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幾日,裴家的小少爺裴棕幾次親耳聽見被他從祠堂裏帶回的玉枕嗚嗚咽咽的哭。裴棕不過七八歲的孩童年紀,半夜聽見這種動靜自然被嚇得不輕,因此就發了燒說起了糊話,念叨的全是枕頭出聲之類的話。


    這世間哪有什麽是能開口說話的玉枕?除非是年份久了成精了的物件。


    這婆子正是受了差使來除邪去祟的,特地取了新鮮的黑狗血來辦。而溪光被這黑狗血淋在身上的滋味實在難受,含在眼眶中的淚珠沒忍住就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那東西在哪!」忽然插入了一道慍怒的女聲,聲音由遠而近。婆子趕緊轉過身,見了來人又是意外又是驚訝:「大、大少奶奶……」明明這會子是應當留在淮州裴府的人,忽然出現在了京城老宅,怎麽能不叫人驚奇。


    溪光寄居的這方玉枕曾被放置在裴家祖祠許多年,她倒是將這家裏的人物認識了個七七八八。這位大少奶奶,恐怕就是十年前嫁入門的大郎媳婦餘致,今年約莫二十七八的歲數。早些年溪光在祠堂的貢台上曾遠遠的看過一眼,記憶裏她是個極為溫婉的性子。


    可是這會,餘氏徑直越過了那婆子,一雙微腫通紅的眼直接鎖住了庭中石凳上那塊血紅黏膩的玉枕頭上。


    溪光觸及那探來的目光,不覺後背發涼,眼前這婦人煞氣逼人,一副恨毒了的模樣,哪還尋得見當初的半點溫婉。她心中忽然有種不好的念頭……


    隻見餘氏幾步上前,絲毫不遲疑的將玉枕舉了起來。由始至此,她都沒有說一個字,可是神情決絕,顯然早已是下定了決心必要如此做了。


    「……」溪光才有不好的念頭就當即應驗了,想著這要是被摔下去肯定是要被摔個稀巴爛了。偏偏她現在靠自己逃脫不得,若是再發出什麽聲響來隻怕更是要被認定成妖邪。


    這樣的狀況……竟是同她剛才所做的夢一般了,都是身不由己的無力。


    這時候,先前那婆子卻是拚死一般的擋在了前頭,雙手張開作勢要接,滿臉驚恐的呼道:「摔不得!摔不得!大少奶奶,這是宮裏頭賜下來的東西呀!」


    她雖然隻是個下人,卻也知道今日這東西萬一碎了傷了,後麵自己個兒也要跟著遭罪。「大少奶娘三思!」


    「摔不得?」餘氏聲音淒厲,「這東西不幹淨害苦了我的棕哥兒,怎麽摔不得?我今日必須要毀了它!」玉枕被她舉過了頭頂,上頭濃稠的狗血濕噠噠的往下滴,落在她的額頭,順著臉頰延綿而下。如此這般讓餘氏整個人更加猙獰可怖。她心火如熾,順勢一腳踢在了前頭攔著他的婆子身上,將那婆子踢得滾去了一旁。


    餘氏怎麽會不知這東西的來曆,正是因為知曉,才更清楚老夫人不會將之毀掉。隻是她如今夫君亡故唯有棕哥兒這麽一個命根子,根本管不及旁的什麽了,心一橫就這東西狠狠往下砸去。


    溪光瞧見自己被鬆開,急急的往地上墜下,心也跟著落下了深淵一般,嚇得緊閉上了眼要驚聲尖叫。


    可是,正當她嚇得幾乎驚呼出口之時,不知什麽東西驟然擱在了她唇邊上。緊接著一陣天旋地轉,溪光也不及細想,下意識的開口死死咬住了那溫熱的東西。


    「……」


    一息之間,周圍的聲音都似停歇了下來。


    溪光沒察覺絲毫疼痛,深吸了幾口氣後才敢小心翼翼的睜開眼。隻見剛才一心要毀了自己的餘氏不知怎的暈了,正緊閉著雙眼被個丫鬟給扶著無力的身子。


    緊接著,她又聽響起了一道微沉的男聲:「先將人送回屋去。」


    這聲音字字清冽,猶如珠落玉盤,沁入耳中叫人心馳神蕩,且就在溪光頂上傳來。她不由緩緩抬了眼去看。


    隻見那人一襲月白鶴紋長袍,容貌如畫,明明此刻姿態閑雅,卻叫人覺得透了幾分疏離淡然。分明離她這樣近,近到她若是有手隻稍伸出就能觸及,可卻又好遙遠,遠得如同隔了天地。


    他是……誰?


    溪光看得有些走神——


    忽然,這人垂下了眼眸,目光不偏不倚的對上了溪光。那雙眼漆黑深邃,宛若如刀鋒一般能刺探入她的心底深處。溪光不由一顫,有種被人看穿了的心虛。隻是,她如今是隻玉枕,剛才也沒發出聲響,理當不會叫人看穿了才是……


    正當溪光忐忑不安時,她手中所咬著的東西倏的抽了出去。「……!」她有點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方才叫她咬著的,竟是這人的——手。


    而裴溯,正低頭看著指腹上沁出的一點殷紅血珠,眉宇微擰。


    糟糕!就好像是被人抓住了把柄,溪光渾身上下都生起一股涼意,連連後怕了起來。她此刻說不出的緊張,屏息凝神不敢有半絲動靜。


    實際上,溪光也不知究竟怎麽回事,在附魂人身之前,她的說話動作皆是不會叫人察覺的。可等到她前兩日再次魂歸玉枕,這一切就都變了。隻消她開口,所說之話必能叫人聽見。要不然前幾日,她也不會因為哭了幾次就嚇病了裴家的小少爺。


    今日遇到這些情形,溪光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沒驚出聲,可卻萬萬沒想到事更壞了——她居然咬了人,還咬出了血。


    能咬人的玉枕,不是有妖才怪了!


    而世人對付成了精怪的物件,又是什麽個手段?溪光越想越是後怕,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明明托著她的那隻手溫熱,她卻覺得似是鉗製了她的命門一樣。


    溪光一動都不敢動,她一麵下意識緊張的做了個吞咽的動作,一麵還與裴溯直直的對視。


    「公子。」跟在裴溯身邊的青年伸出了手,欲要接過那塊帶血的玉枕。周賀自小跟在這位裴六公子的身邊,知道他素來愛潔。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裴溯並沒有任何反應。


    甚至,裴溯連眼都沒有抬起分毫,他隻是將用自己的指尖拂著玉枕,動作輕緩。


    溪光很有些不解,這人怎麽這麽奇怪?為什麽此刻他會用指腹摩挲自己,仿佛……他已經知道手中的是活物。這般行為是安撫,也像是震懾。想到這,她頓時生出了愈加強烈強烈的不安。


    周賀遲疑著又喚了一聲:「公子?」


    裴溯沉吟不語,片刻之後才淡淡吩咐了道:「衝洗幹淨後,立即送我書房。」說完遞去了東西,他便徑自先行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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