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你說一段往事,顧丞來不及跟你說的往事。」


    嬴戎就那麽舉著手虛圈著她。寬袖被風撫過,光線轉側,流雲暗紋便在她昏暗的視線中若隱若現,帶著與他聲音一樣輕柔的碎光。


    他說:「十七年前,先帝剛登基,勝王擁兵自重,趁機勾結了朝中要臣欲篡位。隻是未能攻進都城,敗退東麵。先帝重兵全力守住都城,讓將領沿東追擊,並一路征兵,每家必出一壯丁,不管出身。」


    「兵馬到了徐州城一個小縣。當時的縣令有兩位兒子,一位嫡長,一位是庶出,縣令舍不得嫡長子被征入軍營,把將成親不過半年的庶子推了出去。」


    「在庶子上了戰場的第三日,小縣城被勝王反撲攻破,百姓惶惶逃竄。待七日過後,朝廷大軍再度奪回縣城,縣令一家亦重新回到縣城,卻沒有了庶子的消息。連帶的,是在逃亡中庶子之妻失散。」


    「不想一年後,勝王慘敗被斬殺於鳳陽府,縣令一家也在這時得到庶子的消息。勝王正是死庶子刀下,庶子因戰功一躍而就,封爵拜侯。隻是庶子回到家中發現妻子早已失蹤一年,而他在被征入軍營時,正是得知妻子懷有身孕一月的喜慶消息時。」


    「許多年後,我巧遇到這位有著傳奇的庶子侯爺,被他救下,由此算是成了朋友。然後我得知了他多年來對外稱妻兒在別處調養的說辭,不過是掩人耳目。他在暗中苦尋失散的妻兒,他說死要見屍,隻要沒有親眼見到,那麽他堅信妻兒都安好。」


    多年的往事,沈卿卿由嬴戎簡潔敘述下在腦海裏構成一幅幅畫麵,有硝煙戰火,有血色犧牲,還有親人別離失散之苦。


    這一幕幕又在她腦海中自主接壤到她的幼年時光。


    她的幼年時光,滿滿都是父母慈祥的笑容與寵愛,還有父母相敬如賓叫人羨慕的感情。


    嬴戎的聲音在此時再度傳來,近在耳邊卻又仿佛穿越時光,帶縹緲的低沉。


    「庶子侯爺相信安好的妻兒確實還在人間,她被一位品格出眾的男子所護。那男子偶救了庶子之妻,在一位郎中口裏得她已懷有身孕。在戰亂中與家人失散的年輕女子,又身懷有孕,即便尋親歸了家,怕也得為了所謂的名聲被逼死。」


    「他深思熟慮後,決定給那位庶子之妻一個名份,而這個決定,也是因為他身有隱疾。為救從假山上失足滾落的兄弟而傷了根本的隱疾。」


    「他不可能有後,他的老母親亦是知道這情況,隻是怕長子因隱疾被世人詬話,瞞住了家中所有人。當他說要救那庶子之妻後,他的老母親為了掩蓋長子的隱疾,也算是安慰自己,讓長子能有一個家,便應承了。」


    「如今那老母親已不在人世,那長子亦不在人世,唯獨當年救治長子的老郎中還健在。那老郎中的醫館就開長街豆漿鋪子邊上。」


    「沈卿娘,不……顧卿娘,你並不是塗抹破壞他人生的那顆瑕疵,而是白駒過隙的時光中,證明他君子之風的重要人證。」


    「你——還迷茫嗎?」


    青年公子最後溫聲相詢,沈卿卿腦海中幼年畫麵飛旋起來,有娘親總是夜夜相伴在側的情影,有父親常年在書房孤燈下夜讀的畫麵。


    那些夫妻相敬的溫馨畫麵似乎都變得不一樣了。


    同時,她耳邊回響起三前年娘親別離時的話。她清楚記得娘親推她到師父身邊,決然地說‘沒有他,就不會有你的延續,當年他沒有讓我在亂世中顛沛流離,如今我還他一個生死與共。’


    那個時候的她不懂得這些話中深意,不想卻是這般詮釋。


    沈卿卿在往事層層剝開後,神思仍有些飄忽,她不知這種是什麽心情,但她一直挺直的脊背仍是那般堅韌。一如她心中從未變過的父親的形像,如鬆似竹。


    她在得知自己身世有異之時,確實是震驚又有茫然,也是應了青年公子所說的難過。


    那在她心中一直是至親骨血的男子,要與她沒有關係了。


    她如何不難過。


    女郎仍舊久久沉默著,她身後的青年公子也不再言語,隻抬著手用寬袖隔開的小空間將她此時最為脆弱的一麵深藏。


    慢慢的,女郎垂首,額頭貼在了他圍護的手臂之上,因難過而抑製不住的輕顫隔著布鍛傳遞到他身上。


    嬴戎聽見了她若有若無的低泣聲。


    他眼中深處的一抹暗色就如雲霧盡散,眸光清湛溫潤,笑意從眼角絲絲溢出。


    倔強的小丫頭總算將情緒宣泄了出來。


    早在剛才,他就在想,如若自己說出當年之事她還不能釋懷,他該要想什麽辦法去哄這個小丫頭。畢竟,這是他之過。


    嬴戎聽著她低低的抽泣聲,視線遠眺,不知怎麽回想到她維護生母的一幕,竟是有些晃神。晃神間,他不覺囈語:「小丫頭,我倒是羨慕你,羨慕你能挺身維護你的母親。」


    隻是這極輕的一句話,和著她的低泣,迎著風,就那麽飄散得不留痕跡。


    青年公子與女郎疊影而立,過了許久,沈卿卿平複情緒,輕輕蹭了下他的寬袖。嬴戎有所覺,將被淚水都滲濕的右臂放下,轉而又抬了左臂再度擋在她眼前。


    柔軟的絳紗再度籠罩在眼前,沈卿卿微微一怔,耳後是他低低的說話聲:「還有這一隻,可夠用?」


    沈卿卿明白過來,是在取笑她呢,心中為方才的失態升起了絲羞赧,下刻卻是雙手捧了他的寬袖就往臉上一抹。毫不扭捏地說:「夠!」


    她直率得不行,嬴戎反倒沒繃住,輕輕笑出聲。沈卿卿抹了一把臉,就從他身前走開,帶著他體溫的柔鍛觸感仿佛還輕拂著她,那溫暖體貼地感覺讓她也跟著情不自禁地揚了笑。


    這瞬間,她宛若一株菡萏灼灼盛放,嬴戎所見過的姝麗都不及她一分。


    他心口就又湧起那來得奇異的波動,神思微微恍惚。


    兩人立在湖邊良久,完全忽略了時間與他人,卻不知已經造成了天大的誤會——


    不遠處,桐月正抱著盆清水站在秦晉身邊,喃喃道:「秦扈從,剛才你們公子是在……抱著我們娘子?!」


    秦晉扯了扯嘴角,回想所見:「好像……大概……」是吧。


    隻是他話還沒說完,一盆清水就那麽兜頭潑下,桐月失控地一拳就揮了過去:「你什麽也沒有看見!!」


    嬴戎想起秦晉的時候,發現他青著嘴角,濕漉漉的拎著藥箱就站在身後不遠處。


    下屬的狼狽讓他有些莫名,桐月跟利箭一樣掃來的目光更叫他摸不著頭腦,並不能聯想到自己被誤會個透。


    他抬手示意兩人過來,要為沈卿卿處理手上的傷口,婢女緊張兮兮就先圍了過去,警惕的將自家娘子拉到一邊坐下。


    嬴戎隻當她擔心主子,側目略掃了眼讓準備的東西,疑惑道:「清水呢?」


    濕漉漉的秦晉:「……」在他身上呢。


    但他又不能直說自己替主子受了過,憋得一張臉都要成醬紫色,艱難道:「公子用清酒吧。」


    如此一來,嬴戎也隻能是退而求其次,朝沈卿卿說:「可能會有些疼。」要伸手接過秦晉遞上來的酒。


    桐月聞聲卻趕忙過來搶了酒壇,回到女郎身邊。


    很快,一方棉布在桐月眼前攤開,是嬴戎示意她倒酒沾濕。


    桐月怔了怔。


    「怎麽還愣著,倒酒。」青年公子將棉布攤開半天,見婢女沒動靜就催促一聲。


    他聲音向來溫和,卻又有著不讓人質疑的力度,桐月幾乎是下意識的拍開酒壇。清淨的酒水傾出時,她似乎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下刻便見青年公子彎腰要女郎伸出雙手,一點點將帶著血汙的手掌心恢複白皙。


    桐月雙眼瞬間就睜大了!


    他、他又碰她們家娘子!


    桐月萬萬沒想到,在自己的戒備下還是眼睜睜讓人鑽了空子,還搶了她的活兒,被打擊得都耷拉下了腦袋。


    秦晉在邊上看著莫名精神氣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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