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已經,柳家將瓊名聲大噪。


    不過那噴水之畫,妙在構思而已。第一個想出這點子,的確讓人驚歎,可是要學起來卻是不難……既然堯氏不高興了,那麽她便要收斂些,不能再去芙蓉鎮了。


    既然這一世,尚雲天沒有撞斷腿,他就一定會如期應試。到時候,她隻要巧妙安排,趁著兄長柳將琚請尚雲天入府時,與他見上幾麵表露心意,相信尚郎隻要不傻,必定欣然接受她這高門貴女的垂愛。


    想到這,在芙蓉鎮被激起的憤然心緒驟然平複了。重活一世,她不光要得到自己本應有的地位和丈夫,更要占盡瓊娘前世的名頭,不然怎麽能消除盡前世的憤恨?


    想起她離開芙蓉鎮時的安排,走出堯氏房間的柳萍川笑得甚是得意——瓊娘,我管教你吃不了兜著走!


    柳府暫且不提,再說崔家。因為傳寶受傷,劉氏不放心,便收了攤子在家照顧一雙兒女幾日。而崔忠則挑起擔子走街串巷地買些零散的糕餅,也算有些進項。


    這日,崔忠挑擔回來。瓊娘幫著劉氏打掃院落後,又將一盆井水灑在院中曬得滾燙的沙地上降溫,然後一家人坐在院子裏的樹下一同食晚飯。


    飯是劉氏用陶鍋悶熟的新米,而涼菜是瓊娘拌的酸蘿卜絲。這蘿卜也是瓊娘用小罐子醃製的,因為醃得入味,雪白脆爽的蘿卜塊撒上鹽和薑絲,再澆上摻了芝麻的辣油,最為消暑開胃。


    想到爹爹挑擔一天,出了不少的汗。瓊娘還用醃製酸蘿卜的湯燉了骨頭和蓮藕,再加上爛熟的花生,鮮味飄得滿院子都是。


    崔傳寶這幾日深切體會到了新妹妹給這個家帶來的新變化——那就是吃食上比以前講究精細多了。比如這蘿卜,以前不過燉煮而已。可到了瓊娘的手裏,能變出五花八門的吃法。


    小戶人家清貧的日子裏,再也沒有比一桌子用心的菜肴更叫人提神振氣的了,唇齒香甜時,原本一成不變的日子也仿佛有滋有味了起來。


    喝了一口開胃鮮濃的骨肉湯後,傳寶不由得再看了一眼自己的這個妹妹。心內總是覺得有了這個新妹子,還真是件叫人開心的事情。


    瓊娘看著爹爹和哥哥大口地吃飯,心裏也是舒坦。


    以前,能讓她洗手作羹湯的時候除了伺候婆婆外,便是在那些夫人小姐聚會的宴席上。可是仔細想來,自己最摯愛的兒女,似乎都沒有吃過幾回自己做的飯菜。


    以前的自己何其愚蠢?一味討得那些不相幹人的歡心,卻忽略了自己的至親骨肉。這一世,她卻情願在寒屋灶前揮汗添柴,叫自己的家人吃得盡興。


    一邊替哥哥盛飯,一邊趁著吃飯的功夫,瓊娘說出了心中盤算甚久的打算。這幾日賣糕餅的錢銀不少,正好用來做本錢。夫妻二人年歲漸大,總是這麽風吹日曬的不是個法子。


    芙蓉鎮太小,操持經營也不見太多餘錢。可是這點子錢銀若在京城裏置辦店鋪,便如礫砂入海,水花都掀不起半朵。倒不如在京郊皇山下買個店鋪富富有餘。那皇山乃皇家寺院之所在,因為臨近京城,每逢初一十五上香之人絡繹不絕,往往錯過了飯時,要在山下用餐,倒是不愁客源。


    瓊娘說得頭頭是道,可是劉氏卻不大讚同,隻覺得跑到山下做生意,又不是天天能見到洶湧如潮的客人,剩下的日子豈不是冷清沒有賺頭?瓊娘的想法顯然是高門裏的富家小姐之言,不知百姓每日進錢的辛苦。


    雖然劉氏話說得委婉,但是瓊娘聽得出來她的顧忌。若不是經曆了一世,她還真想不到去皇山下開高糕餅鋪的點子。


    在如夢前世裏,聖上後來下旨,在皇山下修築了消暑的別院。偌大的皇家園林,占地甚廣。原本的農舍店鋪都遷往他處。


    不過聖上仁厚,大沅朝又不短缺金銀。這等勞民之事自然是有補償,當時隻要是劃地內的田園房屋都折了市價按五倍賠償。所以現在買一處店鋪,待得經年得來五倍的賠償,絕對夠爹娘養老的了。


    再者,在皇山下開設店鋪,售賣的都是富紳豪客,賺一個月頂三個月,平均折算起來,不是比爹娘夫妻天天這樣起早貪黑的要強?


    瓊娘心內一直擔憂著幾年後崔忠得了重病的事情,若是能少勞累些,也許到時爹爹病情也不會太嚴重。


    隻是自己重活一世的事情不好說給娘聽,這麽勸說起來,就浪費些唇舌了。


    劉氏的腦袋搖得如撥浪鼓一般,最後索性開口讓瓊娘小孩子家,莫擔憂父母營生之事,總之,餓不著她便是。


    可是旁邊吃了幾口飯後,便一直抽著煙袋沉默不語的崔忠,卻開口道:「瓊娘在高門大戶裏見多識廣,她既然這般說,定然有道理……不過買店鋪是大事,輕忽不得的,少不得去看看,明天我和你娘不出攤子了,隻留你哥哥在家,我雇輛馬車,咱們去皇山下轉一轉。」


    劉氏見當家的拿小姑娘沒邊兒的話當了真,不由得心內一急。可又不好在姑娘兒子的麵前罵那老不死的糊塗。


    待得收拾了碗筷,二人回轉了房中,劉氏這才盤腿坐在床上,拍著床被急急發難:「你個老東西!還真自己是做豪紳商賈的料?好不容易遇到幾個敗財的愣頭青,這才手頭見了真金白銀,以後又不是能天天賺金葉子!兒子漸大了,眼看著就要說親定媳婦的。瓊娘嫁人時,也是要置辦像樣的嫁妝,哪樣不是要錢的?若是買了店鋪賠了錢,回到芙蓉鎮也沒有咱們擺攤的地方了。你要知道隔壁賣雜麵的老五,可是幾次三番想要占了我們的攤子……」


    崔忠猛吸了兩口煙鍋,然後在牆上狠狠地磕了磕道:「就是他不占,我們也沒法在芙蓉鎮裏呆下去了。這幾日你呆在家中什麽也不知道。外麵的風言風語都傳成了什麽樣子!」


    劉氏向來在家中說慣上句,見平日悶聲不響的當家的突然發起了火來,頓時唬了一跳,道:「外麵怎麽了?」


    崔忠皺著眉道:「也不知是哪個瘟生,竟然編排我們家瓊娘被人擄去失了清白……這麽下去,瓊娘可怎麽嫁人?倒不如趁早離了鎮子,叫他們沒有說舌的由頭!」


    劉氏一聽,立刻炸開了,再細問崔忠外麵人是怎麽說的,可老不死的偏偏泥糊了屁門,崩不出半個響屁來了,隻吧嗒吧嗒又續了一鍋子煙葉。


    她性子甚急,又是母雞護崽兒的性情,當下便趿拉著布鞋,披了件衣服衝出了院子。


    芙蓉鎮小,每當日落時,街坊鄰居們出來納涼磕牙的就那麽幾處地方。劉氏沿著河堤往前,便到了鎮中的大槐樹下。


    她沒有登上河堤的台階,隻站在壩下聽上麵坐著的人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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