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禽驟然回頭,雙目通紅地看著令合歡,道:“你到底是誰?”


    令合淡淡的道:“你終於肯開口問我了。”


    林禽的目光已經變得開始殺人了,一字一句地道:“那天,禹歌寒帶進寨子中的人中,你是不是也在其中。”


    看著林禽逐漸扭曲的臉,令合歡卻顯得無比的平靜,不答林禽的話,反而反問道:“你認為這個世間,除了你,還有誰懂得你們這一族的語言。我是說還活在世間上的人中。”


    林禽的心撲通一下猛地跳動厲害,他腦海中閃過了一個人的身影,雖然他不知道這個人自己從來沒有見過,但是從母親的口中他已經無數次的聽過這個人的一切。


    當然,僅僅隻限於在那個人在寨子中發生過的一切,雖然沒有任何驚天動地的大事,但是哪怕是他哪天獵了一隻兔子回家,哪天親自下廚為母親做飯,母親總會不厭其煩地跟林禽反複的訴說,而林禽盡管已經聽過了無數次,但是每一次都假裝充滿新鮮感地聽著,因為,隻有在那一刻,母親鬱結的雙眉才會舒展開來,眼中充滿著林禽從來沒有見過的光。


    “你……認識他?”林禽發現自己的心髒跳動得更厲害了,每一下,都似乎要蹦出胸膛之外。


    他既期待又害怕令合歡接下來說的話,因為有些事情,永遠不知道答案,就永遠不會有煩惱。


    離開山寨的路,隻有一條,千百年來,隻有一個人從外麵進來過,然後又消失了。


    再後來,就是禹歌寒帶著鐵蹄進來,用現代文明的槍炮,將逐個已經繁衍生息了無數年的小山寨,燒的片瓦不留。


    如果真的是他,那,自己該如何自處?


    這個已經知道自己死去的老者顯得十分淡然,輕輕地咳嗽一聲,然後坐了下來,微笑著看著林禽。


    “你願意聽我講一個故事了嗎?”


    林禽默然,但是還是選擇坐了下來,令合歡帶給自己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而且他知道,一旦自己離開了這裏,令合歡也將帶著這個秘密永遠地消失。


    僅此一次,林禽決定冒險去賭一把。


    ……


    翟瀟雨安靜地盤膝坐在林禽的麵前,雙手輕輕地放在雙膝之上,用食指輕叩中指,掌心向上,忽然間,翟瀟雨鬢邊的長發毫無征兆的飄了起來,她立刻睜開了眼睛,豎起了雙耳。


    好在,隻是微風拂麵,隻吹動了那嫋嫋的信香,讓煙輕輕的偏移了一點點方位,在林禽頭上懸著的那串風鈴紋絲不動。


    她輕輕地鬆了一口氣,身後強大的氣息依然從後麵撲過來,那隻不知名的凶物,似乎一雙“眼睛”正緊緊地盯著翟瀟雨,不容許她有絲毫的異動。


    她感受到了林禽的眼皮,似乎輕微地跳動了一下。


    ……


    五十年前。


    風雪連天,遮天蔽日的風,將一行人吹得瑟瑟發抖,每一個人都是麵黃肌瘦,頭上包裹著厚厚的布條,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吃上一口熱湯,喝上一口熱水。


    領頭的是一男一女,男人正值壯年,用手攙扶著女子,而女子則是穿著厚厚的棉衣,隻露出兩隻眼睛在外麵,在漫天風雨中,一行人正在迤邐前行,而這一幕,在現在的年節並不奇怪,這年的冬天格外的冷,饑年之後又大雪,四處都是逃難之人,但是奇怪的是,其他的人都是向著城中富裕之地前進,而這一行人,卻越走越荒涼,至野獸難至的荒山野嶺中,在大雪中艱難地前行著。


    終於,走在最後麵的那個人身子猛地一晃,便徑直一頭栽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但是這群人卻沒有回頭,繼續前進,向著深山老林中似乎一去不返。


    天地間一片雪白,遠方那些虎視眈眈的野狗正在摩拳擦掌,等待著他們離開之後便大快朵頤。


    “還有多久……”又走了小半天的路程,女人終於開口了,“這次真的不會再錯了嗎?”


    “不會錯了,婉兒,相信我,一定不會錯了。”男人佝僂的背微微挺起,正直壯年的他,有著比在場所有人更健壯的身形,隻是為了攙扶這個瘦弱的女人,才讓他顯得有些駝背,隻是在鬢角邊已經出現了不應該在他這個年紀出現的白發。


    那個被稱為婉兒的女子幽幽的看著遠方,眼中充滿了絕望的神情,低聲道:“十年了,整整十年了,就算我們找到了又還有什麽意義……”


    男人看著前方,風雪撲麵,粘在他的眉角之上,他斬釘截鐵道:“不是還有慶國公嗎?隻要慶國公還在,我們就一定還有機會的。”


    女人嘴角輕輕的一飄,道:“你自己信嗎?”


    男人愣了一下,眼神猶豫地點了點頭。


    女人幽幽地歎了口氣道:“玉濤,我跟著你來,不是因為我信一個小小的傳說就能夠改變天下大勢,當年,百萬鐵蹄,橫掃江南,不是說沒了就沒了嗎?也不是因為我是李文彩的義女,而是因為我是你的妻子,你說什麽,我就做什麽。不求回報,隻求跟在你身邊。”


    令狐玉濤的嘴角抽動了一下,臉上露出抱歉的神情,輕聲道:“你剛剛分娩,原本是應該休息的,但是我得到了這個消息實在是忍不住,婉兒相信我,一旦我……”


    令狐玉濤還沒有說完,李婉擺了擺手道:“算了,我信你,走吧。”


    於是一行人又重新起身向著前麵繼續前進,風雪似乎又大了些,但是那個原本在隊伍最後麵坐著休息的人,卻再也站不起來了。李婉回頭,眼中閃過一絲淒然的味道,輕輕道:“又死了一個……”


    令狐玉濤神情堅定道:“他們都是我最好的兄弟,死了一定會上天堂的?”


    “天堂?”李婉嘴角露出一絲嘲弄的笑意,“你一個修道之人,居然信這個?”


    令狐玉濤搖頭,回避這個話題,道:“慶國公待我不薄,我自當以死相報。”


    李婉不再說話,繼續前進,沒有人再說話了,一切就這麽安靜的發生,隻有腳踏入雪地中發出來的刺耳的聲音,一行人終於來到了一個山坳之中,雪越積越後,已經看不清過去這裏是否有路,大雪將整個山脈全部覆蓋,根本分不清原本的模樣,隻如同冰山一般連綿不絕。


    李婉站在山前,冷靜的道:“你要入山嗎?”


    令狐玉濤點了點頭,沒有任何猶豫地表情,李婉道:“那我陪你吧。”


    “恩。”令狐玉濤沒有拒絕。


    李婉笑了,道:“如果我這輩子不能和你死在一起,將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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