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碧落神色不動,隻靜靜立在那裏。


    何氏卻變了臉色。


    在她心裏,四個孩子皆不知林碧落的出身,可是她心裏門清,二姐兒與三姐兒論身份,簡直是笑話一樁!都說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可是誰也不能確定他日萬一鳳還巢……況且,三姐兒心眼實,別看在外麵做買賣嘴甜話多,可是待家裏人那真是掏心掏肺,又體貼孝順,便是沒有這重身份,哪怕是個收養來的孤女,她也覺得這女兒養到了心裏去,並不比親生的遠一分一毫,有時候還覺得,她貼心程度比兩個親生的閨女還要親。


    眼看著小閨女傷心失望的立在那裏,二姐兒又口不擇言,何氏也不知道哪裏生出來的一股力氣,猛的抬手甩了二姐兒一個巴掌,立時在林碧月臉上印了五個紅紅的指印。


    林碧月捂著麵頰,似乎不可置信,連聲都直了:「阿娘你打我?!為了她你打我?我就知道你一直偏心三妹妹,沒想到偏心成這樣了!」


    林碧落心中一陣發涼,卻也知道此刻自己若是上前去察看林碧月臉上的指印,恐怕她會更火,索性往後退了兩步,語聲涼且冷,一字一頓,將自己想要表達的說清楚,至於聽與不聽,全在她自己。


    「二姐姐,我與阿弟去打聽莊秀才,隻是因為聽得他素有孝名與才名,但是也不能聽魏媽媽一麵之詞,便認定了他是可托付終身的良人。阿爹不在了,我們姐弟更應該互相關愛。我不知道在你心裏一直這樣怨著我,覺得家裏什麽事都是我在做主,沒有你的立足之地,便是你的婚事也要來插一腳。我並無這樣的想法。換我自己想一想,秀才娘子固然體麵,萬一中了進士更好,可是莊秀才如今還未發達便與伎子當街拉扯,若是發達了呢?整日在外眠花宿柳?或者一個接一個的小妾進門?若是我是不願意的。依你的氣性,能忍得了?」


    林碧月正在那裏昂著頭,一副何氏與弟妹皆委屈輕視了她的模樣,珠淚在眸中綴滿,卻不曾落下,聽得林碧落這話,也不知是聽進去了,還是沒聽進去,隻輕哼一聲:「你是念過書的,口才比我好,我說不過你,可是你也休想讓我聽你的。男兒隻要有本事,哪家不是三妻四妾的?知道妹妹你心氣高,但願你日後嫁人,能尋得個一心一意的,關起門來獨婦獨夫的過日子,這才是本事!不過今兒卻是我的事情,我今兒還就做一回主了!」


    話說到這裏,林碧落就不知道她這是為著自己能做一回主而非要與林碧落賭氣呢,還是因著真的對莊秀才這門親事滿意的很,才非要同意此事。但瞧她那堅決的模樣,今日這事是阻攔不了的了。


    回頭一想,這個社會隻要家世好些的男子,或者功成名就的,哪家不是三妻四妾?或者在林碧月心中,這原本便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並沒什麽覺得過不去的。反倒是她大驚小怪了。


    林楠卻在旁道:「二姐姐,你若非要同意此事,將來可別哭著跑到娘家來。」


    「就算有阿弟,我也不敢指望,你放心,我將來必不會哭著跑回娘家來給你們添麻煩!」林碧月目光在幼弟麵上掃過,見他全然向著林碧落,隻覺一陣灰心。


    難道小孩子也是勢利的不成?楠哥兒這是知道三姐兒有能力供他讀書,所以才對三姐兒言聽計從?


    林碧月隻恨自己本事不濟,不能哄得阿弟與自己一條心!


    眼看著姐弟幾個吵成了一團,何氏自小從來沒動過孩子們一根手指頭,方才打了林碧月一巴掌,心中已是後悔不已,但林碧月說的話又著實氣人,實在忍不住了。見林碧月下定了決心,便乏力的揮手:「你回去吧,既然這樣,回頭便應了魏媽媽,我也好好相一相莊秀才。」


    本朝是有相看一說,男方可讓女方女方父母相看,相看滿意了,男方也可以提出來相看女方。女孩子由至親陪著去酒店茶樓見個麵,若是滿意便送釵,不滿意便送幾匹布料壓驚。


    就算是挨了打,此事到底以林碧月的意誌為最終決定結果。


    本來是喜事一樁,到了最後林家三姐弟卻鬧的不可開交,連何氏也幾乎要彈壓不住。


    正月初十,魏媽媽親自上門,雖說未過正月,但是她家親戚少,林家親戚也不多,初十已經沒什麽親友來往,索性先將此事辦了。


    聽得何氏要相看莊秀才,也知她這種又當爹又當娘的不容易,便痛快應了下來。莊家那邊,聽得林家要相看,便提出他們也要相看女方,魏媒婆跑了幾趟,最後相看地點便定在了陸家酒樓。


    相看那日,林碧落是未婚的小姨子,她也不想再插手林碧月的婚事,便沒有去。若是以前,哪怕不能光明正大的去相看,她也必定要找了陸盛,想法子偷偷去瞧一眼。可是林碧月的情緒太過激烈,哪怕她說服自己這是婚前恐懼症,也不願意再輕易招惹林碧月。


    林楠見林碧落沒去,他便也不願意去了。在他心裏,就算林碧月指責林碧落,家中所有事情都是她在作主,自己沒有說話的餘地,他還是覺得,家中掌舵人必要能者居之,二姐姐行事不如三姐姐穩妥,家中大事自然是由三姐姐說了算。


    莊秀才其人,生的著實不賴,皮膚白淨,模樣周正,一雙眼帶著幾分笑意,有一種讀書人特有的溫雅。陪著他來的是莊大娘。比起兒子的年輕俊秀,莊大娘倒是顯的蒼老許多,同樣是失了丈夫的寡婦,她比何氏大了五歲,但細看起來比何氏要大十五歲還多。


    兩個同樣失去丈夫的寡婦,共同話題倒也不少,談一談生計艱難,撫養孩子的辛苦,以及望子成龍的美好願意,氣氛倒很不錯。臨別之時,莊大娘拿出一根寒梅銀釵來,替林碧月插在了頭上。


    回來之後,林碧月便將那枚釵珍而重之的放在了自己的妝匣裏,這件事便算是成了。


    關於正在進行中的這一切,林碧落多一句意見都不肯發表,她細細回想自己這些年,因為帶著原來世界的經驗,超過了本身年齡的生活閱曆在不知不覺間便對二姐姐造成了心理上的壓製。哪怕事實上她並不曾真的有意做出那種事情,但一味的包攬了家中之事,不見得是妥當的作法。


    從林碧月對她懷有怨意這些事情上倒讓她學會了放下,將家中帳薄子全搬到了前院書房裏,押著林楠去算帳,她自己則抱個話本子在一旁燒火,順便烤些生花生來吃。


    林楠也知二姐姐的話讓三姐姐傷了心,做為弟弟他不好說什麽安慰的話,但是順著她些,讓她開懷總會的。於是被林碧落當苦力使的時候,便扮乖賣醜的逗她開心,抱著帳本子假哭:「阿姐,大過年的你非要這麽欺負人麽?」


    林碧落將火盆上支著的架子上烙的花生細心的一顆顆翻了個身,一手提著話本子往下掃,對林楠的哭訴全然不當一回事:「這家業可是你的,你別指望我一年到頭做牛做馬,連過年也不得閑。過完元宵馬上要開業了,你不理一理,難道還指望著我理?」


    「三姐姐,帳本子素來是你在理的,你不能推給我啊!我可是比你小哇!」


    林碧落朝他砸一顆花生過去,「懶蟲!我算是想明白了,以後與其護著你,不如讓你做些力所能力的事情。哪怕我把所有事情也做了,未見得就是好事。」忽燦然一笑:「我這不是給你成長進步的空間嗎?」


    林楠抱著帳本子真要哭出來了:「阿姐,我……我的算盤本來就打的不好,您饒了我好吧?我帶你去看燈?元宵的晚上帶你去看燈!若是怕遇上壞人,咱們再叫上阿柏就好。」說著忽想起一事,這些日子因為與林碧月鬧了不愉快,他倒忘了問了。


    「阿姐,那晚上在會仙樓你叫恩公的郎君是什麽人?他幾時救的你我怎麽不知道?」


    林碧落拿花生砸他:「小孩子家家管那麽多做什麽?」林楠接了花生剝開吃了,又笑嘻嘻伸手:「阿姐再賞我一顆花生吃?」小可憐模樣,倒比外麵的花子態度還要軟和。林碧落白他一眼:「裝什麽可憐?別以為裝可憐我就不讓你做帳了?」手裏卻將烤好放在一邊晾的花生抓了一把給他,「還不去做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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