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們還不在京中,他閑暇時間很多,帶著她上山下海的到處耍戲。


    他原是遠北軍裏一普通士兵,後回管轄地做了一衙中人,平時在家就教她些拳腳,這些也是他告訴她的,因為她力氣有限,他就教她如何一擊即中。


    一打一如何打,打了如何不惹禍。


    一打多如何打,打了如何不吃虧。


    顧今朝惱怒之餘,一腳將人踹翻,才揮拳打了他臉麵,立即冷靜了下來,不能讓人留做話柄,所以她下手之處都是難留痕跡。


    周行牙掉了三顆,口中還有血跡。


    也有不少學子遠遠觀望著,顧今朝側立一旁,等大夫檢查好了,也是上前。


    掌教看著她:「你叫什麽名字?」


    書院掌教平時都難見,顧今朝也是揚起臉來,坦然相對:「顧今朝。」


    眼前的男人一身青衫,看年紀也是三十幾,清瘦得很。


    顧今朝三個字一入耳,他當即皺眉。


    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他也是問道:「身上這麽多血跡,可是受傷了?」


    今朝點頭,指著地上的周行說:「他打的。」


    身後就是君子堂,掌教讓人將周行攙扶了進去,君子堂的老夫子也瞪了今朝,讓她進去。她回頭看了眼秦鳳祤,雖然百般不願,但是他此時是兄長,自然要擔負起相應的責任來。


    秦鳳祤比她要高一頭,此時見她目光,也是低眸。


    親眼看見她動手,也真是說謊不眨眼,有時笑嘻嘻,有時那般目光,卻讓人十分在意,才要讓她先進去,背後來人又叫住了他。


    他差點忘了,世子還在藏書閣。


    長長地歎了口氣,隻得看著今朝,讓她先進去:「你先進去,我讓人去請父親來,在他來之前,問你什麽,你都不要說。」


    顧今朝幾乎是下意識地就伸手抓了一把,秦鳳祤才一轉身,剛好抓住了他袖子。


    到底還是個小少年,許是怕了,他站住了才要安撫她兩句,一個細長的物件就到了手中。少年向前一步,與他並肩,眸色微動:「最好不要驚動你爹,讓人拿著這個去中郎府尋我爹,告訴他我讓人欺負了就是。」


    說完,少年回頭,大步進了君子堂。


    秦鳳祤攤開掌心,上麵靜靜躺著一個腰牌,是中朗府的。


    讓他去尋誰不言而喻,顧今朝口中的爹,林錦堂無疑。景嵐當年進京城時就聲名大噪,她一介女子拋頭露麵來行商,百姓們議論紛紛,都當個樂子講,紛紛猜測林錦堂何時休妻。


    可人家日子依舊那麽過,還過得有滋有味的,後來林錦堂入了中郎府,在職金吾衛,更是夫妻恩愛。景嵐行事向來我行我素,她近年來興建花房,家財萬貫,更叫人羨慕,就在那些愛嚼舌根的人都覺著,林錦堂這夫人可真是娶著了,也興家也興夫的時候,沒想到林錦堂迎了一門妾室進門,至此景嵐休夫,大鬧京兆尹,名動京中。


    遲疑片刻,小廝已經迎了過來,趕緊交代了幾句,進了藏書閣。


    顧今朝進了君子堂,掌教已經落座,周行坐了案邊,還捂著嘴哼哼著,她才一站定,老夫子的戒尺就狠狠敲在了案前。


    「顧今朝,你將周行打成這樣,難道一點愧疚之心都沒有嗎?嗯?」


    顧今朝反唇相譏:「夫子怎不問問,他可有一分愧疚之心?」


    周行渾身疼痛,想要分辨兩句,一張口,牙槽也疼,疼得他嘶的一聲:「……」


    老夫子橫眉立目,也是惱怒:「混賬!才看著鳳祤的分上,饒你一次,卻是不長記性,你還不知錯,還不跪下!」


    那個在那坐著,幹什麽要她跪?


    顧今朝紋絲不動:「他有錯在先,為何不讓他跪?」


    老夫子怒火更盛,掌教一旁瞧著,淡淡開口:「稍等片刻,等家裏人都來了,再議論對錯不遲。」


    老夫子嗯了聲,也坐下了:「說的也是,一會等秦大人來了,也叫他看看,他這個繼子是個什麽德行。」


    堂中有風,說話聲音大了還有回音。


    顧今朝聞言冷笑,低眸不語。


    君子堂一下安靜了下來,隻除了周行應景地哼哼兩聲,安靜得似乎隻能聽見幾人淺淺的呼吸聲。


    時間過得也快,周行他爹來得也快,他甚至還帶了衙中的兩個衙役,嚷著要將顧今朝這就送進牢房。


    或許是顧及身份,他隻怒斥並沒有動手。


    但那目光也是凶神惡煞了。


    顧今朝冷眼瞧著這當爹的,在她麵前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隻小心退讓,一味後退,不多時,君子堂門口又有人來,她終於鬆了口氣,站住了。


    低下頭來,抿唇。


    腳步聲走過她身邊,遮住了她的身形,之後她聽見一道稱不上熟悉的聲音說道:「子不教,父之過,秦生來遲一步,還望見諒。」


    她驀然抬眸,麵前人還是一身官服微換,想必也是匆匆而來。


    秦鳳祤並沒有讓人去找林錦堂,還是叫了秦淮遠來,他一文人,注重教養,為人謙和,對於她這個繼子,能有什麽……別開眼,今朝憑空踢了下腳邊並不存在的東西,暗自著惱。


    秦淮遠態度溫和,周行爹隻是冷笑:「好了,秦大人來了,現在咱們就來論一論到底是誰的錯,我兒被打成這個樣子,可不能就這麽算了! 」


    秦淮遠輕點頭:「是不能就這麽算了。」


    說著他讓今朝先出去,隻說來論。


    顧金朝也不管他那個,徑直走了出去,外麵春風迎臉,院子裏還能看見剛長出來的草兒,帶著些枯杆。


    四季變換,人心變換,都是控製不了的事情。


    她坐了下來,隨手扯了兩根枯草,在手裏擺弄著,低頭編起了草兔子來。


    冷不防一聲輕笑在旁:「小可憐兒,闖了禍你倒是跟沒事兒人似的,書院有書院的規矩,你才來幾天,為何不知遵守呢!」


    說罷還歎著氣,帶著些許幸災樂禍的笑意。


    今朝抬頭,藏書閣的樓上,窗口處一人正低頭看著她,他一身錦衣,臉邊流蘇垂落下來,正慵懶靠著窗棱,笑意淺淺。


    她繼續編兔子,低頭:「有人遵守,有人不需遵守,那叫什麽規矩?」


    上麵人嗯了聲,似歎了口氣:「說的是,所以要做當權者,不忠不義者,殺,不仁不孝者,殺,想殺便殺,無非就是安個由頭便是。」


    今朝也是歎氣,說不出的失落。


    她手上動作也快,小兔子剛是編好,君子堂傳出了秦淮遠的聲音,不卑不亢,也是淡然。


    「我兒何錯?」


    顧今朝攤著掌心,上麵靜靜躺著個草兔子小小一隻。


    本來就是隨手扯的草杆,還夾雜著才發的新嫩綠葉,兩種顏色讓這隻兔子看起來怪怪的,她低著眼簾,耳邊還能聽見君子堂裏麵的動靜。


    她從小在林錦堂身邊長大,最喜歡和他一起做些小東西了。


    林家並無什麽顯赫家世,他出身寒門,手特別巧,會做很多很多玩具。小時候她娘忙著建花房,買商鋪,她就成日跟著他身後。


    他會做紙鳶,帶著她去郊外放紙鳶,捉螞蚱。


    他會做魚叉,帶著她去河裏摸魚,放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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