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雲欽哪裏會肯,他年少氣盛,更是九五之尊,微服私訪的時候能碰上一兩件不平事光上一管,豈不是大快人心?想到這裏,他便冷哼了一聲:「會有什麽麻煩?難道還有人敢在天子腳下殺人放火不成?」


    攤主搖頭歎息:「小夥子你不懂啊,哪有這麽多殺人放火的事情,想必是那家攤主是第一次從外麵到這天橋下討生活的,有人來收保護費,他不肯交罷了。」


    「這裏擺攤還要收保護費?京城衙門有這規矩?」夏雲欽奇道。


    「衙門是沒這規矩,可有人有啊,咱們都在這裏好些年了,交就交了,左右生意好的話,也就賺回來了,被打個缺胳膊瘸腿的可就虧了。別說是我們擺攤的,就是全京城的商戶,也要按時朝人交上份子錢。平頭百姓,咱們惹不起那當官的。」


    「誰家這麽囂張跋扈?」夏雲欽咬著牙說。


    攤主「噓」了一聲,尷尬地笑笑:「這條街都是人家的,收點保護費算什麽,不說了不說了。」


    夏雲欽還想再問,慕梓悅卻朝著他使了個眼色,往外走去,走到一半,回頭一看夏雲欽還站在那裏,隻好回去拖他。


    「梓悅你怎麽了,以前你不是最好打抱不平嗎?」夏雲欽心裏不快,又不舍得訓她。


    「小五,打抱不平隻管得了一時,你能在這街頭每日盯著嗎?」慕梓悅對著身後的侍衛說了幾句,那侍衛一眨眼便沒了蹤影,「你能擔保你管了,這攤主就能不被報複,從此安心在此擺攤嗎?若不能將背後撐腰之人一網打盡,指標不治本,這不平事不管也罷。」


    「又有何不可?隻要讓我知道是誰,我廢了他的官職,張榜告示,若有人再行此事,便上報衙門,秉公處置。」夏雲欽認真地說。


    「要是有這麽簡單,天底下還哪會有貪官汙吏!」慕梓悅失笑,「你想想,這人要是是太師呢?要是是我呢?」


    夏雲欽愣了一下:「怎麽可能,梓悅你不要說笑了。」


    「於情,太師是你的師傅,我是你的梓悅哥哥,你不忍責罰,於理,我們也隻不過收些保護費,又不是什麽傷天害理的大事,於政,太師乃眾臣的表率,我更是軍政大權在握,豈不是讓朝堂震動,讓宵小有可趁之機?」慕梓悅盯著他,口中的話卻毫不留情。


    夏雲欽的臉漸漸白了起來,一雙漆黑的雙眸緊緊地盯著慕梓悅,一語不發。


    「所以,陛下如果發現此事,必要先按捺下來,等到你奪了臣的軍權,讓臣在朝政上再無可恃之處,才可治罪,打蛇打七寸,務必不能讓人有半分還手的餘地。」慕梓悅的目光迥然有神,仿佛在說一件和她全無關係的事情。


    夏雲欽沉默了半晌,長吐出一口氣,低聲說:「梓悅,我不會。」


    慕梓悅愕然,她就事論事想要點撥一下帝王之術,可好像聽者不怎麽捧場是怎麽回事?


    「不會什麽?我隻是拿這件事來做個比喻。」慕梓悅解釋說。


    「就算是比喻,我也不愛聽,」夏雲欽抿起了嘴,一臉的倔強,「我永遠都不會對付你,就算你犯了天大的錯,你也永遠都是我的梓悅哥哥。」


    慕梓悅心裏感動,卻有些無可奈何,重情是夏雲欽讓她動容的地方,也是讓她甘願隱瞞性別留下來為他鞏固朝堂的原因之一,可是,重情卻不是一個帝王應有的東西,或許,隻有經曆過背叛和傷害,才能讓夏雲欽將那顆柔軟的心變得冷硬起來。


    侍衛去而複返,遲疑了片刻道:「啟稟大人,那些人是忠和堂的,戶部衙門下的一個負責鹽運押運兼作雜事的地方。」


    「什麽?」夏雲欽大吃一驚,「我怎麽不知道戶部衙門有這麽一個地方?」


    慕梓悅的臉色凝重:「難道是未登記在冊的?」


    各個衙門部門和人員由吏部定編,擴充和縮減都要報批吏部,程序十分繁雜,有時候事情臨時多起來,便會有衙門臨時招募一些人員,不登記在冊,一旦事情結束便遣散了。


    「小人不知,小人隻探聽到,那主事的是右相秦大人的外甥。」侍衛有些尷尬。


    右相秦衝,掌管戶部多年,根深葉茂,秦家更是大夏首富,隻怕他們跺一跺腳,大夏的國庫便要抖上一抖,前些年邊關連年戰事,都是靠秦家捐助的銀兩才讓捉襟見肘的軍餉如期發放。


    慕梓悅微笑著看著夏雲欽驟然鐵青的臉,心想:陛下,這下你該明白,什麽叫做打蛇打七寸了吧?


    「秦衝那又怎樣?」夏雲欽眼中精光一閃,「不如我們敲山震虎,先把那個什麽堂的撤了,看看那秦衝會有何反應。」


    慕梓悅笑了笑,壓低聲音在他耳旁說:「小五,我已經留意他很長時間了,養虎而殺之,這老虎養得愈大愈壯,那虎皮就愈濃密愈暖和,臣願做那把殺虎刀,陛下隻管披虎皮就是了,必然威風八麵、溫暖舒適。」


    被這事情一弄,夏雲欽頓時沒了再逛的興趣,直接便領著人往貢院而去。不一會兒,貢院便在眼前,隻見那圍牆比一般的民宅要高上一丈有餘,上麵還裝滿了荊棘,看起來十分威嚴。


    貢院中有數千間號舍,更有主考、監臨、監視等人的官方百餘間,崗樓、花園臨立,加上膳食、雜役等用房,占地之大,足見當今朝廷對春闈、秋試的重視。


    沈若晨早就接到稟告,領著幾個監臨在門口侯著,把夏雲欽往裏引了進去。


    前些年的科考都是魯齊勝主考,慕梓悅從來沒有踏足過貢院,今年主考換了人,她這才以鼓舞考生士氣、讓天下文人沐浴聖恩為名,攛掇夏雲欽來探望考生。


    沈若晨引著夏雲欽走在前麵,從試卷的封存、號舍的管理,到考生的衣食住行,一件件一樁樁地介紹過來,夏雲欽聽得十分認真。


    號舍裏的考生已經考了第六天了,好些個都臉色青白,神情呆滯,慕梓悅看著看著,不免心生憐憫,再看看前麵那個飄然出塵的身影,頓時有種一個是天上白雲,一個是地下塵泥的感覺。


    可能是看得太入神了,慕梓悅沒顧著腳下,被台階絆了一下,打了個趔趄,一旁有個人扶了她一把,又迅速地鬆開了手。


    慕梓悅一看,正是方於正。「多謝方大人,這幾日這些考生吃喝拉撒都在這號舍裏?這豈不是太可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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