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露艾爾茲宮──


    這座宅邸擁有廣大腹地,就算稍有喧鬧,也不會傳進鄰近的民眾耳裏。


    無論是爆炸聲還是槍聲都一樣。就算真的聽見了聲響,想必也難以在漆黑的夜裏鎖定聲音的來源吧。


    ──在天亮之前不會有幫手。


    是要擊倒入侵的刺客部隊,還是在宅邸躲藏到天亮為止,亦或是往外逃亡。


    「看來是三選一了。」


    四人在西廂房的二樓走廊上奔跑著。


    陣緊握著希絲蓓爾的手,朝著跑在前方的女隊長喊道:


    「隊長,先停一停。靠在那片牆就好。」


    「好、好的!」


    米司蜜絲隊長、音音、陣和希絲蓓爾依序貼在牆上屏住氣息。


    在此停步的理由有二,其一是持續奔跑的希絲蓓爾已經消耗了過多的體力,不能在這種情況下胡亂瞎闖。


    「他們一開始就從三樓的陽台入侵,代表追兵很有可能已經潛伏在三樓。雇主小姐,你覺得目前最危險的地點是哪裏?」


    「……應該是我的房間吧。」


    「沒錯。眼下最糟的狀況,就是在你企圖逃進房間而開門的那一瞬間,對上架好槍枝的武裝士兵。所以我們不能往樓上跑。」


    地利站在己方這裏。


    若是要藏身的話,隻要找間廁所、更衣室,甚或是櫥櫃都行。而若是要打遊擊戰,他們則有對宅邸構造了若指掌的希絲蓓爾提供協助。


    「音音,還剩多少子彈?」


    「十二發。另外還有從剛才的士兵身上取出的手榴彈。」


    「隊長呢?」


    「呃──人家的電擊槍電力大概還剩一半……」


    「看來是沒本錢打消耗戰了。如果是對付待在一樓的七人,大概還勉強有辦法處理。」


    他屏氣凝神,凝視通道的前方。


    目前沒有人影,也沒有腳步聲。這死寂的走廊沒能提供任何資訊。這不自然的寧靜,甚至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


    陣朝握緊自己的手不肯鬆開的魔女瞥了一眼。


    「沒必要抓那麽緊。萬一事發突然,我會很難動作的。」


    「~~~~唔!你、你在胡說什麽呀!我、我才不害怕呢!」


    「那就好。比起這個,快回答我這個問題。」


    他瞪著走廊說道:


    「休朵拉家有多少人?現在狀況危急,別和我說什麽沒辦法透露給帝國部隊知道的鬼話,我有必要確認戰力。」


    「……始祖大人的直係子孫約有三十人左右。」


    「意外地少啊。他們家不是延續百年的家族之一嗎?」


    「就直係來說,這是個還算合理的數字,但麾下的士兵數量約有十倍以上。況且以休朵拉家的作風來看,或許還藏有其他戰力。」


    「看來正麵對決不能當作選項了。人數差距實在太過懸殊。」


    雖然還不曉得有多少士兵聚集到這座宅邸,但怎麽想都不會是寥寥少數。


    畢竟是當家塔裏斯曼親自出征,可以看出他們執意要將希絲蓓爾奪走的意圖。


    「……雖然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但我很擔心那些傭人們的安危。」


    「那家夥也說過了吧,他有必要留下看過帝國軍入侵的目擊者,所以應該不會做出什麽粗暴的舉止。現在還是我們的狀況比較要緊。」


    在他們交談的期間,仍聽不到一絲腳步聲。


    架設陷阱,等待獵物自行上門──對方似乎轉換成星靈部隊在戰場上擅長的戰術了。


    「好啦,這下該怎麽做?是要在宅邸裏找個地方藏身,還是逃出屋外?宅邸裏有能藏上一晚的地方嗎?」


    「……雖然有好幾處候補,但每一處都位於倉庫或是較為深處的地方。由於那些地方都沒有退路,一旦被發現的話,就真的無處可逃了。」


    「那隻剩下一個選項了。我們找個門路逃出這座宅邸吧。」


    音音和米司蜜絲隊長也用力點了點頭。


    這裏是宅邸的二樓。


    可以選擇走樓梯下到一樓,或是從房間往窗外逃脫。


    「既、既然如此,我知道哪裏有捷徑!我來帶路!」


    希絲蓓爾指著通道的深處,踏出了步伐。


    「為了預防這種狀況,宅邸的二樓、三樓和四樓都有向外聯係的避難階梯,我們就從那裏逃跑吧!」


    「應該不是明目張膽的逃生梯吧?」


    「是用以緊急逃脫的秘密通道喔。不隻是休朵拉家,連宅邸的傭人都不曉得其存在,是澈澈底底的密道呢。」


    他們在燈光的照耀下於走廊上前行。


    這裏是位於西廂房二樓、包圍著中庭的回廊,是陣一行人前兩天沒參觀過的地方。


    「……我也是頭一次使用呢。」


    她取下掛在牆上的畫作,將手指戳進牆上的小小裂縫之中。隨著「鏗咚」的一聲輕響,身旁的牆壁稍稍向內陷了下去。


    那凹陷的形狀與門扉相同。


    「哇!音音小妹,這好厲害喔,真的像個穿牆密道呢。」


    「哦~隻有這一塊牆壁在內側鑿出了空洞呢。這是設計成一片薄薄的門扉,隻要推開後就能走進牆裏的空洞嗎?這種機關在帝國可看不見呢。」


    「我們又不是來校外教學的,別在那邊感動了,快點進去。」


    他們走進位於牆壁內側的密道。


    裏麵伸手不見五指。


    這處長年無人踏足的空間,充斥著灰塵和黴味,每做一次呼吸,都會讓胸口感到難受。


    「這算什麽密道,根本隻是夾在兩片牆壁之間的縫隙吧?」


    「光是有就該感激了。對了,陣,你走在最前麵要多加小心呀。應該很快就要走到階梯處了,如果沒注意的話,腳可是會踩空的。」


    「比起階梯,我覺得看不見東西問題才比較大。」


    他取出通訊機。


    就在他打算啟動手機的照明功能,充作臨時手電筒的時候──


    「那是什麽?」


    通道的前方冒出亮光。


    那並不是一般的燈光,而是帶有魔幻氣息的淡淡光芒。


    感覺比螢火蟲的光亮再強上一些。這道光芒……難道是星靈能量?


    「撤回去!」


    在察覺到光芒代表的意義後,陣朝著背後的三人吼道。


    「那些家夥連密道的存在都知道,已經躲在出口處伏擊我們了!」


    「怎麽會!」


    「別發愣了,快跑────!好痛!」


    竄上背部的劇痛,讓陣不禁發出了悶哼。


    與痛楚一同傳來的,是一股寒氣。在星靈能量的光芒照耀下,可以看出密道的牆壁逐漸被冰霜覆蓋。


    「是冰之星靈術?那些家夥不打算使用不拿手的槍枝,而是要用看家本領來分出高下啊……音音,動作快!對方打算把這座通道直接凍結!」


    「我、我知道啦,陣哥!」


    他們逃回走廊。


    猛喘大氣的希絲蓓爾按下牆上的按鈕,牆壁隨即封了回去。


    「這暗門的設計無法從內側打開,如此一來應該能多少爭取一些時間……」


    嘰……


    就在希絲蓓爾按著胸口感到放心的時候,眼前的門扉驀地扭曲變形,發出了響亮的嘎吱聲。金屬門的表麵之所以會布上一層白霜,想必是因為氣溫急遽驟降的關係吧。


    這是金屬疲勞的現象──


    被浸泡在超低溫之中的鋼鐵,被輕輕鬆鬆地掰成了兩段。


    「冬原風景『大雪溪』。」


    門扉被轟飛開來。


    吹進走廊的並非火藥,而是極為大量的雪之結晶。陣一行人所在的走廊在轉瞬間結凍,接著白霜遍布、細雪紛飛,將走廊轉化為純白色的冬景。


    「──知道雪與冰的差異在哪嗎?若是不知,就讓老身招待你們前往雪的世界吧。」


    耳邊傳來嘶啞老婦的說話聲。


    從積雪的走廊緩緩走來的,並非武裝的士兵。


    而是身材消瘦的魔女,身穿形似修道服的紅衣。在純白色的走廊之中,就隻有她的存在顯得異常顯眼。


    「初次見麵您好,希絲蓓爾小姐。這應該是我們首次見麵吧?」


    「……您、您是哪位!」


    麵對恭敬地點頭行禮的魔女,魔女公主拉尖嗓子問道。


    這名老婦和待在一樓的武裝士兵大為不同。


    明明麵對三名帝國士兵,她卻大搖大擺地現身,光是這點就堪稱異常。她看起來像是完全不怕遭受槍擊的樣子。


    「白夜魔女葛琉蓋爾。」


    「嗯?居然有帝國兵聽過老身的名字?」


    「誰教你穿得那麽招搖。記載在魔女名簿上頭的,每個都是讓人不想撞見的家夥啊。」


    軍方曾經以為,她和冰禍魔女是同一人。


    一直到冰禍魔女和白夜魔女同時出現在不同戰場之前,兩人一直被視為同一位魔女。


    ──她的威脅就是如此強大。


    現在也依然沒變。一旦戰場開始降雪,帝國軍就會立刻開始撤退。


    他們害怕在戰場上和這名魔女交手。


    「老身很久沒和帝國士兵一戰了呢。」


    「是啊,這我很清楚,因為機構第五師有一整個中隊都慘敗在你的手下。合計有二十輛之多的戰車和裝甲車都被你拆成了廢鐵。」


    「沒錯。」


    魔女看似愉快地笑了一聲。


    「雪的世界便是老身的世界。一旦踏入其中,可是連始祖大人的後裔都阻止不了我喔?」


    2


    露艾爾茲宮的一樓大廳──


    火花四下迸散。細窄如絲的黑煙從大廳左右兩側開出的大洞緩緩竄向天花板。


    這些火花與黑煙,是剛才第九○七部隊設置的炸彈所引發的。


    另一方麵──


    目前染濁大廳空氣的白色粉塵,則是由超乎炸彈威力的「無形之力」所留下的破壞痕跡。


    「該說是見微知著嗎?我一直覺得有個小地方不太對勁。」


    在彌漫嗆鼻的粉塵之中,高頭大馬的壯年男子悠然邁步。


    休朵拉家當家塔裏斯曼。


    在粉塵與黑煙飄散的大廳之中,他的白西裝竟然沒有沾上一絲髒汙。


    「碧索沃茲原是我的王牌之一。無論是露家還是佐亞家,都不存在能以一己之力擊敗她的人物。真沒想到她居然會失手呢。」


    「……對我說這些話不要緊嗎?」


    「我是在問你啊,前使徒聖第十一席──她是被你擊敗的嗎?」


    「我不想回答你。」


    使徒聖第十一席。


    這種說法像是對自己的來曆作足了調查,但伊思卡完全不想理會對方。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我已經很明白了。


    ……「和這家夥對話是極為危險的行為」。


    啪答──紅色的水露向下垂落。


    伊思卡擦去從額頭的小小裂傷中滲出的鮮血,從地板上彈起身子。


    在他的身後──剛剛自天花板砸落的吊燈,在濺出無數枚玻璃碎片後,如今已經化為一團破銅爛鐵。


    「天花板直接砸了下來」。


    而那正是發生在塔裏斯曼說出「容我再次自我介紹」的當下。


    我名為塔裏斯曼──他趁伊思卡分心聆聽,將天花板──重達好幾百公斤的金屬與木頭向下砸落。


    ……而且還不是以自由落體的形式掉落。


    ……他能讓這些物體如砲彈般加速,毫不客氣地砸落下來。


    波之星靈能夠操控名為「波動」的無形力學能量。


    過去伊思卡的師父在談到波之星靈的時候,曾這麽向他比喻:「最好當成敵人的肩膀上長著看不見的機械手臂。」


    塔裏斯曼正是利用這看不見的手臂摧毀了天花板。


    「唔嗯,反正看你剛才的動作,我就大致明白了。」


    塔裏斯曼交抱雙臂,用手指抵著下齶。


    雖然看起來像是在認真思考,但波之星靈使已經進入戰鬥姿勢。


    「那孩子碧索沃茲的力量固然毋庸置疑,卻缺乏實戰經驗呢。不難想像她被經驗豐富的使徒聖玩弄在鼓掌之間,最後被狠很修理一頓的光景呢。」


    「…………」


    「所以我才會冒出不好的預感,抱持著小心再小心的態度派出另一名刺客。他雖然是派來監視小希絲蓓爾的人選,但同樣失手了。」


    身穿白西裝的魔人,用下巴指了一下前庭。


    透過大開的玄關大門,可以看見遠處的前庭。


    「撂倒奧爾涅克諜報隊長的也是你吧?」


    「……你在說誰?」


    「是頭發倒豎、眼神銳利的男子。我命令他在這座宅邸的前庭待命,但從昨天晚上就失去了聯係。而我剛才則是在前庭的角落,看到他身負重傷的樣貌。」


    這是用來擾亂自己的話術嗎?


    他沒聽過奧爾涅克這個名字。無論是長相還是宅邸裏混入了刺客,他都是頭一次聽聞。


    「我沒打算奉陪你的發言。」


    「哎,就聽我說吧。我一開始以為是小愛麗絲下的手,但她若是逮到了人,肯定不會棄置在前庭,而是會審問一番吧。我最感興趣的,還是他被人用毫不在乎的態度隨意擱置這一點。」


    「…………」


    「但這也不重要了。我會讓部下們帶走小希絲蓓爾,而我也得盡早返抵王宮才行。因為今晚可是個大日子────唔!」


    話說到一半的塔裏斯曼向後飛退。


    看到伊思卡不發一語連踩三步,踏入揮劍攻擊的距離後,休朵拉家的當家立刻有了反應。


    「我的話明明才說到一半呢。」


    「『彼此彼此』。」


    就在跨步邁出的伊思卡身後,大廳的地板裂開了。


    宛如長槍般的物體從腳下竄出。豪華的地毯宛如紙片般遭到刺穿,而那玩意兒的真麵目,其實是作為宅邸地基的岩層碎片。


    「同時出手偷襲」。


    在伊思卡踏步反擊的同時,塔裏斯曼也及時向後退開。看似平淡無味的對話底下,雙方正進行著「出招」之前的「預判」之戰。


    ……休朵拉家的當家。這名男子就是統率一個家族的人物嗎……


    ……比想像中還強啊。


    他會隨口說些不著邊際的話語讓人分心,並借機攻其不備。伊思卡原本以為,這名男子是擅長頭腦戰的個性。


    然而,他卻在反擊這一門功夫上有著驚人的造詣。


    ……他接受過千錘百煉的鍛煉。


    ……這人的當家之名不是擺好看的,難道他是在戰場上久經曆練的星靈使嗎?


    伊思卡踏出第四步。


    「唔嗯,再被你貼近的話就危險了呢。」


    塔裏斯曼向後退去。而伊思卡見狀則是沉下身子,以一拍呼吸的速度衝進對手懷中。但在這一刹那,感受到眼前豎起「牆壁」的伊思卡,又立刻煞住了腳步。


    塵埃消失了。


    原本布滿大氣的粉塵忽然被某個東西一舉吹散。這是征兆。


    ──大海嘯。


    看不見的波動襲擊而來。


    若要打個比方,就好比有數十噸重的玻璃牆,宛如被推倒的骨牌朝帝國劍士伊思卡席卷而來。


    「唔!」


    巨大的波動擦過肩膀,傳來一陣劇痛。痛楚還來不及消退,承受了破壞性能量的右肩衣物便被炸飛出去。


    衣物並非呈現被刃物裁斷的模樣,而是連同纖維被分解成無數碎屑。


    ──「要被抓住了」。


    伊思卡以黑之星劍斬過虛空。


    他看不見波動。然而,劍尖傳來的手感,讓他確實明白自己砍斷了試圖纏上自己的波動。


    「唔嗯,居然在被抓住之前躲開了啊?你對波之星靈很熟悉呢。」


    休朵拉家的當家不見動搖。


    在麵對使徒聖等級的對手,即使釋出的波動被砍,他似乎也不會為此大驚小怪。


    「明明這麽年輕,卻經驗老道。你肯定是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一名修羅吧?」


    「不過是波之星靈相當常見罷了。」


    伊思卡瞥了被波動削過的地板一眼,快嘴啐了一聲。


    集中精神。


    該警戒的並非施術者的舉動,而是他周遭的大氣。


    ……能操控波動的「波」之星靈。


    ……其中最為危險的狀況,就是直接被波動逮住。


    他已經看過讓天花板墜落,或是扔出瓦礫攻擊等現象了。


    正如伊思卡的師父所比喻過的「宛如看不見的機械手臂」那般,那條隱形的手臂本身是最為危險的存在。要是被抓到的話,就會立刻被撚成碎屑。


    不過──


    「最佳方案依然沒有改變。」


    「嗯?」


    「用最快速度縮成零距離即可。」


    塔裏斯曼稍稍睜大了眼睛。


    他瞄準蹬地衝出的帝國劍士,以波動朝腦門砸去。就在能將地板開出大洞的這一擊命中前,伊思卡往側邊跳了開來。


    ──「波動的速度比風慢」。


    就看不見這一點來說,波動與操控大氣的風之星靈術是相同的。


    兩者的差距在於發射速度。相較於能以音速釋出、宛如真空刃的「風」,「波」固然力量強大,但射程較短,速度也較慢。


    隻在同時行動的狀況下──


    在波觸及伊思卡之前,他便能先一步闖入敵方的懷中。


    「不用槍的帝國士兵還真少見,但『那邊』──」


    「有護罩對吧?」


    空無一物的虛空。


    不過向下劈落的黑之星劍傳來了手感。原本盤踞在那裏的波動之壁,在伊思卡的一劍之下碎裂殆盡。


    眼睛看不見。


    盡管如此,帝國劍士卻能完美地偵測到位於空中的波動團塊。


    「哦?」


    休朵拉家的當家眯細雙眼。


    明知對方是使徒聖,卻始終不把對手當成一回事的魔人,在這時首次擺出警戒的神情。


    「你看到了什麽。」


    「──憑直覺。」


    「總覺得就在那裏」。


    若是判斷沒辦法讓波動抓住動作更快的自己,那麽接下來的動作,想必就是將「看不見的手臂」像蜘蛛網一樣在空中散開。


    然而,就算能大致判讀波動設置的位置,在看不見的狀況下,還是難以作出精確的判斷。在接下來的階段,能仰賴的就是名為直覺的經驗了。


    伊思卡曾在戰場上與許多波之星靈使交手過。


    為數眾多的戰鬥經曆凝縮為判斷的數據庫,將直覺升華為第六感。


    「哈哈,你的嗅覺還真是靈敏得和野獸一樣。」


    塔裏斯曼微微苦笑。


    「也難怪那孩子會輸了。她明明預期和一般的帝國士兵交手,卻偏偏碰上了你這種戰鬥狂,肯定是大吃了一驚吧。」


    「────」


    「使徒聖果然身手不凡。在這個時代,強度淩駕在『群體』之上的『個人』,就是如此棘手的存在。畢竟這類人光是單槍匹馬,就有顛覆戰況的本事呢。」


    就算回應也沒有意義。


    在他說出下一句話的前一刻,自己就會踏進足以分出勝負的距離。


    「『我一直在等你這種人出現』。」


    唰──空氣為之震顫。


    休朵拉家當家所站的地板向下凹陷,從地麵向外延伸的波動,宛如浪濤一般向上拔起。


    ──然後就消失了。


    白西裝男子隻留下蹬踏地麵時所爆出的巨大聲響,就這麽消失無蹤。


    看在伊思卡眼裏,剛才的景象就是如此光怪陸離。


    「所謂的波動,是能朝指定方向產生力學能量的波長,更是產生質量和加速的物理量本身。這點常識你還是知道的吧?」


    隻有聲音憑空響起。


    既不是來自背後,也不是來自左右,而是來自正下方。就在伊思卡視為死角的極近距離,魔人以像是在地板上溜冰般的動作縮起脖子逼近。


    其腳力之強,讓伊思卡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什麽!」


    「波之星靈的使用者,可不都是些泛泛之輩喔。」


    魔人的拳頭從貼近地板的高度向上揮出。


    要用星劍迎擊嗎?不對,這名男子的拳頭肯定設有機關。雙方已經貼近到肩膀幾乎要相碰的距離了。


    麵對給人的壓力強大到背脊生寒的魔人,伊思卡用全力朝地板一蹬。


    他完全沒去思考迎擊這個選項。


    就隻是拚盡全身力氣,蹬地逃脫。嘰──就在上鉤拳擦到側腹部的瞬間,伊思卡的「側腹部爆炸了」。


    「唔嗚嗚嗚嗚!嘎…………啊……!」


    像是側腹直接被刨挖下來的劇痛,使得他的意識逐漸稀薄。


    ……是引爆了火藥嗎?不對,我身上沒有燙傷的痕跡。


    ……隻不過是被拳頭擦到,就有這麽驚人的衝擊力嗎……!


    這還不是正麵挨招。


    光是拳頭掠過衣角,就能讓側腹刮出一道淤青。那是能將肋骨和內髒一舉打碎一般的可怕破壞力。


    「舍棄迎擊,選擇回避。你的直覺果然敏銳。而在那種情況下還能勉強躲過我的一拳,其身法之高明也很教人讚歎。」


    休朵拉家的家主整理起白色西裝的衣領。


    「『暴虐』的塔裏斯曼,這是相當違背我本人意願的俗稱呢。」


    「……這不是……很適合你嗎……」


    伊思卡吐出口腔裏的唾液。


    之所以混著血色,是因為嘴唇裂開了?還是內髒受傷了?或者兩者皆是?


    ……波動是借由星靈產生的力學能量。


    ……剛才那爆發性的加速,難道是將那股能量轉換成質量和加速度嗎?


    居然能做出這種應用。


    即使走遍戰場,他也沒看過任何一個前例。


    「難道你的星靈──」


    「嗯?你該不會誤以為這是隻有我的星靈才能施展出來的密術吧?」


    「……什麽?」


    「這隻是將波動的能量轉換成物理性的加速度,是同一類型的星靈使都辦得到的小事。若要說我的力量之所以能強過其他人,那是因為──」


    「誰都辦得到?你少來──」


    「修練的關係。」


    休朵拉家當家的身形一晃。


    宛如火藥引爆般的腳步聲響起,魔人隨即對準了伊思卡的腦門從天而降。在男子跳躍之前,伊思卡目擊到他蹲下身子的動作。


    「但在那之後的加速就看不見了」。


    ……果然如此,這名男子快的並不是初速。


    ……而是有著過於異常的加速度。他用波之星靈強化了自己!


    男子無論是跳躍或是跑步,都隻和尋常人類無異。


    但在動作之後的加速,卻憑借波動的強化而變得迅速異常。若要比喻的話,就像是在順風的狀態下跑步一樣。


    「為了讓波動轉換成物理能量,我花了六年開發相關術式;花了八年學會相關技術;而為了抵達這個領域,又花了我整整十三年的時間。合計差不多花了三十年──因為我很笨拙啊。」


    拳頭從天而降,擦過了伊思卡的瀏海。


    伊思卡感受到腦袋像是被鐵錘重擊的痛楚,朝旁跳了開來。


    「所有人都抱持著可能性,但若想抵達究極的境界,就必須有瘋狂的執念。年輕的使徒聖啊,你可聽得出我在說什麽嗎?」


    伊思卡跑向大廳的中央處試圖躲避。


    但就在他的麵前,身為始祖後裔的魔人卻已然堵住了去路。


    踏步的初速是伊思卡略勝一籌──


    然而這名男子在疾奔時,卻能轉換波之星靈能量,獲得爆發性的加速。


    「不會吧!」


    被追上了。


    伊思卡雖曾與形形色色的星靈使交手過,但這前所未見的體驗仍讓他大感衝擊。


    「『你和我是一樣的。都是打算修練到極致的修羅喔』。」


    無從回避。


    在拳頭命中腹部的同時,波動的破壞力將他的意識遠遠拋飛。而在一秒鍾後,伊思卡便被轟向大廳裏的石柱。


    悶響傳來。


    「遺憾的是,我修練的時間比你多上一些,而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差距。」


    他將目光從倒地的帝國兵身上挪開。


    在整理好依然沒有一點髒汙的白西裝衣領後,他確認衣服沒有一絲皺折,隨即轉身離去。


    這時,話語聲從背後傳了過來──


    「……等……一下……」


    「──────────什麽?」


    塔裏斯曼停下腳步。


    暴虐的魔人皺起眉頭向下俯視,隻見氣喘籲籲的伊思卡正拄著長劍站起身。


    「那可是足以粉碎鋼鐵的波動,我以為確實打中你了啊?」


    「確實是打中了。」


    「沒錯。那你為何還站得起來?」


    破壞的力道理當傳進體內了。


    腹部一帶的肌肉全數斷裂,肋骨到脊椎都全數粉碎,就連內髒也無法幸免於難。塔裏斯曼或許是這麽相信的吧。


    ……實際上也是千鈞一發沒錯。


    ……要不是及時解放了星靈術,我就真的完蛋了。


    白之星劍能僅此一次地發動星靈術。


    伊思卡將黑之星劍先前斬斷的波動,作為盾牌抵擋了下來。


    「真是美妙。」


    休朵拉家的當家高舉雙臂,發出了讚歎之詞。


    「你已經打磨得登峰造極了呢。你的眼光、你的動作、你的鬥誌,光是與你展開對峙,就教人不禁顫抖。哎呀哎呀,還真是後生可畏。」


    「………」


    不確定這是在說你自己嗎?你這個騙子。


    他在心底這麽怒罵,無言地擦拭滲血的嘴唇。


    ……休朵拉家當家塔裏斯曼。


    ……這就是統率三大血族之一的純血種嗎……!


    就算感到不快,身體的反應也告訴著自己──


    這名純血種強得離譜。單純就大規模的破壞力來說,應該是碧索沃茲更勝一籌;但眼前的這名男子,卻有其餘星靈使望塵莫及的強大。


    ──是黑鋼後繼伊思卡的天敵。


    伊思卡麵對火力驚人的星靈術,采取的對策是不計風險的貼身肉搏,抓準一瞬間的破綻向前疾奔,衝入對手的懷中。


    能讓這種戰法化為可能的基礎,是伊思卡過人的體術和極具爆發力的腳力。然而──


    ……真可恨。我還是頭一次感到這麽不甘心。


    ……想不到這世上居然存在著機動力在我之上的對手。


    在速度方麵不分伯仲。


    無論是始祖涅比利斯、冰禍魔女愛麗絲莉潔、棘之魔女琪辛或是超越的魔人薩林哲,伊思卡的利牙都傷到了這些迄今遇過的強敵。這是他頭一次遇見無法咬住的對手。


    「好啦,你現在在想些什麽呢?在思考翻盤的手段?逃跑的方法?還是逃往宅邸深處的小希絲蓓爾的安危?」


    「我就隻回答你最後一個問題──你想太多了。」


    長劍斬過虛空。


    伊思卡掃開遮眼的粉塵,惡狠狠地回應道:


    「她身旁可是有我的同伴在。」


    「但我精挑細選的部下已經包圍了這座宅邸喔?」


    「他們很快就會從你底下溜走的。」


    「哈哈!」


    統率血族之人放聲大笑。


    「哎呀,真是失敬了。不過,你雖然講得認真,但打算溜到哪裏去呢?就算逃往這座宅邸的外圍,也沒有意義。」


    「……怎麽說?」


    「皇廳內已經沒有她能容身的地方了。因為在帝國軍的攻打下,現任政權已是搖搖欲墜的狀態呢。」


    「『關我什麽事』。我們會將她帶去王宮。」


    然後就能劃下句點。


    伊思卡不打算介入和皇廳有關的動蕩。


    要是女王涅比利斯八世就此敗北,那也是她氣數已盡。就算希絲蓓爾聲淚俱下,他也沒打算出手幫忙。


    不過──


    無論眼前有什麽障礙,他都會將希絲蓓爾帶到王宮。


    「真是不錯的舞台。這座宅邸建在丘陵上,應該能看見美麗的日出吧。」


    塔裏斯曼望向太陽升起的方位。


    但天空還是一片深邃的漆黑。


    現在時間是淩晨一點。黎明還是好一段時間之後的事。


    「你是不是太急躁了?現在根本還是三更半夜吧?」


    「正因為如此我才要親自見證啊。這天夜晚就是『星星』閃爍的最後一日。漫長的夜晚終於要落幕了。」


    星星是露家的象征。


    星星、月亮和太陽輪流照耀大地,正象征著露家、佐亞家和休朵拉家的繁盛──


    伊思卡總覺得也從希絲蓓爾口中聽過類似的話語。


    「你認為現任女王會敗北?」


    「哈哈。身為當家是不能直接回答這個問題的,但你還真是準確地抓到了重點啊。」


    「這還很難說吧。」


    「毋庸置疑地,『星星』閃爍的夜晚一旦結束,就會迎來朝陽。」


    統率休朵拉家的男子高舉雙手。


    就像是在抬頭仰望漆黑的夜空一般。


    「太陽照耀的黎明即將到來,並為這個世界帶來嶄新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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