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隻過了一晚,這兩個人周身永遠散發著的那股濃重的悲戚感就消散了,取而代之是鮮活又澎湃的生命力。外麵夏意初濃,微風和暢,豔陽正當頭。是劃船的好天氣。第29章 危難之處顯身手周鶯鶯和楊衛安的最後一頓飯還是在新僑飯店吃的。看著她款步走來,楊衛安輕易記起了自己年少時初識情愛的顫栗。這頓飯以他嘴角的微笑開始,最後以他帶有憑吊意味的眼淚結束。人活著,遇見那種純粹到極致的愛情的機會本就不多,一個女人甘願拿青春和未來去陪伴一個男人的孤勇,辜負了,便無法複刻。他是那麽渴望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仗義,局氣,說一不二,扛得起所有事情,被人真心尊重。這些年,身邊所有人似乎都是這麽看他的,可隻有他心裏清楚自己到底是個什麽貨色。周鶯鶯就像是插在心口的一把溫柔刀,時時刻刻提醒著他的懦弱無能。所以看到秋實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這孩子必定跟周鶯鶯有什麽關係,他們太像了,尤其是那雙眼睛。楊衛安認為這是天意,認為自己有機會抹煞掉過去的欠下債,把這把刀從胸口拔下來。可惜天不遂人願,他終將帶著這份被父輩踩在腳下的恥辱感和無力感活下去。他永遠成為不了他渴望成為的那種人。離開的時候,楊衛安說不管怎麽樣,他都可以幫秋實去少年宮,轉學去更好的學校,但被周鶯鶯拒絕了。在老天爺眼皮子底下,命中八尺難求一丈。未來怎麽樣,周鶯鶯說,各安天命吧。對於周鶯鶯沒有搬走這件事,張大爺張大媽覺得挺可惜。想來想去,便把原因歸結到秋實這個拖油瓶身上。不免長籲短歎一番,說到底,母子倆還是沒有那個命啊。不過小油瓶秋實同學每天倒都過得挺開心。他白天上學,放學回來吃飯學習寫作業。萬事都不用人操心的乖模樣,看上去一切都和過去沒變化。隻有秋實自己心裏明白,就是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比如,周鶯鶯現在晚上已經不睡在南屋了。原因她解釋過,隻是不管怎麽說,都有些不清不楚,含含糊糊。這其實也不賴周鶯鶯,她覺得前幾天才跟兒子說要讓楊衛安當“新爸爸”,這會兒轉臉就換了人,怕秋實接受不了。而她哪裏知道,秋實早已在徐明海的幫助分析下,以他們的方式理解了這段“三角戀”。所以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根本就是樂見其成。到了晚上的時候,周鶯鶯一走秋實就摸黑跑到徐明海那屋去。倆人不敢開燈,就拿著手電筒看小人兒書,下軍旗,瞎聊天什麽的,如同掉進米缸裏兩隻小老鼠,樂不思蜀。陽光燦爛的日子就這麽過了小半個月,漸漸到了六月中。徐明海天生火力壯,怕熱不怕冷,李豔東便早早給他換了竹席。這天夜裏,倆人躺在涼意十足的床上,秋實又在給徐明海口述最近熱播的電視連續劇「紅樓夢」。由於要準備期末考試,徐明海同學都已經快忘了電視機長什麽模樣了。所以盡管他對這種非武俠類的劇情不感興趣,但為了不落伍,還是一連幾日聽秋實將這個刻在石頭上的故事娓娓道來。關於「紅樓夢」,秋實自己其實也看得雲山霧罩的。不管是對白還是劇情,很多都是半懂不懂。但這並不妨礙他向徐明海講述昨天的那集「抄檢大觀園」。就在秋實比手畫腳地說道王善保家被探春打了臉的時候,院子大門口就傳來一陣不小的吵雜聲。徐明海聽到這深夜裏不同尋常的動靜,立刻掀開毛巾被跳下床去。他來開窗簾借著院子裏的燈一看,見外麵站著仨人。穿著製服的是片警小七叔和小鵬叔,還有一位是居委會“小腳偵緝隊”裏業務能力拔尖的錢大媽曾經跑來阻止陳磊蓋小房的那個老太太。院裏出事兒了!徐明海這麽想著,然後囑咐秋實在屋子裏好好待著就開門跑了出去。秋實才不聽,跟在他屁股後麵就出來。與此同時,錢大媽矮墩墩的身影已經堵在了陳磊家的門口,隨後抬起手來哐哐砸門。“陳石頭!”老太太扯著脖子喊,“開門!你給我開門”屋裏沒動靜。片警小七這時也站到門外,徒勞地壓低了自己聲音說:“哥,您給開個門兒,我們接到舉報,說……說內什麽……”“陳石頭嫖娼!”老太太跳著腳兒地罵,“呸!下三濫!不要臉!”葉小鵬忙趕緊攔著她:“哎,錢大媽,咱們不是還沒弄清楚呢嗎?”“蒼蠅不叮無縫蛋,要不幹嘛舉報他不舉報我嫖娼啊?”倆片警看著眼前這張的老臉,嘴角一陣抽搐。最近一段時間,附近幾條胡同出奇的四海升平。既沒有遲交垃圾費的;也沒有違反計劃生育不上環的,連個隨地吐痰的沒抓著,把錢大媽閑得直撓牆。直到那天她從「群眾意見箱」裏翻出個舉報賣淫嫖娼的小紙條來。上麵說23號院的陳磊最近天天晚上在家“找雞”。天天倆字還特地加黑加粗了。老太太見著仇人分外眼紅,立刻就來了精神。所謂捉賊捉贓,捉奸捉雙,為了不打草驚蛇,她特意沒知會別人,專等夜深人靜了跑到派出所去,死說活說拽上值大夜的倆片警就衝了過來。這時候,張大爺張大媽披衣服也出來了,一聽是來抓賣淫嫖娼的,都挺震驚。“老姐姐您搞錯了吧?姆們院兒都是正經人啊。”“正經怎麽不敢開門啊!我看陳石頭屋裏就是藏著雞呢!”一旁的秋實不懂什麽是“賣淫嫖娼”和“雞”,但他能看懂眼前岌岌可危的情況。此時此刻,在陳磊屋裏的是周鶯鶯。而這老太太半夜帶著警察來砸門,分明就是專程來欺負人的。想到這裏,秋實咬緊嘴唇便要上前。“你別去,”徐明海狠狠拽了一把秋實,示意他,“看我的!”錢大媽滿嘴雞雞雞地還沒說完,就從黑暗裏躥出個影子來。然後她一個猝不及防,直接被撞倒在地。錢大媽老眼昏花還以為是條抽風的大狗,等被葉小鵬攙扶起來,她定睛一看原來是胡同裏有名的闖禍大王徐明海。“你……你……”她哆哆嗦嗦還沒說出一句整話,徐明海便衝著他作扇翅膀狀:“你才雞呢!老母雞!吃飽了撐的半夜不睡覺跑這兒打鳴撒癔症!”“小海,怎麽說話呢?”片警小七假裝教育孩子,“母雞下蛋,公雞才打鳴呢。上半天學都學著什麽了?”錢大媽聽了更生氣了,於是扯著脖子跟徐明海杠上了。錢大媽:“小王八蛋!”徐明海:“老嘎奔兒的!”錢大媽:“哈巴狗戴串鈴,冒充大牲口!”徐明海:“老太太喝稀粥,無恥加下流!”由於倆人罵街的動靜委實太大,連隔壁院子的人都睡眼惺忪地湊到了大門口來看熱鬧。就在錢大媽才盡詞窮,氣得險些要心髒病發的時候,麵前的屋門突然開了條縫。眾人立刻安靜了下來,除了倆孩子,所有都下意識地伸著腦袋外裏瞅。隻見陳磊穿著件居家的衣服走了出來,一臉沒睡醒的樣子。他隨手關上門,皺著眉頭說:“嚎喪什麽嚎喪,哭墳呢?”說完一招手,把倆孩子叫了過來。他一手按一個,問道,“這麽晚了不睡覺,明天怎麽上學?”“都賴這老妖怪!”徐明海盯著錢大媽,撂下狠話,“回頭我要是期末考褶子了,別怪我拿彈弓打你們家窗戶!”“哎呦喂,你個嘎雜子琉璃球兒!還上學考試呢?玩勺子把兒去吧!”錢大媽插著腰,吐沫星子亂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