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了謝聿歇下,回頭又往爐火當中添了些柴。


    時候不早了,冬夜微冷,地麵還是一片銀白,顧今朝出了客房,撫過頸邊,渾身都難受得很。


    踩著打掃好的青磚路上,才一出院裏迎麵走來兩個人。


    謝晉元親手提著燈,走得不快,她阿娘抱著雙臂,和他並肩往這邊來了。


    兩個人也是看見她了,快步上前,景嵐忙是問她:「穆二走了?你怎麽也出來了?世子呢?」


    顧今朝坦然道:「穆二家裏有事走了,世子醉了,已經歇下了。」


    她上前見禮,謝晉元讓她不必多禮,回頭看著景嵐:「既已歇下了,那明日一早再來接他。」


    景嵐嗯了聲,接了他手中燈去:「行吧,那你先回去。」


    當著今朝的麵前,謝晉元隻是點頭,他轉身要走,顧今朝上前一步,卻是叫住了他:「請王爺留步。」


    男人站住,回身。


    今朝歎了口氣,她也不知道哪裏來的氣,抱拳道:「本來是世子的家務事,不該多言,但是看您和我阿娘也算舊友,今朝鬥膽勸王爺一句,骨肉親情,世子隻有您一位親人了,您要是再不信他,隻怕這世上再沒有能讓他相信的人了。您看他錦衣華服,殊不知他了無生趣,都與您不無關係,他說有人想要害他,那便是真的有人害他,還請王爺三思。」


    謝晉元頓時怔住,隨即轉身:「此事你阿娘已與我說過,世子府膳食已著人清查,本王知曉。」


    知道就好,顧今朝說出口了,也覺自己多嘴。


    幹什麽要為謝聿說話,她肯定是喝酒喝多了,自己腦子也不清醒了,外麵冷風一吹,頓時清醒不少。好在謝晉元即刻走了,不然要是問她為何有此話說,她還不知如何接下去才是。


    人走了,景嵐拉過今朝的手,挽在了一起。


    娘兩個往後院走去,景嵐緊緊掐著她手,抖了又抖:「今晚上,阿娘和你一起睡,有一件天大的事,隻怕過了明個,咱們就再沒有這樣親密時候了。」


    這說的什麽話,顧今朝不知她因何傷感,也好生攙扶著她:「說什麽呢,別說過了明日,就是過了八百年,我也要在阿娘身邊。」


    景嵐被她逗笑,兩個人一起走得都很慢很慢。


    寒風吹過,雖然透骨的涼,但是母女二人相互依偎著,便也不覺得冷了。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顧今朝還需去書院交付考貼,走得很早。


    世子府來了車馬相接,謝聿也隨即離開,景嵐和容華收拾一番,讓人備了車馬,強忍了半日,等路好走一些,乘車這便出了京城。


    官道的雪堆在兩側,日頭一暖上來也化了不少。


    車上放了手爐,容華怕冷,抱著取暖。


    因要去寺中說話,兩個人都穿著素衣,想到一會兒,就算見不到也能有些線索,心中都特別激動。


    容華手一直在抖,還是景嵐握住了,二人靠了一起。


    都想起了從前,一時間相對無言。


    大理寺坐落在西子湖邊,車到寺前,有些未清的雪還堆積在路上,兩個人隻得下車,相互攙扶,短短那麽遠的距離,真個寸步難行,走了好半晌才到門口。


    門口的小沙彌拿著佛珠在門口側立,見了她們將人攔住。


    景嵐連忙上前,說明來意:「請問小師傅,行雲師傅可在寺中?」


    昨日臨走時候,穆行舟猶豫再三,才說了先太子的法名,正是行雲。


    小沙彌前麵引路:「行雲師傅一早知道有人尋來,特讓我在門口守候,已等候二人多時了,這邊請。」


    景嵐怔住:「他怎麽知道我們要來?」


    顧容華雙目已紅:「是人是貴,今個我也要去見見了!」


    說的也是,二人挽手,跟了小沙彌的身後。


    晌午日頭漸暖,都走出汗了,北風一吹,些微的涼。


    小沙彌繞過大理寺中的大雄寶殿,往殿後走去,後麵一處靜院,再往後怕是要連著皇陵了,他腳步又輕又快,進了靜院,站了園門之處。


    「二位施主請。」


    景嵐握了握容華的手,二人提裙上前。


    園中桃樹林深,枝頭還有壓雪,青磚小路遙指了林中。


    影影綽綽,好似林中有人。


    踩著地上積雪,顧容華走得更急,景嵐落後一步,進了林中了,才是看清。


    林中的確有人,男人身形頎長,披著件錦絨大氅。


    容華急急上前:「行雲!」


    腳步聲近了,此人轉身,也露出了才遮住的一塊石碑。


    他清眉俊目,看著顧容華已是勾唇:「夫人慢些走,仔細摔著。」


    景嵐快步上前,卻見此人不是別個,乃是當朝太子李煜。


    容華怔住,越發近了:「怎麽是你,你怎麽在這兒?」


    李煜側身,讓她看清石碑上麵的行雲二字,伸手撫碑:「我來看望皇叔,他生前是個可憐人,總想要做那天邊的雲,自由自在,可他做不得。做不得雲,想要出家,也出不得,萬事身不由已,唯有臨死之前托了我,想要埋身此處,做個自在鬼,便由著他了。」


    「李行雲,你娘真能同意你入贅到我家嗎?」


    「當然能啊,她不喜歡我,巴不得我走遠遠的呢!」


    「萬一呢,萬一她要是不同意,不讓你和我在一起,也不讓你回來了怎麽辦?」


    「不可能,除了你,我這輩子誰都不娶,我回去就同她說,要是不許我來,我就出家當和尚去!」


    行雲二字入目,淚已滾落,前塵往事猶如走馬觀花一般,盡數都在眼前掠過,顧容華要緊牙關,卻也耐不住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容華!」


    曆代皇帝都信奉佛祖,大理寺原本是政務機關,皇族當中也有皈依佛門之人,像那樣的人,就會在大理寺出家,並看守皇陵,永世不得入俗。


    先太子李琰,葬身於此。


    李煜說他皇叔是抑鬱成病,是以一病不起。


    他說李琰是個可憐人,總想做那天邊的雲自由自在,做不得了,想出家,也出不得,萬事身不由已,唯有一把白骨,葬在寺中,還是托了李煜。


    彼時李煜正值少年,也總算不負所托。


    景嵐在李煜處得到的回答是這樣的,其中話語不多,但也能聽出來,一個身不由已詮釋了所有,容華直接昏了過去,她又打聽顧瑾的下落,可李煜卻說李琰身邊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一個人。


    怎麽可能沒有,再三詢問,依然沒有任何的線索。


    自古生在帝王家的,成王者書寫曆史,失敗者屍骨無存,當年的真相已無處考究,唯有兄長顧瑾還是下落不明。景嵐大失所望,在外麵站了一會兒才回來。


    偏院當中,房門緊閉,她上了石階,不等開門,顧容華已經走了出來。


    李煜安排了休息之所,容華自昏倒之後,夢裏燒起了熊熊大火,李行雲久去不歸,兄長下落不明,父母雙雙離世,景嵐病起高燒不退。


    一切源頭,都在行雲開始,禍事也由他引出。


    那奸人如何仗勢欺人,她在夢中一一走過,雖然家中再無男丁,可也護得了月華,她雙手染上獻血,不要命的撲過去,骨頭都似重新疼過,匕首紮入那人後心,一下又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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