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mory.「燈2─星星哭泣之日─」
這是你與我的最後戰場，或是開創世界的聖戰(你與我最後的戰場，亦或是世界起始的聖戰) 作者：細音啟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1
在帝都開始生活，已經過了五個禮拜。
克洛斯威爾的生活如今新增了一項「日常」。
他一周有六天得去采礦場打工，而剩餘的一天則是得趁著上午做好家裏的洗衣和打掃，並做好一整個禮拜的便當菜放入保鮮盒。
在完成這些家務後──
「喂──克洛，你要去哪裏啊？」
「……散步。」
克洛斯威爾若無其事地回應乾姊姊艾芙後，便溜出了家門。
他的目的地是帝都十一號街的一條死巷。沒錯，正是他和那名「扒手」首次交談的地點。
一如往常的空地。
克洛斯威爾抵達那裏後，便聽到了可愛的「喵」叫聲。
「啊哈哈，你們看起來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
隻見皇太子詠梅倫根正在拿飼料喂食野貓。他和初次見麵時相同，身穿樸素的變裝用衣，也戴著能隱藏麵容的大帽子。
「啊，克洛來了！」
一看到自己，詠梅倫根便喜孜孜地摘下帽子。
「都不曉得哪邊才是貓了。」
「嗯──？你那是什麽意思？」
詠梅倫根朝著自己投以白眼。
但他似乎相當受用的樣子，就連語氣都顯得雀躍幾分。
「算了，來這裏、來這裏！」
堆疊起來的廢棄鐵柱成了臨時座椅。
坐在上頭的詠梅倫根指著自己的身旁，以手勢示意克洛斯威爾就坐。
──皇太子的談話對象。
這項嶄新的日常，他已經在這裏體驗兩、三次了。
基本上都是由詠梅倫根開口，自己則是負責聆聽。有時詠梅倫根講累了，就會由克洛斯威爾聊些無關緊要的瑣事。
「朕以前對所謂的大眾澡堂很有興趣。你想想，朕平常都是一個人去專用的豪華浴室洗澡的嘛。」
「你雖然講得一副我很清楚的樣子，但我對你的洗澡方式一無所知啊。」
「朕不就告訴你了嗎？」
詠梅倫根以一副理直氣壯的口吻繼續說道：
「當時的朕想去偷窺女澡堂。因為朕想知道偷窺之後會發生什麽事。」
「……啥？」
「結果被人逮個正著，造成了一場騷動呢。」
詠梅倫根伸出舌頭，嘻笑了幾聲敷衍過去。
「哎呀，那個時候還真的是挺難搞的。那場騷動的規模比偷走克洛的獎金袋時大上許多，為了不讓那件事登上新聞，朕可是煞費苦心呀。」
「……原來你是個變態男啊。」
「嗯？朕有說過自己是男人嗎？」
詠梅倫根側著那張中性的臉孔，像是在惡作劇似的吊起了嘴角。
「老實說，在偷窺男澡堂的時候也鬧出了一場風波呢。」
「原來你是慣犯？」
「沒啦沒啦。朕先偷窺男澡堂，之後才是女澡堂。因為朕兩邊都想試啊。畢竟朕的外觀似乎是不男不女的，所以朕才想對此做個實驗。」
「……這會造成很多人困擾吧。」
「不過很好玩喔。」
當事人「啊哈哈」地笑了笑。
看來，這位皇太子似乎有在帝都各處惡作劇的壞習慣。恐怕每當他鬧了事，家臣們就得焦頭爛額地把相關消息全數抹消吧。
「──朕就是想聊這些事。」
詠梅倫根輕巧地站起身子。
他拍了拍屁股上沾到的塵埃，戴起了原本抱在胸前的帽子。
這次的對談就此結束。
皇太子詠梅倫根的自由時間相當有限。考慮到往返天守府的路程，他每次能對話的時間大概隻有二十分鍾左右。
「那麽朕要走了。」
「嗯。」
「呃，朕下次有空的行程……是九天後的下午四點啊。那就一言為定囉！」
「嗄？喂，你不問我有沒有空嗎？我還得工作啊！」
「朕會等你喔！」
這名怪人就這麽揮著手，像是要融入十一號街的街景似的快跑離去。
2
九天後。
克洛斯威爾一次又一次地瞥向掛在家裏牆上的時鍾。
「……我為什麽要這麽神經質地確認時間啊？」
明明是對方單方麵立下的約定。
今天當然也有采礦場的工作要做……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而他今天則是湊巧地從中午過後不需工作。由於帝國的高層再次前來視察，他們這些礦工便被驅離了現場。
「雖然我覺得不太可能，但這該不會也是那小子安排好的吧……」
下午三點。
總覺得要是每次都隨傳隨到，他就會和對方建立起奇妙的主從關係，所以克洛斯威爾一直有些猶豫不決。
「……嘖。好啦，我就去見個麵吧。」
他慢吞吞地站起身子。
順便去路邊的攤販買些糖果點心吧。他想看看皇太子要是吃到帝國庶民平時享用的便宜點心時，會露出怎麽樣的反應──
「喂，克洛。」
就在他想到這裏的時候，乾姊姊艾芙回到家了。
「要麻煩你修理屋頂了。」
「咦？」
「氣象預報不是說今晚會下大雨嗎？你上次修理的地方已經鬆脫了，現在都有風從縫隙裏灌進來呢。」
等一下──
他險些就將這句話脫口而出。時間點真的太不巧了。
「那個，乾姊，我現在有點事──」
「現在最要緊的事就是修理屋頂吧？」
「…………」
他無話可說。
乾姊姊的主張非常正確，而自己也得知了豪雨特報。從屋頂灌進的冷風若是源自於自己修繕不力，確實有必要好好修補。
隻是自己和那小子還有約──
「拜托你啦。人家和愛麗絲接下來要去買晚餐呢。」
「…………我知道啦。」
他隻能以無力的嗓音這麽回應。
正如乾姊姊艾芙所言，屋頂的修繕確實有疏失。他這次隻花了不到上次一半的時間便修理完成，也是熟能生巧的緣故吧。
然而──
現在是下午五點。
克洛斯威爾將修理工具收拾完畢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
他抬頭仰望天空，隻見厚重的雨雲形成了陰天。
不曉得何時會開始下雨。也不曉得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大馬路上的人們似乎也擔心著降雨，步伐看起來比平時更為匆促。
「……結果去不了啊。」
比約好的時間晚了一小時，完全是放了對方鴿子。
對方是皇太子，而且還是相隔九日才有空溜出天守府的大忙人，想必不可能容忍超過一個小時的遲到行為。
他肯定已經不在那處空地了吧。
對於睽違九天才終於能夠外出溜躂的皇太子來說，一個要他等上超過一個小時的庶民，肯定足以讓他對自己失望透頂。
沒錯。這可是他相隔九天的外出行程啊。
「唔……等等。」
克洛斯威爾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一直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思考，所以對於客觀的認知有些欠缺考量。
……雖然被他擅自安排了碰麵的日子和時間。
……我也向他抱怨要顧慮我這邊的行程。
那麽自己──
可曾站在皇太子（那小子）的立場思考過他的行程？
「明明是相隔九天後好不容易獲得的數小時空檔，那小子……居然拿來和我碰麵啊。」
比钜額財富更有價值的少許自由時間。
他還是選擇了拿來和自己見麵。對方都願意做到這一步了，自己卻打算抱持著「反正他已經回家了吧」的想法不了了之？
自己甚至不曉得他是否已經回去了。
「────唔！」
回過神來。
克洛斯威爾已經氣勢洶洶地推開家門，從屋子裏衝了出去。
他沿著大馬路一股腦兒地跑去，與踏上回家路途的上班族和攜家帶眷的人們呈反方向前進。他以十一號街的死巷為目標，猛喘著氣一路狂奔。
「呼……嗚……呼……呼…………」
下午五點半。
在已經變得昏暗的死巷廣場裏。
被小貓們包圍的詠梅倫根，正孤伶伶地蹲在地上。
「────」
也不曉得是呼吸聲還是腳步聲的關係。
在察覺自己到來後，詠梅倫根維持蹲姿抬起了頭。
他究竟是生氣了，還是感到難過？
但他所展露出來的，是不屬於這兩種情緒的──混雜著諸多思緒的眼神。
「……那個……」
被他碩大的眸子直視，克洛斯威爾搔了搔自己的後腦勺。
「……抱歉，我來得有點晚了。」
因為忙著修理家裏的屋頂──
但他很清楚這種藉口說了也沒有意義，所以沒有宣之於口。
「────朕還是第一次。」
詠梅倫根輕聲低喃。
他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
「這是朕這輩子第一次遇到這種事。頭一次遇到對方失約，隻得傻傻地等待下去。」
「…………」
「原來如此，一旦對方失約，人類就會感受到如此空虛的心情啊。朕又學到了一課……在這個世界，也存在著不知道反而更加幸福的知識啊。能學到這一點，也算是有收獲了呢。」
皇太子仰頭看向灰蒙蒙的陰天。
天空在這時落下了雨滴，輕輕地打在他藍色的瀏海上頭。
「下雨了呢。你有及時修好屋頂嗎？」
「……唔！」
「朕當然對你的身家做過調查啦。畢竟朕就是膽子再大，也沒辦法放寬心胸和一個來路不明的對象會麵呀。」
至此──
詠梅倫根的嘴角總算是微微地展露了笑意。
「但朕已經得走了。朕可是忙得很呢，等等晚上又得去開會了。」
「……抱歉。」
「真是的。」
在這麽歎了口氣後──
詠梅倫根取出了一個裝在漂亮盒子裏的通訊機。
「朕叫部下買來了這個東西。這是最新型的linlin-x6通訊機。既然要放朕鴿子，至少要通知一下道個歉吧？」
他隨即將盒子推了過來。
「……你要送我嗎？」
「你可要片刻不離身地帶著走啊。已經幫你把朕的私人號碼加進去了。」
這大大地超出了克洛斯威爾的預期。
他原本做好了被大罵「不需要你了」的心理準備，卻萬萬沒想到換得的竟是今後能夠更方便聯絡的手段。
「還有，你應該也知道，由於朕的身分是皇太子，要是你冷不防地打電話過來，可是會讓家臣們起疑的。」
「……我才不會主動打給你咧。」
「朕打給你的時候，要在五秒鍾內接起來。」
「還真不公平啊！」
「還有，朕不準你記下其他人的電話號碼。」
「也太沉重了吧！……但仔細想想，我也沒其他對象的號碼能記啊。」
一起同居的乾姊姊不可能擁有這種昂貴的物品。
采礦場的同伴們也一樣。
「那下次一定要準時喔。八天後的下午兩點見！」
在逐漸增強的雨勢之中──
詠梅倫根也不撐傘，隻靠著帽子遮雨，就這麽朝著大馬路奔跑而去。
在目送著這名怪人離去後──
克洛斯威爾也在滂沱大雨中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我回來了。」
「喂，克洛！你在這陣大雨中去了哪裏啊？」
「克洛，你被淋得一身濕了耶！」
一回到家，兩名乾姊姊便慌慌張張地圍住了他。
「克洛，你到底是怎麽了？不趕快換衣服的話會感冒的喔！」
「……不、不用，淋這點雨不會有事啦。」
妹妹愛麗絲蘿茲將浴巾遞了過來。
至於姊姊艾芙則是莫名地亮起雙眼，發出了意有所指的「嗬嗬」笑聲。
「人家懂了！愛麗絲，這小子是去找女人了！克洛，你跑去幽會了是吧！」
「克洛去找女孩子？原來你是去約會了呀！」
「不是啦！」
那不是約會，隻是單純的聊天罷了。
而且說起來，對方還是個難辨雌雄的一名怪人。
「這樣啊、這樣啊，原來克洛是去找女孩子了。嗬嗬，克洛也到了這個年紀了呀。呀啊──這下連我都害臊起來了呢！」
「……不不，為什麽是愛麗絲乾姊臉紅了啊？而且這是你誤會了。」
「喂，克洛，要把對方好好介紹給咱們啊！到底是誰啊！」
「我就說是你們誤會了！」
這天夜晚。
克洛斯威爾被雙眼炯炯有神的兩名乾姊姊包夾，一整個晚上都被追問著和「約會對象」有關的話題。
3
八天後的下午兩點。
在詠梅倫根指定的日期時刻，克洛斯威爾來到了平時見麵的死巷空地。
「……好慢啊。」
這回則是沒看到詠梅倫根。
今天的克洛斯威爾嚴格地遵守了約定，他甚至提早了三十分鍾抵達，並提心吊膽地等待著對方到來。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應該早就已經過了約定好的時間才是。
「該不會是上次失約的『回禮』吧。那小子……」
來電鈴聲傳進了耳裏。
收到的通訊機在這時響起了輕快的電子鈴聲。
『……嗨。』
是詠梅倫根的聲音。
沒有平時的快活感，反而是微弱的喘息聲更為明顯。
「你的聲音活像是世界末日一樣。」
『……朕得了感冒，喉嚨的疼痛糟蹋了朕甜美的嗓音呢。』
對方輕咳了一聲。
『好像是因為前陣子某人害朕淋了雨，所以身子才會著涼呢。』
「…………」
應該就是那個原因吧。
一聽到感冒這個詞匯，克洛斯威爾就想到是這麽回事了。
「上次確實是我不對啦。那現在該怎麽辦？你要我帶些點心過去探病嗎？」
『朕希望你這麽做。』
「喂！……不不，你這是在開玩笑的吧！」
『朕會讓你以訪客的身分進入天守府。』
「就說先等一下啊！」
眾所周知，天守府就是天帝的住處。
身為市井小民的自己居然要去那種地方？他今天穿的依然是樸素的襯衫，一旦被哨所的衛兵攔下，他恐怕就要完蛋了。
『朕馬上把秘密通道的路徑傳給你。』
鈴聲再次響起。
以圖片檔案傳送過來的，是以天守府為中心的地圖。上頭還親切地用藍色的線畫下了從現在地前往目的地的方法。
「……嗯？這個目的地不是天守府啊？」
天守府後方的矮丘──
傳送過來的地圖所記載的藍色路線，通往了該處。
『那是朕平時使用的通道。』
「……我的目的地不是天守府嗎？」
『那是秘密通道。克洛，你應該有上過曆史課吧？無論哪個時代，國家元首都會打造能在緊要關頭脫身的避難通道喔。』
「這我知道。」
『那座山丘就搭建了與天守府相連的秘密通道喔。』
「等等，你是不是說了很不得了的事？」
這絕對是國家機密等級的資訊。
皇太子一旦將天守府的秘密逃生通道的位置泄漏出去，肯定會造成大騷動，而知曉此事的自己想必也是在劫難逃。
『朕還是個小孩子呀。就算不小心把一些重要的事說溜嘴，也可以說是年紀小不懂事的關係呢。』
「……這種理由沒辦法過關吧？」
『但你可要多加留意喔，要是被人瞧見的話就糟糕了。』
「……我打從心底希望這個秘密通道的存在是一樁謊言啊。」
克洛斯威爾不甘不願地回答後，隨即照著地圖指示的路徑出發。
在過了大約三十分鍾後。
「……結果是真的喔……」
這是一座能夠俯瞰帝都的山丘。
在能夠看到紅褐色天守府的山丘上，克洛斯威爾愕然地這麽開口道。
──隱藏通道。
地點就在山丘的紀念碑後方五十公尺處的森林之中。
交疊的巨大岩塊之間存在著縫隙，將手指伸入其中後，便能觸碰到冰冷的按鈕。在按下按鈕後，岩塊的縫隙便敞開至數十公分寬，形成了可供一人出入的入口。
『附近沒有其他人吧？』
「是啊。山丘上雖然有幾個人，但沒有人會特地跑進森林裏啦。」
『那就進來吧。走進通道之後，就要趕快按下按鈕關門喔。』
「……我知道了。」
這下解開了其中一個疑惑。
克洛斯威爾一直對詠梅倫根為何能夠頻繁地溜出天守府一事感到奇怪，但既然有這樣的通道存在，他就能在瞞過警衛的情況下自由進出了。
「是說，把這件事告訴我也不太好吧……」
秘密通道呈現下坡的構造。
這應該是好幾十年前建造出來的吧。通道相當狹窄，還充斥著塵埃和黴味。
他從矮丘走向天守府的地下樓層──
再沿著地下樓層的螺旋梯拾級而上，戰戰兢兢地打開了逃生門。
宮殿內部被絢爛的彩繪玻璃映射得熠熠生輝。
「……真是太誇張了。我是真的進了天守府嗎……」
既沒有被警衛瞧見，也沒被監視攝影機拍下。身為一介市民的自己都能如此輕鬆地入侵，要是被壞人知曉的話可就糟糕了。
「……可得小心別當成夢話說出口啊。」
就在自己的麵前，有著一扇施以金色綴飾的巨大門扉。
『抵達了嗎？』
「總覺得我好像來到了一個超級豪華的大樓五樓，還站在一處超豪華的大門前。一想到可能會有警衛現身，我就一直靜不下心。」
『那朕這就幫你開門。等門開了要快點進來喔。』
嘰──
機械式的大門發出了沉重的聲響緩緩敞開。
房內的天花板吊著照明用的吊燈，腳底下則是看似特別訂製的高級地毯，牆上則是掛著看似曆史悠久的諸多繪畫。
像是來到了旅館的總統套房似的。
「……感覺這裏大概是我們家家具的幾千倍……不對，是幾萬倍的價碼吧。」
「要出言讚歎是無所謂，但一般來說，先向朕打聲招呼才稱得上合乎禮節吧？」
房裏有一張大床被閃爍著珍珠色光芒的蕾絲床簾包覆，還附有天篷。
躺在床上的詠梅倫根有氣無力地向自己招了招手。
「……嗨。」
「你看起來狀況挺差的。啊，這是我在街上買的布丁，是探病禮。」
「想不到克洛也挺機靈的嘛，但合不合朕的胃口是另一回事……咳、咳咳……」
詠梅倫根笑著笑著，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你真的不要緊嗎？」
「這已經算是很輕微的症狀了。朕的身體原本就算不上健壯，是個脆弱如花的體弱多病之人……唉，好想快點告別這種生活喔。」
「嗯？」
不太對勁。
這個國家的皇太子居然表示「想告別這樣的生活」，這是什麽意思？
「再過不久，這個世界的常識就會遭到顛覆了。」
躺臥在床的詠梅倫根仰望著天篷，這麽開口說道：
「人類即將獲得嶄新的能源，而那說不定能改善朕體弱多病的身子。克洛，你應該也很期待吧？」
「…………」
他在說什麽啊？
雖說自相識以來，克洛斯威爾就覺得這位皇太子有些特立獨行，但他還是頭一次覺得兩邊的對話完全兜不起來。
「抱歉，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克洛，你們不是在采礦場挖掘嗎？沉眠在星星深處的能源，說不定能為我們帶來奇跡喔。」
自己正在挖掘的東西？
……沉眠在星星深處的能源？那種天馬行空的詞匯是什麽？
……那裏可是一處礦脈，能挖到的不就隻是鐵礦石和稀有金屬嗎？
不過──
在那座名為「星之肚臍」的采礦場裏，還沒有任何人目擊過采掘到鐵礦石的瞬間。
「我說，雖然你可能覺得有些牛頭不對馬嘴，但我們這些礦工在那邊挖掘的，一直都是鐵礦石喔。」
「咦？」
「我們這些底層人員隻有收到這樣的說明。」
「……是這樣嗎？」
這回輪到詠梅倫根沉默不語。
他躺在床上向上看去，像是在絞盡腦汁思考似的。
「哦，原來如此，看來相關訊息已經受到了管製，不讓帝國的一般民眾得知呢。」
「你又講了感覺不能說的話……」
「朕覺得這件事就算公開應該也無所謂啊。你會好奇嗎？很好奇對吧？」
老實說，克洛斯威爾一點也不想聽。
詠梅倫根剛剛提及了「受到管製」這幾個字，而克洛斯威爾並不蠢，他明白一介平民要是知道了這種內幕，絕對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盡管如此──
即便理性知道自己不該聽，但他還是壓抑不住純粹的好奇心。
「……那座采礦場開設的目的，並不是用來開采鐵礦石是吧？」
「嗯。你想想嘛，如果隻是用來開采鐵礦石這種隨處可見的東西，朕也沒必要特地跑去視察吧？」
「……是這樣說沒錯。」
「克洛是特例喔。朕就告訴你吧。」
詠梅倫根露出了微笑。
「那邊在挖掘的，是一種前所未見的新能源喔？」
「你說什麽？」
「人類都是在星球的地表活動對吧？不過，那種能源似乎蘊藏在星球的深處，像是岩漿般到處流動的樣子。而根據周期性的活動，那些能量如今上升到了極為接近星球地表的高度，甚至隻要從地表向下挖掘，就能讓那些能源噴湧而出呢。」
「……隻要朝著地底挖掘，就會噴出新的能量啊。」
「你這下明白了吧？」
「是啊。」
這就是「星之肚臍」的真相。
之所以在帝都的正中央開設采礦場，還派出削岩機挖到地下四千公尺的深度，為的就是取得那種能源。
「為什麽我們這些小市民不能知道這種事？」
「天曉得。這是天帝和八大長老們發起的機密計畫，或許是想等到能源出土之後再大肆宣揚，讓全世界大吃一驚吧。」
感覺就像是童話故事的內容一般。
若是街上流傳著地底潛藏著未知能源的傳聞，那克洛斯威爾能肯定自己絕對不會把這種謠言當真。
「聽起來充滿了夢想對吧？」
詠梅倫根嘻嘻一笑。
「要是能采集到那種能源，世界一定會朝著未來更進一步。說不定還能開發出可以讓朕的這點小感冒瞬間痊愈的醫療技術呢。」
「會不會想得太美好了？」
「作夢可是個人的自由呢。」
感冒的皇太子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似的，虛弱地點了點頭。
「而這一天很快就要到了。」
「……這個發達到不行的未來願景是什麽時候會降臨啊？」
「大概兩周之後。」
「比我想像得還要快上一百倍啊！」
「如果不是時機將近，朕才不會跑去視察呢。」
這句話確實說服力十足。
從皇太子會特地跑來視察這點來看，計畫肯定已經來到了幾乎要成功的階段。
「克洛，你們現在待的地下采礦場的深度是四千八百公尺對吧？那個不明的能源目前停滯在地底五千公尺的深度，所以隻剩下兩百公尺囉。」
「……已經是唾手可得了嘛。」
「所以朕不是說了嗎？實現夢想的日子已經不遠────」
叩鏘！
就在這時，房門外側傳來了敲門聲。
「糟糕！可能是醫生或是來探病的大臣！」
詠梅倫根的臉頰一陣抽搐。
「克洛，快躲起來！」
「要、要躲在哪裏啊？」
「呃，像是床簾後方……但床簾是透明的，衣櫥也沒辦法躲人……躲在床底下吧！」
克洛斯威爾聽話地鑽進了床鋪底下的縫隙。
床底一片黑暗，他隻能仰仗著聲響和說話聲來判斷狀況。這時──
他察覺到門被打開了。
「皇太子殿下，您的玉體可好？」
「天帝陛下也相當擔心您的身子。」
「還請您休養生息。我等為您帶了探病禮過來。」
腳步聲和說話聲接連傳來。
有三、四個人嗎？不對，數量要更多一點。有七……不，八個人啊。
「……朕隻是患了點感冒，諸位貴為八大長老，不必這麽大陣仗地跑來。這隻會讓其他家臣擔起無謂的心，以為朕患了重病。」
床鋪微微地搖晃了一下。
應該是躺臥在床的詠梅倫根一鼓作氣地彈起了身子吧。他表現出活力十足的樣子，彷佛剛剛那副病懨懨的疲態是裝出來似的。
……詠梅倫根？
……你的語氣處處帶刺啊。
讓克洛斯威爾真正在意的，反而是他極為不悅的口吻。
「朕明天就能開始處理公務了。喏，你們看夠了吧？」
「是我等失禮了。一聽說殿下發了高燒，天帝陛下便研議讓兩周後的降神祭延期。」
「沒這個必要。」
皇太子像是在鬧別扭似的說道。
「好了，通通都回去吧，朕很忙的。」
「遵命。那麽，還請您多加照顧身子。」
八個人的腳步聲相繼離開了房間。
而在像是要趕跑他們似的關上房門後──
「嗚……咳咳！……咳……嗚……啊……！」
詠梅倫根驀地雙膝一軟。
他趴在地毯上，劇烈地咳嗽著──就連隻能躲在床下窺視的自己，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舉動。
「詠梅──」
「等等！」
就在克洛斯威爾打算鑽出床底的時候。
出聲製止他的，是詠梅倫根本人。
「等一下，在朕說可以之前都別出來……」
「？」
「…………朕不想讓你看見穿著睡衣的模樣……那個……要是被你看到的話，你就會知道了……」
「知道？知道什麽啊？」
「……聽朕的話，先在床底待著。」
詠梅倫根趴到了床鋪上頭。
而在過了一會兒──等他急促的喘息聲平複下來之後。
「……讓你久等了。」
克洛斯威爾從床底下鑽出。
他回頭一看，隨即看到詠梅倫根將棉被拉到了脖子一帶，正滿臉通紅地凝視著自己。
「……朕還想和克洛維持這樣的距離一陣子。」
「所以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
詠梅倫根凝視著天篷。
「朕打個比方吧。這世上有些父親想要女兒，也有些父親想要兒子。」
「這不是當然的嗎？」
「哎，你把話聽完啦。朕隻是舉個例子喔──有個父親因為兒子早夭的關係，所以想對下一個兒子投注更多的關懷。」
這個話題實在來得太過突然，克洛斯威爾的腦袋完全跟不上。
這名皇太子到底想傳達什麽訊息給自己？
「不過，小孩子對這種父母心是很敏感的對吧？於是那個孩子察覺到了：『啊……原來父親想要的是兒子啊。』那個孩子為了回應父親的期待、為了被父親稱讚，所以努力地走上父親所期望的人生。」
「？你講的這些我都聽不懂啊。」
「降神祭很快就要到了呢。」
「……你這話題轉得可真硬。」
「朕隻是把話題拉回來罷了。在八大長老上門之前，我們不是也在聊這個話題嗎？」
沉睡在地底的不明能源。
星之肚臍便是采集那種能源而開設的工地。
「所謂的降神祭，就是紀念抵達目標深度的開通典禮喔。朕剛剛也說過，五千公尺的深度已經是近在咫尺了呢。」
「礦工（我們）都沒收到這類訊息就是了。」
「監工應該知道吧？而朕和天帝都會出席這個降神祭喔。」
「天帝會出席？……啊，對喔。他是你爸爸嘛。」
他的認知都快要麻痹了。
雖然用一副熟識的態度在交談，但眼前的人物可是堂堂皇太子。
……聽到天帝會現身在那個采礦場固然讓我很吃驚。
……但皇太子（這小子）會跑來視察一事就已經很嚇人了呢。
剩下兩百公尺。
在不斷挖掘的地底下方，沉睡著無從想像的嶄新能源。
「『星之肚臍』采集的其實是新能源一事，應該也會趁著這個機會向世人公布吧？畢竟降神祭的行程表已經敲定了呢。」
「……牽扯到的格局太大了，我一點實際的感觸都沒有呢。」
這想必會在全世界掀起一陣騷動吧。
畢竟詠梅倫根已經作起了讓新能源改變世界的白日夢。
「算了算了，對我們這些庶民來說，這都是些想破頭也沒用的事……話說回來，你很討厭剛剛那八個家臣嗎？聽你的口氣好像帶著刺啊。」
「你是指八大長老嗎？」
那八名賢者以天帝參謀的身分為世人所知。
所有人都是醫學、化學、生物學、物理學、軍事學和語言學等等領域的第一把交椅。
「討厭啊。」
仰臥的詠梅倫根眯細雙眼，展露出內心的厭惡感。
「那些家夥上任之後，天帝就變得對他們唯命是從，如今已經是個傀儡了。朕一旦當上天帝，一定會把他們全部轟出去。」
「……皇太子也挺辛苦的啊。」
「不過朕今天的心情很好喔。因為克洛來────咳、嗚……咳咳……！」
詠梅倫根彎起上身，用力地咳嗽著。
他的狀況果然還遠遠稱不上健康。
「你就別硬撐啦。我差不多也該回家了，回去的時候用同一個通道就行了吧？」
「……咳咳……請便……」
「要好好養病啊。你不是要在兩周後參加那個叫降神祭的活動嗎？」
「……嗯。」
總覺得對方的回應比起平時還來得坦率許多。
臥病在床的皇太子虛弱地點了點頭。
「……克洛，朕今天告訴你的秘密通道，你隨時都可以利用喔。」
4
七天後。
帝都裏最深的采礦場「星之肚臍」，被突如其來的一則新聞激得人聲鼎沸。
「大消息！有大消息！」
在地下四千八百公尺處的地底。
最為年少的少女繆夏臉色大變地四處奔波。
「大家聽咱說！聽說咱們在挖的這個洞穴，其實不是為了開采鐵礦石喔！你們看這則新聞！」
人類即將獲取新的資源。
探勘到的並非瓦斯、煤炭或是石油，而是在地底流動、呈岩漿狀的新能源──帝國向全世界發表了這一則新聞。
「……真的假的？」
連艾芙都罕見地露出了興奮之情。
他們持續了接近一年的挖掘，說不定會成為名垂青史的偉大功績。一明白到這一點，內心想必也會湧現出些許感慨吧。
「欸，愛麗絲，發現新能源是很厲害的事嗎？應該很厲害吧？」
「……是、是呀，電視上是這麽說的。姊姊，你不是也和我們一起看了嗎？」
妹妹愛麗絲蘿茲則是還感到些許困惑。
「我們說不定會一舉成為知名人物呢。」
「也就是說？」
「我們可能會被電視台或是報社記者約見，然後上電視講述迄今的甘苦談和成功方程式呢。說不定還有機會出版自傳，或是翻拍成電影呢！」
「也就是說？」
「我們不用再為金錢擔心了喔，姊姊！」
「這不是棒透了嗎，妹妹！」
太棒啦──姊妹感情融洽地抱在一起。
周遭的工作夥伴們似乎也設想著相似的情節，每個人都放下手邊工作，看起來有些飄飄然的樣子。
「大家都到齊了吧？」
擔任班長的青年德雷克從電梯裏現身。
「好消息。據說天帝陛下開了金口，預計在抵達五千公尺深的目標時，向在這裏工作的所有礦工發放特別獎金喔。」
「真假！」
「超開心的啦！」
采礦場喧鬧了起來。
克洛斯威爾側眼看著同伴們的互動，悄悄地繞到了電梯後方。
他放在胸口的通訊機已經發光了好一段時間。
『現場（那邊）狀況如何？』
「你聽得見歡呼聲吧？大家都卯足了幹勁──主要是為了特別獎金啦。」
『啊哈哈，原來要掌握民心還挺容易的。』
通訊機的另一頭傳來了詠梅倫根的笑聲。
據他所言，他這幾天總算康複了不少。不過，醫生還是暫時禁止他外出活動。
『真希望聽你向朕道聲謝呢。發放獎金一事是朕向天帝進諫的。為了即將到來的「星靈」降神祭，也該讓有所貢獻的礦工們嚐點甜頭──朕是這麽說的。』
「……星靈？」
『是即將挖掘到的能源的暫訂名稱啦。似乎是八大長老從古代遺跡的象形文字引用而來的。他們還真是想了個很有詩意的名字呢。』
「哎，對我來說沒什麽差啦。」
『話說回來。欸，克洛。』
通訊機另一端的詠梅倫根，突然展露起淘氣的一麵。
『沒辦法和朕見麵，是不是很寂寞呀？』
「嗄？」
『哎呀──真不好意思啊。醫生目前還是下了禁足令，加上身為皇太子，朕還得在各方麵為星靈降神祭做準備呢。見不到朕的克洛肯定是夜夜以淚洗麵，這些朕都明白的。就讓朕送張私人照片聊表慰藉之意吧。』
「我要掛電話了。」
『哇啊啊啊？你別這麽衝動啦！……哎喲，克洛真是開不起玩笑。』
皇太子歎了口氣回應。
『……老實說，因為天帝和警衛都會出現在降神祭的會場，所以在活動的過程中，朕大概沒有什麽和你搭話的機會呢。』
「等活動結束之後再碰麵不就得了？」
『沒錯！你真會說話！朕想講的也是這個！』
那就老實點說出口啊。
克洛斯威爾內心的這般吐槽，被詠梅倫根快嘴打斷了。
『那就訂在降神祭的隔天吧。下午三點在老地方的空地集合喔！』
「我的行程────」
『朕會等你的喔！朕接下來還得和八大長老開會，拜拜啦！』
「……真是的，都是他一個人在自說自話啊。」
對方單方麵地掛斷了電話。
不過，這對克洛斯威爾來說已是習以為常的小事。
「……就先把降神祭隔天的行程空下來吧。」
在地下四千八百公尺處的地底。
克洛斯威爾抬起頭，仰望起位於地表的皇太子所在的方向。
然而──
兩人再次碰麵的未來並沒有降臨。
不隻是克洛斯威爾，連皇太子詠梅倫根都無從得知──這就是兩人以「人類」的身分展開的最後一次對話。
距離帝都覆滅──
═══
『還剩下七天。』
這是一間極為黑暗的小房間。
設置於帝國議會地下的秘密徵詢室。
隻要將房門關上，就絕對不會讓說話聲泄漏出去──此處便是采用了絕對機密工法的一間隔離房。就算貴為天帝，也無法竊聽到這間房裏的對話。
而在這裏──
被稱為帝都賢者的八名男女，正以圍坐的形式看著彼此。
「不明能源──被星之民稱為『星靈』的力量終於要現蹤了。」
「那是在星之中樞流動的強大力量。綜觀這幾百年的勘查紀錄，那東西爬升到接近地表的現象也是極為罕見。」
「──星脈噴泉（vortex）。」
「那是極為壓倒性的力量。畢竟這噴發的能量之強，甚至遠勝火山的大規模噴發呢。既然能量強大如斯，那麽會超越我等預測的爆炸範圍也是無可奈何的結果。」
沒錯。
那將會是偶然發生的不幸意外。
從地下五千公尺深處噴發出來的嶄新能源過於強大，所以也可能將整座采礦場──以及周遭的人們通通炸飛。
這並不是任何人的錯，也無法證明這是有人在背後策劃的陰謀。
「參加降神祭的天帝、皇太子和重要官員。」
「他們一個也不會留下。」
天帝和他的繼承人──皇太子會就此消滅。
失去首腦的帝國，想必會陷入巨大的動蕩之中。
「幸存的隻有八大長老（我等）啊。」
5
早上九點。
才一大早，帝都十一號街的大馬路就響起了歡快的喇叭演奏聲，而天空則是飄揚著五光十色的氣球和紙片。
「艾芙乾姊、愛麗絲乾姊，再不出發的話，我們就要遲到了啦。」
「再、再等我一下啦，克洛……絲巾是這樣圍的嗎？克洛，你覺得呢？」
「女人化妝是很花時間的啦！」
克洛斯威爾萬萬沒想到。
居然真的給他遇上了兩名乾姊姊從嘴裏講出「絲巾」和「化妝」等等詞匯的這一天。
「我先去外麵等了。」
在走出破銅爛鐵屋之後，極為罕見的刺眼陽光讓克洛斯威爾眯起了眼。這是最適合慶典的好天氣。
「……還真是一轉眼就過了。」
在昨天晚上，星之肚臍的挖掘作業宣告結束。
目前的挖掘深度為地下四千九百九十九公尺。
……記得詠梅倫根說過，地下五千公尺沉睡著寶物（能源）。
……而今天舉辦的，就是挖通最後一公尺的典禮。
換言之，便是剪彩典禮──或者說是開通典禮吧。
取名為「星靈降神祭」的這場活動，將從上午九點──也就是此時此刻於會場開始進行。
礦工們將前往會場，擔任這場活動的觀眾。
由於全世界的記者都聚集於此，所以他們有機會以觀眾的身分上電視。而兩位乾姊姊就是為此忙得不可開交。
「……我雖然對上電視一事沒什麽興趣，但她們果然還是會在意呢。」
「克洛，讓你久等了！」
「克洛，出發吧！人家已經做好上電視的完美打扮啦！」
兩位雙胞胎乾姊姊衝出了家門。
兩人雖然都穿著質料樸素的衣服，但姊姊艾芙為了打扮而抹了口紅，而妹妹愛麗絲蘿茲則是在脖子上圍了一條絲巾。
「嗄？就這樣而已？你們光是塗口紅和圍絲巾就花了整整一個小時？」
「咱們又不習慣做這種事──」
「對呀，克洛，絲巾可是有好幾種圍法的喔。」
「……這、這樣喔。」
三人走在大馬路上。
平時的大馬路總是人煙稀疏，今天卻擠滿了人，簡直到了摩肩擦踵的地步。
現在是一般人正在工作的時間，所以抱著相機的記者和警衛們來回奔走的模樣更顯注目。
在走了一陣子後，三人看到了路障，以及格外密集的人群。
這裏是采礦場──「星之肚臍」的入口處。
「啊，你們三個好慢喔！」
以一介觀眾的身分站在會場的繆夏一看到三人，立即對他們揮了揮手，而她身後也看得到工作夥伴們的身影。
「抱歉啦，都是愛麗絲花太多時間打扮了。」
「不、不隻我而已呀！姊姊你也一樣！」
「──噓。天帝陛下要大駕光臨了。」
出聲要三名女子安靜下來的，是身為班長的青年德雷克。他伸手指向路障的另一端。平時能讓熟識的礦工們自由進出的采礦場，如今則是被人高馬大的特勤警官們圍出了人牆加以警戒。
而在這些警官的包圍下──
身穿西裝的中年男子在一陣掌聲之中現身了。
他有著高挑纖瘦的身材，眉眼顯得相當銳利。天帝哈肯貝魯茲──這個國家的首腦立刻從自己的眼前走過。
「嗚喔！那該不會是真正的天帝陛下吧？他剛剛朝這裏看過來了耶！」
「總、總覺得他似乎和我對上眼了呢……！」
兩位乾姊姊說著悄悄話。
畢竟對於帝都的居民來說，他們恐怕一輩子都沒機會這麽近距離的見到天帝這種大人物。
就在周遭的相機和目光同時集中在天帝身上的這個瞬間。
「……啊。」
隻有自己看的是走在天帝後方的「另一人」。
那是身穿清秀白衣的皇太子詠梅倫根。
他有著可愛的娃娃臉，輕晃著被陽光沐浴得璀璨生光的藍色頭發，在向大眾揮手的同時向前邁步。
有那麽一瞬間──
就在兩人四目相交的那一剎那，皇太子耐人尋味地「嘻嘻」輕笑。而察覺到他露出微笑的人，肯定隻有自己而已。
「……能見到天帝陛下固然是好事一樁啦。」
艾芙邊拍著手邊開口：
「欸，克洛，咱們到底還得拍手拍到什麽時候？」
「很快就要開始了。」
被特勤警官包圍的天帝和皇太子，走到了地表電梯的前方。
該處擺放了一張展示座和一顆按鈕。
「那顆按鈕與設置在地底采礦場的一台削岩機相連，一旦天帝陛下按下按鈕，削岩機就會隨之啟動，並挖掘至五千公尺的深度。」
「哦──克洛，你挺清楚的嘛。」
「……除了艾芙乾姊之外，我想所有人都有把當時的說明聽進去才是。」
星靈降神祭──
工程的最後階段是由天帝動手，代表他親自開拓了新能源滯留的地底深處。
「仔細想想還真狡猾啊。」
先一步停止拍手的艾芙，將雙手交抱在胸前說道：
「在地麵開了個大洞，向下挖掘了四千九百九十九公尺的明明是礦工（咱們），結果最後一公尺這種天大的甜頭卻落到了別人的手裏。你說是吧，克洛？」
「他們想必也預期到我們會有這種抱怨，所以才會發放獎金吧？」
「哦，原來如此。那隻好送給他們啦。」
艾芙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在兩人對話的期間，天帝和皇太子兩人終於將手放到了展示座上的按鈕。
兩人先停下動作，提供記者拍攝的時間──
『各位請看！』
『天帝陛下和皇太子殿下，將就此揭開新時代的序幕！』
按鈕被兩人按下，吹奏樂隨之響起。
然而──
就隻有這樣而已。位於地底的巨大削岩機肯定已經啟動，以驚人的氣勢挖掘著厚實的岩層，但地麵上的人們自然是無從得知。
過了一分鍾。
過了兩分鍾。
「……好像比咱想像得還缺乏魄力呢。」
繆夏輕聲低喃道：
「是說，他們隻按了一顆小小的按鈕對吧？咱的腦袋不好，所以不是很清楚，但典禮就這樣結束了嗎？新能源真的會冒出來嗎？」
沒人回答她的疑問。
因為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位於地下五千公尺的「星靈」之力究竟會不會噴湧而出，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問號。
「────」
搖搖晃晃地──
在現場的觀眾之中，有一名少女無聲地朝著路障走去。
那人是艾芙蘇菲涅比利斯。
「艾芙乾姊！你怎麽了！」
就算自己（克洛斯威爾）出聲喊話，她也沒有回應。
她沒有回頭，而是踩著蹣跚的腳步，像是斷了線的人偶般以不穩的步伐，朝著特勤警官的方向走去。
「……有『聲音』……人家…………被呼喚著…………」
「唔？小姐，你有什麽事嗎？」
「我能理解想要就近觀禮的心情，但這裏很危險，還是後退一些吧。」
特勤警官們察覺到了艾芙的身影。
他們向艾芙搭話，試圖攔住這名嬌小的少女──
「……嗚……不、不要…………住手………………………………………………不要……進入朕的體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皇太子詠梅倫根的尖銳慘叫，響徹了開通典禮的現場。
他雙膝跪地，在大聲吶喊的同時搔抓著自己的頭。
……詠梅倫根！
……怎麽回事？
狀況明顯不太尋常。
就在克洛斯威爾反射性地想出聲呼喚之際──
「你、你說出現了異常狀況？」
身穿作業服的技術人員喊道。
他將通訊機按在耳邊，原本正在和其他的技術人員進行溝通，但因為過於興奮的關係，使得他的大嗓門蓋過了在場的觀眾。
「地下五千公尺處噴出了驚人的光芒？那就是之前提及的新能源嗎！……你說噴發的狀況沒有止歇的跡象？那就快點拉下防護牆！」
被命名為星靈的新能源目前還是一個謎團。
為了防止典禮過程中出現會影響到地表的意外，地下采礦場設置了好幾道合金製的閘門。
那是能抵禦大規模的火山爆發或是間歇泉的厚實牆壁……然而……
地底傳來了像是爆炸般的劇烈地鳴。
「……你說什麽……」
技術人員啞著嗓子說道：
「…………居然貫穿了……防護牆，還不斷向上噴發？……咕啊！」
彷佛要掀起地麵一般的劇烈衝擊。
林立的大樓猛烈搖晃，玻璃窗接連碎裂。回過神來，包含克洛斯威爾在內的觀眾全都站不住身子跪倒在地。
其中也有人仰躺在地──震動的力道之大，甚至讓人起不了身。
發生什麽事了？
不對，好像有很多事接二連三地正在發生？
就在所有人都頂著蒼白的臉孔環顧四周的時候。
隻有一人──
「…………有人在呼喚……呼喚人家……呼喚我…………」
隻有克洛斯威爾發現跨過路障的艾芙雙眼迷茫，正凝視著地下的大洞。
『發、發生緊急狀況！』
警報聲和廣播通知響徹了會場。
『請各位盡速避難。切勿慌────』
聲音被蓋過了。
無論是警報還是廣播，全都被眼前的景象抹消殆盡。
萬紫千紅的光之洪流自地下五千公尺處向上竄升，從地麵的大洞噴發而出。洪流宛如巨大的噴水池般竄上高空，描繪出近似彩虹般的光之軌跡。
此情此景──
若隻是在一旁注視，想必會覺得這是一幅如夢似幻的光景吧。
……這是詠梅倫根說的新能源？
……就是這些發光的東西嗎？
而這就是最後一幕。
也就是克洛斯威爾葛特涅比利斯在「世界改變」之前看到的最後瞬間。
被稱為星靈的光芒，朝著地麵的人們席卷而去。
無論是雙胞胎乾姊姊、工作夥伴們、在場的數百人觀眾、天帝和皇太子──
都被光之漩渦澈底吞沒，失去了意識。
在帝都開始生活，已經過了五個禮拜。
克洛斯威爾的生活如今新增了一項「日常」。
他一周有六天得去采礦場打工，而剩餘的一天則是得趁著上午做好家裏的洗衣和打掃，並做好一整個禮拜的便當菜放入保鮮盒。
在完成這些家務後──
「喂──克洛，你要去哪裏啊？」
「……散步。」
克洛斯威爾若無其事地回應乾姊姊艾芙後，便溜出了家門。
他的目的地是帝都十一號街的一條死巷。沒錯，正是他和那名「扒手」首次交談的地點。
一如往常的空地。
克洛斯威爾抵達那裏後，便聽到了可愛的「喵」叫聲。
「啊哈哈，你們看起來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
隻見皇太子詠梅倫根正在拿飼料喂食野貓。他和初次見麵時相同，身穿樸素的變裝用衣，也戴著能隱藏麵容的大帽子。
「啊，克洛來了！」
一看到自己，詠梅倫根便喜孜孜地摘下帽子。
「都不曉得哪邊才是貓了。」
「嗯──？你那是什麽意思？」
詠梅倫根朝著自己投以白眼。
但他似乎相當受用的樣子，就連語氣都顯得雀躍幾分。
「算了，來這裏、來這裏！」
堆疊起來的廢棄鐵柱成了臨時座椅。
坐在上頭的詠梅倫根指著自己的身旁，以手勢示意克洛斯威爾就坐。
──皇太子的談話對象。
這項嶄新的日常，他已經在這裏體驗兩、三次了。
基本上都是由詠梅倫根開口，自己則是負責聆聽。有時詠梅倫根講累了，就會由克洛斯威爾聊些無關緊要的瑣事。
「朕以前對所謂的大眾澡堂很有興趣。你想想，朕平常都是一個人去專用的豪華浴室洗澡的嘛。」
「你雖然講得一副我很清楚的樣子，但我對你的洗澡方式一無所知啊。」
「朕不就告訴你了嗎？」
詠梅倫根以一副理直氣壯的口吻繼續說道：
「當時的朕想去偷窺女澡堂。因為朕想知道偷窺之後會發生什麽事。」
「……啥？」
「結果被人逮個正著，造成了一場騷動呢。」
詠梅倫根伸出舌頭，嘻笑了幾聲敷衍過去。
「哎呀，那個時候還真的是挺難搞的。那場騷動的規模比偷走克洛的獎金袋時大上許多，為了不讓那件事登上新聞，朕可是煞費苦心呀。」
「……原來你是個變態男啊。」
「嗯？朕有說過自己是男人嗎？」
詠梅倫根側著那張中性的臉孔，像是在惡作劇似的吊起了嘴角。
「老實說，在偷窺男澡堂的時候也鬧出了一場風波呢。」
「原來你是慣犯？」
「沒啦沒啦。朕先偷窺男澡堂，之後才是女澡堂。因為朕兩邊都想試啊。畢竟朕的外觀似乎是不男不女的，所以朕才想對此做個實驗。」
「……這會造成很多人困擾吧。」
「不過很好玩喔。」
當事人「啊哈哈」地笑了笑。
看來，這位皇太子似乎有在帝都各處惡作劇的壞習慣。恐怕每當他鬧了事，家臣們就得焦頭爛額地把相關消息全數抹消吧。
「──朕就是想聊這些事。」
詠梅倫根輕巧地站起身子。
他拍了拍屁股上沾到的塵埃，戴起了原本抱在胸前的帽子。
這次的對談就此結束。
皇太子詠梅倫根的自由時間相當有限。考慮到往返天守府的路程，他每次能對話的時間大概隻有二十分鍾左右。
「那麽朕要走了。」
「嗯。」
「呃，朕下次有空的行程……是九天後的下午四點啊。那就一言為定囉！」
「嗄？喂，你不問我有沒有空嗎？我還得工作啊！」
「朕會等你喔！」
這名怪人就這麽揮著手，像是要融入十一號街的街景似的快跑離去。
2
九天後。
克洛斯威爾一次又一次地瞥向掛在家裏牆上的時鍾。
「……我為什麽要這麽神經質地確認時間啊？」
明明是對方單方麵立下的約定。
今天當然也有采礦場的工作要做……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而他今天則是湊巧地從中午過後不需工作。由於帝國的高層再次前來視察，他們這些礦工便被驅離了現場。
「雖然我覺得不太可能，但這該不會也是那小子安排好的吧……」
下午三點。
總覺得要是每次都隨傳隨到，他就會和對方建立起奇妙的主從關係，所以克洛斯威爾一直有些猶豫不決。
「……嘖。好啦，我就去見個麵吧。」
他慢吞吞地站起身子。
順便去路邊的攤販買些糖果點心吧。他想看看皇太子要是吃到帝國庶民平時享用的便宜點心時，會露出怎麽樣的反應──
「喂，克洛。」
就在他想到這裏的時候，乾姊姊艾芙回到家了。
「要麻煩你修理屋頂了。」
「咦？」
「氣象預報不是說今晚會下大雨嗎？你上次修理的地方已經鬆脫了，現在都有風從縫隙裏灌進來呢。」
等一下──
他險些就將這句話脫口而出。時間點真的太不巧了。
「那個，乾姊，我現在有點事──」
「現在最要緊的事就是修理屋頂吧？」
「…………」
他無話可說。
乾姊姊的主張非常正確，而自己也得知了豪雨特報。從屋頂灌進的冷風若是源自於自己修繕不力，確實有必要好好修補。
隻是自己和那小子還有約──
「拜托你啦。人家和愛麗絲接下來要去買晚餐呢。」
「…………我知道啦。」
他隻能以無力的嗓音這麽回應。
正如乾姊姊艾芙所言，屋頂的修繕確實有疏失。他這次隻花了不到上次一半的時間便修理完成，也是熟能生巧的緣故吧。
然而──
現在是下午五點。
克洛斯威爾將修理工具收拾完畢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
他抬頭仰望天空，隻見厚重的雨雲形成了陰天。
不曉得何時會開始下雨。也不曉得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大馬路上的人們似乎也擔心著降雨，步伐看起來比平時更為匆促。
「……結果去不了啊。」
比約好的時間晚了一小時，完全是放了對方鴿子。
對方是皇太子，而且還是相隔九日才有空溜出天守府的大忙人，想必不可能容忍超過一個小時的遲到行為。
他肯定已經不在那處空地了吧。
對於睽違九天才終於能夠外出溜躂的皇太子來說，一個要他等上超過一個小時的庶民，肯定足以讓他對自己失望透頂。
沒錯。這可是他相隔九天的外出行程啊。
「唔……等等。」
克洛斯威爾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一直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思考，所以對於客觀的認知有些欠缺考量。
……雖然被他擅自安排了碰麵的日子和時間。
……我也向他抱怨要顧慮我這邊的行程。
那麽自己──
可曾站在皇太子（那小子）的立場思考過他的行程？
「明明是相隔九天後好不容易獲得的數小時空檔，那小子……居然拿來和我碰麵啊。」
比钜額財富更有價值的少許自由時間。
他還是選擇了拿來和自己見麵。對方都願意做到這一步了，自己卻打算抱持著「反正他已經回家了吧」的想法不了了之？
自己甚至不曉得他是否已經回去了。
「────唔！」
回過神來。
克洛斯威爾已經氣勢洶洶地推開家門，從屋子裏衝了出去。
他沿著大馬路一股腦兒地跑去，與踏上回家路途的上班族和攜家帶眷的人們呈反方向前進。他以十一號街的死巷為目標，猛喘著氣一路狂奔。
「呼……嗚……呼……呼…………」
下午五點半。
在已經變得昏暗的死巷廣場裏。
被小貓們包圍的詠梅倫根，正孤伶伶地蹲在地上。
「────」
也不曉得是呼吸聲還是腳步聲的關係。
在察覺自己到來後，詠梅倫根維持蹲姿抬起了頭。
他究竟是生氣了，還是感到難過？
但他所展露出來的，是不屬於這兩種情緒的──混雜著諸多思緒的眼神。
「……那個……」
被他碩大的眸子直視，克洛斯威爾搔了搔自己的後腦勺。
「……抱歉，我來得有點晚了。」
因為忙著修理家裏的屋頂──
但他很清楚這種藉口說了也沒有意義，所以沒有宣之於口。
「────朕還是第一次。」
詠梅倫根輕聲低喃。
他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
「這是朕這輩子第一次遇到這種事。頭一次遇到對方失約，隻得傻傻地等待下去。」
「…………」
「原來如此，一旦對方失約，人類就會感受到如此空虛的心情啊。朕又學到了一課……在這個世界，也存在著不知道反而更加幸福的知識啊。能學到這一點，也算是有收獲了呢。」
皇太子仰頭看向灰蒙蒙的陰天。
天空在這時落下了雨滴，輕輕地打在他藍色的瀏海上頭。
「下雨了呢。你有及時修好屋頂嗎？」
「……唔！」
「朕當然對你的身家做過調查啦。畢竟朕就是膽子再大，也沒辦法放寬心胸和一個來路不明的對象會麵呀。」
至此──
詠梅倫根的嘴角總算是微微地展露了笑意。
「但朕已經得走了。朕可是忙得很呢，等等晚上又得去開會了。」
「……抱歉。」
「真是的。」
在這麽歎了口氣後──
詠梅倫根取出了一個裝在漂亮盒子裏的通訊機。
「朕叫部下買來了這個東西。這是最新型的linlin-x6通訊機。既然要放朕鴿子，至少要通知一下道個歉吧？」
他隨即將盒子推了過來。
「……你要送我嗎？」
「你可要片刻不離身地帶著走啊。已經幫你把朕的私人號碼加進去了。」
這大大地超出了克洛斯威爾的預期。
他原本做好了被大罵「不需要你了」的心理準備，卻萬萬沒想到換得的竟是今後能夠更方便聯絡的手段。
「還有，你應該也知道，由於朕的身分是皇太子，要是你冷不防地打電話過來，可是會讓家臣們起疑的。」
「……我才不會主動打給你咧。」
「朕打給你的時候，要在五秒鍾內接起來。」
「還真不公平啊！」
「還有，朕不準你記下其他人的電話號碼。」
「也太沉重了吧！……但仔細想想，我也沒其他對象的號碼能記啊。」
一起同居的乾姊姊不可能擁有這種昂貴的物品。
采礦場的同伴們也一樣。
「那下次一定要準時喔。八天後的下午兩點見！」
在逐漸增強的雨勢之中──
詠梅倫根也不撐傘，隻靠著帽子遮雨，就這麽朝著大馬路奔跑而去。
在目送著這名怪人離去後──
克洛斯威爾也在滂沱大雨中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我回來了。」
「喂，克洛！你在這陣大雨中去了哪裏啊？」
「克洛，你被淋得一身濕了耶！」
一回到家，兩名乾姊姊便慌慌張張地圍住了他。
「克洛，你到底是怎麽了？不趕快換衣服的話會感冒的喔！」
「……不、不用，淋這點雨不會有事啦。」
妹妹愛麗絲蘿茲將浴巾遞了過來。
至於姊姊艾芙則是莫名地亮起雙眼，發出了意有所指的「嗬嗬」笑聲。
「人家懂了！愛麗絲，這小子是去找女人了！克洛，你跑去幽會了是吧！」
「克洛去找女孩子？原來你是去約會了呀！」
「不是啦！」
那不是約會，隻是單純的聊天罷了。
而且說起來，對方還是個難辨雌雄的一名怪人。
「這樣啊、這樣啊，原來克洛是去找女孩子了。嗬嗬，克洛也到了這個年紀了呀。呀啊──這下連我都害臊起來了呢！」
「……不不，為什麽是愛麗絲乾姊臉紅了啊？而且這是你誤會了。」
「喂，克洛，要把對方好好介紹給咱們啊！到底是誰啊！」
「我就說是你們誤會了！」
這天夜晚。
克洛斯威爾被雙眼炯炯有神的兩名乾姊姊包夾，一整個晚上都被追問著和「約會對象」有關的話題。
3
八天後的下午兩點。
在詠梅倫根指定的日期時刻，克洛斯威爾來到了平時見麵的死巷空地。
「……好慢啊。」
這回則是沒看到詠梅倫根。
今天的克洛斯威爾嚴格地遵守了約定，他甚至提早了三十分鍾抵達，並提心吊膽地等待著對方到來。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應該早就已經過了約定好的時間才是。
「該不會是上次失約的『回禮』吧。那小子……」
來電鈴聲傳進了耳裏。
收到的通訊機在這時響起了輕快的電子鈴聲。
『……嗨。』
是詠梅倫根的聲音。
沒有平時的快活感，反而是微弱的喘息聲更為明顯。
「你的聲音活像是世界末日一樣。」
『……朕得了感冒，喉嚨的疼痛糟蹋了朕甜美的嗓音呢。』
對方輕咳了一聲。
『好像是因為前陣子某人害朕淋了雨，所以身子才會著涼呢。』
「…………」
應該就是那個原因吧。
一聽到感冒這個詞匯，克洛斯威爾就想到是這麽回事了。
「上次確實是我不對啦。那現在該怎麽辦？你要我帶些點心過去探病嗎？」
『朕希望你這麽做。』
「喂！……不不，你這是在開玩笑的吧！」
『朕會讓你以訪客的身分進入天守府。』
「就說先等一下啊！」
眾所周知，天守府就是天帝的住處。
身為市井小民的自己居然要去那種地方？他今天穿的依然是樸素的襯衫，一旦被哨所的衛兵攔下，他恐怕就要完蛋了。
『朕馬上把秘密通道的路徑傳給你。』
鈴聲再次響起。
以圖片檔案傳送過來的，是以天守府為中心的地圖。上頭還親切地用藍色的線畫下了從現在地前往目的地的方法。
「……嗯？這個目的地不是天守府啊？」
天守府後方的矮丘──
傳送過來的地圖所記載的藍色路線，通往了該處。
『那是朕平時使用的通道。』
「……我的目的地不是天守府嗎？」
『那是秘密通道。克洛，你應該有上過曆史課吧？無論哪個時代，國家元首都會打造能在緊要關頭脫身的避難通道喔。』
「這我知道。」
『那座山丘就搭建了與天守府相連的秘密通道喔。』
「等等，你是不是說了很不得了的事？」
這絕對是國家機密等級的資訊。
皇太子一旦將天守府的秘密逃生通道的位置泄漏出去，肯定會造成大騷動，而知曉此事的自己想必也是在劫難逃。
『朕還是個小孩子呀。就算不小心把一些重要的事說溜嘴，也可以說是年紀小不懂事的關係呢。』
「……這種理由沒辦法過關吧？」
『但你可要多加留意喔，要是被人瞧見的話就糟糕了。』
「……我打從心底希望這個秘密通道的存在是一樁謊言啊。」
克洛斯威爾不甘不願地回答後，隨即照著地圖指示的路徑出發。
在過了大約三十分鍾後。
「……結果是真的喔……」
這是一座能夠俯瞰帝都的山丘。
在能夠看到紅褐色天守府的山丘上，克洛斯威爾愕然地這麽開口道。
──隱藏通道。
地點就在山丘的紀念碑後方五十公尺處的森林之中。
交疊的巨大岩塊之間存在著縫隙，將手指伸入其中後，便能觸碰到冰冷的按鈕。在按下按鈕後，岩塊的縫隙便敞開至數十公分寬，形成了可供一人出入的入口。
『附近沒有其他人吧？』
「是啊。山丘上雖然有幾個人，但沒有人會特地跑進森林裏啦。」
『那就進來吧。走進通道之後，就要趕快按下按鈕關門喔。』
「……我知道了。」
這下解開了其中一個疑惑。
克洛斯威爾一直對詠梅倫根為何能夠頻繁地溜出天守府一事感到奇怪，但既然有這樣的通道存在，他就能在瞞過警衛的情況下自由進出了。
「是說，把這件事告訴我也不太好吧……」
秘密通道呈現下坡的構造。
這應該是好幾十年前建造出來的吧。通道相當狹窄，還充斥著塵埃和黴味。
他從矮丘走向天守府的地下樓層──
再沿著地下樓層的螺旋梯拾級而上，戰戰兢兢地打開了逃生門。
宮殿內部被絢爛的彩繪玻璃映射得熠熠生輝。
「……真是太誇張了。我是真的進了天守府嗎……」
既沒有被警衛瞧見，也沒被監視攝影機拍下。身為一介市民的自己都能如此輕鬆地入侵，要是被壞人知曉的話可就糟糕了。
「……可得小心別當成夢話說出口啊。」
就在自己的麵前，有著一扇施以金色綴飾的巨大門扉。
『抵達了嗎？』
「總覺得我好像來到了一個超級豪華的大樓五樓，還站在一處超豪華的大門前。一想到可能會有警衛現身，我就一直靜不下心。」
『那朕這就幫你開門。等門開了要快點進來喔。』
嘰──
機械式的大門發出了沉重的聲響緩緩敞開。
房內的天花板吊著照明用的吊燈，腳底下則是看似特別訂製的高級地毯，牆上則是掛著看似曆史悠久的諸多繪畫。
像是來到了旅館的總統套房似的。
「……感覺這裏大概是我們家家具的幾千倍……不對，是幾萬倍的價碼吧。」
「要出言讚歎是無所謂，但一般來說，先向朕打聲招呼才稱得上合乎禮節吧？」
房裏有一張大床被閃爍著珍珠色光芒的蕾絲床簾包覆，還附有天篷。
躺在床上的詠梅倫根有氣無力地向自己招了招手。
「……嗨。」
「你看起來狀況挺差的。啊，這是我在街上買的布丁，是探病禮。」
「想不到克洛也挺機靈的嘛，但合不合朕的胃口是另一回事……咳、咳咳……」
詠梅倫根笑著笑著，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你真的不要緊嗎？」
「這已經算是很輕微的症狀了。朕的身體原本就算不上健壯，是個脆弱如花的體弱多病之人……唉，好想快點告別這種生活喔。」
「嗯？」
不太對勁。
這個國家的皇太子居然表示「想告別這樣的生活」，這是什麽意思？
「再過不久，這個世界的常識就會遭到顛覆了。」
躺臥在床的詠梅倫根仰望著天篷，這麽開口說道：
「人類即將獲得嶄新的能源，而那說不定能改善朕體弱多病的身子。克洛，你應該也很期待吧？」
「…………」
他在說什麽啊？
雖說自相識以來，克洛斯威爾就覺得這位皇太子有些特立獨行，但他還是頭一次覺得兩邊的對話完全兜不起來。
「抱歉，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克洛，你們不是在采礦場挖掘嗎？沉眠在星星深處的能源，說不定能為我們帶來奇跡喔。」
自己正在挖掘的東西？
……沉眠在星星深處的能源？那種天馬行空的詞匯是什麽？
……那裏可是一處礦脈，能挖到的不就隻是鐵礦石和稀有金屬嗎？
不過──
在那座名為「星之肚臍」的采礦場裏，還沒有任何人目擊過采掘到鐵礦石的瞬間。
「我說，雖然你可能覺得有些牛頭不對馬嘴，但我們這些礦工在那邊挖掘的，一直都是鐵礦石喔。」
「咦？」
「我們這些底層人員隻有收到這樣的說明。」
「……是這樣嗎？」
這回輪到詠梅倫根沉默不語。
他躺在床上向上看去，像是在絞盡腦汁思考似的。
「哦，原來如此，看來相關訊息已經受到了管製，不讓帝國的一般民眾得知呢。」
「你又講了感覺不能說的話……」
「朕覺得這件事就算公開應該也無所謂啊。你會好奇嗎？很好奇對吧？」
老實說，克洛斯威爾一點也不想聽。
詠梅倫根剛剛提及了「受到管製」這幾個字，而克洛斯威爾並不蠢，他明白一介平民要是知道了這種內幕，絕對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盡管如此──
即便理性知道自己不該聽，但他還是壓抑不住純粹的好奇心。
「……那座采礦場開設的目的，並不是用來開采鐵礦石是吧？」
「嗯。你想想嘛，如果隻是用來開采鐵礦石這種隨處可見的東西，朕也沒必要特地跑去視察吧？」
「……是這樣說沒錯。」
「克洛是特例喔。朕就告訴你吧。」
詠梅倫根露出了微笑。
「那邊在挖掘的，是一種前所未見的新能源喔？」
「你說什麽？」
「人類都是在星球的地表活動對吧？不過，那種能源似乎蘊藏在星球的深處，像是岩漿般到處流動的樣子。而根據周期性的活動，那些能量如今上升到了極為接近星球地表的高度，甚至隻要從地表向下挖掘，就能讓那些能源噴湧而出呢。」
「……隻要朝著地底挖掘，就會噴出新的能量啊。」
「你這下明白了吧？」
「是啊。」
這就是「星之肚臍」的真相。
之所以在帝都的正中央開設采礦場，還派出削岩機挖到地下四千公尺的深度，為的就是取得那種能源。
「為什麽我們這些小市民不能知道這種事？」
「天曉得。這是天帝和八大長老們發起的機密計畫，或許是想等到能源出土之後再大肆宣揚，讓全世界大吃一驚吧。」
感覺就像是童話故事的內容一般。
若是街上流傳著地底潛藏著未知能源的傳聞，那克洛斯威爾能肯定自己絕對不會把這種謠言當真。
「聽起來充滿了夢想對吧？」
詠梅倫根嘻嘻一笑。
「要是能采集到那種能源，世界一定會朝著未來更進一步。說不定還能開發出可以讓朕的這點小感冒瞬間痊愈的醫療技術呢。」
「會不會想得太美好了？」
「作夢可是個人的自由呢。」
感冒的皇太子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似的，虛弱地點了點頭。
「而這一天很快就要到了。」
「……這個發達到不行的未來願景是什麽時候會降臨啊？」
「大概兩周之後。」
「比我想像得還要快上一百倍啊！」
「如果不是時機將近，朕才不會跑去視察呢。」
這句話確實說服力十足。
從皇太子會特地跑來視察這點來看，計畫肯定已經來到了幾乎要成功的階段。
「克洛，你們現在待的地下采礦場的深度是四千八百公尺對吧？那個不明的能源目前停滯在地底五千公尺的深度，所以隻剩下兩百公尺囉。」
「……已經是唾手可得了嘛。」
「所以朕不是說了嗎？實現夢想的日子已經不遠────」
叩鏘！
就在這時，房門外側傳來了敲門聲。
「糟糕！可能是醫生或是來探病的大臣！」
詠梅倫根的臉頰一陣抽搐。
「克洛，快躲起來！」
「要、要躲在哪裏啊？」
「呃，像是床簾後方……但床簾是透明的，衣櫥也沒辦法躲人……躲在床底下吧！」
克洛斯威爾聽話地鑽進了床鋪底下的縫隙。
床底一片黑暗，他隻能仰仗著聲響和說話聲來判斷狀況。這時──
他察覺到門被打開了。
「皇太子殿下，您的玉體可好？」
「天帝陛下也相當擔心您的身子。」
「還請您休養生息。我等為您帶了探病禮過來。」
腳步聲和說話聲接連傳來。
有三、四個人嗎？不對，數量要更多一點。有七……不，八個人啊。
「……朕隻是患了點感冒，諸位貴為八大長老，不必這麽大陣仗地跑來。這隻會讓其他家臣擔起無謂的心，以為朕患了重病。」
床鋪微微地搖晃了一下。
應該是躺臥在床的詠梅倫根一鼓作氣地彈起了身子吧。他表現出活力十足的樣子，彷佛剛剛那副病懨懨的疲態是裝出來似的。
……詠梅倫根？
……你的語氣處處帶刺啊。
讓克洛斯威爾真正在意的，反而是他極為不悅的口吻。
「朕明天就能開始處理公務了。喏，你們看夠了吧？」
「是我等失禮了。一聽說殿下發了高燒，天帝陛下便研議讓兩周後的降神祭延期。」
「沒這個必要。」
皇太子像是在鬧別扭似的說道。
「好了，通通都回去吧，朕很忙的。」
「遵命。那麽，還請您多加照顧身子。」
八個人的腳步聲相繼離開了房間。
而在像是要趕跑他們似的關上房門後──
「嗚……咳咳！……咳……嗚……啊……！」
詠梅倫根驀地雙膝一軟。
他趴在地毯上，劇烈地咳嗽著──就連隻能躲在床下窺視的自己，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舉動。
「詠梅──」
「等等！」
就在克洛斯威爾打算鑽出床底的時候。
出聲製止他的，是詠梅倫根本人。
「等一下，在朕說可以之前都別出來……」
「？」
「…………朕不想讓你看見穿著睡衣的模樣……那個……要是被你看到的話，你就會知道了……」
「知道？知道什麽啊？」
「……聽朕的話，先在床底待著。」
詠梅倫根趴到了床鋪上頭。
而在過了一會兒──等他急促的喘息聲平複下來之後。
「……讓你久等了。」
克洛斯威爾從床底下鑽出。
他回頭一看，隨即看到詠梅倫根將棉被拉到了脖子一帶，正滿臉通紅地凝視著自己。
「……朕還想和克洛維持這樣的距離一陣子。」
「所以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
詠梅倫根凝視著天篷。
「朕打個比方吧。這世上有些父親想要女兒，也有些父親想要兒子。」
「這不是當然的嗎？」
「哎，你把話聽完啦。朕隻是舉個例子喔──有個父親因為兒子早夭的關係，所以想對下一個兒子投注更多的關懷。」
這個話題實在來得太過突然，克洛斯威爾的腦袋完全跟不上。
這名皇太子到底想傳達什麽訊息給自己？
「不過，小孩子對這種父母心是很敏感的對吧？於是那個孩子察覺到了：『啊……原來父親想要的是兒子啊。』那個孩子為了回應父親的期待、為了被父親稱讚，所以努力地走上父親所期望的人生。」
「？你講的這些我都聽不懂啊。」
「降神祭很快就要到了呢。」
「……你這話題轉得可真硬。」
「朕隻是把話題拉回來罷了。在八大長老上門之前，我們不是也在聊這個話題嗎？」
沉睡在地底的不明能源。
星之肚臍便是采集那種能源而開設的工地。
「所謂的降神祭，就是紀念抵達目標深度的開通典禮喔。朕剛剛也說過，五千公尺的深度已經是近在咫尺了呢。」
「礦工（我們）都沒收到這類訊息就是了。」
「監工應該知道吧？而朕和天帝都會出席這個降神祭喔。」
「天帝會出席？……啊，對喔。他是你爸爸嘛。」
他的認知都快要麻痹了。
雖然用一副熟識的態度在交談，但眼前的人物可是堂堂皇太子。
……聽到天帝會現身在那個采礦場固然讓我很吃驚。
……但皇太子（這小子）會跑來視察一事就已經很嚇人了呢。
剩下兩百公尺。
在不斷挖掘的地底下方，沉睡著無從想像的嶄新能源。
「『星之肚臍』采集的其實是新能源一事，應該也會趁著這個機會向世人公布吧？畢竟降神祭的行程表已經敲定了呢。」
「……牽扯到的格局太大了，我一點實際的感觸都沒有呢。」
這想必會在全世界掀起一陣騷動吧。
畢竟詠梅倫根已經作起了讓新能源改變世界的白日夢。
「算了算了，對我們這些庶民來說，這都是些想破頭也沒用的事……話說回來，你很討厭剛剛那八個家臣嗎？聽你的口氣好像帶著刺啊。」
「你是指八大長老嗎？」
那八名賢者以天帝參謀的身分為世人所知。
所有人都是醫學、化學、生物學、物理學、軍事學和語言學等等領域的第一把交椅。
「討厭啊。」
仰臥的詠梅倫根眯細雙眼，展露出內心的厭惡感。
「那些家夥上任之後，天帝就變得對他們唯命是從，如今已經是個傀儡了。朕一旦當上天帝，一定會把他們全部轟出去。」
「……皇太子也挺辛苦的啊。」
「不過朕今天的心情很好喔。因為克洛來────咳、嗚……咳咳……！」
詠梅倫根彎起上身，用力地咳嗽著。
他的狀況果然還遠遠稱不上健康。
「你就別硬撐啦。我差不多也該回家了，回去的時候用同一個通道就行了吧？」
「……咳咳……請便……」
「要好好養病啊。你不是要在兩周後參加那個叫降神祭的活動嗎？」
「……嗯。」
總覺得對方的回應比起平時還來得坦率許多。
臥病在床的皇太子虛弱地點了點頭。
「……克洛，朕今天告訴你的秘密通道，你隨時都可以利用喔。」
4
七天後。
帝都裏最深的采礦場「星之肚臍」，被突如其來的一則新聞激得人聲鼎沸。
「大消息！有大消息！」
在地下四千八百公尺處的地底。
最為年少的少女繆夏臉色大變地四處奔波。
「大家聽咱說！聽說咱們在挖的這個洞穴，其實不是為了開采鐵礦石喔！你們看這則新聞！」
人類即將獲取新的資源。
探勘到的並非瓦斯、煤炭或是石油，而是在地底流動、呈岩漿狀的新能源──帝國向全世界發表了這一則新聞。
「……真的假的？」
連艾芙都罕見地露出了興奮之情。
他們持續了接近一年的挖掘，說不定會成為名垂青史的偉大功績。一明白到這一點，內心想必也會湧現出些許感慨吧。
「欸，愛麗絲，發現新能源是很厲害的事嗎？應該很厲害吧？」
「……是、是呀，電視上是這麽說的。姊姊，你不是也和我們一起看了嗎？」
妹妹愛麗絲蘿茲則是還感到些許困惑。
「我們說不定會一舉成為知名人物呢。」
「也就是說？」
「我們可能會被電視台或是報社記者約見，然後上電視講述迄今的甘苦談和成功方程式呢。說不定還有機會出版自傳，或是翻拍成電影呢！」
「也就是說？」
「我們不用再為金錢擔心了喔，姊姊！」
「這不是棒透了嗎，妹妹！」
太棒啦──姊妹感情融洽地抱在一起。
周遭的工作夥伴們似乎也設想著相似的情節，每個人都放下手邊工作，看起來有些飄飄然的樣子。
「大家都到齊了吧？」
擔任班長的青年德雷克從電梯裏現身。
「好消息。據說天帝陛下開了金口，預計在抵達五千公尺深的目標時，向在這裏工作的所有礦工發放特別獎金喔。」
「真假！」
「超開心的啦！」
采礦場喧鬧了起來。
克洛斯威爾側眼看著同伴們的互動，悄悄地繞到了電梯後方。
他放在胸口的通訊機已經發光了好一段時間。
『現場（那邊）狀況如何？』
「你聽得見歡呼聲吧？大家都卯足了幹勁──主要是為了特別獎金啦。」
『啊哈哈，原來要掌握民心還挺容易的。』
通訊機的另一頭傳來了詠梅倫根的笑聲。
據他所言，他這幾天總算康複了不少。不過，醫生還是暫時禁止他外出活動。
『真希望聽你向朕道聲謝呢。發放獎金一事是朕向天帝進諫的。為了即將到來的「星靈」降神祭，也該讓有所貢獻的礦工們嚐點甜頭──朕是這麽說的。』
「……星靈？」
『是即將挖掘到的能源的暫訂名稱啦。似乎是八大長老從古代遺跡的象形文字引用而來的。他們還真是想了個很有詩意的名字呢。』
「哎，對我來說沒什麽差啦。」
『話說回來。欸，克洛。』
通訊機另一端的詠梅倫根，突然展露起淘氣的一麵。
『沒辦法和朕見麵，是不是很寂寞呀？』
「嗄？」
『哎呀──真不好意思啊。醫生目前還是下了禁足令，加上身為皇太子，朕還得在各方麵為星靈降神祭做準備呢。見不到朕的克洛肯定是夜夜以淚洗麵，這些朕都明白的。就讓朕送張私人照片聊表慰藉之意吧。』
「我要掛電話了。」
『哇啊啊啊？你別這麽衝動啦！……哎喲，克洛真是開不起玩笑。』
皇太子歎了口氣回應。
『……老實說，因為天帝和警衛都會出現在降神祭的會場，所以在活動的過程中，朕大概沒有什麽和你搭話的機會呢。』
「等活動結束之後再碰麵不就得了？」
『沒錯！你真會說話！朕想講的也是這個！』
那就老實點說出口啊。
克洛斯威爾內心的這般吐槽，被詠梅倫根快嘴打斷了。
『那就訂在降神祭的隔天吧。下午三點在老地方的空地集合喔！』
「我的行程────」
『朕會等你的喔！朕接下來還得和八大長老開會，拜拜啦！』
「……真是的，都是他一個人在自說自話啊。」
對方單方麵地掛斷了電話。
不過，這對克洛斯威爾來說已是習以為常的小事。
「……就先把降神祭隔天的行程空下來吧。」
在地下四千八百公尺處的地底。
克洛斯威爾抬起頭，仰望起位於地表的皇太子所在的方向。
然而──
兩人再次碰麵的未來並沒有降臨。
不隻是克洛斯威爾，連皇太子詠梅倫根都無從得知──這就是兩人以「人類」的身分展開的最後一次對話。
距離帝都覆滅──
═══
『還剩下七天。』
這是一間極為黑暗的小房間。
設置於帝國議會地下的秘密徵詢室。
隻要將房門關上，就絕對不會讓說話聲泄漏出去──此處便是采用了絕對機密工法的一間隔離房。就算貴為天帝，也無法竊聽到這間房裏的對話。
而在這裏──
被稱為帝都賢者的八名男女，正以圍坐的形式看著彼此。
「不明能源──被星之民稱為『星靈』的力量終於要現蹤了。」
「那是在星之中樞流動的強大力量。綜觀這幾百年的勘查紀錄，那東西爬升到接近地表的現象也是極為罕見。」
「──星脈噴泉（vortex）。」
「那是極為壓倒性的力量。畢竟這噴發的能量之強，甚至遠勝火山的大規模噴發呢。既然能量強大如斯，那麽會超越我等預測的爆炸範圍也是無可奈何的結果。」
沒錯。
那將會是偶然發生的不幸意外。
從地下五千公尺深處噴發出來的嶄新能源過於強大，所以也可能將整座采礦場──以及周遭的人們通通炸飛。
這並不是任何人的錯，也無法證明這是有人在背後策劃的陰謀。
「參加降神祭的天帝、皇太子和重要官員。」
「他們一個也不會留下。」
天帝和他的繼承人──皇太子會就此消滅。
失去首腦的帝國，想必會陷入巨大的動蕩之中。
「幸存的隻有八大長老（我等）啊。」
5
早上九點。
才一大早，帝都十一號街的大馬路就響起了歡快的喇叭演奏聲，而天空則是飄揚著五光十色的氣球和紙片。
「艾芙乾姊、愛麗絲乾姊，再不出發的話，我們就要遲到了啦。」
「再、再等我一下啦，克洛……絲巾是這樣圍的嗎？克洛，你覺得呢？」
「女人化妝是很花時間的啦！」
克洛斯威爾萬萬沒想到。
居然真的給他遇上了兩名乾姊姊從嘴裏講出「絲巾」和「化妝」等等詞匯的這一天。
「我先去外麵等了。」
在走出破銅爛鐵屋之後，極為罕見的刺眼陽光讓克洛斯威爾眯起了眼。這是最適合慶典的好天氣。
「……還真是一轉眼就過了。」
在昨天晚上，星之肚臍的挖掘作業宣告結束。
目前的挖掘深度為地下四千九百九十九公尺。
……記得詠梅倫根說過，地下五千公尺沉睡著寶物（能源）。
……而今天舉辦的，就是挖通最後一公尺的典禮。
換言之，便是剪彩典禮──或者說是開通典禮吧。
取名為「星靈降神祭」的這場活動，將從上午九點──也就是此時此刻於會場開始進行。
礦工們將前往會場，擔任這場活動的觀眾。
由於全世界的記者都聚集於此，所以他們有機會以觀眾的身分上電視。而兩位乾姊姊就是為此忙得不可開交。
「……我雖然對上電視一事沒什麽興趣，但她們果然還是會在意呢。」
「克洛，讓你久等了！」
「克洛，出發吧！人家已經做好上電視的完美打扮啦！」
兩位雙胞胎乾姊姊衝出了家門。
兩人雖然都穿著質料樸素的衣服，但姊姊艾芙為了打扮而抹了口紅，而妹妹愛麗絲蘿茲則是在脖子上圍了一條絲巾。
「嗄？就這樣而已？你們光是塗口紅和圍絲巾就花了整整一個小時？」
「咱們又不習慣做這種事──」
「對呀，克洛，絲巾可是有好幾種圍法的喔。」
「……這、這樣喔。」
三人走在大馬路上。
平時的大馬路總是人煙稀疏，今天卻擠滿了人，簡直到了摩肩擦踵的地步。
現在是一般人正在工作的時間，所以抱著相機的記者和警衛們來回奔走的模樣更顯注目。
在走了一陣子後，三人看到了路障，以及格外密集的人群。
這裏是采礦場──「星之肚臍」的入口處。
「啊，你們三個好慢喔！」
以一介觀眾的身分站在會場的繆夏一看到三人，立即對他們揮了揮手，而她身後也看得到工作夥伴們的身影。
「抱歉啦，都是愛麗絲花太多時間打扮了。」
「不、不隻我而已呀！姊姊你也一樣！」
「──噓。天帝陛下要大駕光臨了。」
出聲要三名女子安靜下來的，是身為班長的青年德雷克。他伸手指向路障的另一端。平時能讓熟識的礦工們自由進出的采礦場，如今則是被人高馬大的特勤警官們圍出了人牆加以警戒。
而在這些警官的包圍下──
身穿西裝的中年男子在一陣掌聲之中現身了。
他有著高挑纖瘦的身材，眉眼顯得相當銳利。天帝哈肯貝魯茲──這個國家的首腦立刻從自己的眼前走過。
「嗚喔！那該不會是真正的天帝陛下吧？他剛剛朝這裏看過來了耶！」
「總、總覺得他似乎和我對上眼了呢……！」
兩位乾姊姊說著悄悄話。
畢竟對於帝都的居民來說，他們恐怕一輩子都沒機會這麽近距離的見到天帝這種大人物。
就在周遭的相機和目光同時集中在天帝身上的這個瞬間。
「……啊。」
隻有自己看的是走在天帝後方的「另一人」。
那是身穿清秀白衣的皇太子詠梅倫根。
他有著可愛的娃娃臉，輕晃著被陽光沐浴得璀璨生光的藍色頭發，在向大眾揮手的同時向前邁步。
有那麽一瞬間──
就在兩人四目相交的那一剎那，皇太子耐人尋味地「嘻嘻」輕笑。而察覺到他露出微笑的人，肯定隻有自己而已。
「……能見到天帝陛下固然是好事一樁啦。」
艾芙邊拍著手邊開口：
「欸，克洛，咱們到底還得拍手拍到什麽時候？」
「很快就要開始了。」
被特勤警官包圍的天帝和皇太子，走到了地表電梯的前方。
該處擺放了一張展示座和一顆按鈕。
「那顆按鈕與設置在地底采礦場的一台削岩機相連，一旦天帝陛下按下按鈕，削岩機就會隨之啟動，並挖掘至五千公尺的深度。」
「哦──克洛，你挺清楚的嘛。」
「……除了艾芙乾姊之外，我想所有人都有把當時的說明聽進去才是。」
星靈降神祭──
工程的最後階段是由天帝動手，代表他親自開拓了新能源滯留的地底深處。
「仔細想想還真狡猾啊。」
先一步停止拍手的艾芙，將雙手交抱在胸前說道：
「在地麵開了個大洞，向下挖掘了四千九百九十九公尺的明明是礦工（咱們），結果最後一公尺這種天大的甜頭卻落到了別人的手裏。你說是吧，克洛？」
「他們想必也預期到我們會有這種抱怨，所以才會發放獎金吧？」
「哦，原來如此。那隻好送給他們啦。」
艾芙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在兩人對話的期間，天帝和皇太子兩人終於將手放到了展示座上的按鈕。
兩人先停下動作，提供記者拍攝的時間──
『各位請看！』
『天帝陛下和皇太子殿下，將就此揭開新時代的序幕！』
按鈕被兩人按下，吹奏樂隨之響起。
然而──
就隻有這樣而已。位於地底的巨大削岩機肯定已經啟動，以驚人的氣勢挖掘著厚實的岩層，但地麵上的人們自然是無從得知。
過了一分鍾。
過了兩分鍾。
「……好像比咱想像得還缺乏魄力呢。」
繆夏輕聲低喃道：
「是說，他們隻按了一顆小小的按鈕對吧？咱的腦袋不好，所以不是很清楚，但典禮就這樣結束了嗎？新能源真的會冒出來嗎？」
沒人回答她的疑問。
因為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位於地下五千公尺的「星靈」之力究竟會不會噴湧而出，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問號。
「────」
搖搖晃晃地──
在現場的觀眾之中，有一名少女無聲地朝著路障走去。
那人是艾芙蘇菲涅比利斯。
「艾芙乾姊！你怎麽了！」
就算自己（克洛斯威爾）出聲喊話，她也沒有回應。
她沒有回頭，而是踩著蹣跚的腳步，像是斷了線的人偶般以不穩的步伐，朝著特勤警官的方向走去。
「……有『聲音』……人家…………被呼喚著…………」
「唔？小姐，你有什麽事嗎？」
「我能理解想要就近觀禮的心情，但這裏很危險，還是後退一些吧。」
特勤警官們察覺到了艾芙的身影。
他們向艾芙搭話，試圖攔住這名嬌小的少女──
「……嗚……不、不要…………住手………………………………………………不要……進入朕的體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皇太子詠梅倫根的尖銳慘叫，響徹了開通典禮的現場。
他雙膝跪地，在大聲吶喊的同時搔抓著自己的頭。
……詠梅倫根！
……怎麽回事？
狀況明顯不太尋常。
就在克洛斯威爾反射性地想出聲呼喚之際──
「你、你說出現了異常狀況？」
身穿作業服的技術人員喊道。
他將通訊機按在耳邊，原本正在和其他的技術人員進行溝通，但因為過於興奮的關係，使得他的大嗓門蓋過了在場的觀眾。
「地下五千公尺處噴出了驚人的光芒？那就是之前提及的新能源嗎！……你說噴發的狀況沒有止歇的跡象？那就快點拉下防護牆！」
被命名為星靈的新能源目前還是一個謎團。
為了防止典禮過程中出現會影響到地表的意外，地下采礦場設置了好幾道合金製的閘門。
那是能抵禦大規模的火山爆發或是間歇泉的厚實牆壁……然而……
地底傳來了像是爆炸般的劇烈地鳴。
「……你說什麽……」
技術人員啞著嗓子說道：
「…………居然貫穿了……防護牆，還不斷向上噴發？……咕啊！」
彷佛要掀起地麵一般的劇烈衝擊。
林立的大樓猛烈搖晃，玻璃窗接連碎裂。回過神來，包含克洛斯威爾在內的觀眾全都站不住身子跪倒在地。
其中也有人仰躺在地──震動的力道之大，甚至讓人起不了身。
發生什麽事了？
不對，好像有很多事接二連三地正在發生？
就在所有人都頂著蒼白的臉孔環顧四周的時候。
隻有一人──
「…………有人在呼喚……呼喚人家……呼喚我…………」
隻有克洛斯威爾發現跨過路障的艾芙雙眼迷茫，正凝視著地下的大洞。
『發、發生緊急狀況！』
警報聲和廣播通知響徹了會場。
『請各位盡速避難。切勿慌────』
聲音被蓋過了。
無論是警報還是廣播，全都被眼前的景象抹消殆盡。
萬紫千紅的光之洪流自地下五千公尺處向上竄升，從地麵的大洞噴發而出。洪流宛如巨大的噴水池般竄上高空，描繪出近似彩虹般的光之軌跡。
此情此景──
若隻是在一旁注視，想必會覺得這是一幅如夢似幻的光景吧。
……這是詠梅倫根說的新能源？
……就是這些發光的東西嗎？
而這就是最後一幕。
也就是克洛斯威爾葛特涅比利斯在「世界改變」之前看到的最後瞬間。
被稱為星靈的光芒，朝著地麵的人們席卷而去。
無論是雙胞胎乾姊姊、工作夥伴們、在場的數百人觀眾、天帝和皇太子──
都被光之漩渦澈底吞沒，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