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禽依著多年呼吸吐納的心得,將自己的呼吸與心跳控製得緩慢到了極點,與這四周的溫柔夜風一般,律動一致,相融相生。就算有人從他的身邊走過,如果不是刻意覺察,估計很難發現他的存在。


    此時電燈在並未普及,即便是在大城市中,也隻有少數富貴人家和租界裏麵才通了電,電燈還屬於稀罕玩意兒,更遑論衡陽這種邊陲小城的一座知縣府衙。各處掛著的依然是傳統的紙燈籠,裏麵放著一枚蠟燭。而屋子裏麵用的是更為亮堂的煤油燈,這燈照射的範圍不大,林禽觀察,屋中並沒有背影映在窗上,也許裏麵的人也已經睡了,在門口守衛的是四個榮奎最為信賴的親兵,他們背著短槍長炮。夜深至此,他們也已經按捺不住瞌睡,慫眉耷眼的,夜風一吹,便哈欠連天。


    這知縣府衙並不大,前後三進,前廳應該是以前知府老爺處理政事的大堂,也不知道曾經有多少冤假錯案在這裏上演。現在這裏變成了榮奎的軍事指揮部,後廳則是兩進如同四合院的廂房,前一進修得雕龍畫鳳,富麗堂皇,想必是知府老爺和親眷的住所,最後麵的幾間不起眼的小木房子,應該是給下人和丫鬟們住的。


    林禽將這知縣府衙的大抵方位搞清楚了之後,沿著府衙的牆角緩慢地移動,黑色的夜行服給了他極好的遮掩,沿著黑暗的角落,林禽慢慢地從前廳滑向了後院。


    若是按照正常人的思維,榮奎應該住在知縣大人曾經居住的正房中,但是此時正是兩軍交戰之際,覬覦上將首級的人不在少數,隨時都會有不怕死的人前來實行“斬首行動”,榮奎沒有那麽傻,不會舒舒服服地睡在大床上任人宰割。這數十間房間裏麵,每一間中都可能有他,每一間也可能沒有他。


    不過,林禽此次前來並不是來刺殺榮奎的。


    林禽摸到了中廳處,借著並不明朗的月光,他找到了自己要找的東西——水井。


    衡陽雖然不缺水,但是打一口水井需要昂貴的費用,並不是小門小戶挖得起的。城中星羅密布的水井,大多數是官井,由官府統一管理,並向老百姓收取一定的取水費用。每到清晨,水井附近就會人滿為患,有些家貧的,隻能直接去附近的河溪處取水,但是知縣府衙不同,一般都有已經打好的官井,供府衙中人飲用和滅火之用。


    林禽瞧見那口水井,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井口的邊緣布滿了青苔,上麵駕著一個老舊的井架,在旁邊係著一根三四米長的麻繩,末端掛著一隻瓦罐,方便取水。


    林禽離開了讓他得以隱藏身形的陰暗角落,四周沒有遮掩,也是林禽最容易暴露行藏之際,如果這個時候忽然間有人經過,便很容易發現林禽,驚動了那個老怪物,林禽隻怕就很難全身而退了。


    林禽腳步輕如狸貓,盡量讓自己的呼吸趨於無聲,悄悄地靠近了水井處,他不敢急速前進,生怕這破風之聲會傳入“那人”的耳朵之中。


    而就在林禽快要靠近那口水井的時候,一陣腳步聲從房間裏麵傳來。


    “該死!”林禽心中狠狠地咒罵了一句,隨即沉住氣,從牆角到水井,也就幾十步的距離,盡管林禽走得很慢,但是也僅僅需要兩分鍾的時間,兩分鍾,甚至還不及抽完一根煙,可是這個半夜起床的人,早不起遲不起,就偏偏這時候過來壞自己的好事。


    林禽沒有辦法,隻能硬著頭皮,索性整個人匍匐在地上,好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知縣府衙門迎來送往,幾度易主,不管是以前的主人還是新來的客人,都沒有心思清掃,長了齊腳踝高的野草,穿著夜行服的林禽淹沒在其中,尚不算太打眼。


    但若有人有心地向著林禽這裏瞟過來,還是能夠看到他的身影。


    嘎……門開了,一個隻穿著內衫的人推開了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摸到了牆角,退下了褲子,掏出東西。


    滋……刺耳的聲音響起,好在那人睡意正濃,根本沒有注意四周動靜,更想不到此時會有刺客闖進來,抖了三抖,就要往房中走去。


    踏,踏,踏……是馬靴踏著青石板的聲音,而且走得很急促,林禽心中叫苦連天,今天他當真是走背字,走到家了。


    轉角處,出現了三個穿著軍裝的人,沿著走廊向林禽所在的方向越來越近。


    而此時,那個夜起解手的人,也剛好返回了房間,關上了門,林禽根本沒有隱蔽身形的機會,隻能趴在草叢裏,屏息凝神,不敢發出半點響動。會不會被曝光,就得看來的三個穿軍裝的人,有沒有足夠的眼力和警覺。


    三人正中間的那人,踏著軍人獨有的步伐,整個身子如同一杆標槍一般筆挺,他的馬靴擦得鋥亮,反射著月光,盡管是夜間,但是他那套軍裝每一粒扣子都扣得整整齊齊,身上沒有任何一處細微的褶皺。這人就像征兵宣傳畫中的軍人一樣,目不斜視,具備了所有職業軍人應該有的氣質。


    那人仔細打量著周遭情況,腳步忽然停了下來,身後的士兵也跟著停了下來,一人小聲問道:“從副帥?”


    那人皺了一下眉頭,繼續前進,消失在轉角處,林禽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


    他,到底有沒有發現自己,如果沒有發現自己,為什麽他剛才會停下腳步?如果發現了,為什麽沒有當場揭發自己?


    從副帥?難道剛剛走過的人,就是現在榮奎部隊中的中流砥柱,在軍中威望極高的從燁?


    林禽的思緒被從燁打亂,他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從燁已經走遠了。


    一陣夜風吹過,林禽不覺頸脖處一涼,提醒著自己,得趕緊幹活了。林禽悄悄地起身,來到了水井邊,從身上拿出一張用紙包裹的東西,然後扔進了水井裏麵。


    隨即緊張地看了看左右,然後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翻牆而出,原路返回,除了剛才那一點小插曲,林禽此行還算順利,沒有節外生枝,夜風依舊輕拂,太平祥和的氣息隨著清風,滿布衡陽城。


    “咚——咚!咚!咚!咚!”。遠方傳來了更夫嘶啞的聲音,“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五更天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湘西奇聞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凝眸七弦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凝眸七弦傷並收藏湘西奇聞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