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半年無人居住的王家宅院,門突然開了,但門鎖上卻沒有半分打開過的痕跡。


    屋中很幹淨,看得出來,為了討好大舅哥,王素平隔三差五地就會過來打掃一次。


    林禽端坐在鏡子前麵,將臉上長長的胡須全部剃幹淨,又剪掉了長發。鏡子中的林禽,成熟了很多,臉龐已經有了歲月刀削斧鑿的痕跡,他換上了新衣,再也看不出有半分乞丐的模樣。


    天色慢慢地亮了起來,一夜暴雨,將街道清洗得很是幹淨,陽光透過窗台射了進來,落在林禽的黑發上,就像染上了一層琉璃般的光彩。


    三五雌雄斬邪劍,靜靜地擱置在一旁,古樸而沉穩。


    林禽站起身來,將三五雌雄斬邪劍收入袖中,然後出門,推開了柴扉,靜靜地感受著凡人世界的生活。


    他來到鎮上唯一一台電話前麵,因為價格很貴,尋常百姓用不起也用不著,這電話是唐夢宵留下的,至於為什麽會有人會在這裏做這種根本不可能有人光顧的生意,目的不言而喻。


    老板自然是認識林禽的,近乎殷勤地替林禽撥通了電話,接電話的依然是那個接線員,很快,唐夢宵爽朗的笑聲從電話那頭傳來,絲毫沒有責怪林禽無端消失半年的意思:“林老弟,我可是日盼夜盼,終於盼到你的電話了。等你的電話,我可是比等國務總理大人的電話還心急啊。”


    林禽笑了笑,在電話中拜托了唐夢宵幾句,一是希望給王素清母女修一座衣冠塚,二是希望唐夢宵善待王素清的父親,能夠讓他餘生衣食無憂,第三則是希望唐夢宵能夠給王素清的兩個哥哥謀到一份好差事。這三件事情,對於唐夢宵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唐夢宵也爽快,想都沒有想就笑著答應了下來。


    對於王素清和王素清的家人,林禽始終心懷歉意,但是有了前車之鑒,林禽不敢再與他們過多的接觸,把他們托付給唐夢宵是林禽能夠想到的最好辦法,王素清因為自己的愚蠢而死,這份情林禽永遠沒有機會還了,現在唯一能補償的隻有保王素清一家人以後衣食無憂了。


    安頓好王家人的將來,沒等唐夢宵主動提要求,林禽在電話中主動道:“說吧,我可以幫你做一件事情。”


    唐夢宵連忙推脫,笑著道,“一世人兩兄弟,哪有還沒有幫人幫到底就趕著討要人情的道理,但是我知道林老弟的性格,無功不受祿,我要是推脫,你老弟心裏麵也不好受。”


    林禽在電話中耐心地聽完唐夢宵深諳人情世故的話術套路,忽然,唐夢宵沉默了一下子,聽語氣,臉上好像斂去了笑容:“我要你幫我殺一個人。”


    “可以。”林禽沒有猶疑,很幹脆地答應了。


    唐夢宵有些意外,強調道:“誰都可以?”


    林禽沉默了一下子,道:“誰都可以。”


    “哈哈哈哈!”電話那頭傳來了唐夢宵爽朗的笑聲,“有你老弟一句話,老哥我這顆心就放在肚子裏麵了,好了,我這裏還有事,就不跟你多聊了,常聯係。”


    說完,唐夢宵掛掉了電話。


    林禽從小店走出來之後,轉身向著和平鎮上唯一的一條商業街走去。和平鎮的百姓們都認識林禽,見林禽忽然出現,都熱情地上去打招呼,有的還詢問林禽夫人是否安好,林禽隻是含著笑點著頭,一如過去一樣溫文爾雅。


    他走到了街尾處,這裏剛好有一間鋪麵掛上了“轉讓”的告示,林禽沒說什麽,走進去,和店家聊了兩句,就把鋪麵盤了下來。雖然對於林禽為什麽忽然想要做生意,老板有些搞不清楚,但是這裏的人,誰人不知林禽的“背景”,自然是不敢坑騙林禽的租金。


    林禽租下的這間店鋪其實是比較背人的地段,生意一直不好才會屢次轉手,但是林禽不以為意,租下來之後,也沒有雇傭夥計,獨自一人將門麵灑掃幹淨,三五日之後,林禽放出風聲,自己的店麵即將開業。


    憑林禽的“臉麵”,開業那日,自然是風雲鹹集,不僅和平鎮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了,地保、縣長等一票得到消息的人,也忙不迭地趕過來剪彩賀禮,至於王素清一家人,則在林禽的授意下,離開了這裏。


    唐夢宵雖然因為公務纏身不能親至,但是也派人送來了花籃,這在和平鎮上,那是開天辟地的頭一遭。


    但是問題是,沒有人知道,林禽開的這間鋪麵到底準備賣什麽。


    眾人稀裏糊塗地熱鬧了三五天之後,林禽的鋪麵漸漸地冷了下來,由於許久沒有東西售賣,變得門可羅雀,但是林禽似乎絲毫不為自己的生意擔心,我行我素,每天清晨開門,夜幕閉戶,空蕩蕩的貨架上沒有一件東西。


    漸漸地,又過了幾天,有人開始發現,林禽的店鋪裏麵終於出現了商品,但這些“商品”卻很奇特。仔細看上去,是一個個麵目全非,造型粗糙的泥人,而且售價其貴無比,擺明了就是不打算好好做生意了。為了捧場,縣長大人忍痛買了一個,林禽開了半月的店鋪這才迎來了第一筆生意。


    好在林禽為人和善,見人微笑,在鎮上的人緣始終不錯,街坊們也喜歡和他談天說地,隻是他很少說話,別人海闊天空地漫談,他都隻是微笑著靜靜地聽著。店子開的時間長了,和鄰裏街坊熟了,林禽開始光顧鎮上的酒肆,每天都會打上一壺杏花村,坐在鋪麵的躺椅上自飲自斟,日子在外人眼中看著也是分外灑脫。


    除了他的鋪子隻賣出過一樣東西——不過也能夠理解,能夠和唐大帥攀上交情的人,會在乎這一點半點的生計?


    倒是有人發現,林禽鋪麵上的泥人兒慢慢地多了起來,隻是依然醜陋不堪,麵目全非,但是造型奇特,很惹小朋友的喜歡,不少小朋友都會圍在林禽的店子裏玩耍,用這些小泥人在地上擺下陣勢,一會兒楚漢三國,一會兒水泊梁山,玩得不亦樂乎,但是想要帶走是不可能的,因為林禽這泥人,隻賣不送,誰的麵子都不會給。


    時光飛逝,轉眼一月過去了,除了坑了縣長的那筆生意,林禽至今還沒有賣出第二個泥人,盡管貨架上的泥人越來越多,但是林禽的店鋪卻成了整條街生意最蕭條的店鋪。林禽依然不以為意,反而有了大把時間躺在店鋪前麵的躺椅上,看著街上人來人往,悠然自得。


    直到這一日,一個小孩子走到了林禽的店鋪前麵,怯生生地看著林禽。


    林禽放下了手中的酒壺,報之以微笑,那小孩虎頭虎腦地出現在店鋪前麵,眼睛烏黑,不斷地向著屋中飄去,看著貨架上的泥人,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林禽一眼。


    “叔叔,這些東西都是你自己做的嗎?”小男孩小聲問道。


    “對啊,”林禽啞然一笑,和藹地道,“你喜歡的話,可以去玩,但是不能帶走,我還要做生意的呢。”


    “好的。”小男孩一聲歡呼,高興地拍了拍手,走入店鋪之中,從貨架上拿著一個泥人仔細端詳起來。


    林禽從店鋪外側眼看了去,感覺有些奇怪,一般的小男孩來到店裏麵,都是先把貨架上的泥人一堆堆搬下來,用來當做“千軍萬馬”,擺成陣仗,相互“攻擊”。這個小男孩反倒不一樣,他似乎對這些小泥人十分感興趣,愛不釋手地摩挲著,眼中露出喜愛的神情,小聲道:“真漂亮。”


    “漂亮?”林禽走了過來,笑著道,“很多人都覺得它很醜。所以叔叔我一個都沒有賣出去呢。”


    “不,真的很漂亮。”小男孩拿著手中的小泥人,道,“我就覺得叔叔做的泥人很漂亮,你看他,這個小人兒就好像在……對,在劈柴。真像!”


    林禽不語,低頭看著小男孩,小男孩有些害怕,小聲道:“叔叔,我說錯了什麽了嗎?”


    “喜歡就多玩會兒吧。”林禽一笑,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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