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那個,在許多人麵前,黏,黏在一起做〈那種事〉,很不好。很害羞,很尷尬,當然我並不是討厭〈那種事〉本身。”


    想說真心話的時候就會很難開口,但如果現在不說,尼娜就得日日忍耐那種羞恥,所以她隻好拚命訴說自己的想法。


    利裏耶國王都佩爾雷近郊,位於幻之森的團舍——溫特·施蒂萊城食堂。吃過午飯後沒多久,尼娜和利希特麵對麵坐在餐桌上談論希望利希特能停止的戀人之間的行為。


    可能是為了讓二人能好好商量重要的事,也可能是因為他們的談話本身就屬於〈那種行為〉而聽不下去,團員們都在遠處喝著藥草茶和啤酒,或是玩骰子,或是在椅子上睡覺。


    “怎麽說呢,希望你能節製些,謹慎些,因為還會給周圍的人添麻煩。雖然有的戀人偶爾也會在街上做類似的事,但利希特先生還是有點……很抱歉,我覺得你真的太過了。”


    尼娜一邊說一邊回想起無數個羞恥的記憶。


    在千穀山的城塞再會時以及和馬爾莫爾國的親善競技,還有在港口小鎮傑雷拉的大街上發生的事,而最近的是在從南方地區回國的路上。


    五月下旬。結束了遠征的馬爾莫爾國騎士團的女騎士們和尼娜他們一起離開了塔爾匹卡國,因為沒有了繼續躲避尼娜的理由,利希特理所當然地與之同行,而他在路上的接觸行為那真是嚴重到難以形容。


    乘馬時利希特讓尼娜坐在自己前麵,他就從後麵抱著尼娜,讓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騎馬還是在單純的擁抱。休息時或是在旅館時,他一會牽手一會攬肩,片刻也不願意分開。一有機會就撫摸尼娜的臉頰或是親吻她的指尖,然後注視著尼娜不停地說些喜歡呀可愛呀之類的話。這可能也都像利希特說的那樣,是因為更新了最長非本意的離別時間而造成的影響吧。


    看著滿臉通紅縮成一團的尼娜,馬爾莫爾國的女騎士們也十分無語地指責了利希特。


    “你差不多得了啊。”“會被討厭的哦。”“真是個不知羞恥的男人呢。”“她太可憐了啊。”


    但利希特卻全都當成耳旁風。


    最可怕的是後來大家也習慣了利希特的行為。在國境邊的街道上告別時,女騎士們都能平淡地和抱著尼娜的利希特交談了。應該是覺得就算說了也沒用,所以利希特讓尼娜坐在自己腿上一邊玩她的頭發一邊和馬爾莫爾國騎士團討論戰鬥競技會的輔助騎士訓練法時,女騎士們也可以完全無視他的行為一臉嚴肅地集中於話題上。而尼娜卻沒能跟上他們的轉變,不知該如何接受自己所處的狀況。


    紅發的女騎士告訴尼娜說出自己討厭的事是理所當然的權利,利希特也對自己強行讓尼娜解釋軍服的事感到了後悔。所以尼娜認為自己應該在利希特的親密行為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采取行動。於是在回國後恢複了日常生活的今天,尼娜請利希特和自己談談——


    “利希特先生,你為什麽這麽開心?”


    麵前的戀人正撐著笑容滿麵的臉,這讓尼娜不禁皺起了眉。


    端正的貴族相貌擱在兩隻手上,利希特新綠色的雙眼幸福地眯成了一條線,用甜到要融化般的聲音說:


    “我覺得拚命忍住羞恥和難堪提意見的尼娜非常勇敢可嘉,可愛到我的表情全都放鬆下來了。”


    “……那個,我,是認真地,在和你談話。”


    “啊,生氣了嗎?嗚哇,生氣的尼娜太罕見了!鼓起來的臉頰和癟下去的嘴唇都棒極了——奇怪,怎麽又變成了悲傷的表情?哎呀,我當然有在認真聽重要的戀人說的話哦,隻是因為尼娜太過可愛,我的本能運轉起來了而已。嗯,既然戀人這麽認真,那我也要認真地回答你。……我明白你剛才說的話和你的心情,但我故意在人前接觸你其實是為了你好哦。”


    意料之外的回答讓尼娜呆住了。


    尼娜不禁疑惑那讓人臉頰冒火胃部灼痛到幾乎快要暈過去的種種〈行為〉,到底是哪裏為自己好。


    她向利希特投去疑問的目光,利希特端正姿勢後露出了真摯的表情。


    “首先我要說的是,我是個極其普通的健全的青年哦,像羅爾夫那種倫理觀還停留在古代帝國時期的人是特殊的少數派。我這種是隻要有點契機就會掙脫理性,反而還會覺得失去理性後的行為能成為約定將來的借口所以並沒有什麽抗拒感。那你想想這樣的我如果和尼娜獨處時做了〈那種行為〉的話,最後會怎樣?其實在船上的時候,要不是那個女孩子來了真的會很危險。我當然會欣然負起責任,但我還是想珍惜與尼娜一起慢慢向前走的過程。而且婚紗和新家都還沒準備。”


    “婚紗和新家……?”


    “不過如果在人前暴走的話,你那位不解風情的哥哥和我毫不留情的姐姐或是其他的人都會用物理手段製止我的。也就是說,旁人的目光是守護尼娜的〈盾〉哦。……雖然根據場所不同,牽製手段會失去意義,但總之在一個人都沒有的情況下進行〈那種行為〉是很危險的。我覺得尼娜再更珍惜自己一些會比較好哦。”


    利希特堂堂正正的主張讓尼娜越來越困惑了。


    雖然不理解他這段話是什麽意思,但尼娜感覺他確實是在從某種觀點擔心自己的安危。


    “所以我是故意不在單獨相處的時候,而是在人前做〈那種行為〉。”


    尼娜聽後有些沒了底氣。


    “但,但是,雖然我很感謝利希特先生的關心?但我對那種事還是會,無論如何都會覺得,很羞恥。”


    “是嘛。不過尼娜確實又可愛又膽小,沒法無視其他人的視線呢。我也不是想給你增添多餘的負擔,那要不就這樣吧,把一天十次的〈那種行為〉減少到九次怎麽樣?”


    “十次減成九次……感覺幾乎沒什麽變化……”


    “那就八次。哎呀不行,這可是尼娜重要的請求,就大減價到七次吧。雖然很難受,但我也需要讓步。”


    “十次減成七次……”尼娜皺著眉。


    雖然她覺得還是很多,但總比九次要好。就像尼娜有不想做的行為一樣,利希特也有無法讓步的事情吧,所以如果單方麵地把自己的主張強加給對方就太任性了,戀人之間應該相互尊重。


    “我知道了,那就這樣吧。”尼娜忍住複雜的心情,利希特露出了滿臉的笑容。


    尼娜感覺利希特的身後有個黑色的尾巴在搖個不停,應該是錯覺吧。


    “契約成立了呢。”利希特舉起一直握著的尼娜的手吻了吻,看著瞬間滿臉通紅的戀人說:


    “這是今天的七次裏的第一次呢。”他的眼睛彎成了月牙。


    在遠處的餐桌上觀看了全程的中年組都一臉苦澀地看著尼娜搖頭。對著文件奮筆疾書,連喝酒的功夫都沒有的副團長維爾納感慨地嘀咕:


    “……真是會做生意啊。先提出不合理的方案然後表現出讓步的樣子,最後達成的協議其實才是他原本的目的,這是交涉的常用套路,而且以十次為前提就很離譜啊。感覺那家夥就算被騎士團趕出去了也能在商業方麵有所成就,真想把他帶去我家的酒館啊。”


    “我也有同感。我也想把他介紹到家鄉的武器店去,但考慮到他的話術和親切的態度,最適合他的工作應該是欺詐師。不過話說回來,掌管愛與和平的女神希爾瓦的恩惠還真是偉大啊,雖然是我引導他們去了港口小鎮,但沒想到與〈那些家夥〉有關的諸多事件都有了頭緒。”


    團長澤梅爾坐在維爾納對麵喝茶,頗為感慨地撫著白色的胡子。


    “就算是看上去完美的盔甲也會隱藏著意料之外的缺陷,那缺陷偶爾會奪去性命,但根據調整也會發揮出本人都察覺不到的性能。經曆艱難尋找到自身的最佳答案也與不畏風暴保護國家的姿態一樣,是出自他們各自的智慧與勇氣。”


    說完後,澤梅爾用指尖敲了敲還處在適應期的新副團長所寫報告上的錯誤,然後對雙手抱著腦袋撓個不停的維爾納笑了笑。他們坐在團長和副團長的固定位置上,在餐桌旁的牆壁上掛著團旗,澤梅爾眯起眼睛注視著它。


    毅然守護白百合國章的是茂盛的橄欖葉,那象征著騎士團。原本與風雨無緣,綻放於花園中的〈金色百合〉因為經曆過泥濘後高傲地抬起了頭,選擇了身穿禮服並揮舞大劍的自己。


    從南方地區遠征歸來的那天,王女比阿特麗斯結束了對團長澤梅爾的報告後就迅速吃完了晚餐,那模樣讓中年組們全都臉色蒼白地製止她。在敲響夜晚的鍾聲前她就進入了夢鄉,第二天又充滿了活力。


    比阿特麗斯對麵向〈火之島杯〉的模擬競技日程和王女的工作分了優先順序,在時間和精力允許的範圍內完成自己的職責。雖然她還是和以往一樣往返於〈銀花之城〉和團舍,每日都無比繁忙,但現在的她會坦率地麵對自己做不到的事,變得不再否認並非無所不能的自己,現在的她更懂得變通,整個人也比以前冷靜了不少。沒了負擔的比阿特麗斯帶著天生的開朗性格和新增的穩定感周旋於王城之中,競技場上的華麗劍技也是一如既往,但現在就算失敗了也不輕言放棄,而是會死死咬住對方不放。


    在代替戰爭的裁定競技會上取得勝利就能讓國家獲益,但騎士團團員的負傷等其他損失都會給國家留下禍根。所以比阿特麗斯認為在發展成召開裁定競技會之前應該盡量用對話解決問題,她現在就每日與各國要人往來,十分重視與諸國構建良好關係。除了能為交涉助力的美麗容貌,她積極的態度也得到了貴族諸侯的好評,甚至有人提議讓她擔任外交大臣。


    比阿特麗斯今天與納爾達國新王的使節見了麵,但還沒有把自己被求婚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在南方地區被砍斷的金色卷發現在也剪到了肩膀上方,溫柔地包裹華麗相貌的金黃給比阿特麗斯增添了成熟的韻味,有與妙齡女性相稱的典雅之美。喜好美貌事物的父王和想要培養完美王女的宮女長都非常滿意她的新發型。


    和正打算綻放花朵而忙碌的姐姐一樣,利希特也就〈蘭特弗裏德〉領地的問題帶著在南方地區賺來的資金去與稅務長官進行了交涉。夫人杯上獲得的賞金和抓捕海盜獲得的懸賞金加起來有不少的數量,所以稅務長官答應了讓利希特分期還清債務。


    而利希特的兄長和把他當作〈黃色老鼠〉的貴族們則嘲笑沒能事先阻止代官的利希特不長記性,還說酒館出生的庶子絕對沒法運營領地,但被責難淹沒的利希特並沒有做出半點辯解。


    他在父親和管理行政的大臣們聚集的會議上報告了此次事件的來龍去脈,一改從前毛發倒豎的流浪貓模樣,低頭表示都是自己的責任。同時,關於利希特向父親提出的王子位返還一事,因為會牽扯到王位繼承權的問題,所以國王還要和利希特身為宰相的兄長商量一下再做決定。


    對於生於武器店的團長澤梅爾來說,團員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武器。如果戰鬥競技會的勝敗是這些武器們共鳴後的結果,那提高各自的資質不僅會對騎士團帶去好處,也是為國做貢獻。團員們的成長讓團長找到了調整麵向火之島杯戰術的突破口,雖然按照大家不斷的改變來調整戰術會很傷神,但在編排出場騎士的過程中能有新的收獲,所以辛苦的同時也很開心。


    澤梅爾感慨地歎了口氣。他推了推鼻子上的圓眼鏡,用職人特有的細長手指點了點報告書上出現的新錯誤。


    利希特正在執行剛到手的美味權利,吻了吻尼娜的手腕。


    看著十分輕易就落入了陷阱的,含著淚水抿著嘴唇的戀人,利希特開心地笑著說:


    “這是第二次呢。”


    突然,在旁邊的桌子上收拾餐具的漢娜照著利希特的腦袋來了一拳。


    “——!”


    仿佛能空手擊碎命石的厚重手臂毫不留情。


    利希特感覺自己的意識消失了一瞬,發出了悲鳴。


    “幹嘛啊!我都看到星星了!”


    漢娜輕鬆地抱著堆成山的髒盤子說:


    “你還真是個手腳不幹淨的流浪貓呢。再怎麽是〈第一次〉,也不要太過興奮了。就因為你總是逗小家夥,我最近都沒法讓她來幫忙了啊。你要是再給我的新人增加負擔,今年夏天的香梨果凍、櫻桃派和黑醋栗塔就一口都別想吃。”


    “我之前也說過,她是我們這邊的新人!還有,你說的〈第一次〉是什麽意思我完全搞不懂,提到的點心也都是我喜歡的啊,雖然很感謝你都還記得,但用來懲罰我就太犯規了——喂,我還沒說完!”


    無視像個生氣的小孩似的捂著腦袋的利希特,漢娜搖著母雞般的腰身走進了廚房。


    團員們麵麵相覷。


    大家都不知道漢娜說的第一次是什麽意思,但正在和奧德玩骰子的托費爾突然瞪大了圓盤般的眼睛。


    “啊!我知道了。”


    在關鍵時刻就很有眼力見的惡作劇妖精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臉,他環視著食堂的各位說:


    “也就是說雖然都是交往,但以前在王都裏掛在利希特手臂上的小姐姐們和小家夥是不同的。就算他有很多經驗,這種戀人關係卻是〈第一次〉,所以就像個傻子一樣樂嗬嗬地跟在她旁邊淨做些沒有常識的事情。”


    大家聽完後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確實,雖然同樣喜歡娼館裏充滿魅力的女性和妻子或是戀人,但卻有些微妙的不同。就算是以利裏耶國騎士團團員的身份在競技場上馳騁的他們,在麵對奉上了真心的人時,雖不會像利希特那般極端,但也不是一開始就能當好完美的騎士。


    “原來如此,不過托費爾不可能有〈那方麵〉的事呢。”


    聽到中年組的交談後,利希特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這樣啊,所以我才……”


    利希特也知道自己在相遇的時候還算理性,但兩情相悅之後的行動全都非常極端。考慮到自己喜歡上尼娜的原因,他覺得自己的行動也是無可奈何,但他不理解那種想要奪走對方一切的翻湧到難以抗拒的感情是從何而來。


    如果這都是因為是〈第一次〉,那就能夠理解了。他沒了常識也沒了理性,隻靠唯一的存在填滿自己的整個世界。因為有著半吊子的經驗,所以利希特直到現在才注意到這一點。他為這樣的自己感到丟臉,但意識到〈第一次〉的對象是尼娜後,他因為害羞和幸福而開心得不得了。


    見利希特紅著臉低著頭,尼娜疑惑地歪著腦袋問:


    “……掛在手臂上的小姐姐們?”


    利希特猛地站了起來,椅子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等,等,不是,怎麽說呢,不是的,雖然是事實,但那都是和尼娜相遇之前,該說是年輕時氣血旺盛嗎,不對我現在也很年輕,我不是這個意思——”看著臉色蒼白拚命辯解的戀人,尼娜佩服地說:


    “利希特先生的力氣果然很大呢。”


    “誒,力,力氣?”


    “竟然能在行走的時候讓女性掛在手臂上,真的好厲害。所以才能那麽輕鬆地使用笨重的鳶型盾吧。那是騎士團的訓練嗎?能掛幾個人呢?”


    看到充滿期待的海藍色眼睛,利希特扔掉了罪惡感和良心。


    “沒,沒錯哦。我是那種外貌和內在反差很大的類型,看上去是溫柔類的,但賣點其實是耐力。是類似於一對一的訓練,具體有多少人我不記得了,但應該超過了十個吧。要想在穿著戰鬥競技會裝備的情況下撐過六輪沙漏的話,還是得靠耐力和臂力呢。為了好好保護尼娜,我也……”


    “說得沒錯,隻有鍛煉好了基礎能力,騎士才能手握大劍身穿硬化銀製盔甲,自在地於場上戰鬥。”


    ——突然傳來沙啞的聲音。


    團員們看向散發著冰冷氣息的人。


    大家並沒有忘記他,隻不過是因為他今天遲遲沒有反應,導致包括利希特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在遠處的餐桌上喝餐後茶的羅爾夫。以前每當利希特開始用油嘴滑舌懷柔尼娜的時候,他就已經把手放在了劍帶上,或是雙手握成了拳頭,甚至還會連著椅子把利希特踹飛。


    騎士人偶般秀麗的相貌上的表情平靜到讓人心生疑惑。


    羅爾夫冷漠地盯著利希特。


    “普通的騎士就該如此,那身為保護弓的盾就更要鍛煉出強韌的體格。為了保護好不知何為懷疑的弓和她那純真的心,在火之島杯到來之前,你每天早上都要去團舍的樹林跑十九圈……不,我讓個步,跑十七圈左右吧。雖然在這個季節進行跑圈訓練會很辛苦,但對於能夠掛著〈不像樣的重物〉行走的你來說應該是輕而易舉的小兒科。我堵上自己的外號和大劍推薦你做這項訓練,你看怎麽樣?”


    羅爾夫是在威脅利希特如果不接受作為懲罰的跑圈訓練,就會把何為〈不像樣的重物〉解釋給尼娜聽,並用〈獨眼狼〉的劍技施以製裁。


    可能會成為未來的破石王的羅爾夫備受人們的期待。這樣的他不僅是利裏耶國騎士團第一的騎士,在驅趕妹妹身邊的害蟲這一領域也同樣是第一的騎士。完全沒了退路的利希特像個啄木鳥似的瘋狂點頭時,團舍響起了午後的鍾聲。


    羅爾夫站起身看著尼娜。


    “那就走吧。”


    “是。”尼娜繃緊了表情回答羅爾夫。


    利希特不明白他們這是演的哪一出,一臉困惑地來回看著兄妹倆。


    尼娜小跑到羅爾夫身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今天開始兄長會教我騎馬。兄長說我明明是國家騎士團團員卻沒法單獨出行,萬一遇上緊急事態會很不方便,也不想每次競技會都看到不愉快的光景。兄長說得沒錯,我至今都是承蒙了利希特先生的好意,所以兄長說過之後我很認真地反省了。”


    羅爾夫的不愉快並非是因為不會騎馬的妹妹,而是因為笑嘻嘻地讓騎不了馬的妹妹與自己共乘一匹馬的利希特。


    利希特確信羅爾夫就是這個意思,他剛才也是因為有這個殺手鐧所以才一直沒做聲。但看到擔心地看著自己的海藍色雙眼,利希特就把準備脫口而出的反對咽回了肚子裏。


    ——確實,我也不能繼續這樣。


    利希特並不是擔心減少了與尼娜〈肢體接觸〉的機會,而是害怕獲得了自由的尼娜會去往未知的遠方。利希特過去的喪失在他心裏低語,讓他想要強製尼娜想要限製尼娜,但如果他再重蹈覆轍的話,就永遠也成不了尼娜所相信的〈既親切又溫柔還很會照顧人的好人〉。


    雖然利希特那份想要把尼娜關進無人可見之地的心情沒有改變,但他並不想抓住尼娜的翅膀,他希望自己能夠強大到去尊敬尼娜內心裏不可撼動的王國,能夠站在她的身邊。


    就算步伐隻有咫尺——也要邁出第一步。


    利希特輕歎一口氣,露出柔和又無奈的笑容。他朝尼娜揮揮右手。


    “加油,小心點哦。”


    羅爾夫有些意外地瞪大了一隻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一起離開食堂的兄妹並沒有回頭看到用左手拚命攥著軍服,努力忍耐的利希特。


    羅爾夫和尼娜一起從東麵的後門來到了位於團舍旁邊的廄舍。


    現在是六月,初夏。在清爽的陽光下,羅爾夫的黑發好似獅子的鬃毛般富有光澤。


    尼娜兩個月沒見到羅爾夫了,她的臉頰因為幸福而帶上了紅色。突然,尼娜回想起在港口小鎮傑雷拉的棧橋上,金特海特國騎士團副團長尤米爾告訴過自己團長伊薩克和羅爾夫約好了進行一對一的訓練。


    尼娜覺得問這件事有點不太好,但最後還是在興趣的驅使下問出了口。


    “那個,兄長。可能是我多管閑事,但你之前說和訓練一起進行的〈極其不情願的私事〉最後怎麽樣了?”


    尼娜小心翼翼的,羅爾夫皺起了眉。


    “………字麵意思,就是〈極其不情願的私事〉。讓我深刻感受到武勇與人格的高潔程度是不成正比的,完全就是讓人失去理性的激烈的離譜的時間。”


    尼娜歪著腦袋。


    她回想起副團長尤米爾意味深長的笑臉。


    ——希望沒有教他糟糕的遊戲。


    但尼娜認為既然能讓冷靜的兄長用失去理性來形容那件事,那肯定是高傲的騎士用卓越的劍技一決勝負的時間吧。


    ——不能參觀真的好遺憾。如果在火之島杯見到了伊薩克團長,我一定要問問他與兄長的勝負結果和兄長的戰鬥方式。……對了,說不定還能再見到梅爾。畢竟是集全島強大騎士的競技會,可能有見到她的機會。


    尼娜停住腳,抬頭看向東方的天空。


    她想起那個在南方地區偶然相遇,雖然短暫但卻給自己當了盾的少女騎士,不禁懷念地眯起了眼。


    ◇◇◇


    “——辛苦你了,梅爾蒂斯·維克托·特奧多尼烏斯。我從負責指導你的〈老師〉那聽說了事情的細節。”


    台上傳來了傲慢的聲音。


    梅爾還穿著旅行用的外套,在男人的麵前單膝跪地低著頭。


    一年有一半時間都被冬日的吐息所支配的北方地區。雖然已是六月,但夏日還遲遲未到。城堡內冰冷的空氣讓梅爾銀白色的頭發帶上了冰柱般的光。


    “你在南方地區立下了數個〈抹殺〉和〈調查〉的功勞,尤其是消除了港口小鎮傑雷拉競技會〈主辦人〉一事辦得很好。那也是和我們有著同樣誌向的巴爾托拉姆國國民,所以就算受到了拷問,估計也不會輕易開口,但對方畢竟是懷疑我國私造硬化銀大劍的金特海特國,絕不能掉以輕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猛禽的事慢我們一步而懷恨在心,沒想到他們竟然察覺了我們的計劃,還打算將計就計逮捕〈主辦人〉和其他負責執行任務的罪犯。追兵處理好了嗎?”


    “……沒有問題。我的任務是監視〈主辦人〉完成計劃,並在其遇到不測事態時予以適當的幫助或是〈抹殺〉。從塔爾匹卡國追過來的金特海特國的人在進入東方地區後不久的山中被我處理了。”


    “那就好。既然他們已經懷疑硬化銀武器是從我們這來的,那現在就要盡量爭取時間。失去了夫人杯的〈主辦人〉,襲擊獲勝騎士隊的犯人也是在當地召集的無名之輩,就算他們有帆船和私造劍等物證,也沒有任何能夠直接與我們聯係上的證據。老國王陛下的話應該會很擔心,畢竟他是個過於慎重的懦弱之人。照他那個樣子,在他活著的時候都不可能給國家聯盟那持續了三百年的可恨曆史打上終止符。掌管正義與死亡的女神莫爾斯之子梅爾蒂斯,你隻有作為獻上自身意識的人偶去行動才能實現我們的夙願。”


    “是。”梅爾仍然低著頭。


    會給出肯定的回答是理所當然,因為在她的腦海裏沒有除服從命令以外的想法。


    國家聯盟是把火之島導向錯誤方向的災厄。巴爾托拉姆國的王家繼承了古代帝國〈最後的皇帝〉的血,擁有崇高的姓名。他們必須要糾正扭曲的世界——有著為因矛盾而犧牲的先王特奧多尼烏斯報仇的使命,而梅爾他們就是達成這一使命的手足。


    梅爾從小就和夥伴們一起接受了這種教育,這一切對他們來說就好似太陽會在清晨升起,月亮會在夜晚浮現一樣是不會動搖的常識。他們從未對此抱有過疑念,甚至都不懂何為疑念。因為她是將自我意識奉獻給女神莫爾斯的人偶——但是。


    ——那是怎麽回事?


    梅爾在冰冷的地板上表現出恭順之意,但卻在腦海裏思考著那時的事。


    她在南方之地遇到了〈少年騎士〉。那是〈老師〉交給她的〈調查〉對象,梅爾需要觀察她,聽她說話並進行記憶。


    ——我應該完成得很好,但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就會發生奇怪的現象。


    那是梅爾生來第一次的經驗,她的身體下意識地行動了。


    和梅爾在千穀山見到時的印象不同,〈少年騎士〉其實是個極其不安定的存在。她會緊張會道歉,會膽怯會擔心,會開心地大笑也會流著淚微笑。雖然同樣矮小,但尼娜卻是稍一用勁就會骨折的存在。不知為何,尼娜用小小的身體拚命展現出的表情和感情填滿了梅爾胸口那巨大的窟窿。


    看到顫抖著單薄的肩膀滿臉淚水的尼娜時,梅爾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看到對方騎士拉近了和尼娜的距離時,梅爾衝過去拯救了她的危機;看到消失於船上的小小身影時,梅爾拔出大劍到處尋找。自己的手和尼娜的手碰到時會感到混亂,尼娜說出的話語和自己被交付的任務在腦海裏互相糾纏掀起了暴風雨。等回過神來,梅爾就已經用劍砍死了〈主辦人〉。


    雖然〈老師〉誇獎了她,但她不知道那行為究竟是出於梅爾還是出於梅爾蒂斯。那是貝蒂所說的〈保護〉嗎?還是說自己對梅爾這個身份樂在其中了呢?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許多。


    許多不可思議的事——第一次的事。


    梅爾想不通那股在自己胸口的窟窿處卷起熱流的東西到底是什麽,身為人偶的梅爾什麽也理解不了。


    因為她不能思考,不能擁有自我意識。為了達成夙願被作為女神莫爾斯之子打造出來的梅爾隻能為命令而存在。然而。


    ——啊啊,又來了。


    梅爾發現自己把手伸進了外套的荷包裏。


    指尖傳來了藥壺的觸感,那是〈少年騎士〉給她的,因為隻要想到任務,梅爾的後腦勺就會發癢。但既然她是梅爾蒂斯·維克托·特奧多尼烏斯,會收到命令是理所當然的日常。至今為止都是這樣過來的,今後也將繼續下去。梅爾知道這種寬心的藥抹了也沒用,但還是沒能扔掉。


    台上那個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正在看報告書。


    那是為達成使命而被培育的手足——莫爾斯之子們和派往各國的間諜交上去的報告。時機就快到了,作為武器的騎士也差不多找齊了。那些騎士都和沒能抓到的加爾姆國的猛禽一樣,是被政治和社會排斥的方便的道具。


    男人滿意地笑了,確認完後站了起來。


    他的背後是手持大劍望著虛空的女神莫爾斯像和象征永久凍土的純白色國旗,花紋是蜷曲著的金龍。男人像冷淡地支配著北方地區的四女神的使徒般站立著,讓梅爾抬起了頭。


    “西方地區的兩個難關就是金特海特國和利裏耶國。〈獵人〉和〈狼〉肯定是要事先處理的,但〈少年騎士〉呢?因為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對手,所以我很難判斷,但你的〈老師〉知道了千穀山的那件事後認為應該把她處理掉。現在我要聽聽你的回答,在千穀山近距離看到過她的你怎麽想?莫爾斯之子梅爾蒂斯。”


    莫爾斯之子梅爾蒂斯——這是表明其存在意義的飽含祝福的名字。


    同時也是奪走一切的充滿詛咒的名字。


    梅爾鬆開藥壺。


    她感覺後腦勺又開始瘙癢,但卻仍像個沒有感情的人偶給出了應該給出的正確答案。


    “……雖然身體能力有些差,本人也很不穩定,但她的弓術是一大威脅。在將高貴的活祭獻給莫爾斯時,她的遠距離攻擊很可能會妨礙到我們。所以梅爾蒂斯·維克托·特奧多尼烏斯作為冠有偉大先王之名的人,建議將〈少年騎士〉看作需排除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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