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王德手中的茶盞跌落在地上,他驚慌上前:“皇上……皇上怎麽了?”


    帝王抬起頭,王德被他的樣子嚇得腳步一滯。


    那是怎樣的一副模樣洽?


    王德覺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鈐。


    麵色通紅,一雙平素黑如琉璃的眸子此刻也是猩紅,而且紅得很可怕,紅絲就像是蜘蛛網一般密布,又像是血,額頭上也是大汗淋漓,青筋跟手背上的一樣,根根凸起,甚是可怖。


    “皇上怎麽了?”


    王德覺得呼吸驟緊,連腦中都失了思考的能力,怔怔看著帝王痛苦至極、隱忍至極的樣子。


    好一會兒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奴才去找太醫。”


    話落轉身便走,卻是被帝王喊住:“別……”


    聲音雖沙啞虛弱,但是卻依舊帶著不容人拒絕的霸氣。


    王德停住,扭頭皺眉看著他。


    都這個樣子了,為何不去找太醫?


    這要是有個萬一,萬一……


    他正糾結著、擔心著,驀地看到樊籬從外殿走了進來,他當即就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快步迎了上去。


    “法師,皇上他……”


    樊籬自是已看到帝王的樣子,臉色一變,一步未停,也未理會王德,徑直奪身走過,來到帝王身邊,伸手將他扶住。


    “皇上,這次怎麽那麽早?”


    他還說提前一點進宮,卻還是晚了一步。


    這次比以往至少早發作一個時辰。


    他蹙眉,“我扶皇上去上善宮。”


    帝王胸口急速地起伏,重喘,喉嚨裏發出嗞啦的聲音。


    就在樊籬扶住他,剛準備帶著他邁步走的時候,帝王忽然張嘴,一股血泉自喉中噴出,直直濺在漢白玉石的地麵上。


    王德嚇住。


    樊籬蹙眉,急急喊他:“王公公,快來搭把手。”


    王德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上前,在另一邊扶住帝王。


    兩人一左一右架著帝王往外走,樊籬沒好氣地抱怨:“以往發病從不吐血,也就上次玩命喝酒才那樣過,這個月好了,不僅提前發作了,竟然還吐血,你知道這是什麽原因造成的嗎?”


    心中鬱悶,樊籬連“皇上”都沒稱了,直接用“你”。


    他是真的氣不過啊,又氣又擔心,越擔心越氣。


    “就是因為你心中鬱結所致,你說,你強哪門子強嘛?對,你是皇上,你硬氣,你麵子要緊,你就死要麵子活受罪吧。”


    “我就搞不懂了,想就想嘛,放不下就放不下,放不下就去找啊,一個人放在心裏鬱結算是個什麽事?”


    “我跟你說,不是我危言聳聽啊,長此以往,必定要出大事,這個月已經提前了,並且你還吐血,明顯嚴重了,下個月會發生什麽誰也不敢保證,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你若繼續鬱結於心,隱忍於心,隻會越來越嚴重。”


    “我就不懂了,她剛離開那會兒,你說,不想將她逼死,那時她剛滑胎,的確不能逼她,給她養身體的時間是對的,可是,現在都那麽多時日過去了,她的身子也應該恢複得差不多了,難道你就……”


    “王德,傳朕旨意……拔了樊籬的舌頭……”


    帝王忽然開口,將樊籬喋喋不休的聲音打斷。


    王德正聽得雲裏霧裏,什麽去找,什麽滑胎,找誰?誰滑胎?驟聞帝王喊他,渾身一震。


    樊籬連忙噤了聲。


    可沒過多久,又冷哼了一聲。


    “拔了我的舌頭,看皇上隱疾發作了找誰去!”


    黑暗中,鬱墨夜擁著薄被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著。


    夜越來越靜謐,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也越發的清晰,一下一下似乎都能撞進耳朵裏。


    也讓她更加的心煩意亂。


    她翻身坐起,又再次躺下,如此反複了幾次。


    還下**倒了水喝,在桌邊坐了許久,再回到榻上躺著,依舊睡意全無。


    隻要閉上眼就是某人虛弱喘息的樣子,怎麽樣都揮之不去。


    好煩。


    上善宮裏,一番運功療傷之後,樊籬趴在溫泉池邊上喘息。


    不同於以往,這一次他幾乎真氣耗盡。


    “皇上……樊籬上輩子一定是欠你的,這輩子才會被你這樣折騰,每個月這樣折騰樊籬一次,樊籬絕對會英年早逝……”


    帝王盤坐在水中,閉目調息,沒有做聲。


    樊籬一邊氣喘籲籲靠在池壁上,一邊以手舀起一些水揚臂灑在帝王的身上,“皇上,你聽到沒有啊?快去將你的藥找回來……樊籬不想早死,樊籬還沒成家呢……”


    帝王緩緩睜開眼睛,麵上和眸中的血紅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卻是蒼白。


    蒼白的臉色,蒼白的眉眼。


    連兩片薄薄的唇瓣都蒼白得無一絲血色。


    虛弱回頭,瞥了爛泥般靠在池邊的樊籬一眼,他從水裏緩緩站起,然後舉步走向池邊,拾階而上。


    大概是實在沒有力氣了,剛上了岸,就坐了下來,喘息了片刻,然後幹脆身子一仰,躺在了池邊上。


    見他如此,樊籬也艱難地爬上岸,然後四腳朝天躺在了帝王的旁邊。


    池邊的台麵是用暖石所砌,又加上溫泉池裏泉水的溫度,所以暖烘烘的。


    兩個大男人上身都沒有穿衣服,隻著了一條褻褲,背直接貼著台麵,也並不覺得冷。


    躺了好一會兒,樊籬側首,見帝王睜著眼睛,望著上空嫋嫋騰騰的霧氣,一動未動,他用胳膊碰了碰他。


    “皇上在想什麽?”


    帝王緩緩收了目光,斜瞥了他一眼,淡聲道:“朕在想,你英年早逝後,該封給你一個什麽諡號?”


    樊籬汗。


    開玩笑不帶這樣一本正經的好嗎?


    樊籬輕嗤:“皇上還是祈禱我活得久一點吧,不然,皇上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一個了。”


    帝王眼波微動,沒有吭聲。


    樊籬看了看他。


    “皇上能否跟我說實話,如果不是出了池才人用香這件事,皇上打算怎麽處理四王爺腹中的孩子?”


    在上書房裏,他的確很明確地跟他說過,這個孩子不能留。


    甚至為了他將他跟那個女人不是兄妹的關係告訴了那個女人,而對他發了平生第一次最大的火。


    這也是為何他會去找青蓮商量的原因。


    因為他覺得這個男人的態度很明確,也很堅決,就是孩子不能留。


    可是,為何從這個男人後來的表現中,他又覺得不是這樣呢?


    他讓池輕斷子絕孫,他燒掉了鬱墨夜的血袍,他為了那個孩子罷朝三日。


    在鬱墨夜離開的第七日,他親眼看到他又去了皇宮後山,一人在當日燒掉袍子的地方獨坐了很久很久。


    如果按照一個人逝世來說,那日是孩子的頭七。


    種種的種種,都不像是輕飄飄一句“孩子不能留”的人會做的事。


    一直沒等到男人的回答,他便直接問出了心中所想:“皇上其實是不是已經打算留下這個孩子了?”


    男人這才瞥了他一眼:“事情已經過去了,還問這些沒用的做什麽?”


    是,他後來是決定留下這個孩子了,隻要她願意。


    可是,他是經曆過怎樣百轉千回的心情,才做了這樣的決定,隻有他自己知道。


    樊籬進宮來跟他說,她有孩子了,那一刻他的激動無人知。


    真的很激動,甚至是比激動還要特別的一種心情,很澎湃,也很柔軟,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來描繪的心情。


    可那僅僅是一刻。


    他是理智的。


    他明白自己的現狀,也明白她的現狀,更明白他們兩人的現狀。


    肩上所有的背負以及每日走鋼絲一般的生活,根本容不得他們現在有孩子。


    怎麽生?


    要怎麽生下這個孩子?


    他想要這個孩子,如樊籬所說,那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但是,這並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跟她的孩子。


    可現在不是時候。


    所以,他的想法是,這個孩子不能留。


    他想,她肯定也是這樣想的。


    但是,當他聽到樊籬說,他已經想辦法將他跟那個女人不是親兄妹的關係告訴了她,他忽然糾結起來。


    因為情況發生了變化。


    孩子不適合留,但是,那個女人可能想留了。


    如果她想留,如果她想留……


    其實他也沒有他所表現出來的那般堅決。


    所以,他想了很久,最終決定,如果她想留,那就留,他想辦法。


    可是世事難料,誰知道她就在上書房外,誰知道池輕又弄了這一出,誰知道……


    低低歎,他收回思緒,不想再想。


    “說正事,你知道瀟湘閣嗎?”他問樊籬。


    樊籬怔了怔,有些跟不上他話題的跳躍。


    想了想“恩”了一聲,“就是到處都有分閣,掌握著大齊很大一部分商號的那個瀟湘閣?”


    “是!”


    “皇上為何突然問這個?據我所知,瀟湘閣雖然的確財大氣粗,富可敵國,但是,卻是一個一直合法經營、積極繳納賦稅、且幫官府分擔很多的商閣。”


    “恩,那隻能說明瀟湘閣閣主瀟湘雲聰明,商政本就不分家,政為商便利渠道,商為政創造賦稅收益,不與朝廷為敵,才能互惠互利。”


    “那皇上忽然提起這個,莫不是想給瀟湘閣賜個什麽獎賞?”


    “當然不是!朕今日接到楊總督的折子,說禁毒一事進度不大,一直找不到五石散是如何流入的?朕在想,能不能借助瀟湘閣來查,可能會便利很多,畢竟他那裏天下商家的記錄最齊全,朕懷疑,是有些商家掛羊頭狗肉,明著做合法生意,暗地裏交易五石散。”


    樊籬這才明白過來,想了想,覺得此法也的確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隻是……


    “就算借助瀟湘閣,也必須暗地裏進行不是,不然,打草驚蛇,也查不出來什麽。如此一來,皇上又不能明著召見瀟湘閣,而且,還必須瀟湘閣百分之百地給予配合。”


    “恩,所以朕準備親自去找瀟湘雲。”


    樊籬一怔,“又要微服出宮?”


    此事一忙又不知道要忙多少時日,那那個女人真的不找了?


    “皇上知道去哪裏找瀟湘雲嗎?聽說,此人行蹤不定,連他們分閣的閣主都不知道哪裏能找到他。”


    “朕會先派人去查,有了消息,朕再有的放矢。”


    樊籬看著他,沒再說話。


    過了好久,男人意識到他在看他,轉眸,瞥了他一眼:“做什麽要這樣看著朕?”


    樊籬又凝了他一會兒,才開口:“我有預感,你會成為千古一帝的。”


    男人怔了怔,側首回望著他,沒想到他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下一瞬卻是唇角一勾:“預感?是掐指算到的,還是卜卦卜到的?”


    樊籬亦是笑:“做夢夢到的。”


    “鬱臨淵——”


    鬱墨夜驚叫著翻身坐起。


    入眼一片黑暗。


    黑暗中,她睜著大大的眸子,眸中一片驚懼,她喘息著,好一會兒才發現是自己的一個夢。


    夢中的他就如同那日在一樣,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像是死了。


    她上前去推他,推了半響,他都沒有反應。


    終於有了反應,卻是一口鮮血噴在她的臉上,她驚醒。


    臉上黏糊糊的,她抬手一抹,一手心的冷汗。


    身上也濕噠噠的,都是汗,就像是從水裏麵撈出來的一般。


    她蹙眉,扯了蓋在**頭櫃上的衣服。


    夜光杯清冷的光散發出來,越發顯得夜的靜謐和寂寥。


    好不容易睡著了,竟然又做夢。


    還做這樣的夢。


    轉眸看了看窗外的夜色。


    黎明前的黑暗。


    他應該沒事吧?


    心頭微躁,她掀被下**。


    走到桌案旁,將燈台裏的燭火點亮。


    她披衣坐在桌邊,望著跳動的燭火,一顆心怎麽也靜不下來。


    無奈,她隻得拿了剪刀和白紙,開始剪冥錢,那種銅錢形狀的冥錢,一張一張地剪,一個一個地剪……


    上善宮的外麵,王德手執拂塵勾著頭打盹。


    不知打了多久,渾身一顫醒過來。


    抬頭望了望天色,遠處隱隱約約傳來打梆的聲音。


    已是四更的時辰。


    四更?他呼吸一滯。


    竟然已經四更。


    都那麽久了,裏麵的人怎麽還沒出來?


    他轉身,附耳於門上,想要聽聽裏麵的動靜。


    沒有。


    什麽動靜都沒有。


    沒有說話聲,沒有水聲,什麽聲音都沒有。


    就像是裏麵根本就沒有人一樣。


    走了?


    沒可能啊,他一直站在門外,就算是打盹,也站在門外不是。


    不會出什麽事吧?


    他心跳一滯,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住。


    趕緊伸手,推開緊閉的大門,一股熱浪和濕氣撲麵而來。


    透過嫋嫋熱氣,他看向溫泉池。


    真的沒人。


    他拾步走入,四下搜尋,池邊上的台麵上,兩個上身、隻著褻褲的男人入眼。


    皆四腳朝天,皆一動不動。


    啊!


    王德隻覺得渾身的血液往腦子裏一衝,什麽情況?


    兩人都?


    不敢想,一顆心慌亂到了極點,他踉蹌奔過去:“皇上,皇上……法師,法師……”


    兩人惺惺鬆鬆睜開眼,朝他看過來。


    王德這才頓住腳。


    高懸的一顆心也終於落了下來。


    原來,原來隻是睡著了。


    他還以為,還以為……還以為他們兩人發生了意外呢。


    也不怪他瞎想,他幾時見過兩人這樣?


    衣服也不穿,還雙雙這樣毫無形象地躺在硬石的台麵上,且一動不動。


    兩人坐起身,疑惑地看著他。


    帝王問:“怎麽了?”


    王德隻得搖頭,“沒,沒什麽,奴才就是進來跟皇上說一聲,已經四更了。”


    五更上朝。


    翌日清晨,當梁子看到鬱墨夜的第一眼就驚了。


    “姐昨夜沒睡嗎?”


    鬱墨夜沒精打采,“你怎麽知道?”


    “看姐的一雙眼睛,腫成那樣,麵皮都遮不住,不是沒睡覺,就是哭了,可若是哭了,眼睛應該紅,姐的眼睛雖然也紅紅的,但是那是血絲,不是哭紅的那種紅,所以,應該是沒休息好。”


    鬱墨夜撇嘴,“說得頭頭是道,小屁孩懂得不少。”


    梁子摸著後腦勺笑。


    “姐現在可不能休息不好,不顧自己,也要顧腹中的孩子。”


    鬱墨夜點頭。


    她也想啊。


    隻是昨夜……


    瀟湘閣的人果然沒食言,早膳一過,就有人將批文送了過來。


    並帶了香燭的供貨商過來,給她送了四箱香燭。


    因為有瀟湘閣的關照,自然是給了她最低的價格。


    她也樂享其成。


    瀟湘閣的人殷勤恭敬得很,給她交代了許多注意事項。


    甚至連紙錢十文一遝,銅錢狀的那種冥幣五文一串,香一文三根,十五文一把,一把三十根,白燭五文一根,八文一對,這些價格都一一給她定好了。


    還一再重申,有任何吩咐、任何問題、任何需求都可以去瀟湘閣找他們。


    待瀟湘閣的人走後,她跟梁子將印刷好的紙錢,以及她夜裏沒睡剪的一籮筐冥幣,還有香燭都放在櫃台裏的櫥窗裏擺好。


    生意就這麽開始咯。---題外話---


    明天,嘿嘿~~謝謝親的荷包~~謝謝親的月票~~愛你們,群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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