會覺得兩人感情很差了。就算被害人對於中村澤先生毫不在乎,完全不理會他的行為也一樣。」


    「怎麽會毫不在乎呢?那兩人是競爭對手呀。」


    「被害人能力優秀,在同期之中表現卓越的事情應該是真的吧。然而中村澤先生又如何呢?雖然聽說他和被害人之間較勁得很激烈,但那也是他自己的講法。說對方來誇耀勝利,會不會也單純隻是因為中村澤先生的偏見或自我意識過剩而那麽認為的?說到底,在整起事件中關於中村澤先生的情報,全都是他自己講的不是嗎?」


    岩永對小鳥的意見如此輕易回覆。


    「自己和同期之中最優秀的人物是競爭對手,兩人感情很差,對方在升遷競爭之中先立下功勞時還跑來向自己誇耀勝利──隻要這樣講,就會給別人一種他好像具備足以跟那位對手較勁的能力,好像優秀得讓對手也很在意他的印象。然而中村澤先生會不會實際上在公司的成績隻能算平凡甚至更差,是領先同期的被害人根本不放在眼裏的存在?會不會是中村澤先生為了讓親戚們以為他比實際狀況更厲害,才講出這些話的?」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畢竟人難免會愛麵子,想要讓別人覺得自己有價值。所以有時候也會故意把事情講得很誇張。


    憐奈對於岩永的假說也變得無法輕視,繼續豎耳傾聽她的補充說明。


    「被害人對於同期之一的中村澤先生應該最起碼知道姓氏吧,然而真的會連名字叫嶽彥都知道嗎?如果要區別個人、稱呼對方,隻需要知道姓氏就夠了。更何況那是很有特征的姓氏。那麽對於一個自己毫不在乎又完全不看在眼裏的同期同事,根本沒有必要知道、記憶下麵的名字了。」


    天知不太甘心地嘀咕,對岩永表示同意:


    「這麽說也對。若非感情特別要好,有些人隻會記得對方的姓氏。就算在同班同學之中,也會有幾個人叫不出下麵的名字啊。」


    「那麽被害人設定的密碼隻是碰巧跟中村澤先生的名字一樣而已──這也是有可能的事情吧?」


    愛的相反不是恨,而是漠不關心。憐奈不禁想起這樣的一句話。就算遭到憎恨,至少還表示對方會在意自己,兩人之間還有關係存在。假如互相理解得更深,甚至也有轉恨為愛的可能性。還算有希望。


    然而漠不關心就不會產生任何關係,不會有任何發展。不可能加深什麽理解,也不會帶來什麽價值。毫無希望。


    「中村澤先生雖然說事件發生之後,自己在公司內遭受冷淡待遇、無法升遷,但那會不會根本是他自己的能力所致,與事件毫無關係呢?而且假如是真的有能力的人,持續遭受如此不當的待遇應該就會轉職才對。說什麽因為自己喜歡這間公司,聽起來也像是他為了隱瞞自己沒有能力換個好工作的借口罷了。」


    岩永繼續毫不留情地如此鞭笞中村澤先生。


    小鳥這時好像覺得沒必要講到那種地步似地插嘴表示:


    「可是聽說中村澤先生在親戚聚會的時候,每次一定都會抱怨這件事呀。」


    「正因為是親戚,所以想要讓對方認為自己在公司的地位與評價這麽低,是因為事件害的,不是由於自己能力不足。希望自己在親戚中最起碼能保住一點麵子呀。他在公司內可能也是這樣吧。他依靠著自己名字和死亡訊息剛好一樣的巧合,想要強調以前同期之中最傑出的男人曾經很在意自己的存在,自己其實是個很能幹的人。搞不好他本人也如此催眠自己,在逃避現實呢。」


    憐奈在與剛才不同的意義上,對中村澤先生感到同情起來了。究竟是造了什麽業,需要被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孩子批評貶低到這種地步?


    蓮或許因為同樣感到同情,勉強試著反駁岩永的假說:


    「但是聽說被害人的幽靈還出現在案發現場啊。要不是因為自己留下血字指控的凶手還沒被逮捕造成的怨念,大橋先生應該也不會化為鬼跑出來吧?」


    他也許想借此主張死亡訊息是指中村澤先生,但以一個推理小說迷來講這種反駁方式實在不太值得誇獎。雖然可能因為他想不出其他破綻可戳就是了。


    岩永頓時一副想無奈歎氣似地搖搖頭。


    「我就說幽靈這種東西根本不存在呀。如果說那同樣是中村澤先生自己編造、流傳出來的謠言,那就講得通了。畢竟就算是殺人事件,過了好幾年之後也不會再成為話題,別人也不會再有興趣。但假如在網路上出現幽靈的目擊情報,而循著因果關係讓過去的事件又成為話題,別人會感興趣的程度自然也就不同了。」


    或許本來就不該認為岩永所發表的假說會有什麽破綻可尋吧。


    「比起『以前我們公司有個員工被殺了』這種開頭方式,不如用『網路上流傳說有人在那棟公寓附近目擊到幽靈出沒,其實那幽靈本來是我們公司的員工』這種講法帶入話題,比較能夠引起興趣,也容易讓謠言散播出去。如此一來,中村澤先生在公司不如意的理由也能跟著傳開了。他就是抱著這樣的企圖,自己捏造謠言散布到網路上。這才是比較妥當的解釋。」


    岩永以剛才描述的假說為基礎,一下子就連幽靈的存在都消除了。


    天知大概已經承認岩永的假說在邏輯麵無從挑剔,於是皺著眉頭從人情麵提出抗議:


    「你這講法雖然說得通,但未免太過貶低中村澤先生了吧?現在不但沒有確鑿的證據,而且那位叔叔本人也知道這講法究竟是不是真的。委托人把這假說告訴對方的時候如果發現是錯的,絕對會被大罵一場。就算假說是真的,對方也不可能承認如此沒出息的事實,結果為了想辦法否定而罵得更凶吧。」


    這就是人之常情。岩永提出的這項假說想必無法解決委托人的問題。


    然而岩永本人倒是表現得一派輕鬆。


    「是的,我也不曉得這假說究竟是不是真相。」


    「喂。」


    天知頓時露出『那我們剛才聽了這些到底幹什麽』的表情,似乎想抱怨一番。但岩永接著露出犀利的微笑。


    「請別誤會。這次商量問題的目的並非正確解讀死亡訊息的真意,而是讓委托人不要再被中村澤先生用這件事繼續糾纏才對吧?那麽她隻要偷偷把這假說告訴那位叔叔,最後再補上『要是你繼續這樣舊事重提,周圍的人遲早也會開始懷疑你是不是抱著這樣的企圖囉?你差不多也該忘記過去,換個心境往前進了吧?』這樣一段話就行啦。」


    對了。這次最重要的目的是讓中村澤先生別繼續在親戚聚會中搬出這個話題,而不是解決他在公司的不順。


    天知似乎也察覺出岩永的意圖,當場發出像個被名偵探搶先看穿真相的刑警一樣的聲音:


    「意思說重要的並非假說是真是假,而是威脅中村澤先生說周圍的其他人搞不好會相信這個講法嗎!」


    簡直太狠毒了。非但沒有把死亡訊息解讀為對於中村澤先生有利的意義,反而還把整件事講得更糟糕來解決問題。


    就在蓮與小鳥都張大嘴巴,憐奈也不禁愣住的時候,岩永語氣平淡地說道:


    「正因為這假說在邏輯上講得通,所以就算中村澤先生知道那是錯的,也依然會擔心周圍的其他人可能相信這講法或抱持同樣的疑惑。尤其他曾有過因為別人擅自解讀死亡訊息的意思害自己遭人白眼的經驗,肯定會害怕再度發生類似的狀況吧。假如這個假說是真的也一樣,中村澤先生想必會恐懼自己這項不願被人看穿的企圖是不是已經被周圍的人察覺,而當場臉色發青吧。」


    岩永在椅子上調整坐姿,重新翻開書本。


    「不管怎麽說,這樣以後中村澤先生就不會再提起這個話題了。因為每當出現這個話題,他就會感覺好像被其他人用『這家夥是個為了愛麵子而反覆提起捏造故事的無能人物』之類的眼光看待。即使被其他人嫌煩,若能感受到對方的同情至少還能給自己安慰,但假如開始擔心別人是否在內心輕蔑自己,他肯定難以承受這樣的不安。來商量問題的同學也隻要擺出『我是為了讓叔叔不要被其他人這麽看待,所以趁現在告訴你這件事』的真摯態度,反而還會受到對方感謝吧。」


    岩永的意圖簡直狠毒無比。不隻用實質上等於威脅的方式讓對方閉嘴而已,還表現得一副『我是為了你著想』的態度想獲得對方感謝。


    「如此一來問題就獲得解決,推研社也能主張自己是否定什麽幽靈存在的健全社團啦。」


    岩永把視線放回書本上,同時就像結束了一場轉換心情的娛樂般愉悅地如此總結。


    她提出的方法雖然應該有效,但蓮卻一點也沒感到開心,反而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擔心著「這樣真的好嗎?」似地問道:


    「問題應該可以獲得解決沒錯啦,但稍微再重視一下真相或手段才比較健全吧?」


    這時。天知好像忽然注意到一件事情而把手放到下巴。


    「話說被害人的名字叫大橋禮太郎(ohashi reitarou)對吧?昭和時期有位著名的小說家叫福永武彥,這個人另外也用加田伶太郎的別名寫過推理小說。『武彥(takehiko)』與『伶太郎(reitarou)』──被害人有沒有可能因為能夠與自己的名字產生聯想卻又不容易被其他人猜到,所以把『takehiko』當成密碼的?」


    憐奈也知道那位作家以及別名,因此聽到這樣相符的說法頓時「啊」地發出聲音。雖然不清楚被害人是不是推理小說迷,不過這點或許能夠提升岩永那項假說的可信度。


    然而岩永繼續保持著看書的姿勢,直率表示:


    「哦哦,那隻是推理小說迷想要炫耀自己知識的穿鑿附會罷了。」


    她對待天知也同樣一點都不客氣。


    憐奈站在月台上將往事描述到這裏後,看向六花。而坐在椅子上的六花語氣溫和地說出簡短的感想:


    「真是符合琴子小姐作風的解決方法呢。毫不留情,又很有效果。」


    從六花的反應看起來,岩永這個人似乎到現在也一點都沒變的樣子。


    憐奈要搭的列車差不多快到站了。她不禁慶幸自己能來得及在列車進站之前提到當年那件委托接下來的結局。


    「的確效果非凡呢。那位同班同學聽秋場同學轉述了岩永同學的假說與利用方法時,起初好像也感到很驚訝。不過據說她後來在親戚聚會上嚐試了一下,中村澤先生就當場臉色發青、張望四周,之後再也沒提起那件事了。」


    據蓮所說,那位同學見到叔叔的反應,總算讓長久累積下來的不滿痛快消解,表示深深感謝推理研究社的樣子。


    「雖然不清楚那假說究竟是真是假,不過聽說中村澤先生從那之後變得很努力工作,終於獲得晉升,在親戚間的評價也變好了。岩永同學搞不好連這些其實都有計算在內,而她提供的解決方法最終得到了最佳的結果。」


    否定幽靈的存在,提出既現實又能圓融收場的解決方法。岩永隻是一邊讀書,一邊坐在社團教室的椅子上就辦到了這點。簡直可謂是名偵探的高超本事。


    六花這時愉快地向憐奈提到:


    「不過琴子小姐這項假說其實有個弱點。萬一在那之後又傳出有人在案發現場目擊到幽靈,『是中村澤先生散布謠言』的部分就會變得站不住腳,搞不好還會導致整個假說都被推翻。到時候中村澤先生也會主張『所以就說那不是自己的錯』而變得更加憤恨不平吧。」


    這麽說沒錯。假如被害人的幽靈真的出沒,岩永對死亡訊息的解讀就會產生重大的疑問。這位叫六花的女性竟然能夠注意到這點,看來她也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或者說如果要跟岩永親近交流,就必須最起碼有這等能耐嗎?


    「關於幽靈的目擊情報聽說也是恰巧在那時期消失了。明明之前還謠言頻傳,卻突然不再出現新的目擊報告。」


    「那也許就是琴子小姐去跟那個幽靈進行交涉,請對方離開了吧。頭部流血的幽靈感覺沒什麽特色,所以即使在其他場所出沒,應該也不容易跟其他事件牽扯在一起才對。」


    六花一副理所當然地主張幽靈真的存在,而且岩永能夠與幽靈接觸。換言之,那等於在斷定岩永的假說根本和真相一點都沒有擦到邊。


    雖然語氣聽起來沒有在說謊,不過也可能隻是她在捉弄憐奈而已。


    「當時由於時間點上太過巧合,社員之間也有討論過,會不會是岩永同學私下悄悄讓那幽靈升天了。」


    「如果那幽靈有升天的意思,她可能就有幫忙吧。」


    這講法彷佛在說如果幽靈沒那意思,岩永也不會刻意那麽做。


    「岩永同學果然能夠和幽靈溝通嗎?」


    六花聳聳肩膀。


    「誰曉得呢?要是我擅自告訴你真相,可能會惹她生氣呀。」


    這回應乍聽之下像在裝傻,不過感覺也已經把答案講出來了。


    憐奈雖然感到猶豫,但還是決定再深入一步,提出自己從高中時代就在意的疑問:


    「岩永同學實際上到底是什麽人物?總覺得她好像知道的事情比我還多的樣子?」


    「該怎麽說呢,她是對這個世界來說很必要,而且正確的存在吧。」


    六花對於這點倒是回答得很幹脆。即便在語意上曖昧籠統,但應該是對岩永表示肯定。但對憐奈來說岩永是很不自然的存在,所以『正確』這個評語讓她感到有點怪就是了。


    結果六花接著又語氣冰冷地補充說道:


    「不過對於不正確的一方來說,她的存在可教人難以忍受呢。」


    那語氣雖然冰冷,卻不會恐怖。或許因為那與其說是在譴責岩永,聽起來比較像是對世事的不如意表示歎息,令人感受到六花的孤獨與空虛吧。


    正當憐奈猶豫著該如何回應的時候,六花忽然轉頭望向遠方。於是憐奈跟著看過去,發現有列車逐漸接近月台。


    「我要搭的是另一個方向的車,所以就此道別囉。謝謝你講了這麽有趣的事情給我聽。」


    六花把腿放下,在椅子上端正坐姿,用眼神輕輕行禮,於是憐奈也趕緊鞠躬。


    「我才要謝謝你告訴我岩永同學的近況,讓我有點開心呢。」


    「是嗎?看來那女孩意外地受人喜歡呀。」


    六花這講法聽起來好像莫名不太願意接受這種事的樣子。而憐奈也不是不能理解那種心情,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雖然不會想跟她相處得太近啦,不過至少會希望她在什麽地方過得幸福。」


    前後兩節的列車駛入月台,伴隨堅硬的聲響打開車門。


    六花溫柔表示:


    「再會,希望你也過得幸福。」


    「謝謝,也祝你旅途愉快。啊,還有請你的堂弟九郎先生多多保重自己的身心健康。」


    憐奈說完後,把包包背到肩膀,進入車廂。當她再度轉頭看向坐在月台椅子上的六花時,左右兩片車門便關上,列車緩緩駛出。六花對著車上的憐奈輕輕揮手。


    沒多久後,列車離開車站,也看不見六花的身影了。


    憐奈在車上稍微思考後,朝著車站的方向雙手合十,鞠躬拜了一下。


    注1:此處提及的三位偉人分別為日本第二十九任內閣總理大臣犬養毅、印度國父聖雄甘地與非裔美國人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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