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實也覺得對方是好人,可是他剛剛對周鶯鶯的態度又是那麽激烈複雜,真是讓人想不明白。突然,秋實福至心靈想起今天兩次聽到過的詞,便問徐明海什麽是拍婆子。“拍婆子啊……”徐明海想了想,解釋說,“就是處對象。”秋實繼續發問:“那什麽是處對象?”“處對象就是倆人好了,黃蓉郭大俠,楊過小龍女。”徐明海舉例說明。秋實覺得自己懂了,他想怪不得馮曉晴和江愛芸偷偷笑。“怎麽想起問這個了?”“我同學說那個叔叔年輕的時候,老在大街上’拍婆子’。”秋實鸚鵡學舌,“一拍一個準兒。”徐明海於是基於自己看過的海量小人兒書和港台連續劇,發揮想象力:“那可能……那個叔叔過去也拍過你媽!看他剛才那個膩了吧唧的勁兒,八成是想跟你媽接著處對象吧。不過也正常,你媽多好看啊。”秋實模模糊糊也有這個感覺,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說。他想了想,問徐明海:“那現在怎麽辦?”“反正是他們大人的事兒,跟咱又沒關係!放心吧,天塌不下來。”徐明海給秋實寬完心,又問,“你下午跟馮曉晴去少年宮都幹什麽了?”提起這個,秋實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戰利品”,於是趕緊把裝著麵包的塑料袋從書包裏掏了出來,一股腦塞給了徐明海。屋裏略顯低落的氣氛一下子就被彌漫開來的香甜味稀釋了。倆人於是立刻分了一隻被壓扁了的奶油卷。徐明海一口下去才明白,原來之前吃過的所謂奶油蛋糕純屬掛著羊頭賣狗肉。什麽叫奶油?這才叫奶油!醇香濃鬱,又滑又甜,舌尖一抿就化了,隻剩一股純粹的天然奶香,附在嘴裏,久久不散。“走!拿給九爺嚐嚐去!”倆人一下子就從床上蹦了下去,拎著袋子,一溜煙兒往院子東屋跑去。第26章 我們好像在哪兒見過秋實吃過徐明海送來的晚飯,開始趴在窗戶下麵的桌子上寫作業。他一麵寫,一麵留神聽著院門的動靜。可都過了好久,連又圓又亮的月亮都出來了,周鶯鶯依舊沒有回來。院子裏隻有幾隻不知名的鳥兒在不停啼囀,平時悅耳的聲音現在聽上去無端端讓人煩躁。當秋實在作業本上寫下最後一句話,院門突然響了。他趕緊抬頭透過窗戶向外看去,隻見周鶯鶯正踩著院子裏一地的清白月光向自己走來。可能是因為今天接觸到了一些“處對象”方麵的知識,秋實第一次脫離了兒子的視角客觀地去觀察周鶯鶯。他發現,原來媽媽真的是特別好看,比任何一個他見過的女性都好看。在這一瞬間,他似乎突然就懂了李豔東那貌似毫無來路的敵意。而秋實不知道的是,在周鶯鶯十六七歲的年紀,可不光光是好看,而是純真俏麗得如同早春的玉蘭花骨朵。所以才會走在王府井大街上的時候,被當年同樣風華正茂,眼高於頂的楊衛安“拍了婆子”。那時候的男孩子精力旺盛,欲望充沛,幾個人湊在一起,最流行的就是在東四、什刹海,王府井一帶結識年輕女孩兒。雖然聽上去像是在耍流氓,但其實絕大部分人都不動粗,不使強,不嗆行。單靠三寸不爛之舌以及純粹的個人魅力征服異性,頗有君子之風。周鶯鶯作為女孩堆裏樣貌拔尖兒的那個,對此早已見怪不怪,反正隻要自己不搭理他們,那些人便會铩羽而歸。但偶爾也能遇上一兩個不死心的,敢一直著臉跟到院門口去。這時候,陳磊就會出麵,把人活活揍跑。事情就發生在一個尋常的冬日裏。一群腳登皮靴,身著將校呢,跨坐在永久自行車上的驕橫少年正在大街上呼朋喚友,釋放著無可安放的荷爾蒙。不知道誰突然喊了一聲:“哎!哎!瞧那個!可真夠飄的!”周鶯鶯的命運就是這個時候開始波濤洶湧的。楊衛安也隨著看了過去,然後不知道為什麽,他看見周鶯鶯的第一眼,心口處一下子像是被人種下個太陽,熱辣辣地燒上了。隨後楊衛安臉上可疑的紅暈被哥們兒逮了個正著,他們開始不依不饒。“不是號稱四九城裏就沒有你拍不下來的嗎?”有人喊,“楊司令,表演一個!”楊衛安於是深吸一口氣,便大步走上前去,伸手就攔住了周鶯鶯。他整個人表麵看上去英姿颯爽,實則胃裏像是揣著一百隻兔子。“我們……我們好像在哪兒見過。”最俗爛的搭訕對白經由楊衛安的嘴裏說出來,瞬間脫胎換骨,變成了夜鶯頌的浪漫開篇。周鶯鶯心裏“咯噔”一下,她這朵玉蘭花,懵懵懂懂地就開了。而後來發生的事,說俗也俗。一向跟父親關係緊張的楊衛安沒有順對方的意思去當兵,反到鬧著要去黑龍江插隊。他央求周鶯鶯跟他去,周鶯鶯便不顧眾人的反對,愣是放棄了城裏現成的就業機會和楊衛安一起奔赴了山高水遠的東北。可去了還不到一年的時間,楊衛安就撐不住了。田間地頭的苦日子把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院子弟徹底打回了原型,他靠父輩的關係逃命似的回了城。而在當時那種曆史背景下,周鶯鶯可以打申請一起來,卻不可能自作主張走。於是,她便被留孤身在了屯子裏。楊衛安走的時候說好回去就幫她辦手續,可日複一日,三年過去了,什麽都沒等來。最後,周鶯鶯的心徹底灰敗成了一張風中飄動的紙錢,家鄉成了遙不可及的遠方。她認了命,嫁了人,過了幾年就有了秋實。隨著時間的推移,返城政策上越來越寬鬆。周鶯鶯的男人因為捅了人,被判了刑。在進去前他終於良心發現同意跟周鶯鶯辦了離婚手續,放了她一條回家的路。半生歸來,昔日靈動美麗的少女成了8歲男孩的母親。然後,在同樣一個尋常的傍晚,她又看到了當年讓她怦然心動,愛過恨過並且已經遺忘了的人。昏黃的路燈把倆人的影子扯得無比常,像是在緬懷那段鮮血淋漓的青春歲月。楊衛安狠狠地抽了自己幾個耳光,帶著哭腔說:“我一個大男人,護不了我自己的女人,我不痛苦嗎?可我真的沒辦法。鶯鶯,我當年給我爸跪了一宿,怎麽磕頭他都不幫我,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再後來,我想都不敢去想了,做生意都繞開東北……”真是造化弄人。門開了,周鶯鶯終於走了進來。秋實剛想說話,便被媽媽撲簌簌湧出來的眼淚嚇到了。“媽,那個叔叔打你了?!”“沒有。”周鶯鶯轉身關上門,細碎的哭泣聲還在繼續。“那為什麽哭?”秋實跑過去墊起腳,用手拚命幫她擦眼淚。“人有笑的時候,就會有哭的時候。”周鶯鶯輕撫兒子的頭,“果子長大就明白了。”秋實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理解媽媽的眼淚,他隻知道從那天起,周鶯鶯就變得愈發沉默起來。有時候事情做到一半就怔怔地愣在那裏,半天都回不過神來。還有一次,她主動提起了少年宮的事情,還問秋實是不是想去參加合唱隊。周鶯鶯這些反常的舉動讓秋實心裏很不踏實。他本想和徐明海說說自己的煩惱,但由於距離期末考試還有不到兩個月,徐明海天天被爹媽老師折磨得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秋實便不敢拿這些個莫須有的事情來打擾他。唯一讓人欣慰的是,班裏的“大王二王”徹底消停了,眼睛都不敢和秋實對視,每天都安靜乖巧得如同鵪鶉一樣。這天放學後,秋實和徐明海剛從學校大門口出來,遠遠就看見了周鶯鶯。而站在她身邊的居然是楊衛安。和那天那個失態的人比起來,此時的他顯得精神抖擻,神采飛揚。見周鶯鶯衝他們招了招手,秋實和徐明海就跑了過去,隨後便見楊衛安說要帶他們去新僑飯店吃俄餐。徐明海向來不見外,他立刻問:“是不是做紅燴泥腸特出名的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