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是在哪裏斷了訊?」
這是你與我的最後戰場，或是開創世界的聖戰(你與我最後的戰場，亦或是世界起始的聖戰) 作者：細音啟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1
涅比利斯皇廳第八州黎世巴登──
此地乃是位於皇廳國境地帶的都市之一。
由於前身為獨立國家，此地與周遭各國往來甚密，其街景與中立都市的市容相當接近。徒步上學的少年少女在沒有垃圾落地的石板路上嬉鬧，而一旁的車道上則有往來行駛的通勤車輛。
然而──
從旅館客房向下俯視的街道上，看得見警備隊神情嚴肅的身影。
「伊思卡哥，警備隊也踏進這間旅館的大廳進行盤查了喔。就音音我的推測，他們應該是在巡邏的同時，檢查有沒有可疑人物入住。」
「音音，你有被他們盯上嗎？」
「沒有，我馬上就往樓上逃了喔。」
「……要是被目擊到的話，你就變成最可疑的人物了。」
聽到回房的音音這麽回報，伊思卡隨即環視起客廳。
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就座的少女是音音──她將自己亮紅色的長發綁成馬尾造型。
坐在她身旁的銀發狙擊手陣，則是在保養自己帶來的槍枝。
……米司蜜絲隊長去買午餐了啊。
……踏入皇廳雖然已經好幾天了，幸好第九○七部隊我們還能過著正常的生活。
機械運作的理想鄉「帝國」。
魔女的樂園「涅比利斯皇廳」。
這兩個泱泱大國已經持續交戰了約有百年之久。
在這樣的局勢下，要是帝國軍潛入皇廳一事曝光，肯定會釀成一大騷動。他們想必很快就會被警備隊團團包圍。
「別緊張啦，反正警備隊他們在查緝的又不是帝國部隊我們。」
將槍枝檢查完畢的陣，像是在自言自語似的這麽說道。
「他們根本無暇理會帝國的存在。發生在涅比利斯王宮的女王暗殺未遂案距今隻過了四天，根本連警報都還來不及解除，結果前天又在第八州這裏發生了爆炸案。更扯的是，凶嫌的目標居然還是女王的心腹。」
而所謂的心腹，指的正是坐在伊思卡旁邊的少女。
但與其說是坐在旁邊，用緊鄰來形容恐怕更為貼切。少女像是要黏在他的手臂上一樣，失落地將柔弱的肩膀靠了過去。
「希絲蓓爾。」
「…………」
有著粉金色長發的少女沒有回話。
她就算想回答，恐怕也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吧。
希絲蓓爾露涅比利斯九世。
她雖對第九○七部隊同伴宣稱自己是「女王的心腹」，但就隻有伊思卡知道，她其實是涅比利斯的第三公主。一行人之所以藏身在高級旅館的客房中，也是為了執行護衛她的任務。
「我知道你很難受，不過你從昨天開始就什麽都沒吃，繼續這樣下去可不行。至少也吃一塊麵包吧。」
「……我沒有食欲。」
少女的嗓聲如枯葉般幹澀。
「請放心，我現在非常冷靜。隻是一、兩餐沒吃，是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我知道了。那我就不追究昨天的事了。不過，你要和我約好，等米司蜜絲隊長買午餐回來後，你就得從今天開始進食。」
「…………」
「是你主動向帝國部隊交涉，希望我們當你的保鏢，而我也打算恪盡職守，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對我們展露誠意。」
希絲蓓爾一語不發地用力點了點頭。
但在點完頭之後，她再次靠到伊思卡的身上垂首不語。
……她會如此沮喪也無可厚非。畢竟不僅女王母親遇襲，就連自己也被盯上性命。
……「而且隨從還失去了音信」。
她的隨從是名為修鈸茲的老人。
除了女王之外，這位貼身侍從便是希絲蓓爾唯一願意敞開心房的對象。而自從修鈸茲於四天前捎來抵達中央州的消息後，他便音訊全無。
依照原本的計劃，他會與女王展開接觸，並回報一條安全可靠的路線才對。
「無論如何，也差不多是時候了。等隊長老大回來，最好還是變更一下作戰計劃吧。」
陣再次低喃道。
不過，他的下一句話不再是自言自語，而是明確地對著希絲蓓爾開口說：
「你的隨從八成沒能成功謁見女王。我猜他在抵達中央州後，在踏入王宮的前一刻遭人妨礙了吧。」
「你的意思是，修鈸茲已經落入敵人的手裏嗎！」
希絲蓓爾站起身子。
她皺起可愛的臉蛋，瞪視著陣說道：
「無、無禮之徒！豈有此事！修鈸茲是一名優秀的密探，他肯定隻是稍微耽誤了進宮的時程，一定會順利──」
「但敵人可是一群怪物。」
「……唔！」
「那女人是叫碧索沃茲來著？襲擊你的那家夥無疑是非人的怪物。我不是要說那位老爺子不夠優秀或是出了差錯，隻是『對手太離譜了』。畢竟那可是一群敢光明正大暗殺女王，而且仍逍遙法外的家夥啊。」
希絲蓓爾抿緊雙唇。
以那段話當作開場白後，銀發狙擊手以冷淡的口吻繼續說道：
「我是不曉得女王謁見廳的構造為何，但在王宮的中心地帶引發軍事政變，而且還尚未落網，由此可見凶手對王宮相當熟悉。雖說是借用你說過的話，不過那犯人極有可能是和王室有密切關係的人物。」
「……的確如此。」
「那麽你的計劃會泄漏也在情理之中。當成那些家夥早就摸透修鈸茲老爺子折返王宮的路線會比較好。」
「…………」
希絲蓓爾沒有反駁。
她仰望了天花板一陣子後，隨即像是力氣放盡似的深坐在沙發中。
「……我姑且就退讓個一百步吧。但你說要變更作戰，具體來說是什麽意思？」
「二選一。」
陣的回答相當迅速。
「我們能待在皇廳的期限大概還有二十天。在這段期間，你打算繼續等老爺子聯係？還是以現在的陣容直接動身？」
「再等兩天。也就是等到明天結束後。」
「嗯？」
陣回問了一聲。
希絲蓓爾的話語聲中毫無迷惘，甚至讓陣作出這般反應。
「若是再過兩天仍盼不到修鈸茲的聯係，就由我們一行人直接前往中央州。伊思卡，這樣的決定可以吧？」
「……你的決策下得還真快啊。」
「因為我早就作好決定了。」
希絲蓓爾勉強露出苦笑說：
「就算沒有敵方從中作梗，修鈸茲被卷進意外的機率也不是零啊。所以我起初就下決定，設定了七天的期限。」
「若一個星期後，小的與您失去聯係的話──」
「請小姐別理會我，直接前往王宮吧。還請您多加留意。」
在隨從修鈸茲離開此地之後的第七天。
就算沒有陣的推波助瀾，這位公主應該也會在明天親口變更計劃吧。
「我們將在後天出發。我會在明天預訂開往中央州的火車票，也請帝國部隊你們記得訂票。」
希絲蓓爾瞥了掛在牆上的時鍾一眼。
時間是上午十一點半。
「在米司蜜絲隊長回來前，我就去走廊上轉轉。伊思卡，你陪我一趟。」
兩人前往走廊。
他們走向旅館電梯，並在往上搭了兩層樓後，見到眼熟的茶發少女立於前方。
「小的久候多時了，希絲蓓爾大人。」
「燐……」
她是愛麗絲的隨從──燐。
在看到她臉孔的瞬間，希絲蓓爾登時明顯地臉色一沉。
雖然就立場上來說，這位名為燐的少女與希絲蓓爾的隨從修鈸茲相當接近，但她甚至掌握了護衛和諜報相關的技術，是一名優秀的戰鬥員。
……希絲蓓爾仍在懷疑姐姐愛麗絲。因為愛麗絲的嫌疑尚未洗清。
……她一直懷疑愛麗絲就是加害女王的軍事政變成員。
正因為將愛麗絲視為危險分子，所以她也無法向其隨從敞開心房。
希絲蓓爾的心境大概就是如此吧。
「燐，差不多可以別這麽做了吧？每天都得像這樣在你麵前現身兩次，令人相當心煩。就算退讓個一百步默許你『監視』我的行為，但我可是想盡快回到母親大人的身邊啊。」
「希絲蓓爾大人，請恕我僭越，小的並不是前來監視，而是護衛您的。」
「是愛麗絲姐姐大人這麽命令的吧？」
「是的。」
「但我還沒辦法完全相信愛麗絲姐姐大人呀。」
「…………」
燐像是感到苦惱似的默不作聲。
「……不過，小的今天收到了來自女王陛下的賜言。」
「內容為何？醜話說在前頭，想對我說謊可是沒用的。因為我的星靈稍後就能完整『重現』你們之間的對話。」
「小的要轉述的內容，與您的力量有關。」
燐壓低了音量。
這裏是旅館的走廊。雖然伊思卡感覺不到周遭有人的氣息，但他們並不知道何時會有人經過此地。
「女王陛下是這麽指示的：『關於休朵拉家的碧索沃茲變為非人怪物一事，我需要能展示給家臣的證據。』」
「所以呢？」
「小的希望您能拍下影像──帝國劍士。」
燐拿在手上的，是看似在電器行購入的全新攝影機。她將攝影機拋了過來。
「你去把影像拍下來。希絲蓓爾大人的星靈術，能夠重現碧索沃茲前天的身影，去把過程好好記錄下來。」
「為了把這個影片帶回王宮嗎？」
「沒錯。若想流放休朵拉家，就需要鐵錚錚的證據……唔，我說太多了。這和你沒有關係，所以別放在心上。」
愛麗絲的隨從將臉撇開。
不過，希絲蓓爾沒漏看她這樣的反應。
「欸，燐，伊思卡可是我的部下，不許你對他無禮。」
「不，我不是你的部下，而是保鏢才對。」
「伊思卡已向我宣誓，要締結永恒的主從關係了。若是侮辱伊思卡，就與侮辱我無異。」
「根本沒這回事吧！」
「還有，燐，你可別太小看我了。就算你是愛麗絲姐姐大人的隨從，在我麵前也與不堪一擊無異。」
「唔！」
燐挑起了眉毛。
希絲蓓爾那句話引起了她的不快。這等同於拐個彎在嘲弄身為主子的愛麗絲──所以燐才會有這樣的反應吧。
「恕小的僭越，希絲蓓爾大人，您這是在輕蔑我的主人嗎？若是如此，身為愛麗絲大人隨從的我，也不能就此默不作聲。」
「燐。」
第三公主從伊思卡的手中接過攝影機，擺出拍攝的架勢。
然後──
「你一直對自己的胸部大小感到自卑對吧！」
「～～～～呃！」
希絲蓓爾突然如此宣告。
燐像是觸電了似的身軀一震。
「今年就要滿十七歲的你，對於這一年來毫無成長的胸部感到相當不安，我沒說錯吧？」
「什、什什什……！你有什麽根據這麽說！」
「嗬嗬嗬，我的星靈術，可是將你昨天晚上的行動掌握得一清二楚喔。」
希絲蓓爾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至於燐則是用雙手遮住了自己尺寸含蓄的胸部。
「太、太卑鄙了！希絲蓓爾大人，這種與偷窺無異的行為──」
「你在晚餐時點了大量的包心菜絲、堅果，然後還喝了熱牛奶吧？這些全都是所謂促進胸部發育的食物對吧？」
「……嗚……啊啊啊！」
燐的臉蛋逐漸變得通紅。
而希絲蓓爾則是拿起攝影機，作勢拍攝滿臉通紅的燐。
「而在深夜時分！我可是親眼看到了！你居然在浴室做起讓胸部變大的體操！」
「不要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燐的慘叫聲回蕩在走廊上。
「那真是驚天動地的一幕呢。我也想不到你居然會在三更半夜一個人做那種事。」
「不、不是的、不是那樣的！那、那隻是我……照著在雜誌上看過的體操有樣學樣……隻是基於好奇而已…………！」
「我可以立刻重播當時的影像喔。喏，我手上還有可以用來錄影的相機呢。」
「呼喵啊啊啊啊啊啊啊嗯！」
那已經連喊聲都不算了。
燐的臉龐如今已經超越了通紅，變成了鐵青色。她驚惶的程度，就連在一旁看著的伊思卡都不禁心生同情。
……雖然內容有點偏頗，但這種威脅的方式還真是狠毒。
……我這下也明白家臣會對希絲蓓爾的星靈退避三舍的理由了。
隻要能返抵王宮，她馬上就能揪出軍事政變的真凶吧。
真是可怕的始祖後裔。
「小、小的投降了……還、還請您千萬要對此事保密！」
「你知道就好。伊思卡，我們走吧。」
希絲蓓爾老神在在地交抱雙臂。
她轉身背對六神無主的燐，朝電梯走去。
「該死的帝國劍士！」
「啊，好痛！你、你幹什麽啊？為什麽手裏拿刀？」
他被刺了一刀。
就在希絲蓓爾挪開視線時，燐冷不防地拔出了藏在身上的小刀刺了過來。
「竟敢……竟敢讓我承受這般奇恥大辱……」
「又不是我幹的！」
「吵死了、吵死了！既然讓你知道了少女的秘密，我就要你負起責任！納命來！」
「我要負什麽鬼責任啊！」
伊思卡全力衝刺，從淚眼汪汪的燐身旁逃開。
2
旅館九樓，在伊思卡等人投宿的房裏──
「我把窗簾拉上了，這下子就不會被人從外頭窺伺了。這樣就行了嗎？」
「這樣就可以了。」
伊思卡一行人站在客廳的牆邊。
陣拉上了窗簾，而音音則是站在餐桌旁，拿著攝影機負責拍攝。
然後──
米司蜜絲隊長則是以好奇與困惑參半的神情，站在希絲蓓爾的身旁。
隊長米司蜜絲克拉斯。
她比伊思卡還要矮一個頭以上的高度，長著一張娃娃臉。雖然怎麽看都還隻是個十來歲的小朋友，但她其實已是一位二十二歲的成年女子。
「喂，隊長，你又不用做事，沒必要在那邊窮緊張吧？」
「可、可是……」
米司蜜絲隊長怯生生地回應。她平時總是表現得純真活潑的樣子；如今卻像隻被帶到陌生人家的幼貓般，神色緊張地視線遊移。
「人、人家該做些什麽事？」
「你什麽都不用做。畢竟光是你對星靈一無所知這點就教人頭痛了。該頭痛的不是你，而是我呢。」
站在身旁的希絲蓓爾說道。
希絲蓓爾的年紀雖然隻有十五歲左右，但米司蜜絲看起來更顯得嬌小年幼。
「後天，我們要搭乘開往中央州的火車……若是將修鈸茲失去聯係這一次也算在內，此行的凶險程度可不是第八州能相提並論的。就是被官員直接找上，並被要求確認身分也不奇怪。」
身為帝國人的伊思卡等人，並沒有皇廳的居民證。
而能讓一行人解圍的關鍵，就落在化為魔女的米司蜜絲手上。
由於一度墜入星脈噴泉──亦即凝聚了從星球中樞產生的未知能源「星靈」的場所之中──使得米司蜜絲身上寄宿了星靈，並且化成了魔女。
「對我國來說，星紋才是最為可靠的身分證明。隊長，你光是亮出左肩的星紋，就很有可能就此擺脫各式各樣的盤查。」
「……嗯、嗯。」
「可是！身為星靈使的你，若是對星靈──特別是對星靈術一無所知，就很有可能會成為他人追問的話柄！」
感到困擾的不隻是第九○七部隊伊思卡一行人而已。
就連雇用己方的希絲蓓爾，也會因此麵臨立場上的危機。雖說若是隨從修鈸茲在場，就能發揮他經驗老道的口舌功夫克服難關，但他現在不在場。
「我就老實說了，我這個人很不擅長說話。」
「這是值得自豪的事嗎？」
「你、你少囉嗦！總之，我不擅長說些包庇他人的話，你們若不能自行解決眼前的麻煩，那我會很困擾的！」
從頭開始學習星靈的一切。
為了能表現得更像個土生土長的皇廳人──這就是希絲蓓爾在這樣的困境之中，要求米司蜜絲做到的事。
「……雖然我把話說得嚴重了些，但是也不曉得是幸還是不幸，帝國軍人你們應該也對星靈術很了解吧？」
皇廳的星靈部隊，以及帝國的人類防衛機構。
在橫亙百年的戰爭期間，兩軍都將自己的手牌攤給對方知曉。
「你們也知曉了我的星靈術，所以米司蜜絲隊長，我能展示的充其量就隻有『實作』的部分而已。」
在客廳的中央一帶。
希絲蓓爾將手伸向上衣的前扣。她以熟練的動作解開第一顆扣子，並伸向第二顆。
「星紋寄宿的部位可說是千差萬別，大多數人都是在手臂或腳上，但像我這般……寄宿在不願被人看見的部位上的案例，也是屢見不鮮。」
魔女公主漸漸敞開衣襟。
大概是顧慮到陣和伊思卡的目光吧，隻見她的臉龐微微泛紅。
就在位於鎖骨和雙峰之間的位置──
閃爍著淡淡光芒的星紋，在拉上窗簾的房裏顯得熠熠生輝。
「隊長，你可有聽過星靈的說話聲？」
「咦？」
「從這樣的反應來看，似乎是還沒有體驗過呢。雖然那道聲音沒有清晰到像是真人在說話，但總有一天，你應該也會在朦朧之際聽見那樣的說話聲吧。到了那一刻，就是你正式覺醒為星靈使的時刻。」
「…………」
「哎呀，變成和我一樣的『魔女』，就這麽讓你感到不快嗎？」
看到米司蜜絲愁眉苦臉的反應，希絲蓓爾反而以高壓的口吻這麽補上一句。
「我不打算幫帝國人的你設身處地著想，再說我們現在不該建立友誼關係。不過……」
她側眼看過陣和音音──
最後看了伊思卡一眼後，涅比利斯的第三公主繼續開口說：
「待我回到王宮之後，若第九○七部隊各位有就此歸順皇廳的意願，我定會欣然接受。還請各位謹記在心。」
純血種希絲蓓爾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星星啊，讓我看看你的過去吧。」
星靈之光綻放。
從胸口閃現的光芒，照亮了希絲蓓爾眼前的虛空。光線逐漸收斂，如同投影機一般，描繪出前天現身的「魔女」身影。
「你在王宮看到的『怪物』，是不是和這個很相像呢？」
「惡星變異『vi實驗體』──」
魔女的嬌笑聲在客廳中回蕩。
紫羅蘭色的火焰熊熊燃燒，將紅發魔女包覆起來──
「噫！」
米司蜜絲看到這幅光景不禁尖叫著彈起身子。
陣則是皺起了眉頭，就連架著攝影機的音音也瞪大了眼，呆立在地。沒錯，出現在畫麵上的是一頭怪物。
「那不是人類」。
凝固的頭發形成深紅色寶石般的形狀，全身的肌膚變得像是水母般通透，甚至可以直接看到她身後的夜空。
魔女碧索沃茲。
那是襲擊希絲蓓爾的刺客，同時也是伊思卡在曆經激戰後擊敗的強敵。
「咦？這、這是影片嗎？」
「這是類似立體影片的影像，也能忠實地重現原音。音音小姐，請你讓相機鏡頭好好地捕捉影像喔。」
「……好、好的。」
手指發顫的音音用力頷首。
在她身旁的銀發狙擊手也罕見地露出苦笑。
「這重現的精密度之高，還真是誇張得要命啊。我那時候隻是稍有耳聞，原來這就是你的星靈術啊……這逼真的程度連帝國的立體投影技術都要嚇得臉色發白啊。」
「我頭一次看見的時候，也是大吃一驚喔。」
這是伊思卡第二次看她施展星靈術。
在獨立國家阿薩米拉的時候，希絲蓓爾曾對襲擊而來的殲滅物體發動過，那也是伊思卡首次見識到她的星靈術。
她當時還「召喚」了規模驚人的龐大沙塵暴，澈底騙過了獨立機兵的偵測器。
「這就是我被盯上的理由。」
希絲蓓爾的雙眼蒙上了一層陰影。
「一旦我回到皇廳，就能揪出在王宮引發軍事政變的凶手。而對方就是害怕此事，才會派遣魔女碧索沃茲過來吧。」
「……音音這下也明白了。好厲害的力量……」
中止拍攝的音音做了一個深呼吸。對於這衝擊性的一幕，她甚至連呼吸都忘了，隻是一味盯著影片。
「實作就到此結束囉，隊長小姐。」
「……嗯、嗯……」
「就算你不期望，總有一天也會聽到星靈的說話聲。是要接受抑或拒絕──這是你該謹慎思考的問題。」
希絲蓓爾扣上胸前的紐扣。
接著她自行走到窗邊，將緊閉的窗簾再次拉開。
「因為能讓你煩惱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
3
涅比利斯皇廳星之塔──
女王的個人居所「星塵摩天樓」──
在一百年前，此處便是涅比利斯皇廳的始祖──涅比利斯一世的寢室，同時也是傳承給曆任女王的住所。
天花板以特殊玻璃製成。
這裏一旦入夜，就能透過天花板看見滿天繁星，以宛如星象儀般的美麗景象聞名。
「愛麗絲，我確實說過有你陪伴相當可靠，畢竟我們還無從得知軍事政變何時會再次爆發。可是……」
在居所的寢室之中──
對單人使用來說顯得過大的豪華床舖上，身穿輕薄睡衣的女王大大地歎了口氣。
「可是，我可沒吩咐過要你晚上和我一起睡呀……」
「不，母親大人，這是女兒有意為之的宣示。得向軍事政變的凶手展現出露家團結一致的氣概才行！」
躺在床上的愛麗絲也同樣穿著睡衣。
由於她隨性地躺臥著，所以胸口一帶大大地敞開。但麵對自己的親生母親，她並不覺得有必要為此感到害臊。
「在希絲蓓爾歸來之前，就由女兒陪同母親大人。就由自家人的陣仗來保護您！」
「……真是的。但既然女兒都這麽有心了，我就坦然接受吧。」
「沒錯。還有，我已經很久沒在母親大人的房間裏待這麽長的時間了，光是能在床上入眠，就讓我感到開心呢。」
寢室的一隅擺著書架。
書架上陳列著和皇廳相關的史書和研究書籍。盡是些年幼的愛麗絲看了，就會感到頭痛的艱澀文獻。
其中也有幾本相簿豎立在書架上。
「…………」
愛麗絲隨手抽出一本相簿。
「她其實並沒有很想看」。
在她有所察覺之際，自己便已經伸出了手。雖說她閃過要將相簿塞回書架上的念頭，但區區相簿還不至於讓她打退堂鼓。
還沒動手翻閱，她就知道相簿的內容為何。裝飾在相簿裏的，想必是愛麗絲年幼時的相片，其中也包含了長女伊莉蒂雅和三女希絲蓓爾的身影。三人感情融洽地一同遊玩的照片。
……那是我十歲？還是更小時候的事？
……我們那時候明明就那麽要好……
是女王聖別大典的關係嗎？
女王繼承人的大位之爭──若沒有這樣的血脈之爭，或許三姐妹的感情還能融洽如故吧。
「沒什麽有趣的相片喔。」
「咦？」
就在愛麗絲內心糾結之際，女王突然拋來了出乎意料的話語。
那是什麽意思？
反倒感到在意的她，不禁動手翻閱相簿，接著輕呼出聲。
「……這張相片是？」
那並不是三姐妹的照片。
那張陳舊褪色的照片，有著一位與愛麗絲長得相像，但看起來缺乏情緒起伏的短發少女。
「那是我喔。是我還在星靈部隊服役時拍的，也是三十多年前的照片了。」
「是母親大人當年的……」
這本並不是她們姐妹的相簿。
所以母親才會拋出「沒什麽有趣內容」的話語吧。然而對愛麗絲來說，這反而加深了她的好奇心。
……我還沒看過這張照片呢。
……是在戰場上拍的嗎？
年輕的女王站在破敗凋零的岩石地帶，和一名白發青年合影。
青年有著威風凜凜、五官深邃的白皙麵容，但他似乎不喜歡被拍照的樣子，隻見他露出了厭煩的表情，將臉撇向一邊。
青年並非星靈部隊的成員。
他隻在鍛煉得精壯魁梧的上半身罩上一件長外套。這標誌性十足的裝扮是──
「……薩林哲！」
他的長相還清楚地烙印在愛麗絲的腦海裏。
因為超越的魔人薩林哲從第十三州厄卡托茲逃獄後，曾和碰巧在場的燐與伊思卡展開過一場壯烈的死鬥。
雖說三十年如一日的長相也讓她感到驚愕，然而更讓她感到困惑的是，薩林哲居然曾和現任女王母親合影過。
……怎麽會？
……這名魔人可是在三十年前向當時的涅比利斯七世開戰的罪孽深重之人呀。
為什麽他會和母親一同入鏡？
而兩人並肩而立的模樣，簡直就像是久曆戰場的戰友一樣。
「母親大人？」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嗎，這不是什麽有趣的東西。」
床上的女王瞥了愛麗絲手裏的相簿一眼，接著重重歎了口氣。
「我和魔人薩林哲，當時曾是『那種交情』。就隻是這麽一回事而已。看在現在的你眼裏，或許會覺得相當滑稽吧。」
「那種交情」……
既然能並肩入鏡，就代表他們兩人的交情肯定不差；然而，愛麗絲想像不出任何更進一步的可能性。
「我們每次見麵都會打成一團。」
「咦？」
「你也知道，那個男人會到處搶奪別人的星靈。他相中了我的星靈發起襲擊，而我則是將他倒打一頓，這樣的光景曾經上演過無數次。」
「……啊、呃……」
上演過無數次？
在首次上演時，就該將魔人薩林哲逮捕歸案吧？
「將他逮捕未免太過可惜──那個時候的我，應該是這麽認為的吧。」
「……您的意思是？」
「我一直想要一個能對等一戰的對手。」
「唔！」
「我一直希望有個『能讓我毫無顧忌地使出全力，並能鬥得旗鼓相當的對手』。我小的時候以擊敗帝國軍為目標，追求著鬼神般的強大力量，而他便是出現在我麵前的無禮之徒、挑戰者，同時也是平起平坐的勁敵。」
「────」
愛麗絲捧著相簿的手顫抖了起來。
…………這……
……母親大人……女兒也…………
她很想放聲大喊。
喊著「我也有著這樣的願望」。
「不把我視為特例的無禮之徒──你隻要保持這種認知就可以了。」
「你也將我看成了一名勁敵對吧？」
與帝國永不落幕的戰爭，以及女王聖別大典所帶來的窒息感。
想透過「某人」帶來的亢奮感吹跑這些陰鬱的心情──無論是母親還是女兒都是一樣的，母女可謂毫無不同。
愛麗絲非常想從心底喊出那名劍士的名字。
然而──
「『那是我犯下的過錯』。」
女王的話聲中卻帶了尖刺。
那尖銳的棘刺不僅擊潰了愛麗絲湧至喉頭的話語，還深深刺進了她的胸口。
「至於在那之後的發展……就和你知道的一樣喔，愛麗絲。」
「…………」
三十年前──
超越的魔人薩林哲為了成為「超越女王的存在」而潛入涅比利斯王宮，對當時的涅比利斯七世發起襲擊。
而擊退那名魔人，並將他打入大牢的，正是涅比利斯八世。
也就是眼前的女王米拉蓓爾。
「我們的最後一戰，打得非常不像樣呢。就是綜觀我與那名男子的十餘次決鬥，也屬於最無長進且低劣的一次吧。」
「……他不是您的勁敵嗎？」
「就隻有最後一戰，我沒有表現得像個勁敵的樣子。那不是我所追求的模樣。」
女王伸出了手。
她從愛麗絲手裏輕輕抽走相簿，塞回原本的書架上。其動作像是在對愛麗絲訴說：「差不多看夠了吧？」
「我與那名男子的戰鬥，跨越了立場之間的限製。那是同樣將星靈術鍛煉到極致之人，賭上彼此意誌的對決。那樣的戰鬥確實讓我感到心曠神怡。」
「────」
「但到了最後，那名男子卻成了襲擊女王七世的窮凶極惡之徒。身為公主的我，也不得不將之肅清。我們最後成了單純的善與惡──類似警察和罪犯這樣隨處可見的庸俗關係，這點讓我感到如鯁在喉。」
女王臥倒在床舖上。
將臉埋進枕頭之中。
「愛麗絲。」
「在。」
「你在第十三州厄卡托茲阻止了那名男子。他當時可有對你留話？」
「…………呃、這個……」
愛麗絲慌慌張張地搜索記憶。
第二公主愛麗絲莉潔擒住了魔人薩林哲──雖然報告是這麽記載的，但實際與他交手的人是帝國的前使徒聖伊思卡。
……那時候伊思卡幾乎什麽都沒說。
……燐當時是怎麽說的？
燐將與魔人之間的對話全都向自己作了報告。
若要說對話之中有什麽教人在意的內容──
「最該為涅比利斯血脈感到恐懼的並非小姑娘米拉蓓爾，而是『誕生了始祖血脈的真正怪物』。無知至此的你何其悲哀。」
「咦！」
「怎麽了？」
「什、什麽事也沒有……」
愛麗絲雖然連忙帶過這個話題，但胸口劇烈的悸動卻遲遲難以撫平。
她當時完全沒對這句話多加留心。
但現在的愛麗絲察覺到了。在聽聞過襲擊了希絲蓓爾的魔女碧索沃茲的來龍去脈後，如今的她有了頭緒。
……居然說存在著誕生了始祖血脈的真正怪物？
……「那指的難不成是休朵拉家的碧索沃茲」？
燐說過，碧索沃茲變成了非人的怪物。
從始祖的血脈──休朵拉家誕生的怪物，這樣的存在，豈不是完全符合薩林哲的描述嗎？
……那他豈不是作了預言？
……為什麽一直待在監獄裏的魔人，能夠預言碧索沃茲的出現？
冷汗滑過臉頰。
露家尚不知曉的陰謀──
在女王和愛麗絲看不到的暗處，目前正瞞天過海地策劃陰謀──這樣的猜測在愛麗絲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逃獄後失蹤的魔人目前身在何處，同時又在做些什麽事？
他到底是為了什麽目的而逃獄的呢？
「…………」
就在這時──
床舖旁的邊桌傳來了來電鈴聲。
「……這不是女王的通訊機傳來的鈴聲呢。愛麗絲，是你的喔。」
「是燐打來的？」
都這麽晚了，還打了緊急電話過來？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燐，怎麽啦？」
『請恕小的夜間打擾。希絲蓓爾大人一行人已經就寢。至於另一件要報告的事情，一如事前規劃，希絲蓓爾大人將於明天前往中央州。』
女王在愛麗絲的身旁點了點頭。
愛麗絲將通訊機放到床舖上，和母親一同聆聽內容。
『火車的車次和座位就如白天向您報告的那般，小的也會暗中同行，護衛希絲蓓爾大人的人員也會隨行。』
「……護衛的是『他們四個』對吧？」
『是的，皆是希絲蓓爾大人在獨立國家阿薩米拉雇用的傭兵。』
雖然真實身分是帝國部隊，但此事不能在女王麵前揭露。
即便愛麗絲的內心有些惶惶不安，但就護衛的意義上來說，伊思卡的同行讓她放了一百二十個心。
……雖然本小姐看不慣希絲蓓爾黏著他伊思卡的種種舉動。
……但也隻要再忍耐一天就好了。
希絲蓓爾即將返抵中央州。
一旦回到王宮，她想必就能解決掉一連串的問題吧。除了軍事政變的真凶之外，她也能透過回顧過去的手段，找出碧索沃茲變為非人怪物的個中原因。
「燐。」
『女王陛下，小的在。』
「謝謝你的報告。我明天會派部下前去中央車站待機，你向希絲蓓爾傳達一聲，要她從四號出口離開。」
『遵命。那麽小的就此掛斷通訊──』
通話結束了。
愛麗絲將無聲的通訊機放回邊桌，悄悄地歎了口氣。
……掛心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除了軍事政變之外，還有薩林哲說過的那些話。
……但總之得先解決明天的事。
隻要忍到妹妹希絲蓓爾回來就好。
等到了明天，許許多多的謎團想必就能一一解開吧。
涅比利斯皇廳第八州黎世巴登──
此地乃是位於皇廳國境地帶的都市之一。
由於前身為獨立國家，此地與周遭各國往來甚密，其街景與中立都市的市容相當接近。徒步上學的少年少女在沒有垃圾落地的石板路上嬉鬧，而一旁的車道上則有往來行駛的通勤車輛。
然而──
從旅館客房向下俯視的街道上，看得見警備隊神情嚴肅的身影。
「伊思卡哥，警備隊也踏進這間旅館的大廳進行盤查了喔。就音音我的推測，他們應該是在巡邏的同時，檢查有沒有可疑人物入住。」
「音音，你有被他們盯上嗎？」
「沒有，我馬上就往樓上逃了喔。」
「……要是被目擊到的話，你就變成最可疑的人物了。」
聽到回房的音音這麽回報，伊思卡隨即環視起客廳。
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就座的少女是音音──她將自己亮紅色的長發綁成馬尾造型。
坐在她身旁的銀發狙擊手陣，則是在保養自己帶來的槍枝。
……米司蜜絲隊長去買午餐了啊。
……踏入皇廳雖然已經好幾天了，幸好第九○七部隊我們還能過著正常的生活。
機械運作的理想鄉「帝國」。
魔女的樂園「涅比利斯皇廳」。
這兩個泱泱大國已經持續交戰了約有百年之久。
在這樣的局勢下，要是帝國軍潛入皇廳一事曝光，肯定會釀成一大騷動。他們想必很快就會被警備隊團團包圍。
「別緊張啦，反正警備隊他們在查緝的又不是帝國部隊我們。」
將槍枝檢查完畢的陣，像是在自言自語似的這麽說道。
「他們根本無暇理會帝國的存在。發生在涅比利斯王宮的女王暗殺未遂案距今隻過了四天，根本連警報都還來不及解除，結果前天又在第八州這裏發生了爆炸案。更扯的是，凶嫌的目標居然還是女王的心腹。」
而所謂的心腹，指的正是坐在伊思卡旁邊的少女。
但與其說是坐在旁邊，用緊鄰來形容恐怕更為貼切。少女像是要黏在他的手臂上一樣，失落地將柔弱的肩膀靠了過去。
「希絲蓓爾。」
「…………」
有著粉金色長發的少女沒有回話。
她就算想回答，恐怕也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吧。
希絲蓓爾露涅比利斯九世。
她雖對第九○七部隊同伴宣稱自己是「女王的心腹」，但就隻有伊思卡知道，她其實是涅比利斯的第三公主。一行人之所以藏身在高級旅館的客房中，也是為了執行護衛她的任務。
「我知道你很難受，不過你從昨天開始就什麽都沒吃，繼續這樣下去可不行。至少也吃一塊麵包吧。」
「……我沒有食欲。」
少女的嗓聲如枯葉般幹澀。
「請放心，我現在非常冷靜。隻是一、兩餐沒吃，是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我知道了。那我就不追究昨天的事了。不過，你要和我約好，等米司蜜絲隊長買午餐回來後，你就得從今天開始進食。」
「…………」
「是你主動向帝國部隊交涉，希望我們當你的保鏢，而我也打算恪盡職守，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對我們展露誠意。」
希絲蓓爾一語不發地用力點了點頭。
但在點完頭之後，她再次靠到伊思卡的身上垂首不語。
……她會如此沮喪也無可厚非。畢竟不僅女王母親遇襲，就連自己也被盯上性命。
……「而且隨從還失去了音信」。
她的隨從是名為修鈸茲的老人。
除了女王之外，這位貼身侍從便是希絲蓓爾唯一願意敞開心房的對象。而自從修鈸茲於四天前捎來抵達中央州的消息後，他便音訊全無。
依照原本的計劃，他會與女王展開接觸，並回報一條安全可靠的路線才對。
「無論如何，也差不多是時候了。等隊長老大回來，最好還是變更一下作戰計劃吧。」
陣再次低喃道。
不過，他的下一句話不再是自言自語，而是明確地對著希絲蓓爾開口說：
「你的隨從八成沒能成功謁見女王。我猜他在抵達中央州後，在踏入王宮的前一刻遭人妨礙了吧。」
「你的意思是，修鈸茲已經落入敵人的手裏嗎！」
希絲蓓爾站起身子。
她皺起可愛的臉蛋，瞪視著陣說道：
「無、無禮之徒！豈有此事！修鈸茲是一名優秀的密探，他肯定隻是稍微耽誤了進宮的時程，一定會順利──」
「但敵人可是一群怪物。」
「……唔！」
「那女人是叫碧索沃茲來著？襲擊你的那家夥無疑是非人的怪物。我不是要說那位老爺子不夠優秀或是出了差錯，隻是『對手太離譜了』。畢竟那可是一群敢光明正大暗殺女王，而且仍逍遙法外的家夥啊。」
希絲蓓爾抿緊雙唇。
以那段話當作開場白後，銀發狙擊手以冷淡的口吻繼續說道：
「我是不曉得女王謁見廳的構造為何，但在王宮的中心地帶引發軍事政變，而且還尚未落網，由此可見凶手對王宮相當熟悉。雖說是借用你說過的話，不過那犯人極有可能是和王室有密切關係的人物。」
「……的確如此。」
「那麽你的計劃會泄漏也在情理之中。當成那些家夥早就摸透修鈸茲老爺子折返王宮的路線會比較好。」
「…………」
希絲蓓爾沒有反駁。
她仰望了天花板一陣子後，隨即像是力氣放盡似的深坐在沙發中。
「……我姑且就退讓個一百步吧。但你說要變更作戰，具體來說是什麽意思？」
「二選一。」
陣的回答相當迅速。
「我們能待在皇廳的期限大概還有二十天。在這段期間，你打算繼續等老爺子聯係？還是以現在的陣容直接動身？」
「再等兩天。也就是等到明天結束後。」
「嗯？」
陣回問了一聲。
希絲蓓爾的話語聲中毫無迷惘，甚至讓陣作出這般反應。
「若是再過兩天仍盼不到修鈸茲的聯係，就由我們一行人直接前往中央州。伊思卡，這樣的決定可以吧？」
「……你的決策下得還真快啊。」
「因為我早就作好決定了。」
希絲蓓爾勉強露出苦笑說：
「就算沒有敵方從中作梗，修鈸茲被卷進意外的機率也不是零啊。所以我起初就下決定，設定了七天的期限。」
「若一個星期後，小的與您失去聯係的話──」
「請小姐別理會我，直接前往王宮吧。還請您多加留意。」
在隨從修鈸茲離開此地之後的第七天。
就算沒有陣的推波助瀾，這位公主應該也會在明天親口變更計劃吧。
「我們將在後天出發。我會在明天預訂開往中央州的火車票，也請帝國部隊你們記得訂票。」
希絲蓓爾瞥了掛在牆上的時鍾一眼。
時間是上午十一點半。
「在米司蜜絲隊長回來前，我就去走廊上轉轉。伊思卡，你陪我一趟。」
兩人前往走廊。
他們走向旅館電梯，並在往上搭了兩層樓後，見到眼熟的茶發少女立於前方。
「小的久候多時了，希絲蓓爾大人。」
「燐……」
她是愛麗絲的隨從──燐。
在看到她臉孔的瞬間，希絲蓓爾登時明顯地臉色一沉。
雖然就立場上來說，這位名為燐的少女與希絲蓓爾的隨從修鈸茲相當接近，但她甚至掌握了護衛和諜報相關的技術，是一名優秀的戰鬥員。
……希絲蓓爾仍在懷疑姐姐愛麗絲。因為愛麗絲的嫌疑尚未洗清。
……她一直懷疑愛麗絲就是加害女王的軍事政變成員。
正因為將愛麗絲視為危險分子，所以她也無法向其隨從敞開心房。
希絲蓓爾的心境大概就是如此吧。
「燐，差不多可以別這麽做了吧？每天都得像這樣在你麵前現身兩次，令人相當心煩。就算退讓個一百步默許你『監視』我的行為，但我可是想盡快回到母親大人的身邊啊。」
「希絲蓓爾大人，請恕我僭越，小的並不是前來監視，而是護衛您的。」
「是愛麗絲姐姐大人這麽命令的吧？」
「是的。」
「但我還沒辦法完全相信愛麗絲姐姐大人呀。」
「…………」
燐像是感到苦惱似的默不作聲。
「……不過，小的今天收到了來自女王陛下的賜言。」
「內容為何？醜話說在前頭，想對我說謊可是沒用的。因為我的星靈稍後就能完整『重現』你們之間的對話。」
「小的要轉述的內容，與您的力量有關。」
燐壓低了音量。
這裏是旅館的走廊。雖然伊思卡感覺不到周遭有人的氣息，但他們並不知道何時會有人經過此地。
「女王陛下是這麽指示的：『關於休朵拉家的碧索沃茲變為非人怪物一事，我需要能展示給家臣的證據。』」
「所以呢？」
「小的希望您能拍下影像──帝國劍士。」
燐拿在手上的，是看似在電器行購入的全新攝影機。她將攝影機拋了過來。
「你去把影像拍下來。希絲蓓爾大人的星靈術，能夠重現碧索沃茲前天的身影，去把過程好好記錄下來。」
「為了把這個影片帶回王宮嗎？」
「沒錯。若想流放休朵拉家，就需要鐵錚錚的證據……唔，我說太多了。這和你沒有關係，所以別放在心上。」
愛麗絲的隨從將臉撇開。
不過，希絲蓓爾沒漏看她這樣的反應。
「欸，燐，伊思卡可是我的部下，不許你對他無禮。」
「不，我不是你的部下，而是保鏢才對。」
「伊思卡已向我宣誓，要締結永恒的主從關係了。若是侮辱伊思卡，就與侮辱我無異。」
「根本沒這回事吧！」
「還有，燐，你可別太小看我了。就算你是愛麗絲姐姐大人的隨從，在我麵前也與不堪一擊無異。」
「唔！」
燐挑起了眉毛。
希絲蓓爾那句話引起了她的不快。這等同於拐個彎在嘲弄身為主子的愛麗絲──所以燐才會有這樣的反應吧。
「恕小的僭越，希絲蓓爾大人，您這是在輕蔑我的主人嗎？若是如此，身為愛麗絲大人隨從的我，也不能就此默不作聲。」
「燐。」
第三公主從伊思卡的手中接過攝影機，擺出拍攝的架勢。
然後──
「你一直對自己的胸部大小感到自卑對吧！」
「～～～～呃！」
希絲蓓爾突然如此宣告。
燐像是觸電了似的身軀一震。
「今年就要滿十七歲的你，對於這一年來毫無成長的胸部感到相當不安，我沒說錯吧？」
「什、什什什……！你有什麽根據這麽說！」
「嗬嗬嗬，我的星靈術，可是將你昨天晚上的行動掌握得一清二楚喔。」
希絲蓓爾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至於燐則是用雙手遮住了自己尺寸含蓄的胸部。
「太、太卑鄙了！希絲蓓爾大人，這種與偷窺無異的行為──」
「你在晚餐時點了大量的包心菜絲、堅果，然後還喝了熱牛奶吧？這些全都是所謂促進胸部發育的食物對吧？」
「……嗚……啊啊啊！」
燐的臉蛋逐漸變得通紅。
而希絲蓓爾則是拿起攝影機，作勢拍攝滿臉通紅的燐。
「而在深夜時分！我可是親眼看到了！你居然在浴室做起讓胸部變大的體操！」
「不要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燐的慘叫聲回蕩在走廊上。
「那真是驚天動地的一幕呢。我也想不到你居然會在三更半夜一個人做那種事。」
「不、不是的、不是那樣的！那、那隻是我……照著在雜誌上看過的體操有樣學樣……隻是基於好奇而已…………！」
「我可以立刻重播當時的影像喔。喏，我手上還有可以用來錄影的相機呢。」
「呼喵啊啊啊啊啊啊啊嗯！」
那已經連喊聲都不算了。
燐的臉龐如今已經超越了通紅，變成了鐵青色。她驚惶的程度，就連在一旁看著的伊思卡都不禁心生同情。
……雖然內容有點偏頗，但這種威脅的方式還真是狠毒。
……我這下也明白家臣會對希絲蓓爾的星靈退避三舍的理由了。
隻要能返抵王宮，她馬上就能揪出軍事政變的真凶吧。
真是可怕的始祖後裔。
「小、小的投降了……還、還請您千萬要對此事保密！」
「你知道就好。伊思卡，我們走吧。」
希絲蓓爾老神在在地交抱雙臂。
她轉身背對六神無主的燐，朝電梯走去。
「該死的帝國劍士！」
「啊，好痛！你、你幹什麽啊？為什麽手裏拿刀？」
他被刺了一刀。
就在希絲蓓爾挪開視線時，燐冷不防地拔出了藏在身上的小刀刺了過來。
「竟敢……竟敢讓我承受這般奇恥大辱……」
「又不是我幹的！」
「吵死了、吵死了！既然讓你知道了少女的秘密，我就要你負起責任！納命來！」
「我要負什麽鬼責任啊！」
伊思卡全力衝刺，從淚眼汪汪的燐身旁逃開。
2
旅館九樓，在伊思卡等人投宿的房裏──
「我把窗簾拉上了，這下子就不會被人從外頭窺伺了。這樣就行了嗎？」
「這樣就可以了。」
伊思卡一行人站在客廳的牆邊。
陣拉上了窗簾，而音音則是站在餐桌旁，拿著攝影機負責拍攝。
然後──
米司蜜絲隊長則是以好奇與困惑參半的神情，站在希絲蓓爾的身旁。
隊長米司蜜絲克拉斯。
她比伊思卡還要矮一個頭以上的高度，長著一張娃娃臉。雖然怎麽看都還隻是個十來歲的小朋友，但她其實已是一位二十二歲的成年女子。
「喂，隊長，你又不用做事，沒必要在那邊窮緊張吧？」
「可、可是……」
米司蜜絲隊長怯生生地回應。她平時總是表現得純真活潑的樣子；如今卻像隻被帶到陌生人家的幼貓般，神色緊張地視線遊移。
「人、人家該做些什麽事？」
「你什麽都不用做。畢竟光是你對星靈一無所知這點就教人頭痛了。該頭痛的不是你，而是我呢。」
站在身旁的希絲蓓爾說道。
希絲蓓爾的年紀雖然隻有十五歲左右，但米司蜜絲看起來更顯得嬌小年幼。
「後天，我們要搭乘開往中央州的火車……若是將修鈸茲失去聯係這一次也算在內，此行的凶險程度可不是第八州能相提並論的。就是被官員直接找上，並被要求確認身分也不奇怪。」
身為帝國人的伊思卡等人，並沒有皇廳的居民證。
而能讓一行人解圍的關鍵，就落在化為魔女的米司蜜絲手上。
由於一度墜入星脈噴泉──亦即凝聚了從星球中樞產生的未知能源「星靈」的場所之中──使得米司蜜絲身上寄宿了星靈，並且化成了魔女。
「對我國來說，星紋才是最為可靠的身分證明。隊長，你光是亮出左肩的星紋，就很有可能就此擺脫各式各樣的盤查。」
「……嗯、嗯。」
「可是！身為星靈使的你，若是對星靈──特別是對星靈術一無所知，就很有可能會成為他人追問的話柄！」
感到困擾的不隻是第九○七部隊伊思卡一行人而已。
就連雇用己方的希絲蓓爾，也會因此麵臨立場上的危機。雖說若是隨從修鈸茲在場，就能發揮他經驗老道的口舌功夫克服難關，但他現在不在場。
「我就老實說了，我這個人很不擅長說話。」
「這是值得自豪的事嗎？」
「你、你少囉嗦！總之，我不擅長說些包庇他人的話，你們若不能自行解決眼前的麻煩，那我會很困擾的！」
從頭開始學習星靈的一切。
為了能表現得更像個土生土長的皇廳人──這就是希絲蓓爾在這樣的困境之中，要求米司蜜絲做到的事。
「……雖然我把話說得嚴重了些，但是也不曉得是幸還是不幸，帝國軍人你們應該也對星靈術很了解吧？」
皇廳的星靈部隊，以及帝國的人類防衛機構。
在橫亙百年的戰爭期間，兩軍都將自己的手牌攤給對方知曉。
「你們也知曉了我的星靈術，所以米司蜜絲隊長，我能展示的充其量就隻有『實作』的部分而已。」
在客廳的中央一帶。
希絲蓓爾將手伸向上衣的前扣。她以熟練的動作解開第一顆扣子，並伸向第二顆。
「星紋寄宿的部位可說是千差萬別，大多數人都是在手臂或腳上，但像我這般……寄宿在不願被人看見的部位上的案例，也是屢見不鮮。」
魔女公主漸漸敞開衣襟。
大概是顧慮到陣和伊思卡的目光吧，隻見她的臉龐微微泛紅。
就在位於鎖骨和雙峰之間的位置──
閃爍著淡淡光芒的星紋，在拉上窗簾的房裏顯得熠熠生輝。
「隊長，你可有聽過星靈的說話聲？」
「咦？」
「從這樣的反應來看，似乎是還沒有體驗過呢。雖然那道聲音沒有清晰到像是真人在說話，但總有一天，你應該也會在朦朧之際聽見那樣的說話聲吧。到了那一刻，就是你正式覺醒為星靈使的時刻。」
「…………」
「哎呀，變成和我一樣的『魔女』，就這麽讓你感到不快嗎？」
看到米司蜜絲愁眉苦臉的反應，希絲蓓爾反而以高壓的口吻這麽補上一句。
「我不打算幫帝國人的你設身處地著想，再說我們現在不該建立友誼關係。不過……」
她側眼看過陣和音音──
最後看了伊思卡一眼後，涅比利斯的第三公主繼續開口說：
「待我回到王宮之後，若第九○七部隊各位有就此歸順皇廳的意願，我定會欣然接受。還請各位謹記在心。」
純血種希絲蓓爾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星星啊，讓我看看你的過去吧。」
星靈之光綻放。
從胸口閃現的光芒，照亮了希絲蓓爾眼前的虛空。光線逐漸收斂，如同投影機一般，描繪出前天現身的「魔女」身影。
「你在王宮看到的『怪物』，是不是和這個很相像呢？」
「惡星變異『vi實驗體』──」
魔女的嬌笑聲在客廳中回蕩。
紫羅蘭色的火焰熊熊燃燒，將紅發魔女包覆起來──
「噫！」
米司蜜絲看到這幅光景不禁尖叫著彈起身子。
陣則是皺起了眉頭，就連架著攝影機的音音也瞪大了眼，呆立在地。沒錯，出現在畫麵上的是一頭怪物。
「那不是人類」。
凝固的頭發形成深紅色寶石般的形狀，全身的肌膚變得像是水母般通透，甚至可以直接看到她身後的夜空。
魔女碧索沃茲。
那是襲擊希絲蓓爾的刺客，同時也是伊思卡在曆經激戰後擊敗的強敵。
「咦？這、這是影片嗎？」
「這是類似立體影片的影像，也能忠實地重現原音。音音小姐，請你讓相機鏡頭好好地捕捉影像喔。」
「……好、好的。」
手指發顫的音音用力頷首。
在她身旁的銀發狙擊手也罕見地露出苦笑。
「這重現的精密度之高，還真是誇張得要命啊。我那時候隻是稍有耳聞，原來這就是你的星靈術啊……這逼真的程度連帝國的立體投影技術都要嚇得臉色發白啊。」
「我頭一次看見的時候，也是大吃一驚喔。」
這是伊思卡第二次看她施展星靈術。
在獨立國家阿薩米拉的時候，希絲蓓爾曾對襲擊而來的殲滅物體發動過，那也是伊思卡首次見識到她的星靈術。
她當時還「召喚」了規模驚人的龐大沙塵暴，澈底騙過了獨立機兵的偵測器。
「這就是我被盯上的理由。」
希絲蓓爾的雙眼蒙上了一層陰影。
「一旦我回到皇廳，就能揪出在王宮引發軍事政變的凶手。而對方就是害怕此事，才會派遣魔女碧索沃茲過來吧。」
「……音音這下也明白了。好厲害的力量……」
中止拍攝的音音做了一個深呼吸。對於這衝擊性的一幕，她甚至連呼吸都忘了，隻是一味盯著影片。
「實作就到此結束囉，隊長小姐。」
「……嗯、嗯……」
「就算你不期望，總有一天也會聽到星靈的說話聲。是要接受抑或拒絕──這是你該謹慎思考的問題。」
希絲蓓爾扣上胸前的紐扣。
接著她自行走到窗邊，將緊閉的窗簾再次拉開。
「因為能讓你煩惱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
3
涅比利斯皇廳星之塔──
女王的個人居所「星塵摩天樓」──
在一百年前，此處便是涅比利斯皇廳的始祖──涅比利斯一世的寢室，同時也是傳承給曆任女王的住所。
天花板以特殊玻璃製成。
這裏一旦入夜，就能透過天花板看見滿天繁星，以宛如星象儀般的美麗景象聞名。
「愛麗絲，我確實說過有你陪伴相當可靠，畢竟我們還無從得知軍事政變何時會再次爆發。可是……」
在居所的寢室之中──
對單人使用來說顯得過大的豪華床舖上，身穿輕薄睡衣的女王大大地歎了口氣。
「可是，我可沒吩咐過要你晚上和我一起睡呀……」
「不，母親大人，這是女兒有意為之的宣示。得向軍事政變的凶手展現出露家團結一致的氣概才行！」
躺在床上的愛麗絲也同樣穿著睡衣。
由於她隨性地躺臥著，所以胸口一帶大大地敞開。但麵對自己的親生母親，她並不覺得有必要為此感到害臊。
「在希絲蓓爾歸來之前，就由女兒陪同母親大人。就由自家人的陣仗來保護您！」
「……真是的。但既然女兒都這麽有心了，我就坦然接受吧。」
「沒錯。還有，我已經很久沒在母親大人的房間裏待這麽長的時間了，光是能在床上入眠，就讓我感到開心呢。」
寢室的一隅擺著書架。
書架上陳列著和皇廳相關的史書和研究書籍。盡是些年幼的愛麗絲看了，就會感到頭痛的艱澀文獻。
其中也有幾本相簿豎立在書架上。
「…………」
愛麗絲隨手抽出一本相簿。
「她其實並沒有很想看」。
在她有所察覺之際，自己便已經伸出了手。雖說她閃過要將相簿塞回書架上的念頭，但區區相簿還不至於讓她打退堂鼓。
還沒動手翻閱，她就知道相簿的內容為何。裝飾在相簿裏的，想必是愛麗絲年幼時的相片，其中也包含了長女伊莉蒂雅和三女希絲蓓爾的身影。三人感情融洽地一同遊玩的照片。
……那是我十歲？還是更小時候的事？
……我們那時候明明就那麽要好……
是女王聖別大典的關係嗎？
女王繼承人的大位之爭──若沒有這樣的血脈之爭，或許三姐妹的感情還能融洽如故吧。
「沒什麽有趣的相片喔。」
「咦？」
就在愛麗絲內心糾結之際，女王突然拋來了出乎意料的話語。
那是什麽意思？
反倒感到在意的她，不禁動手翻閱相簿，接著輕呼出聲。
「……這張相片是？」
那並不是三姐妹的照片。
那張陳舊褪色的照片，有著一位與愛麗絲長得相像，但看起來缺乏情緒起伏的短發少女。
「那是我喔。是我還在星靈部隊服役時拍的，也是三十多年前的照片了。」
「是母親大人當年的……」
這本並不是她們姐妹的相簿。
所以母親才會拋出「沒什麽有趣內容」的話語吧。然而對愛麗絲來說，這反而加深了她的好奇心。
……我還沒看過這張照片呢。
……是在戰場上拍的嗎？
年輕的女王站在破敗凋零的岩石地帶，和一名白發青年合影。
青年有著威風凜凜、五官深邃的白皙麵容，但他似乎不喜歡被拍照的樣子，隻見他露出了厭煩的表情，將臉撇向一邊。
青年並非星靈部隊的成員。
他隻在鍛煉得精壯魁梧的上半身罩上一件長外套。這標誌性十足的裝扮是──
「……薩林哲！」
他的長相還清楚地烙印在愛麗絲的腦海裏。
因為超越的魔人薩林哲從第十三州厄卡托茲逃獄後，曾和碰巧在場的燐與伊思卡展開過一場壯烈的死鬥。
雖說三十年如一日的長相也讓她感到驚愕，然而更讓她感到困惑的是，薩林哲居然曾和現任女王母親合影過。
……怎麽會？
……這名魔人可是在三十年前向當時的涅比利斯七世開戰的罪孽深重之人呀。
為什麽他會和母親一同入鏡？
而兩人並肩而立的模樣，簡直就像是久曆戰場的戰友一樣。
「母親大人？」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嗎，這不是什麽有趣的東西。」
床上的女王瞥了愛麗絲手裏的相簿一眼，接著重重歎了口氣。
「我和魔人薩林哲，當時曾是『那種交情』。就隻是這麽一回事而已。看在現在的你眼裏，或許會覺得相當滑稽吧。」
「那種交情」……
既然能並肩入鏡，就代表他們兩人的交情肯定不差；然而，愛麗絲想像不出任何更進一步的可能性。
「我們每次見麵都會打成一團。」
「咦？」
「你也知道，那個男人會到處搶奪別人的星靈。他相中了我的星靈發起襲擊，而我則是將他倒打一頓，這樣的光景曾經上演過無數次。」
「……啊、呃……」
上演過無數次？
在首次上演時，就該將魔人薩林哲逮捕歸案吧？
「將他逮捕未免太過可惜──那個時候的我，應該是這麽認為的吧。」
「……您的意思是？」
「我一直想要一個能對等一戰的對手。」
「唔！」
「我一直希望有個『能讓我毫無顧忌地使出全力，並能鬥得旗鼓相當的對手』。我小的時候以擊敗帝國軍為目標，追求著鬼神般的強大力量，而他便是出現在我麵前的無禮之徒、挑戰者，同時也是平起平坐的勁敵。」
「────」
愛麗絲捧著相簿的手顫抖了起來。
…………這……
……母親大人……女兒也…………
她很想放聲大喊。
喊著「我也有著這樣的願望」。
「不把我視為特例的無禮之徒──你隻要保持這種認知就可以了。」
「你也將我看成了一名勁敵對吧？」
與帝國永不落幕的戰爭，以及女王聖別大典所帶來的窒息感。
想透過「某人」帶來的亢奮感吹跑這些陰鬱的心情──無論是母親還是女兒都是一樣的，母女可謂毫無不同。
愛麗絲非常想從心底喊出那名劍士的名字。
然而──
「『那是我犯下的過錯』。」
女王的話聲中卻帶了尖刺。
那尖銳的棘刺不僅擊潰了愛麗絲湧至喉頭的話語，還深深刺進了她的胸口。
「至於在那之後的發展……就和你知道的一樣喔，愛麗絲。」
「…………」
三十年前──
超越的魔人薩林哲為了成為「超越女王的存在」而潛入涅比利斯王宮，對當時的涅比利斯七世發起襲擊。
而擊退那名魔人，並將他打入大牢的，正是涅比利斯八世。
也就是眼前的女王米拉蓓爾。
「我們的最後一戰，打得非常不像樣呢。就是綜觀我與那名男子的十餘次決鬥，也屬於最無長進且低劣的一次吧。」
「……他不是您的勁敵嗎？」
「就隻有最後一戰，我沒有表現得像個勁敵的樣子。那不是我所追求的模樣。」
女王伸出了手。
她從愛麗絲手裏輕輕抽走相簿，塞回原本的書架上。其動作像是在對愛麗絲訴說：「差不多看夠了吧？」
「我與那名男子的戰鬥，跨越了立場之間的限製。那是同樣將星靈術鍛煉到極致之人，賭上彼此意誌的對決。那樣的戰鬥確實讓我感到心曠神怡。」
「────」
「但到了最後，那名男子卻成了襲擊女王七世的窮凶極惡之徒。身為公主的我，也不得不將之肅清。我們最後成了單純的善與惡──類似警察和罪犯這樣隨處可見的庸俗關係，這點讓我感到如鯁在喉。」
女王臥倒在床舖上。
將臉埋進枕頭之中。
「愛麗絲。」
「在。」
「你在第十三州厄卡托茲阻止了那名男子。他當時可有對你留話？」
「…………呃、這個……」
愛麗絲慌慌張張地搜索記憶。
第二公主愛麗絲莉潔擒住了魔人薩林哲──雖然報告是這麽記載的，但實際與他交手的人是帝國的前使徒聖伊思卡。
……那時候伊思卡幾乎什麽都沒說。
……燐當時是怎麽說的？
燐將與魔人之間的對話全都向自己作了報告。
若要說對話之中有什麽教人在意的內容──
「最該為涅比利斯血脈感到恐懼的並非小姑娘米拉蓓爾，而是『誕生了始祖血脈的真正怪物』。無知至此的你何其悲哀。」
「咦！」
「怎麽了？」
「什、什麽事也沒有……」
愛麗絲雖然連忙帶過這個話題，但胸口劇烈的悸動卻遲遲難以撫平。
她當時完全沒對這句話多加留心。
但現在的愛麗絲察覺到了。在聽聞過襲擊了希絲蓓爾的魔女碧索沃茲的來龍去脈後，如今的她有了頭緒。
……居然說存在著誕生了始祖血脈的真正怪物？
……「那指的難不成是休朵拉家的碧索沃茲」？
燐說過，碧索沃茲變成了非人的怪物。
從始祖的血脈──休朵拉家誕生的怪物，這樣的存在，豈不是完全符合薩林哲的描述嗎？
……那他豈不是作了預言？
……為什麽一直待在監獄裏的魔人，能夠預言碧索沃茲的出現？
冷汗滑過臉頰。
露家尚不知曉的陰謀──
在女王和愛麗絲看不到的暗處，目前正瞞天過海地策劃陰謀──這樣的猜測在愛麗絲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逃獄後失蹤的魔人目前身在何處，同時又在做些什麽事？
他到底是為了什麽目的而逃獄的呢？
「…………」
就在這時──
床舖旁的邊桌傳來了來電鈴聲。
「……這不是女王的通訊機傳來的鈴聲呢。愛麗絲，是你的喔。」
「是燐打來的？」
都這麽晚了，還打了緊急電話過來？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燐，怎麽啦？」
『請恕小的夜間打擾。希絲蓓爾大人一行人已經就寢。至於另一件要報告的事情，一如事前規劃，希絲蓓爾大人將於明天前往中央州。』
女王在愛麗絲的身旁點了點頭。
愛麗絲將通訊機放到床舖上，和母親一同聆聽內容。
『火車的車次和座位就如白天向您報告的那般，小的也會暗中同行，護衛希絲蓓爾大人的人員也會隨行。』
「……護衛的是『他們四個』對吧？」
『是的，皆是希絲蓓爾大人在獨立國家阿薩米拉雇用的傭兵。』
雖然真實身分是帝國部隊，但此事不能在女王麵前揭露。
即便愛麗絲的內心有些惶惶不安，但就護衛的意義上來說，伊思卡的同行讓她放了一百二十個心。
……雖然本小姐看不慣希絲蓓爾黏著他伊思卡的種種舉動。
……但也隻要再忍耐一天就好了。
希絲蓓爾即將返抵中央州。
一旦回到王宮，她想必就能解決掉一連串的問題吧。除了軍事政變的真凶之外，她也能透過回顧過去的手段，找出碧索沃茲變為非人怪物的個中原因。
「燐。」
『女王陛下，小的在。』
「謝謝你的報告。我明天會派部下前去中央車站待機，你向希絲蓓爾傳達一聲，要她從四號出口離開。」
『遵命。那麽小的就此掛斷通訊──』
通話結束了。
愛麗絲將無聲的通訊機放回邊桌，悄悄地歎了口氣。
……掛心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除了軍事政變之外，還有薩林哲說過的那些話。
……但總之得先解決明天的事。
隻要忍到妹妹希絲蓓爾回來就好。
等到了明天，許許多多的謎團想必就能一一解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