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毫無征兆的夏雨,忽然到來。


    剛開始,雨很小,街上的行人們紛紛找尋屋簷躲雨,而在街上做買賣的小販們也開始忙不迭地收拾攤子,和平鎮上仿佛披上了一縷輕紗,顯得朦朦朧朧;漸漸地,雨大了起來,酷熱時不知躲到哪裏去的風,這時也一陣一陣地猛烈地刮了起來。雨點斜打在街麵的積水上,激起朵朵水花。很快,原本熱鬧的街道上再無人群來往,隻有在一邊的街頭的,還獨自一人坐在那裏的林禽,任憑雨點打落在他身上,將他渾身澆得濕透,他依然渾然不覺。


    和平鎮的人都已經習慣了,知道有這麽一個奇怪的“神仙”,永遠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無論是刮風下雨,還是寒冬酷雪。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讓和平鎮的街上空無一人。


    遠遠從街頭的這一邊看去,一層白蒙蒙的水霧,宛如縹緲的素紗,籠罩著這條街道,讓街道那頭的建築物若隱若現。


    而遠遠地。在街的那頭,一個人緩緩地走了過來。


    他撐著一把雨傘,走得很慢,穿著一件暗藍色的素麵綢衫,一頭長若流水的頭發,從中整齊地分開,他的身材極為高大,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宛如白玉的光澤。


    他握住傘的手,沉穩而有力,就像無論是何等的風雪雨暴,他都能將這把紙傘牢牢地控製在手中,為他遮風擋雨,不允許有半分的動彈。


    若是細心的人,也許不難發現,在大雨敲打的泥濘地麵上,他的一雙雪白的長靴居然沒有沾染上一絲的塵土和水漬,若是再用心去看,也許會發現,所有的雨滴落在他的傘上之前,仿佛被人操控了一般自行避開,讓他周身所在處,永遠留守著一層清冽的寒氣,形成了一道天然的無形屏障。


    他的目光穿過了雨幕,向著街道的最裏麵望去,一雙深沉睿智的眼眸,不透一絲溫潤,似不為世事動容,不為疾苦寒心。


    雨中徐行,穿過了街道,他的目光落在了林禽的身上。


    半年來,從未有過一絲一毫動彈,如老僧坐定了一般的林禽,忽然間,抬了一下眼皮。


    他感應到了這束光。


    於是,他動了,雖然隻是輕輕的揚起了頭,但是若是在這街道上百姓眼中,一定會認為是“神仙顯靈”,一定會圍過來忘乎所以地開始頂禮膜拜。


    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忽然間,天地間就這樣暗了下來,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但是那兩束目光,卻穿過了雨幕和黑暗,在街心處,如同天雷地火般相交了。


    兩個人一站一坐,都是一動不動,任憑四麵風雨,卻八方不動。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天很快就放晴了,避雨的人也開始出來,小販們重新支起了帳篷,街道上又恢複了滾滾人流。


    那個打傘的男人,就像從未出現過一般,消失了。


    林禽又低下了頭,目光黯淡。小老百姓都沒有發現,這個在街頭枯坐了半年之久,從未曾有過任何舉動的乞丐,在這場大雨中,曾經動過一下,雙眼露出過攝人心魂的目光。


    雨後,難得有彩虹。


    又過了三日,又是一場忽如其來的暴雨。那個打傘的男人又神奇地出現在了街頭,穿過數十米長的巷道,和林禽的目光遙相對峙。


    林禽依然是麵無表情,但是眼中精芒即便是再大的風雨也遮掩不住。


    雨過,天晴,打傘的男人消失了。


    雨後依然有彩虹,絢爛奪目。


    就這樣,近乎每次暴雨中,那個打傘男子都會出現在街頭,與坐在街尾的林禽遙相對望,兩人一句話都沒有說,哪怕是嘴皮子都不曾抬過一下。


    但是,那個打傘男子身上的寒意,卻在一分一分的消減,臉上也慢慢地,有了笑容。


    而林禽,眼中溫潤也越來越多,臉上也不再是一層不變的死寂。


    終於,在又一個電閃雷鳴的夜晚,狂風呼嘯,暴雨敲打著每家每戶的房頂,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將屋頂掀翻,街上一個人都不曾有,所有人都在家中,不敢出門。


    林禽的身子忽然動了,他緩緩地站起身來,或許是因為半年來從未行動過,他的身子僵硬,動作遲緩,就像一個蒼老到了極點的老人。


    但是,他還是站了起來,對著街道另外一頭,那個打傘的男子,微微頷首,眼神中充滿了感激。


    打傘的男子笑了,身上的寒意徹底消失,他鬆開了手,那把紙傘頓時被風卷起,飄在了半空之中,進而徹底消失不見。


    大雨傾盆而下,他渾身上下沾染不到絲毫的雨漬。


    宛如仙不染塵一般。


    他緩緩地開口,他知道,街尾的林禽一定聽得到。


    林禽聽得很清楚,那個男人說了:我再等你三年。


    蘇念北說完,轉身消失,就像當年他留在道門中的傳說一般,如彗星崛起,又如彗星消失。道門中已經沒有他,但是卻留下了無處不在的,關於他的傳說。


    林禽起身,走在暴雨之中,雨越下越大,將他渾身的汙漬全部衝洗幹淨,然後一聲長嘯,似乎這半年多的積鬱,全部在這一聲長嘯之聲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轟轟轟……”


    天地間雷聲大作,緊接著,一道刺目的白光劃破了天地。


    那不是閃電,而是林禽手中三五雌雄斬邪劍,劃過暗黑的夜幕。


    蘇念北的到訪,讓林禽那顆已經成了死灰的心重新開始跳動起來,讓他那雙渺無生機的雙眼,重新見到了希望。


    一個月有餘,兩人雖然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有說,但是一次次眼神的交流,已經勝過了世間的千言萬語。蘇念北就像一個循循善誘的恩師,一點一點地將林禽從泥潭中拉了起來,給了林禽“道”。


    三年前,林禽破去了他的一指,讓他意外而又興奮,讓他重新燃起了破碎虛空的希望,於是,他給了林禽三年的時間,想看看,這個未來會成為自己對手的少年英才,到底會成長到何種程度,而林禽也沒有讓他失望,短短三年的時間,這個少年在“道”的理解上,居然能夠和自己產生共鳴。讓他不再孤獨,不再感歎世間寂寞如雪。


    亦師亦友,亦敵亦友,蘇念北還在等待,就像在等待一顆小樹苗茁壯成長,然後長成參天大樹。但是他又害怕拔苗助長,於是,他願意再等三年。


    何為道。道可道,非常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湘西奇聞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凝眸七弦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凝眸七弦傷並收藏湘西奇聞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