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


    尼娜吃驚地瞪大眼。


    剛一蹲下,那小小的身體就在瞬間移動到了後方。


    銀白色的頭發和硬化銀的盔甲因春日而閃著光,轉過身的紅發在重新擺好姿勢時,跳到她背後的少女已經在空中扭過了身體。


    大劍好似活物般靈活,像是要吞掉紅發盔甲上的命石似的逼近,但大劍的軌道稍微有些高,最終隻是讓裝飾布搖晃了一下。


    為了反擊紅發筆直朝著少女的命石不斷突刺,但少女側開腦袋避開了。她轉到後麵站在地上,瞬間又蹬了一腳地麵,同時橫掃大劍。


    紅發用大劍做出回應擋住少女的攻擊而發出了金屬聲,雙方用臂力互相壓製,但瞬間就分出了勝負。


    少女的身體飛了出去,擔任審判的黑發宣布了到此為止。


    紅發女騎士呼出一口氣。


    她把大劍收進劍鞘摘下頭盔甩了甩腦袋,輕輕擦了下額頭上的汗後雙眼發著光說:


    “真讓我吃驚!梅爾,你真的是不可貌相的那類人啊。雖然你看上去應該很靈活,但沒想到竟然會有如此驚人的速度和敏捷性,對大劍的掌握也是爐火純青讓人感覺不到你隻有十五歲,但最出色的還是你的體術,簡直是一流啊。”


    在沿海處的港口競技場。


    從競技場東門進去後左手邊有青草叢生的廣場。少女倒在其數步之外——名叫〈梅爾〉的銀白發少女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


    看來是非常習慣這種場合,就算是剛交過鋒也絲毫看不出興奮,站在那的姿態讓人感覺她非常平靜。


    ——好厲害。雖然拚力氣輸了,但卻能和紅發打個不相上下,不對,就靈活程度來說她更厲害。年紀比我小個頭也和我差不多,而且四肢都特別纖細,用的竟然是大劍。


    在距離比試中心稍遠的地方,尼娜他們站在米色的牆壁邊。在感歎連連的尼娜旁邊,比阿特麗斯和另外三位女騎士也是歡喜和複雜參半的心情一邊稱讚梅爾一邊互相對視。


    “好厲害!”“應該比我還快吧!”“輸了啊!”


    紅發向梅爾伸出手,對自己做出試探她的行為表示歉意後重新邀請她加入自己的隊伍。


    和在市郊待機的茶發、銀發一起回到〈掌舵亭〉的紅發在昨天聽說了圍繞空房發生的爭執以及金特海特國副團長尤米爾的幫助。也聽說了尼娜和名為梅爾的少女有著不可思議的緣分,比阿特麗斯還邀請了她加入自己的小隊。但今天天亮後,紅發看到站在東門口的小個子女騎士時,不禁問出了聲:


    “等等,是這孩子嗎?”


    在戰鬥競技會上決定勝負的要素並不隻是體格,但即便如此還是要有能穿上盔甲的身材和拿盾的手勁,而且還要揮舞和自己腿差不多長度的大劍,那當然是身材高大健壯的人會處於優勢。卡拉·勒提夫人杯隻是遠征的目的之一,和國家騎士團出場的正式競技會不同並非一定要取得勝利。但既然是訓練的一環就還是要以獲勝為目標,如果小隊中的成員實力相差太大,會難以保持平衡給隊員造成負擔,受傷的可能性也會增高。


    紅發在馬爾莫爾國騎士團的女騎士中是最年長的,豐富的經驗讓她有精準的判斷力,也有無比成熟的劍技。她過去也因為用外表評價騎士而吃過很多虧,更何況這次遠征的小隊中還有尼娜,她就是個典型的不能憑外表和武器來判斷實力的存在。


    總之紅發為了確認梅爾的實力提出了和她一對一,其結果就是她的擔憂完全是沒必要的。


    “我還遠遠不夠啊。”紅發苦笑著說。但被試探了實力的少女梅爾不是很在意,她輕輕握住了伸過來的手後就被帶到了尼娜他們那邊。


    這附近差不多有中競技場那麽大,這個地方是專門開放給參加競技會的騎士們做準備運動,或是確認陣型的。


    石板路從東門向內延伸,在石板路對麵停著參加者們的馬車,和一般的地方競技會會場一樣也有賣食物和裝備的貨攤。在中午的鍾聲響起後沒多久人就多了起來,熱鬧到如果是第一次來這的人會以為是在舉行什麽節日祭典。穿著連環鎖的騎士和好像鎮上居民的遊客來來往往好不熱鬧,他們的模樣在南方地區特有的強烈日照中微微搖晃。


    在石板路的盡頭有兩個巨大的建築物,前麵的一棟很是華麗,石柱還是用瓷磚來裝飾的,裏麵有接待處和介紹隊員的介紹所。後麵一棟和室外的競技場挨在一起,走上北邊的台階後,就能進入用於晚上和雨天的競技場。


    那裏原本是為了防禦敵國船隊的據點,但隨著國家聯盟的建立而改造成了複合型競技場設施。牆壁上的格子窗和海邊用於放哨的塔都能讓人感受到戰亂的遺痕。


    競技會用的行李都放在了遮陽用的樹下,尼娜在紅發和梅爾回來後立刻遞上了擦汗的毛巾。


    “辛苦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在故鄉茨韋爾夫村的戰鬥競技會中長期做後勤養成的習慣,尼娜無論是在團舍還是在南方地區都會率先負責整理雜務。她按順序接過頭盔,確認了頭頂部的命石後就把頭盔放到了專用的箱子裏。為了節約,訓練和模擬競技時用的命石一般都會設置成可拆卸的。尼娜把用完了的毛巾放進木桶,又遞上了剛才從貨攤買來的甜瓜果汁。


    “我們團也想要一個呢。”看到勤快的尼娜,紅發不禁感慨地笑了笑。稍作思考後,紅發問正在喝果汁的梅爾:


    “我有點在意你剛才從我背後攻過來的那一擊,我當時根本無法擋住你,你所在的位置也非常完美,以你的動作絕對是可以擊碎命石的,但你卻沒瞄準。難道是有什麽原因嗎?比如說視力不好所以無法瞄準太小的目標,或是對擊打對方的頭部抱有恐懼心理之類的?”


    梅爾把裝果汁的皮革袋移開薄薄的唇邊,垂下眼沉默著。


    “…………”


    長到不自然的沉默讓馬爾莫爾國的三位女騎士麵麵相覷,紅發撓了撓自己束在脖頸處的頭發,尷尬地說:


    “啊,不是。我不是說那就不行哦,隻是參加戰鬥競技會的騎士也有各種類型,所以要根據各自擅長的方麵來分出主力和輔助,以此來構思戰術也很常見,我們的騎——”


    “……我的視力沒問題,對擊打頭部也沒有恐懼心理。隻是不習慣擊打命石而已,所以還瞄得不是很準。”


    梅爾突然開口。


    她蓋過紅發說到一半的話,聲音平坦毫無感情。


    紅發因為吃驚而後仰了一下,但比阿特麗斯那美麗的臉龐卻是喜形於色。


    “哎呀,那不是正好嘛!”說完後就使勁拍了拍正在整理裝備的尼娜的肩膀。


    “如果不擅長瞄準命石的話正好可以成為〈盾〉代替利希特哦,我們本來還在商量由誰來保護尼娜,這下就確定了呢。啊,我聽說東方地區有的騎士團會使用比自己還要高的長弓,梅爾你是東方地區出身的話那有見過嗎?我們這的尼娜很擅長短弓,能非常完美地精準射中命石,但用弓箭的話防守就會很薄弱,所以需要當〈盾〉的騎士——”


    尼娜捂著被拍打的肩膀,因為突然的決定而困惑地看著梅爾。


    但抿著嘴唇的少女在回答之前,紅發他們也點頭對比阿特麗斯表示了讚同。


    “是呢。”“挺好的。”


    關於尼娜的水平,屬於同一個騎士團的比阿特麗斯再清楚不過,既然梅爾不擅長瞄準命石,那讓她和尼娜組合確實是最好的。


    確定好方針的一行人按照事先商量的一樣,首先要去參加模擬競技。距離卡拉·勒提夫人杯還有一個月,第一周要確認彼此的動作順便進行模擬競技訓練,第二周開始組織小型的競技會,第四周則是完全按照七人製的競技會來做最後的調整。


    比阿特麗斯他們準備去接待處尋找模擬競技的對手,整理好行李後他們就按照來時的順序一邊聊天一邊離去了,走之前還讓尼娜和梅爾作為〈盾〉和〈弓〉商量一下如何合作。


    被留下的尼娜看著沉默的梅爾。


    ——怎麽辦?決定得這麽突然,就算讓我商量我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比阿特麗斯還是和往常一樣強硬,雖說沒有惡意,但就結果而言對方總是會被她耍得團團轉。尼娜已經習慣了,但在第一次和比阿特麗斯見麵的梅爾看來可能會覺得她是個任性的人,更何況梅爾都還沒有答應要做〈盾〉。


    ——她一直沒說話,果然是不願意……吧。而且騎士的價值都是用破石數來決定的,所以才會有破石王這個稱號,梅爾小姐如果是為了提高身為騎士的水平才來到這個鎮上的話,成為〈盾〉並不會給她的訓練帶去好處。


    尼娜想著想著就攥緊了自己盔甲的護腿裙,她一直猶豫該說些什麽而支支吾吾的,視線也飄忽不定。


    梅爾突然打破了沉默。


    “……沒見過。東方地區使用大弓的國家騎士團存在於百年之前,而且他們不是直接射命石,是一齊朝空中放箭以誘導對方騎士的路線。雖然有一段時間連連取勝,但後來這個戰鬥方法的套路被摸透而遭到了廢除,現在沒有國家騎士團在用大弓。”


    尼娜吃驚地眨眨眼。


    梅爾突然開始說不知從誰那學來的知識,這讓尼娜很是疑惑,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難道她是在回答比阿特麗斯剛才問的問題嗎?如果是的話,梅爾小姐她——


    尼娜原以為梅爾是因為大家擅自決定了讓她當〈盾〉感到不快才沉默的,原來是一直在思考怎麽回答比阿特麗斯的問題。這麽想來,剛才紅發問梅爾為什麽瞄不準命石時她也在說出答案前花了很長時間。


    尼娜向梅爾投去詢問的視線,看到她盯著虛空的天藍色眼睛有種人造的質感,讓人看不出她的感情。


    尼娜稍微猶豫了一下後客氣地開口了:


    “那個,梅爾小姐對武器很詳細呢。我所屬的騎士團的團長也是一位對武器造詣頗深的人。東方地區的騎士們都會學習關於裝備的知識嗎?還是說你是專門從某個人那學來的嗎?”


    梅爾薄薄的嘴唇沒有動作。


    尼娜等待著讓她不禁感到畏縮的沉默結束,最後終於傳來了毫無起伏的聲音。


    “……是〈老師〉教給我的。關於四個地區現存的所有武器都教過我,因為我必須全部記住,也自學過。”


    給出的答案讓尼娜放鬆下來。在商店裏遇到梅爾時尼娜就覺得她是個氣質特別的少女,看來她在對話時的間隔也非常有個性。


    “是嘛,很愛學習呢。”回了這麽一句之後,尼娜又重新確認了一遍梅爾是否願意作為〈盾〉參加競技會。過了一會梅爾點了點頭,尼娜才放下心來,然後補充了一下比阿特麗斯剛才說過的話,重新向她解釋了在競技場上應該如何協作。


    尼娜把手指比作人,向梅爾說明彼此在競技場上應該保持的距離和射箭時的站位,然後就聽到有人在叫自己。


    “走吧!”比阿特麗斯站在裏麵的那棟建築物前朝尼娜和梅爾揮手。他們一起朝著比阿特麗斯走去,但走到路旁種了觀葉植物的石板路上時,尼娜突然停下了腳步。


    ——那個是?


    和一對一的廣場隔著石板路的對麵有許多貨攤,圍著其中一個貨攤的人群中間,那個雙手抱著巨大的紙袋,旁邊帶著一位少年的金發青年是——


    ——利希特先生?但是怎麽可能——


    尼娜呆住了,等她回過神來凝神尋找的時候,剛才看到的人影早已混進了人群之中。


    用呆滯的表情看著喧騷的人群,尼娜皺起眉。


    金發的騎士風青年並不少見,可能是因為剛才聊到了〈盾〉與〈弓〉的話題,也可能是因為看到了競技場和賣食物的貨攤,所以尼娜聯想到了戀人。但昨天買東西時她也看錯了,尼娜覺得自己非常丟人,竟然在追逐不可能在這的利希特的身影。不過這也可能是因為加韋恩的軍服一事隨著晝夜流逝而讓尼娜對自己做出的選擇逐漸失去了自信,無論是選擇帶回軍服碎片還是選擇不告訴利希特其中原因。


    ——怎麽回事,真的太差勁了,為什麽會——


    利希特痛苦的聲音在尼娜的心中閃過。


    尼娜下意識地握緊了自己小小的手,發現梅爾已經走到前麵去了,趕緊慌張地追了上去。她在心裏告誡因私事而煩惱的自己,輕輕搖了搖頭。


    如果一直在心裏為這件事搖擺的話,那和留在團舍裏就沒有區別了。現在是四月下旬,考慮到團長澤梅爾留給大家的時間,距離回國還有大概一個月左右。


    回國後也還有時間解決和利希特的問題,而且仔細一想作為〈弓〉和利希特以外的人訓練也是很有意義的,這次正好是個好機會。說不定在火之島杯也會和在西方地域杯時一樣由其他騎士來擔任尼娜的〈盾〉,所以從這層意義上來說,尼娜現在應該集中精神於眼前的模擬競技和梅爾。


    ——而且。


    在港口競技場的大門前。


    “快點快點,模擬競技的對手定下來了哦!”


    看著比阿特麗斯著急的模樣,尼娜繃緊了神經。


    尼娜覺得這次的遠征還是應該以提議者比阿特麗斯為中心。比阿特麗斯對自己的存在方式感到煩惱,但其原因在她內心深處,尼娜無從得知,尼娜也不覺得自己能為解決她的問題派上用場。可比阿特麗斯說不想作為利裏耶國的王女,而是作為自身來嚐試戰鬥。既然如此,身為騎士的尼娜就不能給她添麻煩,無論是何種競技會都要為勝利做出貢獻。


    雖然不是什麽遠大的誌向,但這也是尼娜身為利裏耶國騎士團團員的自負和氣概。


    尼娜輕輕點頭,跟著最前麵的比阿特麗斯朝著大門走去。


    ◇◇◇


    ——不行,又失敗了。


    揮下大劍的對手進入了尼娜的射程,瞄準了她的命石。而在背後半蹲著和另外一個對手交鋒的〈盾〉——梅爾並沒有趕來幫助解救〈弓〉的危機。


    “——!”


    熟悉的風聲和衝擊。


    紅色的命石破擊碎,小身板因為衝擊力輕易地飛了出去,搭扣鬆開後頭盔掉在了地上。


    擔任審判部角色的仆從吹響號角宣布了尼娜的退場。尼娜不是第一次在戰鬥競技會上被擊碎命石,但就算想辦法在頭盔裏墊了緩解衝擊的材料,被打飛出去的時候身上還是會很痛,尼娜忍住難以呼吸的感覺。正在和其他對手交鋒的比阿特麗斯問尼娜有沒有受傷,她做了個手勢表示自己沒事。尼娜撿起掉在地上的頭盔和短弓,捂著被打到的側腹走到了木柵欄外麵。


    尼娜踏上包圍小競技場的階梯式觀眾席,再朝著放行李的地方走去。路過等著參加模擬競技的騎士和觀眾們時,尼娜聽到了他們的嘲笑。“啊啊,果不其然呢。”“用短弓還是不行啊。”“哪個地區來的?”“就是個小孩。”——正式入團後尼娜就很少再聽到這種話了,曾經頻繁在耳畔響起的話語讓尼娜縮起小小的身體坐了下來。


    用毛巾擦了把臉後,尼娜重新看著眼下的競技場。對手騎士一邊奔跑一邊呈銳角改變方向,尼娜不禁看入了迷,然後從下段往斜上方揮起劍的梅爾進入了她的視線。


    梅爾的動作非常漂亮,觀眾席也響起了讚歎聲。但和梅爾本人說的一樣,她的確〈不擅長瞄準命石〉,大劍的尖端隻是擦到了裝飾布撲了個空。沒過多久就響起了號角聲,時間為一輪沙漏的七人製模擬競技以七對六的劣勢結束了。


    對手騎士們是從南方地區的北部來的,他們的合作非常準確統一,可能是別國國家騎士團的團員。他們在競技場一端整列,行完標準的站立禮後就離開了。


    比阿特麗斯他們一回到觀眾席,尼娜就趕緊遞上擦汗的毛巾,等他們放下盾摘下頭盔後就把裝了果汁的皮革袋也遞了過去。全員都歇了一口氣後,尼娜戰戰兢兢地說:


    “……那個,今天也給你們添麻煩了,對不起。上午和下午的模擬競技都沒有一次射箭的機會,直接被擊碎了命石。”


    馬爾莫爾國的女騎士們一邊脫掉長靴和脖子上的盔甲散熱,一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們瞟了一眼坐在稍遠的觀眾席上完全沒有競技後的餘韻的梅爾,麵麵相覷不知該作何反應。


    紅發苦笑著說:


    “沒必要道歉哦,尼娜。我們也有失石數,而且也知道你在競技場上非常努力。……但是模擬競技開始後已經過了一周,射中的箭卻隻有一半,這實在是有點出乎意料。七人製和十五人製相比人數要更重要,隻要站到了劣勢上,就算彼此有實力差也很難再翻盤了。”


    去年的西方地域杯上也是,馬爾莫爾國的女騎士們在前夜祭和競技場上的態度完全不一樣。在宿舍時他們非常隨和親切,總是不厭其煩地給尼娜紮頭發或是摸尼娜纖細的四肢,在食堂裏還喂尼娜吃飯,但隻要是和戰鬥競技會相關的事他們就會很嚴肅,露出〈騎士〉的表情。


    雖然認可了尼娜的努力,但還是指出了她給小隊造成的負擔。尼娜因為自責垂著腦袋。


    決定讓第一次見麵的梅爾當〈盾〉後,大家都沒有想著她一開始就能和尼娜配合得十分完美,盡管說明了彼此的分工,但還是需要在實戰中積累經驗。可梅爾在競技會中的表現和尼娜想象的差了太多。


    ——到底怎麽回事?梅爾小姐那麽靈活,作為〈盾〉的能力絕對是足夠的。雖然她有幫忙擋住對手騎士,擾亂對手的前進路線,也努力和對方對峙,但還是讓我有種違和感。


    尼娜看著人偶般麵無表情地喝果汁的梅爾,在腦海裏回憶這周的模擬競技。梅爾確實擋住了衝尼娜去的對手——但,僅此而已。


    如果在交鋒時對手跑出去了,梅爾就會完全不顧背後的尼娜追上去。她也不會考慮弓箭的軌道,總是在遮住對方命石的角度壓製對方,或是突然改變動作讓尼娜沒法射箭。結果就像剛才那樣讓別的騎士有了瞄準尼娜的空隙,而且梅爾隻會集中於眼前的敵人,不會去幫助尼娜。


    比阿特麗斯看到後立刻就告訴了梅爾身為盾必須要保護弓,但梅爾隻是一臉莫名其妙地沉默著,悶悶不樂地低著頭。


    如果碰巧配合好了,尼娜就能成功放出箭,但在安全範圍內射箭和強行找機會射箭的精度是完全不一樣的。如果目標有了多餘的動作而改變了位置,尼娜就得跟著挪動,但哪怕隻是稍微動了下腳就會影響到弓箭軌道。尼娜本來能夠撐下一輪沙漏,但這周的模擬競技下來已經不止一次氣喘籲籲。


    ——而且我最近參加的都是在大競技場上舉行的正式競技會,對中競技場上的位置和與對方騎士的距離感還不是很習慣。下周就要參加小型競技會了,這麽不穩定的狀態能行嗎?


    尼娜沉浸在思考中時,遠方的鍾聲響了起來。


    位於小鎮高台上的教會敲響了四次宣告時間的鍾聲。住在市郊旅館的梅爾每天都在上午的鍾聲響起時出現在港口競技場,傍晚的鍾聲響起後再回去。


    尼娜站起身朝著梅爾走去,感謝了她一天的辛勞後確認了一下第二天匯合的時間。但梅爾說明天來不了,尼娜以為她是覺得身為盾拿不出成果而厭煩,所以內心非常焦急,但梅爾說隻是單純有事而已。不知是不是習慣性的動作,梅爾說完後撓了撓後腦勺。紅發他們和她告別,但她直接轉過身離開了。


    小小的背影消失在觀眾席兩邊的出入口。


    像是在等著她離開似的,比阿特麗斯趕緊開口:


    “……我一直在想,難道利希特其實很〈厲害〉嗎?”


    突然聽到了戀人的名字,尼娜內心一驚,紅發他們則是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在模擬競技結束後比阿特麗斯就一直抱著手臂,那讓人聯想到百合般的華美相貌上露出嚴肅的表情。


    “因為我之前聽說他幾乎是第一次和尼娜見麵就成功完成了〈盾〉和〈弓〉的組合。我和梅爾一樣,都會因為太過專注於眼前的對手沒法注意其他人。這麽想來利希特不僅能應對對手,還能把握背後的尼娜的動向,在好好保護她的同時努力把站位改到尼娜容易射箭的地方。就算拋開我對他這個弟弟的偏袒,他身為盾也確實很優秀吧,但是作為戀人很麻煩。”


    女騎士們回想起上個月的親善競技,也對比阿特麗斯表示讚同點了點頭。


    “確實,仔細一想是那樣呢。”“防守很厲害。”“麻煩的戀人是什麽意思?”——大家正在討論,突然有人從台階那邊插嘴:


    “原來如此,我也有同感呢。但是他那種〈厲害〉是來源於感情,因為他不想讓自己重要的戀人受一點傷。正因為心底裏有過於沉重的愛情,才成為了完美的盾吧?金發先生的話就算你不特意要求他,他也能察覺到背後的聲音、氣味和氣息。因為他會調動全身的所有感官,集中所有精神到小兔子小姐身上吧。”


    措辭恭敬但語氣卻毫不客氣的人在這裏隻有一個。


    大家一起回過頭,看到自稱〈海商尤米爾〉的金特海特國騎士團副團長尤米爾正帶著淺淺的笑走了過來。


    瘦高的身體外穿著偏長的束腰外衣還披著外套,手臂上掛著一個籃子。


    “是慰問品。”尤米爾把籃子遞給大家,裏麵是他從自國帶來的商品。瓶子裏裝著用蜂蜜醃過的柑橘類水果。


    同樣住在〈掌舵亭〉的尤米爾是為了收集情報才來到了港口小鎮傑雷拉,他頻繁進出旅館,每日忙著整理文件和行李。他收集的情報中還包括準備參加火之島杯的各地騎士的狀態,所以會常來港口競技場參觀,偶爾會帶來水果、零食等慰問品分給大家。


    大家最開始都因為尤米爾這過度的好意而困惑,但尤米爾表示需要他們將對戰過的有力騎士的身體特征、慣用手、優點缺點等都告訴他作為回禮。雖然毫無理由的行動會讓人在意其中緣由,但尤米爾一開始就告訴大家自己隻是想做個交換,於是大家就毫不客氣地接受了他的慰問品。


    以白三葉草為原料的蜂蜜帶著甘甜的花香,味道也十分濃厚,讓新鮮的柑橘類水果的味道越發突出。大家對味道絕佳的水果感歎不已,一個又一個地放進了嘴裏。


    比阿特麗斯突然皺起了眉。


    並不是因為太酸。那雙深綠色的眼睛看向了競技場——在比阿特麗斯他們後麵的一組騎士開始了模擬競技,一群看上去性質惡劣的男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曬黑的健壯身體,手臂上紋著水蛇和錨的花紋。第一天來到傑雷拉小鎮時,這群男人因為旅館的空房和比阿特麗斯他們爭執了起來。不知是還在記恨那件事,還是盯上了〈金色百合〉的美貌,那群男人的首領也就是那個鼻子上有傷的男人,每次在競技場碰到比阿特麗斯都會下流地吹口哨,執著地邀請她去酒館。


    鼻子上有傷的男人笑嘻嘻地朝比阿特麗斯舉起手,她使勁扭過臉。


    看向競技場的尤米爾差不多都察覺到了,苦笑著說:


    “被麻煩的家夥們盯上了呢。看上去是從南方諸島來的騎士隊,他們不僅有實力還很粗暴,總是恐嚇富裕的商人,還在酒館賴賬,在被逮捕的邊緣為非作歹。在競技會時也讓對手騎士受不必要的傷,這裏的接待人員因為他們很是困擾。他們是典型的地痞流氓,但就實力來說也是卡拉·勒提夫人杯優勝的候補之一。”


    可能是覺得自己也需要提供一些情報,尤米爾又把其他幾個很有實力的小隊告訴了比阿特麗斯他們。


    東方地區來的全員黑發的騎士隊;北方地區來遠征的膚白如雪的騎士隊;雖然屬於西方地區,但是從距離很近的拉托馬爾國來的當日往返的輕裝騎士隊;還有剛才交鋒過的對手。和尼娜根據他們標準的動作所預測的一樣,他們確實是國家騎士團團員,來自南方地區的北部,距離中央火山帶很近。


    說完後,尤米爾又想到了什麽。


    “啊啊,對了。紡車和百合的各位也一樣,隻看實力的話也屬於能夠得到五千枚金幣的隊哦。但是看這次小小的盾與弓的狀態,估計最多隻能撐到第三輪吧?”


    吃完了瓶子裏的蜂蜜醃水果後,比阿特麗斯不高興地反駁:


    “尼娜和梅爾還在調整哦。畢竟他們才剛認識了一周左右……等等,照你剛才的理論,盾和弓要想配合得好,必要的不是技術,而是感情吧?”


    “如果劍反應騎士的心,那盾也一樣。無論是誰都會想要保護重要的人,雖然比金發先生更擅長防守的騎士並不少,但不代表那些人就能成為小兔子小姐優秀的盾。”


    “說直接點,隻要尼娜和梅爾的關係變好了,就也能在競技場上發揮作用吧。其實我也覺得合拍是很重要的,但那孩子有點不好相處呢。像人偶一樣沒有表情,反應也很平淡。明明想摸她的腦袋抱抱她,還想給她穿上和尼娜一樣的衣服一起玩,但很奇怪她毫無可乘之機,每次都逃掉了。”


    “換衣服的話我覺得南方地區的舞女裝比較好。”黑發女騎士舉起手。


    和氣質成熟的茶發、銀發不同,在馬爾莫爾國的女騎士中年紀最小的黑發有些頑皮,總是在鏡子前和比阿特麗斯比較胸部的大小,或是拿出在南廣場買來的童裝硬要給尼娜穿上。


    “和梅爾小姐搞好關係……”


    尼娜咬了一口醃水果後嘀咕著。


    組隊後過了一周,和因為應對不習慣的環境而忙碌的第一天相比,最近的尼娜在等待比賽開始時有了和大家閑聊的餘裕。但是梅爾和尼娜都不是會主動加深交流的人,至今都隻有過寒暄和事務性的對話。根據尼娜自身的經驗,在變化不斷的競技會上,雙方必須要非常有默契,甚至要能預測對方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如果盾和弓無法發揮作用,那問題就是出在這吧。


    紅發看著深思熟慮的尼娜,猶豫了一會後開口道:


    “……你們年齡離得很近,我也覺得如果你們倆能成為朋友就再好不過了。我沒有對他國騎士團的情況插嘴的資格,但我覺得以感情為前提的關係在被要求勝利的國家騎士團中是不是有些不太穩定。”


    紅發這強有力的氛圍和可靠的態度就平日裏的她來看很是罕見,聲調也帶些顧慮。比阿特麗斯有些詫異,紅發思考著措辭繼續:


    “如果力量的來源是愛情,那隻限於二人關係好的時候。無論是戀人還是夫妻,都不可能一直順利下去。如果在重要的競技會前吵架分手,可能就會在競技會上分開行動。”


    ——在重要的競技會前吵架。


    尼娜的心裏一驚。


    紅發指出的危險正好就是現在尼娜和利希特的狀態。因為〈紅色猛禽〉加韋恩的軍服一事,戀人尷尬地分開了。如果現在有戰鬥競技會的話,尼娜無法篤定地說盾和弓能完美發揮作用。那假如問題沒有解決,可能就會給參加火之島杯的利裏耶國騎士團帶去不良的影響。


    尼娜突然不安起來,艱難地咽下了含在嘴裏的蜂蜜醃水果。


    比阿特麗斯看到尼娜坐立不安視線不定的模樣後胡亂地拍了一下紅發的肩膀。


    “沒事的哦!”她用明朗的聲音斷言,“隻有尼娜和利希特不可能不順利,和那邊的〈海商先生〉說的一樣,利希特非常專一,溺愛到讓人覺得他糾纏不休無比沉重,甚至還讓人感到為難。爭執呀吵架呀分手什麽的都不可能,倒是會因為厭煩而逃跑呢。是吧,尼娜?”


    被問到的尼娜的肩膀抖了一下。


    認真又淳樸的尼娜基本上不可能說謊或是搪塞,她既無法肯定也無法否定,隻是支支吾吾的。這位不會看氣氛的美麗王女,到底從尼娜的這個模樣裏感受到了什麽呢?


    比阿特麗斯慢慢瞪大了深綠色的雙眼。


    尼娜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低著頭。


    “等等,不會吧?”王女連連搖頭,尤米爾興致勃勃地挑起眉毛。她的金發和他的外套都因染上了夕陽的海風而飄揚。


    ◇◇◇


    ——擺在圓形木桌上的是金黃色的蛋撻。


    餅幹是貝殼和魚的形狀,旁邊有加了香料的肉餡派,還有稍微焦掉的炸麵包香氣撲鼻。用糖漿醃製的當季柑橘旁擺著薄荷味的草茶和甜瓜果汁。然後,利裏耶國引以為傲的美麗的〈金色百合〉一臉嚴肅地抱著手臂,“咚”得一聲坐在了尼娜對麵的椅子上。


    尼娜在暫定入團期間去王都佩爾雷時也遇到了和此時相似的光景,這既視感讓坐在圓椅子上的尼娜不安地摩擦著雙腳。


    從大街進入旅館林立的胡同,來到夜晚的〈掌舵亭〉。


    從港口競技場回到旅館後,大家在二樓的客房裏脫下盔甲然後一起去一樓的食堂吃了晚飯。回到按國家分好的客房後,本應該檢查完裝備就睡覺的,但尼娜今天被直接帶去了馬爾莫爾國那邊的房間。


    在尼娜疑惑要幹什麽的時候,他們已經準備好了椅子,桌上也擺好了從港口競技場前貨攤上買來的特產和旅館準備的飲料。關上門窗的女騎士們圍著木桌坐下後比阿特麗斯開口了:


    “……準備好了呢。談到〈那方麵〉的事時一般都會準備茶和點心,如果在競技場或是食堂談的話,可能會讓孩子聽到不好的內容,正好明天梅爾有事,來這個小鎮也過了一周差不多要感到疲勞了,明天就休息吧。這下就算談很久也沒關係了,說吧尼娜,那家夥到底——對你做了什麽?”


    比阿特麗斯的聲音嚴肅低沉,尼娜嚇得縮起脖子。


    “誒,對,對我做了什麽是指?”


    “不用瞞著我們,你和利希特之間出問題的話肯定就是那孩子做了些什麽〈不像話的事〉。一到春天他就像個發情的貓,但沒想到竟然會暴走到讓你們起了爭執,真是無藥可救的蠢弟弟。啊啊,你不用擔心哦,根據〈不像話的事〉的種類,我會作為王女下定決心最大程度利用我的權限。”


    “作為王女下定決心……?”


    “既然擾亂了團舍的風紀,那就讓他去教會徹夜懺悔怎麽樣?把他全身脫光丟到〈幻之森〉裏一周左右也不錯呢。或者為他量身定做一個懲罰,比如禁止吃年輪蛋糕應該也很有效。還是說把事實誇張個九倍告訴羅爾夫……啊,那團員的數量會減少的,這個就算了。總之,我會讓他付出相應的代價,所以你就放心地告訴我吧。”


    麵對斷言的比阿特麗斯,馬爾莫爾國的女騎士們也頻頻點頭。


    他們的壓迫感讓尼娜感覺房間都變小了,被五個大個子的女性從上俯視,尼娜因為害怕遊移著視線。比阿特麗斯的話雖然讓尼娜難以理解,但估計是從尼娜在觀眾席上的態度察覺出了她和利希特之間出了什麽事,但卻誤以為原因在利希特。圍繞加韋恩軍服的爭執開端主要是因為尼娜,傷心的人是利希特,所以〈做了什麽〉的人反而是尼娜才對。


    像是為了強調豐滿的胸部般抱著手臂,比阿特麗斯抬起眉毛讓尼娜開口。


    “不是的,那個,雖然不知道你想象的內容是什麽,但利希特先生沒有對我做什麽過分到需要接受懲罰的事情。確實,在來到南方地區之前,我們之間有些尷尬,但那是因為我的行動和回答有點,那個,不合適。”


    比阿特麗斯眨了眨睫毛纖長的雙眼。


    “什麽都沒做……”比阿特麗斯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遺憾。


    看尼娜畏縮地點點頭,比阿特麗斯感覺她沒有說謊。根據比阿特麗斯剛才的那番話,女騎士們都在等待著混賬的無禮行為、少女的純情、正義的鐵錘——這一整套流程。


    但聽了尼娜的回答後,他們靠在一起低聲說了幾句話,比阿特麗斯就靜靜地鬆開了抱著的手臂。


    悄悄設置的茶會和以參戰般的氣勢進行的詢問都是典型的出於善意和誤會而產生的行動。比阿特麗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薔薇色的臉頰,向上方抬起眼看著被卷進來的女騎士們說:


    “……對不起,好像都是我過於心急而產生的妄想。但是之前在親善競技會上他們倆作為〈騎士〉的界限很清晰,所以起爭執的原因就隻能是〈那方麵〉吧?之前利希特還春風滿麵地來告訴我說自己和尼娜終於達到了〈戀人〉的戀字,我就以為他太過得意忘形不顧尼娜的想法暴走後和尼娜吵架了……那你們變尷尬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朝向比阿特麗斯的女騎士們重新把視線轉回尼娜身上,被十隻眼睛注視著,尼娜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攥得更緊了。


    ——怎麽辦?就算問我是什麽原因……


    參與了加爾姆國〈紅色猛禽〉一事的三個國家商量決定對外就說以加韋恩被禁止參加戰鬥競技會為契機將他關進了監獄,結果加韋恩逃亡後因加爾姆國騎士團團長的活躍遭到討伐。關於私造國家聯盟禁止的硬化銀武器一事,團長澤梅爾下達了嚴格的保密義務,所以期間發生的與加韋恩軍服有關的事尼娜也不好外傳。


    但尼娜也確實不知道在遠征結束回國後該如何麵對利希特。如果真如紅發所說,因為私人關係的惡化影響了在競技場上作為騎士的行動,那尼娜還是想從他們那獲取一些意見。


    尼娜猶豫了一會,決定還是告訴他們。


    “具體的過程我不能說。我瞞著利希特先生帶回去了某個東西,偶然被發現後他問我帶回來的原因。那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而且如果說了帶回來的理由,就必須說出與那個東西相關的人的秘密,所以就算是利希特先生我也不能說。結果我們之間就變得很尷尬,我隱瞞的行為確實傷害到了利希特先生,但我很煩惱身為戀人是否就要知無不言,哪怕當事人並不願意——”


    圍著木桌的人麵麵相覷。


    確實沒有比阿特麗斯所說的要動用王女權力的混賬行為。先不說利希特極其單純的嫉妒和狹隘,尼娜對正常的自我主張都感到猶豫和煩惱反而才是真正的問題。


    大家都不做聲,房間內流淌著微妙的氣氛。


    發現氣氛不對的尼娜覺得自己對利希特的回答果然是錯誤的而耷拉下肩膀,看到她這樣子,紅發輕輕苦笑。


    “……原來如此。你是沒法坦然地對自己不願意做的事表示拒絕,我上次也是因為感到了你的這一點才說了那種多餘的話。”


    紅發胡亂撩起深紅色的劉海,環視著馬爾莫爾國的女騎士們。


    黑發、茶發和銀發三人應該都察覺到紅發要說什麽了。他們點了點頭,表示交給紅發判斷。


    紅發像是為了讓困惑的尼娜安心似的用柔和的聲音說道:


    “現在問這個有點突然,但尼娜聽說過馬爾莫爾國騎士團禁止團員之間的戀愛嗎?”


    “啊……那個,知道。雖然不知道詳情,但之前稍微聽說過。”


    尼娜回想起去年的西方地域杯。和比阿特麗斯談話時說到了想被利希特當作同等的騎士對待,順著話頭比阿特麗斯就告訴尼娜在馬爾莫爾國也發生過類似的事,然後說到了馬爾莫爾國騎士團禁止團員戀愛。


    “你和盾在這次以及西方地域杯上發生的事都與我們這規定的起因有點關聯,馬爾莫爾國騎士團定下這種老舊的規矩是在十年前,在那以前團員之間也是可以戀愛結婚的。但有一對戀人出了問題。”


    “出了問題……”


    “是很常見的騎士團團內戀愛,男方是貴族出身,雖然很優秀卻總是以自我為中心。但女方是第一次交到戀人,所以對男方很是著迷,無論什麽事都選擇配合男方。發型和服裝以及私下的事就不用說了,但在競技場上女方也任男方過度地保護自己。”


    “過度地保護……那,那女方——”


    “和你在西方地域杯的第一場競技上被〈盾〉保護著一樣。……他們身為騎士不是對等的存在,女方對此雖然很煩惱但不想被男方討厭,所以就算被其他團員們輕蔑,她也仍然順著男方的意思。結果在某個競技會上,男方比起夥伴優先了女方,那個夥伴受了重傷失去了騎士的生命。”


    尼娜瞪大了海藍色的眼睛,紅發皺起了那對要強的眉毛。


    “那時女方才終於切身感受到自己對於騎士團來說就隻是個〈公主〉。她非常後悔,反省了自己,為了承擔責任她和男方分手了。就算男方安慰她她也堅持要分手,這可能傷害到了優秀的男方的自尊心了,那之後男方的態度大變,在訓練時故意讓女方受傷,還散布謠言損害女方的名聲,真的非常過分。”


    回憶起痛苦的過去,紅發的女騎士繼續說著。


    曾是〈公主〉的女方被團員們躲著,還被毫無根據的謠言中傷。但如果她退團,那就意味著她將無法成為〈騎士〉而結束自己的一生,所以女方拚命地努力,那真誠的態度逐漸得到了周圍人的理解,但男方對她越發冷淡,最後騎士團就分成了兩派互相對立。


    沒有信賴關係的國家騎士團不可能在戰鬥競技會上留下成果,當時的馬爾莫爾國騎士團可謂是屢戰屢敗,最後不得不由國王來處理這件事。行為蠻橫的男方被退團,而成為災禍開端的團員間戀愛自那之後就被禁止了。


    後來,女方作為團員支撐著國家,成為了女騎士中最年長的一位。她為了即將到來的火之島杯出發訓練,和夥伴們一起前往了南方地區——


    聽到這,尼娜恍然大悟。


    “那個,這麽說那位〈女方〉是——”


    比阿特麗斯好像也是第一次聽說,她猛地站了起來。


    “不會吧?是你嗎?”


    紅發和其他的女騎士對視了一眼,露出了“她果然是這個反應”的表情。


    “沒錯。剛才說的〈女方〉就是我。……雖然對別國國家騎士團的事情插嘴是多管閑事,但在西方地域杯的第一場競技之後我還是不禁向尼娜搭話了。因為你那沒有注意到自身立場,隻是拚命努力的樣子讓我覺得很著急。”


    “紅發小姐……”


    “但最後你得出了答案,第二場競技上戰鬥的你毫無疑問是一名〈騎士〉。我不是想高高在上地指使你,但我覺得在問題發酵讓自己感到痛苦之前,明確地對不願意的事情表示拒絕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對於騎士團來說,戀愛既是助力也是枷鎖,光是有所自覺就會有很大不同,眼前有我這個犯過蠢事的反麵教材,多少也能幫到你呢。”


    紅發溫柔地笑了。


    “鬱悶的話就到此結束。”紅發拿起裝了果汁的木杯,尼娜感覺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見到眼前的這個女騎士。


    健壯的體格和強力的眼神,冷靜的異國騎士團團員。身為騎士走在尼娜前麵十步甚至百步的紅發,竟然還有這樣的過去。


    現在回想起來,尼娜在西方地域杯遇到的女騎士福爾維娜也是,在強者雲集的金特海特國騎士團中有著能以成為正騎士為目標的實力,但也有著在過去被當作〈公主〉的悔恨。在和〈紅色猛禽〉的親善競技會上,福爾維娜重要的朋友因為保護她而失去了左腿和身為騎士的將來。所以看到甘願處於被保護的立場的尼娜時才會想起自己的過去而對尼娜說了些辛辣的話語。


    戰鬥競技會製度中並沒有男女差別,國家騎士團中有女性團員也並不罕見。但既然朝著同一個目標前進的過程中會產生戀愛感情,那為了完成國家騎士團守護國家的職責,拿出公私分明的態度就是團員的義務。


    不管怎麽說,紅發是走過了不平坦的道路才來到了今天,這一事實給了憧憬著紅發的尼娜勇氣。因為紅發真誠地擔心自己,尼娜很是高興,她重新環視圍著木桌的女騎士們,感謝他們騰出時間給自己提建議。


    比阿特麗斯看著這樣的尼娜笑了起來,然後呼出一口氣。


    “事情講完了肚子就餓了。”她把蛋撻和炸麵包放進嘴裏。


    與華麗的美貌相匹配的明朗性格加上稍微不符合形象的大胃王模樣,剛才不知名的寂靜氣氛消散了,女騎士們也跟著比阿特麗斯拿起了食物和木杯。他們穿著印有國章的高傲軍服,為國家的命運揮劍,但離開了競技場也隻是普通的年輕姑娘。大家享受著在西方地區很罕見的點心和食物,自然而然地打開了話匣子。


    大家在不涉及保密義務的範圍內聊著彼此騎士團的訓練情況和最近的競技會結果,抱怨男性團員的著裝和衛生,討論宿舍生活環境需要改善的地方。還聊到了女騎士結婚後煩惱的生育時期以及產後歸隊的過程,還有各國的育兒機構以及支援體製。


    雖然和在競技場上看騎士比賽所收獲的東西不同,但這些話題也都很有意義。尼娜一下感歎一下吃驚,有時還聽得太過入迷而忘記吃手裏的東西。


    坐在尼娜左邊的紅發看到了什麽,朝尼娜的左臉伸出手。


    因為光線而稍微顯露出的是加韋恩留下的劍傷。尼娜隨口搪塞說是在競技會上受的傷,紅發輕輕地撫摸傷口說:


    “看上去已經好了,幸好不是眼睛受傷了呢。但是〈臉上的傷〉會讓那個金發的盾發出悲鳴吧,之前不也是喊著擔架呀醫療人員呀大鬧了一場嗎?”


    “大鬧……雖然發生了很多事,但從〈對女性而言的臉上的傷〉這層意義來說,利希特先生表示並不在意。隻是說了些有點恐怖的玩笑話。”


    “恐怖的玩笑話是指?”


    “那個,這個傷是某個男性騎士弄的,他說如果消不掉的話就由他從上麵重新砍一刀,還說可以紋上他的名字遮住,說南方地區有紋身的習俗,要一起去……啊,這麽說來,之前因為空房起爭執的那個鼻子上有傷的男人就在手臂上紋了圖案。難道說利希特先生說的就是——誒?那,那個……?”


    尼娜海藍色的雙眼眨了眨。


    充滿歡聲笑語的室內安靜得出奇。


    銀發和茶發都臉色蒼白,黑發則是突然感到寒冷似的抱住了自己的肩膀。比阿特麗斯低著她那華麗的相貌,金色的卷發遮住了她的臉。就算在競技場遇到了不合理的事也仍然能冷靜應對的紅發現在卻張大了嘴。


    終於,女騎士們開始竊竊私語。“那不是玩笑話吧?”“那家夥竟然這麽麻煩?”“輕浮的人反而更好。”“他長得明明是一副很愛玩的樣子,這不是外貌欺詐嗎?”——


    尼娜不知道利希特是哪裏麻煩哪裏欺詐,發現尼娜一臉困惑的紅發在木桌底下踢了踢女騎士們的腳,然後尷尬地撓撓頭,最後無奈地笑著說:


    “……怎麽說呢,他那種極端專一的人會把你當作公主來對待也是正常的呢。不過那些恐怖的玩笑話隻要你沒察覺到真實意圖就是無害的哦。毫無自覺和遲鈍從某意義上來說也是最強的盾。你也很辛苦啊,沒有人能在第一次遇到戰鬥競技會和〈那方麵〉的事時就處理地很完美,所以慢慢學也挺好的。”


    “學……嗎?”


    “沒錯沒錯。啊啊,說到學習〈那方麵〉的事,我聽和我們一起開過親善競技的克洛茨國的女騎士說她在西方地域杯的時候,讓金特海特國那個很有男人味的團長陪自己稍微〈練習〉了一下。她本來以為對方不會答應的,但那個團長卻很隨便地接受了,然後他們晚上就在城邑匯合,一起去了旅館……”


    說到這,紅發咳嗽了一聲。


    尼娜對自己認識的人的話題很感興趣,但紅發卻抱著她的肩膀站了起來。


    “這話題對孩子來說是毒藥,再不快點睡的話會長不高哦。”紅發推著尼娜離開了房間。


    “誒?那個?”尼娜很是困惑。


    突然被趕到了走廊上,背後是上了鎖的房門。裏麵傳來了大家興奮的吵鬧聲,尼娜露出沮喪的表情。她明明想聽到最後,卻被排擠在外,這讓她有些寂寞。不過,在團舍的話確實已經快到敲響就寢鍾聲的時間了。


    尼娜站在走廊上回想起比阿特麗斯這段時間的樣子,她來到南方地區之後雖然有一段時間因為水土不服而身體不適,但沒過多久就活潑得讓人難以置信。隔著門尼娜也能聽見他們的聲音,大到讓人擔心其他客人會不會來投訴。尼娜笑了笑,看向走廊盡頭的窗戶。


    無論在哪看,夜空的顏色都是一樣的。深藍的夜色裏掛著滿月和好似銀沙般的星辰。


    即使走在被壁燈照耀的走廊上也仍然感覺外麵的月亮和星星十分耀眼,尼娜不禁被引到了窗邊。她從朝北開的窗戶抬頭看著夜空,不禁想起了現在應該在利裏耶國王都近郊的利希特。


    尼娜不是第一次長時間和利希特分開,但這次和在加爾姆國被加韋恩綁架那次不同,尼娜是憑自己的意誌和比阿特麗斯一起離開的。後來以意想不到的形式與馬莫爾國的女騎士們還有梅爾組隊,參加了模擬競技,和大家一起商量了戰術。雖然在熱鬧的白天裏不覺得,但一到晚上趟進被窩裏,尼娜就會想念利希特的模樣。


    〈蘭特弗裏德〉領地發生的需要兩個月才能解決的問題到底是什麽?利希特現在在抱頭煩惱嗎?在和馬爾莫爾國的親善競技上,利希特明明幹涉過度到讓尼娜困擾,但突然變成一個人時,尼娜心中又升起寂寞。


    ——我還真是任性。


    尼娜難受地眯起眼,看到下麵突然閃過白色的光。


    好似星辰的碎片落下時的光輝,那是尼娜熟悉的銀白色。


    ——誒?那是,梅爾小姐……?


    月光一瞬間照到了一個小小的人影,身高和氣質都與尼娜在港口競技場分別的少女騎士很是相像。但當尼娜凝神看向仿佛不吉利的翅膀般飄舞的外套時,她已經消失在了胡同盡頭。


    簡直就像瞬間吹來的不符合季節的北風,那身影也消失得十分迅速。


    尼娜的雙眼裏寫滿了困惑。


    梅爾應該住在距離烽火台很近的市郊的旅館,現在就快要敲響就寢的鍾聲了,她不可能會在市中心。更何況〈掌舵亭〉北邊的胡同屬於治安不好的區域,淨是賭場和娼館。尼娜來這的第一天紅發就告訴過她了,就算是再怎麽有實力的騎士也不能一個人去那種地方。


    ——是我看錯了……吧。


    尼娜盯著沒有人的胡同,心裏有些不安。


    ◇◇◇


    這條狹窄的小路好似通道,可以從滿月照亮的大道走向深淵般的黑暗。


    冰冷潮濕的空氣流淌著,長靴走過石板路登上台階,利希特像是為了散掉悶在盔甲裏的熱氣般呼著氣,內襯上也還殘留著汗水和競技後的餘韻。他扯開護脖抬頭看著夜空。


    利希特停下腳步看著建築物之間稍微露出來的星空。


    “無論在哪看星星都是一樣的啊……”


    新綠色的雙眼眯了起來。


    無論是在位於西邊盡頭的西雷西亞國還是在華美的王都佩爾雷,就連從馬爾莫爾國回國的路上看到的星星都是一樣的,但根據當時的心情和狀況,對同等的燦爛也會時而感到美麗時而感到難過時而感到幸福。


    利希特拖著疲憊的身體朝住宿的地方走去。即使是和夏日的陽光無比搭配的街道也有不受恩惠的角落,但卻帶有讓利希特倍感懷念的感覺。


    肮髒汙濁的空氣中混雜著餿掉的啤酒味,腳邊散亂著垃圾,還有匆忙逃走的老鼠。一般人都會對這種地方避之不及,但利希特卻從這種荒亂頹廢中感到了鄉愁。他不知不覺回想起了那天的星空。


    十多年前的星空隻有悲傷。沒能保護重要的人,一切的一切都從指尖凋落,在一無所有且渺小無力的利希特的頭頂,隻有星辰閃亮的要命。


    在火之島的最西邊,利希特經常和母親一起站在西雷西亞國的海角上眺望大海。那時是冬天,海風呼嘯,他抱著膝蓋坐在地上,因為長時間的旅程而幹枯的金發隨風飄動著。


    在星光閃爍的盡頭,是無邊無際的黑色大海,朝利希特招手的死亡延伸到地平的彼方。那時的他被喪失和空虛的哀傷填滿,想著隻要跌進眼前的黑暗,說不定就能再次見到自己所愛的那些人。他纖瘦的身體因為饑餓和寒冷不住地顫抖,但早已失去了可以回去的地方。隻要在這世界的盡頭呆坐著,最終可能就會走向溫柔的寂靜。


    因為壓倒性的虛無感,利希特放棄了掙紮。他發呆的時候月亮已經與太陽交替,後來太陽又一次西沉迎來了夜晚。夜空中的星星讓他想到已經消失的夥伴,所以再次降臨的黑夜讓他無比開心。後來,他在不知不覺中倒在了地上,一邊吹著冰冷的海風一邊看著夜空。


    不知何時,他開始憧憬翱翔天際的小鳥。


    被酒館的老板毆打的時候;從人販子那拚命逃跑的時候;被兄長澆了一身的水鎖在露台上的時候。排除一切悲慘的境遇,悠然地自由地在空中展翅的鳥。他想要可以淩駕一切的翅膀,但他知道渺小的自己就算伸長了手也無法觸碰到蔚藍的天空。果然,造訪的不是強大自由的翅膀,而是充滿慈愛卻殘酷的星空。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流淚,可能連流淚的力氣也沒有了。隻要閉上眼就再也不會醒來了,他告訴自己放棄吧,然後委身於包裹著自己的幸福感。但後來利希特醒了,眼前是黎明和一位陌生的少年。


    微胖的少年穿著高級的衣服不停地流淚。


    “要是再早點趕來就好了,你很難受吧?太可憐了。”——沒有受過任何苦的柔軟的手撫摸著利希特凍僵的身體,然後給同行的騎士們下達了指令。在因疲勞和低溫症而昏睡數日之後,利希特才終於醒過來。後來才知道那位少年是納爾達國的王子,在接到了比阿特麗斯的聯係之後,他特意出國去尋找利希特——


    “……聽說奧拉尼夫殿下果然向比阿特麗斯求婚了——啊,已經不是殿下是陛下了。”


    自言自語後利希特又歎了口氣。


    那時離家出走的利希特就是因為〈蘭特弗裏德〉,現在又以意想不到的形式和其領地扯上了關係。可能就是因此才會突然陷入感傷想起曾經,利希特對這樣的自己皺眉,煩躁地撓著長毛貓似的金發。


    根據月亮的位置,團舍應該已經到了要敲響就寢鍾聲的時間。


    ——我得趕緊回去休息了,還和他們約好了要在明天上午見麵,晚上也還要繼續。


    利希特快步向前走去,肩膀上還殘留著戰鬥的熱氣,傳來了鈍痛。利希特想起今晚和自己對戰的騎士。


    ——現在想來那還真是個奇怪的男人。雖然最後是我贏了,但給我肩膀上來的一擊快到我事後才反應過來。無論用大劍交鋒還是用盾朝他揮去都沒有任何真實感,簡直就像和幻影在戰鬥一樣。


    那是個和利希特一樣語氣輕浮的男人,還長著胡子。雖然因為頭盔看不清臉,但身高和氣質都讓利希特覺得熟悉。


    利希特把注意力集中於遙遠的記憶,突然聽到長靴的聲音逐漸向自己逼近。


    利希特把手放在劍帶上走近胡同的一端,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看到鎮上的警吏們正慌張地朝某處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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