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大概情況我差不多了解了。這樣吧,叔叔帶你們先回去做個簡單的筆錄,然後開車送你們回家。”申警官合上本子,站起身,“天也晚了,盡量早點送你們回去。”他去臥室裏和其他兩個民警商量了一會兒,接著趙彬被拷著手銬押出來,經過客廳的時候,趙彬側過頭看了林時雨一眼。林時雨也迎上他的目光。之前的暴怒已經逐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看垃圾般冰冷厭惡的神情。林時雨絲毫不掩飾對他的痛恨,反而顯得這種情緒過於強烈,在一個與他完全沒有切身相幹的場合中看上去有些突兀。從林時雨焦慮徘徊在居民樓樓下的時刻開始,鍾起就感覺到這種突兀。他們隨在申警官身後下樓。秋天的夜晚很涼,室外陣陣涼風撫過,林時雨卻感覺不到冷似的,一手掛著外套,隻穿一件單薄的衛衣默默走在風裏。鍾起雙手放在衣服口袋裏,抬腳輕輕一踹林時雨,“衣服穿上。”林時雨不知道又在走什麽神,差點被他一腳絆倒,但是也沒有要發脾氣的樣子,隻橫了鍾起一眼,把外套抖開穿上。去派出所的路上林惠再次給林時雨打了個電話,問他怎麽這麽晚還沒有回。林時雨坐在警車後座隨便扯了個理由,說自己在和同學吃宵夜,吃完就回來。“和同學一起……嗯。”林時雨靠著椅背,側頭望著窗外倏忽閃過的街燈,聲音低而偏冷,比平時的語氣要柔和一星半點,“不會很晚。”“我帶了鑰匙,你可以先睡。”鍾起坐在他旁邊,聽著他和他媽媽的對話。林時雨對待家人的態度與對待外人尤其是對那些他討厭的人的態度截然不同。盡管他隻見過兩次,一次是之前周末早上碰巧遇到林時雨和母女倆道別,林時雨對他的妹妹說話時的神情,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寵愛妹妹的哥哥。第二次就是現在林時雨和他的媽媽打電話,聲音低而輕,帶著可能連本人都沒有察覺到的保護意味,與剛才那個暴力踢開門的人仿佛是兩個全然不同的靈魂。極端的兩種情緒同時長期存在一個人的身體裏,必然會帶來撕裂。隻是沒人知道林時雨的這道裂口已經撕開了多久,是否已經停止加重,還是依然在日複一日地越裂越開,沒有盡頭。到派出所以後,林時雨和鍾起被分開到兩個辦公室寫筆錄。鍾起一開始還沒明白證人寫個筆錄怎麽還要大費周章地分開寫,直到申警官走進來,往他旁邊的凳子上一坐。“鍾起是吧。可以,個子高,長得帥,人也穩重,不錯。”申警官拍拍鍾起的肩膀,衝他一挑眉,“平時和申子宜玩得多嗎?”這個問題實在是水深坑大,鍾起一時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如實回答:“我和她不熟。”“都是同班同學嘛,還是要經常一起玩玩,多交流交流,相互鼓勵。”申警官與他隨口扯了幾句閑話,接著話音一轉,問,“那你和林時雨關係應該還不錯吧?不然也不會和他一起做這事,是不。他平時是個什麽樣的人?”鍾起停下筆。申警官一咂嘴,“幹嘛這麽看我?我就隨口問問了解一下情況,又不是要罰你們。放心,雖然他把人打了,咱們也就是批評教育一下,畢竟特殊情況特殊處理,不至於會去和學校打報告,放心。”鍾起低頭繼續寫筆錄,“沒有擔心這個,隻是好奇為什麽您會問他。”申警官如實答道,“因為我發現林時雨在這個事情上的反應與常人相比,有些過於激烈了。所以我想了解一下他的具體情況。”他的態度這麽誠懇,鍾起也就坦白道:“他脾氣不是很好。”“存在暴力傾向嗎?”“沒有。”“你們關係還不錯吧。”“……我和他是同桌。”“看你很了解他啊,怎麽了,關係好有這麽難以啟齒嗎?”“有時候也吵架。”鍾起被這態度親和又話癆的警察叔叔弄得有點頭大, “您有什麽問題要問嗎,申叔叔。”申警官和他繞了一大圈,終於繞到重點上來,“既然關係好,平時你們可以多聊聊天,談談心什麽的,這樣他心裏可能也會輕鬆一點。”鍾起微微皺眉,隱隱察覺到這話裏的意思,“他怎麽了?”“根據我的經驗,林時雨他可能是對這種……類似的場麵,或者人,有些敏感。”申警官的神情稍微認真,說話也十分斟酌用詞,“比如說你在見到這種事情的時候,你會覺得憤怒,不可思議,這種心態都是正常的。但是一般人不會說要把這個嫌疑人當場按在地上暴揍一頓,還兩腳就把反鎖的門踹開了。要知道,常人隻有在極端憤怒的情況下才會爆發出這種力量,但林時雨和那個女孩非親非故,也不是喜歡那女孩,他為什麽這麽憤怒?很有可能是他曾經見過或者經曆過這種類似的強迫或者暴力場麵,心裏就產生了一種應激反應,或者說是心理陰影,這就導致他的行為和常人不太一樣。”鍾起被他一番話點醒,這才明白那種突兀的感覺從何而來。“心理問題。”鍾起低聲自言自語。“一般來講是心理問題。但是你千萬不要因為這個就對他有偏見。”申警官說,“不是嚴重的心理問題,那都不叫病,就是有些事暫時沒想開,心裏留了塊疙瘩在那裏,隻要咱們別讓這塊疙瘩越來越大,慢慢把它解開,就行了。所以我才讓你平時沒事就和他說說話,聊聊天什麽的,男生嘛,一起打個籃球,上個網什麽的,是吧,很簡單,沒有那麽複雜。”派出所的事情忙完後,申警官也下了值班,順便開著自己的車把林時雨和鍾起送回家。這位警察叔叔明顯是個話癆,而且似乎對教育青少年十分熱衷,一路上和兩人天南海北扯了一通人生哲學,最後把林時雨講得徹底失去談話耐心,幹脆閉嘴不說話。好在申警官也不是很在乎有沒有人搭腔,一個人對著方向盤叭叭講一路,直到把兩人送到家門口。“回去早點休息!”申警官按下車窗,腦袋探出來對他們揮揮手,“電話咱也留了,以後再出什麽事就直接報警,或者打我電話,別自個兒亂闖,知道嗎?特別是你,林時雨,聽到沒有?”林時雨頭疼道:“知道了。”小轎車拖著尾氣開走,留下林時雨和鍾起站在各自家的小區門口。折騰一晚上,林時雨也困了,胡亂抓抓頭發對鍾起揮手:“走了,拜拜。”他剛轉過身,就聽鍾起在身後叫住他,“林時雨。”林時雨站住腳,回頭,“怎麽了?”晚風漫漫,鍾起修長的身影在夜色掩映中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但他的眼眸卻黑而光亮,目光落在林時雨的臉上。“你今天為什麽這麽生氣?”鍾起問。這個問題大概率不會得到答案。因為林時雨很倔,倔得有時候讓人感到不可理喻,難以接近到大多數人都隻想選擇放棄的程度。就算人心隔著一座牆,牆上也總要開個門窗通風透氣,但對於林時雨,他似乎從來都不想打開門窗。但鍾起還是問了。沒有具體原因,很難解釋。他對任何事都傾向於選擇節省力氣的解決辦法,但是在林時雨身上,費力不討好的事情已經做了不止一兩件。得不到答案又如何,得到了又能怎麽樣?好像什麽都無法改變。靜謐安寧的夜裏,風涼而輕。夜空漫天星光深深淺淺,遙遠孤單。“因為她有點像我媽。”長久的沉默裏,林時雨安靜開口。鍾起身形一頓,臉上閃過一絲不著痕跡的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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