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月倒是瞧見了,默默觀察小會,發現他單純是為自家娘子擋雨,也就沒有做聲。畢竟人家是整個身子都在雨中,錦衣華袍的貴公淋得跟落湯雞一樣。


    「——拉!」


    斜坡下眾兒朗齊聲高喊,用衣服臨時湊成的繩子在他們用力中一把拖上了水中幾人。


    沈卿卿看著躺在坡上隻會張嘴呼吸的落難者,為未能獲救的逝者默默歎息。


    天災無情,非人力可抵擋。


    他們本來可以避開的。所以人還是莫要過於自負,知道畏懼的好,起碼能活得長一些。


    女朗移開目光,轉身要到廟裏去,不想險些要撞上一堵肉牆。


    她這時才發現自己早與雨水隔絕,而為自己撐傘的郎君卻身在傾盆大雨中,水滴成線,順著他長袖不斷墜落。郎君身上的冷香與水汽皆縈繞在鼻端。


    「……你。」沈卿卿說了一個字,旋即聲音帶著十分的輕快,「有勞。」


    爽直受了這份待遇。


    嬴戎不知怎麽的居然就想笑,他還是首回遇上這樣不拘小節的女子。


    「舉手之勞。」青年公子亦爽朗回道。


    沈卿卿微抬起頭。青年公子隱在鬥笠的陰影下,她隻能看到他削瘦卻線條堅毅的下巴……還有揚有弧度的雙唇。


    他在笑?


    笑什麽。


    不過確實是他舉手之勞。沈卿卿視線就掃過他握著傘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中又有極好看的曲線,一雙有力度卻是養尊處優的手。與他身上的華服相襯得宜,處處彰顯著他身份斐然。


    沈卿卿打量著,朝他微微屈膝,踏著雨水施施然離開傘下。


    嬴戎望著她爽利地舉動,越發覺得她有趣了。


    「公子,救起的是衛家人。」


    秦晉來到正看著一抹俏影出神的主子跟前,神色有些古怪。


    「衛家人?」嬴戎視線又纏留在離去的背影少會,輕聲說,「都城安樂侯府那個衛家?」


    秦晉應是:「也不知道安樂侯世子會不會認出公子。」兩家許久未見,可往前還是曾見過的,


    「讓他離遠些,自然是認不出來的。」


    青年公子握著傘,無情無緒地說了句,亦抬步往廟裏去。


    被丟下的秦晉神色更古怪了,卻不是因為主子的話,而是……他家公子明明打著傘,傘卻是根本沒遮住自身,這打的哪門子傘。


    土地廟確實是許久未曾有人踏足和修繕,蜘蛛網與灰塵布滿各處,顯出一片頹敗的景象。


    桐月隨手撿了根棍子打掉珠網,車夫也跟著幫忙,隻是被剛才決堤驚嚇,手一直哆嗦著,並不太利索。


    嬴戎才進來,本想上前幫忙,他的扈從們已跟了進來,後麵還跟著死裏逃生的幾人。


    他動一頓,秦晉已領頭自發開始收拾,將翻倒的桌椅都擺正,就那麽用濕濕的衣袖將灰塵都擦淨。有人將實在不能用的椅子劈成木塊,就地生火。


    一扈從有新發現:「公子,這還有處後堂,還請公子移步。」


    眾人都聞聲看了過去,那處就在供奉台的後方,有著簡陋的門板。說是後堂,不如說是一間獨立的小屋,應該是以前守廟的人起居室。


    嬴戎往前走了幾步,眾人忙跟上,可他卻在沈卿卿主仆跟前停了下來:「這滿屋的兒郎,小娘子在此怕是多有不便,不若到裏邊,還倒清靜一些。」


    這下沈卿卿是真的詫異了。


    眼前的青年公子先是給她打傘,如今又是謙讓,叫人摸不清頭腦,還總覺得他在……獻殷勤?


    女郎一息間思緒萬千,青年公子似乎有洞察人心的本事,又道:「小娘子方才之舉叫我震撼,欽佩罷了。」


    話已說到這份上,沈卿卿知道自己若推辭就是矯情了,她微微一笑,謝過。雖是領了情,但心中的想法還是沒落下的,話說得好聽,不代表他的善意有出於別的目的。


    在掩上門板的時候,她用探究的目光又掃了幾眼不顯麵容的青年公子。


    嬴戎有所察覺,抬手摸了摸鼻子。他似乎被人家當做是什麽企圖了。


    清俊的麵容上頗為無奈,委實有些冤枉。


    嬴戎將屋子讓了出去,秦晉一眾有些吃驚,但也隻是一會,很快又繼續整理廟堂。


    從進門就一直抖個不停的安樂侯世子衛永嘉終於緩過口氣,那種曆經生死的感覺讓他一直呼吸不過來,眼前總是吞沒他的滔滔巨浪。眼下好一些,第一時間是靠近火堆,身體漸漸暖和起來,才有著還活著的感受。


    他身邊的護衛同樣膽寒不已,萬幸撿回了命,也護住了主子的安然。


    一位護衛還算知禮,哆嗦走到嬴戎跟前,行了個大禮謝施手之恩。


    嬴戎正吩咐秦晉別的事情,眼眸略微掃過地上的人,並沒有多加理會。那護衛跪了好大會,處境就變得尷尬起來。


    終於,轉身到另一處火堆的青年公子與他說話了。他聲音遠遠傳來:「你們要謝的,是先前要為難的那倆位娘子。」


    跪地的護衛臉上霎時火辣辣。


    他被救上來的時候就認出秦晉,不想真正施救的,是他們不屑還多番刁難的主仆。


    護衛就跟後腚著火一樣,忙爬了起來,縮著腦袋回到主子身邊,嘀嘀咕咕說什麽。


    衛永嘉聽完匯報後也是詫異,朝被扈從圍得嚴嚴實實地青年公子處看了眼,眼中光芒閃爍許久才起身。


    他虛弱地朝嬴戎那走去,在被扈從攔下後對著被簇擁的人抱拳一禮,朗聲道:「在下是安樂侯世子,郎君派人相救,此恩永難望。不知郎君是何處人士。」


    他說得誠懇,更深的一層意思,卻是來探聽身份了。


    衛永嘉雖紈絝成性,但自小在權貴中打滾,眼光還是有的。他一眼就認出嬴戎身份不凡,或許是哪位權臣之後,這才前來表明身份,探聽之餘也示好與結交。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話落許久,都未有人理他。


    他站在那裏,濕透的衣袍還滴著水,發冠也散了一半,像是泡發了的海帶貼在臉上,怎麽看怎麽狼狽。站久了,與從容悠閑的貴公子相比,他莫名生出自慚形穢的窘迫感。


    當然,還有被落了麵子的怒氣。


    正是此時,後堂的門板吱呀一聲,是桐月走了出來。她直接到火堆前拾了木頭又引好火,再度回屋,回屋前,還撇了幾眼站在堂中的衛永嘉,眼中盡是嫌棄。


    這幫人是先前欺負她與娘子的人,也就是娘子心腸好,換了是她,就看著這幫人淹成水王八!


    桐月一進屋就說:「娘子,我好像看到那些罵人的主子了,長得人模狗樣,嘴唇薄薄的,一看就是寡情寡義的人。不是好東西。」


    沈卿卿正擰著濕漉漉的袖子,聽她這麽一說,動作頓了頓。十分感慨地皺眉道:「我居然如此命苦?」


    「什麽命苦?」桐月聽得一臉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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