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沉甸甸的擔子壓在她身上,她並沒有像旁人想的那般喜悅,更多的反而是沒來由的惶恐。她怕,她會讓衛昶霖覺得失望,會讓宋家蒙羞。


    宋悅無意識地抓緊了案上的檀木梳,梳齒的尖端深深嵌進了她的掌心。


    「呀,是嘉寧縣主到了。」


    「霍夫人,瞧你家阿嫵,真是生得越來越漂亮了。」


    沈容與諸位夫人一一見禮,霍嫵人雖乖乖地跟在母親身邊,眼神卻早已飄到宋悅那邊去了。


    察覺了女兒的心思,沈容笑著推了她一把,繼續與眾人寒暄,叫霍嫵先過去宋悅那邊。


    霍嫵得了母親的準許,再沒了顧忌,徑直往宋悅那兒去了,諸位夫人看在眼裏,麵上不顯,心中卻盤算著這霍家幼女倒是好眼光,當日宋悅進京時,她們大多想著邊城長大的貴女,即使出身好又如何,還不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也隻有霍嫵,一口一個「悅姐」的粘了上去。


    這三個月來,誰不知道未來的太子妃與霍家的嘉寧縣主最為要好,兩人雖說差了好幾歲,卻同嫡親姐妹般相處,這霍嫵倒還真是好命。


    霍嫵一襲散花如意雲煙裙,裙角鏤空用金線繡著花卉圖樣,她這幾月不知為何轉了性子,非纏著父兄一道習武,是以身形瘦了些,不過兩頰還是肉嘟嘟的,她貓到宋悅背後,想偷偷摸摸地炸她一回,宋悅早就從銅鏡裏看見小姑娘的身影,她露出今天第一個全然真心的笑容,也不揭穿,隻在女孩子撲過來的時候故意擺出受驚的表情。


    霍嫵趴在她背上,親昵地道:「悅姐今日好漂亮,我都不敢認了!」


    「太子哥哥眼光真好,這世上哪有比我悅姐更漂亮的新嫁娘?沒有的!不可能存在的!」


    女孩本想去蹭蹭宋悅的臉,又怕弄花了她的妝,宋悅抬手,捏了捏她的臉。以往這會兒霍嫵就該捂著臉往後退了,可今天,她反而紅著臉把自己的小臉往宋悅的手上塞:「喏,就這一天啊,隨你捏了。」


    她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一雙眼宛如雨後晴空明淨澄澈,盡是真心的歡喜。


    有小廝急匆匆地進來報信:「諸位夫人,太子殿下與諸位皇子已到府門前了。」


    諸位夫人皆是一愣,宋母問道:「怎麽這麽快?」


    小廝苦著臉道:「那可是殿下,誰敢攔呐。」


    宋母一時語塞,忙命人去前頭傳話,得叫衛昶霖多做幾首詩才好放人進來,一麵趕緊命人為宋悅戴上珠翠花釵,將織錦鴛鴦玉骨扇塞進宋悅手裏。


    霍嫵見幫不上忙,又怕給人添亂,所幸站到了外頭,耍賴著找一位夫人討了根棍子。


    新婦出嫁時,到場的女賓需得人人手持一個棍子棒打新郎,是為煞煞新郎的威風,不讓他今後欺負新娘,是為「下婿」。


    門口的人果然沒攔住多久,不多時,衛昶霖就大步走了進來,霍嫵看他著赤紅錦衣寬袍,頭戴紫金冠,他往日總冷著臉,動不動就罰衛斐昀和自己,今日倒是春風滿麵,連半點冷峻的樣子都找不著了。


    命婦們麵麵相覷,這位可是當今太子,誰也沒那個膽子真動手打下去,隻做個樣兒也就罷了,力道連給人撣灰塵都不如。


    霍嫵早盼著這會子好出出氣了,抄起棍子就想往上衝,還好有沈容拉著,沈容扶額道:「古往今來,誰家迎親是真動手打的了,宋夫人都不當真,你去做什麽?」


    她說著,就把那看了就糟心的木棍奪了過來。


    霍嫵撇撇嘴,隻好在卻扇詩上下功夫,她扒著衛昶霖的袖子,非得他吟個十首不同的催妝詩來讚美宋悅,否則才不肯宋悅跟他回去。


    她這一抖落,衛昶霖的袖管就輕飄飄地掉下來一張字條,衛昶霖臉色一變,霍嫵眼疾手快地撿起來一看:「好啊太子哥哥,你居然舞弊!」


    紙條上寫的赫然是種種詩賦。


    他身後的衛泓奕看著皇兄臉色發青,隻好使勁憋著笑,倒是衛斐昀,到底童言無忌,三言兩語就把親哥給買了個幹淨。


    「你是不知道啊,皇兄昨日擔心太過緊張吟不出好詩,耽誤把悅姐迎回宮,特意與我們幾個商量了半晌,各做了許多詩,皇兄呢,就從中抄了最妙的幾首在字條上揣在袖裏,以備不時之需。」


    衛斐昀大大咧咧地道:「皇兄我昨日怎麽說來著,向你這種沒經驗的人還是別幹這種事的好吧,夾帶字條還是需要技巧的,你看你,這不就被發現了?悅姐在裏頭肯定也聽到了,哎呀嘖嘖。」


    衛昶霖咬牙,一字一字從牙縫裏蹦出來:「衛小九,你給我閉嘴!」


    等過了今日,看老子不把你打得屁股開花!


    霍嫵一臉的嫌棄,臉上明晃晃的寫著:太子哥哥平日裏就知道教訓人,私底下自己還不是連首詩都做不出來。


    幾番折騰下,衛昶霖才被放進房中,宋悅端坐在榻上,團扇遮了她半張臉,主露出她一雙盈盈笑眼望向他。


    衛昶霖呼吸一凝,他走向宋悅,向她伸出手,這幾步路,他走得同手同腳,偏他自個兒還沒發覺。霍嫵與衛斐昀站在一處偷笑。


    他牽著宋悅往前走,帶著她坐上花車。宋悅的手上帶著長年習武落下的老繭,算不得光滑,他卻隻想牽著這隻手一直走下去,此後一生,再不願放開。


    一路花車前行,眾多錦衣少年郎隨在車邊,宋悅坐在車內,靜聽外頭的喧囂漸漸平靜,心裏想的卻是方才緊握著她的那隻手,手心附著一層薄汗,看來,他同她一般緊張。


    一路行至太子殿內,裏頭已燃了同心燭,燭光掩映下,屋裏的陳設富麗堂皇,無一不吉祥喜慶。


    衛昶霖支吾著道:「我命人重新規製了一番,不知你喜不喜歡。」


    宋悅心道:有這心意是好,隻是這般布置,未免……有些晃眼。


    命婦們笑道:「殿下,眼下可不是敘話的時候,您這卻扇詩還沒吟呢。」


    「是,」衛昶霖反應過來,「傳聞燭下調紅粉,明鏡台前別作春。須滿麵渾妝卻,留著雙眉待畫人。」


    說完,他又巴巴地望著宋悅道:「這不是先前字條上的,是我為你做的。」


    宋悅眼裏笑意更甚,未等旁人說話,便把扇子輕輕挪開了。


    她平常不施粉黛的樣子在衛昶霖眼裏已是很好,此刻盛裝,燭光下美人芙蓉麵,衛昶霖隻覺她眼中盛滿佳釀,他未飲過酒,便已經醉了。


    「你等等我,我去見過前院的賓客還有父皇母後,你要是餓了,桌上有糕點,這珠翠禮衣重的慌,你先拆了吧。」他說完這些轉身而去,隻是臨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


    宋悅笑著朝他擺擺手。


    她的確累了,送走了隨行的諸位夫人,便命人卸下釵環,舒舒服服地把自己泡進浴湯裏,等衛昶霖回來時,宋悅正坐在床邊,著深色長衣,一頭青絲垂到腰際,聽見腳步聲,宋悅站起來朝他行禮:「見過殿下。」


    衛昶霖忙扶住她,把她重新按回床上坐下,「你我既為夫妻,不必如此多禮。」


    沉吟片刻,他道:「阿悅,有外人在時,你叫我殿下,但我們私下裏,你可以叫我昶霖,或是……郎君。」他打聽過,尋常人家的夫妻,妻子就是這麽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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