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戎輕輕將已開過口的信推到元臨麵前,依舊是那種平和閑淡的語調:「元大人看看這個,再想如何答」


    元臨盯著信,莫名地頭皮發麻。


    ——煜王肯定不對勁!


    煜王府正院院內種著玉簪,一叢一叢,初綻的花兒半隱在寬大翠間,已能依稀能見它盛放後的雪魄冰姿。隻是此時已花季過半,有開敗的已落在根下,花瓣泛黃,入目盡是衰敗。


    一如嬴戎麵前的元臨。


    青年郎君手中的信箋已被他無意識攥得發皺,手指恰恰好遮擋了重要的名姓——


    他的名字。


    這是一封揭露他異心的罪證。


    他就那麽沉默了會,旋即卻是低低笑出聲,在嬴戎依舊淡然的注視下,那低笑又化作大笑。帶著毫無忌憚的張狂。


    屋內的親衛對他這種無禮惱怒,鏘的抽了刀,卻被青年公子抬手製止。


    嬴戎說:「可有冤了你?」


    元臨慢慢止住笑,目露譏諷:「王爺已有定論,何必再問這一句。我早知王爺從未對我放心過,今日是有預見的。」


    倒是十分痛快的承認。


    嬴戎沒理會他的嘲諷,手指輕輕點了下桌案,在那節單音響起時說:「本王其實一直是以真心相待,即便秦晉再三相勸,亦從未加於猜疑。你知道,為什麽暴露了嗎?」


    他話落,元臨又是嗤笑一聲,顯然是不會相信。但他確實不明白自己何處出了紕漏。


    「——你暴露在陛下的態度。」嬴戎輕聲道來,「當初你說有人將你我在青州暗往來之事被徐副都護的人發現,再傳回都城,傳到我那三侄孫耳中。後來徐副都護的人被你處理了,可是我那三侄孫卻未提你我來往之事,若是提了,陛下決不會是那樣淡然的態度。還命你再查沈和安當年之事。」


    「這就是你最大的漏洞。」


    元臨沒想到他是這樣分析出來的,倒是自己太過大意,隻是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麽好辯解的。


    元臨神色冷淡至極,早沒了往日那種特意擺出的恭敬。嬴戎也無所謂,他今日點破,兩人本就是決裂了。他又說道:「隻是本王好奇元大人背身的主子究竟是誰。不是陛下,不是我那三侄孫,如今朝中,也實在難能再找出他人來。」


    「王爺有著在世諸葛之稱,這樣簡單的事情,怕是難不住王爺的。」元臨冷聲反諷。


    然而青年公子心境不動如山,沉穩至極,絲毫不受他的影響,反倒笑了。


    「應該是難不住本王的,你們主子再有下一步動作,本王就該知道了。所以,你回去告訴他一聲,莫要再亂動了,被本王揪到狐狸尾巴,那是要被薅光毛的。」


    調笑一樣的語調的,卻讓元臨當即沉了臉,他就是那毛之一!


    元臨站起身,朝嬴戎拱手冷笑:「如此,下官這就回去給主子稟報一聲,好求庇護。」


    青年公子頷首微笑,揮了揮手。


    他從頭至尾都淡然無比,這叫元臨莫名的不爽,起碼該有被人背叛的惱怒不是?本欲離開的元臨心生不忿,倒是想起一事來,嘴角勾了笑,說:「王爺才智過人,卻一再叫沈卿娘陷入危機,如今連陛下都留意了,下回陛下再見她指不定是要認出來的。王爺這是討好人,還是在害人?下官勸王爺一句,沈卿娘就不是跟王爺一路的,莫將她拉入這些漩渦中,叫她真恨毒了王爺。」


    此話音落,元臨終於看到他神色有了波動,雖是微微變化,卻也足夠了。


    元臨心中舒爽一些,轉身要離去,嬴戎道:「慢著。」


    離去的人腳步頓了頓,微冷的聲音就自背後傳來:「你是什麽時候打上她主意的,在沈府認出她後?」


    元臨被問得心中一跳,手不自沉就探上腰間,想要摸自己的配刀,不想在進王府後刀就摘下了。他摸了個空,轉而握拳,負手到身後:「我對沈卿娘如何,王爺也要管?這手就有些太長了,何況……」


    他側回一半身子,淡淡道:「何況沈卿娘其實早看出來我與王爺實則陌路,隻是她不曾提醒王爺一句。」說罷,也不再理會案後之人神色如何,快速離去。


    「王爺,真讓他走?」親衛手死死握著刀柄,似乎隻要嬴戎一聲令下,就能取他首級。


    嬴戎被元臨最後一句話刺著了,如刀忍紮入心頭一樣,神色難得顯出陰沉來。


    他緩了會,見元臨身影已至院門口,才輕聲說:「讓他走,也不必派人跟著。」


    他知道元臨如今麵上是鎮定,但肯定是亂了陣腳,今日之事也必然會告訴那幕後之人。起碼在睿帝查完兩王的事之前,那人不會再有動作。


    將一窩皇子打盡,讓兩王找到機會挑起事端,這人手段極厲害,將睿帝都耍得團團轉。連帶著他也因此被兩王算計,幾乎皇室中人就無遺漏。


    正是這樣,這人才能深藏,叫他在這迷霧間尋不到蹤跡。


    是真有能耐。


    若不是元臨露了馬腳,他恐怕還得再被算計一回。


    嬴戎腦海子思緒紛紛,最終卻又全化為元臨離開時最後一番話。沈卿卿已經知道元臨於自己有異心,那就是說,她極大可能是在沈家時就知道了,元臨在沈家二房陷害她之時出現在過,這就足於說明這猜想是對的。


    元臨是她通知來的。


    她與元臨私下有來往!


    嬴戎得出結論,閉上眼,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嘴裏亦全是澀味。


    她終究還是不信任自己的。


    若是信任,如何會不提醒,更不會旁觀著。還是因為顧丞嗎?


    她覺得自己的好意全來自於顧丞,是要拉攏,所以她才默不作聲,想看看究竟是他厲害還是元臨身後人厲害?


    不站隊的自保。


    嬴戎想到這,又發現自己責怪不起她來。這在她的立場來說,再正確不過,他沒有見過比她更聰明的小娘子了。


    青年公子抬手揉了揉太陽穴,隻覺得腦袋發脹。


    小娘子的心思遠比朝堂暗鬥還難懂,如若元臨不說,他絕對是不知道這一層。元臨這是挑釁了,卻又直戳了他心窩不假,現在的局麵,他做什麽都極大可能害了她。


    從來都是逆勢而上的煜王,難得躊躇,有些不知道拿沈卿卿怎麽辦才好。同時又有了危機感。


    元臨那樣的陰狠的性子,若對什麽上心了,怕是要不擇手段。


    沈卿卿她……能看得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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