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鳳祤目光淺淺,想起昨日謝聿看著她的那樣眼神,淡淡道:「在我眼裏,你就還是個孩子,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而且,我希望你永遠都是孩子,不用沾染世俗。」


    顧今朝才不與他理論這個,隨手將纏糖插在了一邊窗上:「我可不這麽希望,我得快點長大,阿娘和姑姑還等著我護著他們呢。」


    她倒是個孝,秦鳳祤漸漸勾唇,又從懷裏拿出兩個香包,說是秦湘玉做的,要送她的。


    今朝在掌心看了片刻,收起掛了腰間。


    她腰間單單一個牛角匕首,秦鳳祤一眼瞥見,不由想起昨日謝聿身側,似乎也戴著那個匕首,不知怎地,他定定盯著這匕首,心中忽然慢慢沉了下去。


    「你還戴著這個匕首?」


    「嗯。」


    問了她,她也沒太在意的,秦鳳祤垂著眼簾,淡淡道:「當初,如果我舍了秦鳳崚,帶了你出世子府,你會不會覺得,為人兄者,當得,因此更親厚一些?」


    今朝想了下,搖頭:「我不知道,不過當時還是有些傷心。」


    這樣的傷心,他經受不過,自然懂得。


    秦鳳祤淺淺目光,再次落了她腰側的匕首上麵:「當初,我也惱過世子,現在想想,不過是太過較真了,這世上總有些事情,難以言表。」


    今朝笑笑,不予作答。


    香包是秦湘玉送的,自然要道謝回禮的。


    兩個人沉默片刻,又開始說著一些閑事。顧今朝正和秦鳳祤說著話,院中又嘈雜起來,她快步到了門前一看,府上又來了貴客。


    禁衛軍守在門口,李煜一身常服,身披大氅,慢慢走了進來。


    過往遇見的小丫鬟小廝,無不磕頭見禮。


    顧今朝笑意漸失,眼看著禁衛軍都留了前院了,她叮囑了秦鳳祤不要出來,自己卻徑直走了出去。


    外麵寒風冷冽,再冷也冷不過人心。


    之前謝聿真的去東宮打探了一番,可惜太子對此事隻字不提,根本不知道他到底來幹什麽的,此事阿娘才走,後院隻姑姑一人,她如何能放任不管。


    快步走了後院去,到底還是落後一步。


    李煜早進了屋了,來寶和翠環都被攆了出來,顧今朝走了門口,上了石階。


    她才要進去,在門口竟聽見了裏麵姑姑的聲音,想必兩個人都在門裏不遠處說著話,不然不能聽得這麽清楚,今朝當即頓足,回身站了門邊細聽。


    姑姑神智清醒得很,似在來回走動著。


    她的聲音不急不躁地,整個腔調還似帶了三分愉悅:「太子說的是,現在隻要太子應許我一事,我便真個與太子站在一處。」


    李煜笑,似不以為意:「什麽事?」


    顧容華又來回走了走,不知說了什麽,聽不真切。


    反倒是李煜十分驚異,突然揚聲:「你說什麽?你想進宮?」


    顧今朝頓時抿唇,屋裏的顧容華已是嗯了一聲:「既然你父皇掛了我的畫像,想必也知我的存在,多年前一場大火,顧家從此消散個幹淨了,說到底當然是心有不甘,想要討個說法。」


    李煜:「不,此時你躲還來不及,為何還想進宮,一旦捅破了這層窗紙,隻怕父皇也會追問,到時候豈是美色可以權衡的?」


    他以為她光有美色,容華卻笑:「放心,我自然有你父皇想要的東西,若非要問為何這時候想進宮的話,那我也可以告訴你,那有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這會兒特別想見她。」


    那親戚二字,是咬了牙才說的,屋裏頓時安靜了下來。


    院子裏又恢複了往日平靜,顧今朝合上了書,心神不定。


    秦鳳祤見她神色不對,伸指在桌上敲了敲:「怎麽了?剛才回來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因是親自教授,所以對她還有信心,他一身青衣,若不是知道已入了翰林院,看著還像個讀書的誰家公子,今朝雙手揉臉,坐直了身體。


    她腦子裏滿騰騰地,都是姑姑要進宮的話。


    偷聽了兩句,後來院中有人走過,驚得她就先跑了回來。


    指尖在書上輕輕劃過,顧今朝垂下了眼簾:「哥哥你說,我這般讀書,為的是什麽?日後又能幹什麽呢?」


    秦鳳祤仔細瞥著她臉色:「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不讀書,你又能幹什麽呢?」


    今朝抬眼看著他:「可即便是哥哥這樣的,也隻能從翰林院入仕,如今國公府的模樣,想要再光耀門楣,護住從前盛時,也難以維持。」


    的確是這樣,秦鳳祤少年成名,然而如今也隻能走他爹的老路。


    日日與古籍相伴,國之曆史,朝夕之間,天天都是重複前一日,枯燥無味。


    都道他是自小聰慧,卻不知寒窗刻苦,也曾日夜無眠。


    唯有此時,看著顧今朝了,才覺活生一點。


    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少年,一日一日地,肆意,歡快無所畏懼,無所憂慮,非把日子過成了他想都不敢想的樣子,而且,她還是個姑娘家。


    豔羨之餘,心底更多了兩分疼惜。


    此刻聽著她說了泄氣話,合上手邊書冊,伸開了兩手,讓她細看:「這世上的人,千千萬,有多少能文,有多少能武,人各有所長,想要光耀門楣,也都是個天時地利人和,從古到今,史書上有名的,又能有幾人?」


    今朝點頭,隻覺無力。


    秦鳳祤見她神色不好,循循善誘:「眼看大考在即,你別想太多,眼下能幹什麽就幹什麽?你年紀還小,日後前途不可限量,想多了也是無用功,萬萬不可再錯失良機。」


    顧今朝輕輕點頭:「嗯,我知道。」


    說話間,院子當中稍有嘈雜之聲,太子李煜在禁衛軍的擁簇下已是離去了,今朝赫然站了起來,可是一刻都不能等,快步走了出去。


    秦鳳祤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也追上兩步,到了門前,人才回頭。


    今朝急急擺了擺手:「哥哥先回去吧,我今日有事,明日自去尋你!」


    來寶和翠環都在容華屋裏收拾著東西,顧今朝可等了李煜離開,迫不及待跑了進去。


    顧容華妝容精致,一身錦裙,側坐了窗邊,再無半分瘋癲模樣。


    今朝上前,叫了來寶和翠環,給人攆了出去。


    房門吱呀一聲關上了,顧容華眼簾微動,盯著今朝眉眼,見她走過來了,伸手握住了她手腕。


    顧今朝一下跪在了她的麵前:「姑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阿娘前腳走了,怎麽就……怎麽就後腳的事,你要進宮去了?我是不是聽錯了?姑姑你快點告訴我,我是不是聽錯了?」


    此事隱瞞不住,容華也不瞞她。


    隻不過,既然將自己暴露在天下眼下,那麽她就不能和今朝相認。


    景嵐為她母女做的已經夠多的了,也該為她做些什麽。


    顧容華又輕撫今朝臉龐:「你沒有聽錯,姑姑的確是要進宮去了,此事事關重大,特意等你阿娘離京之後才去,就是不想讓她知道。」


    今朝抿唇,頓時紅了眼睛:「為什麽?我想知道為什麽?」


    容華站起身來,將椅子推了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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